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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志

25.天崩地裂:浩劫的前奏

已有 1117 次阅读2013-11-9 10:44

序章


雨点敲打在小屋紧绷的皮篷上,声音宛若急骤的鼓点。正如别的所有兽人棚屋一样,这间小屋建造得很好没让半点雨水漏进来,却也挡不住空气中刺骨的湿寒。要是天气转变的话,雨就要变成雪了;然而不管怎样,冰冷的湿气都渗透了德雷克塔尔的这把老骨头,让他即便在睡眠中也浑身僵硬。

可是让这位老萨满辗转反侧的却并不是寒冷,至少这次不是。

是梦境。

德雷克塔尔常常会梦到或是看到一些预兆性的景象。对于已经失去视力的他来说,这是一份礼物,一种心灵视界。然而自从梦魇之战以后,这礼物开始变得烫手起来。那段可怕的日子里,他的梦境变得大为糟糕,睡眠带来的并不是休息和恢复,而是恐怖的噩梦。这让他显得愈发衰老,从一个强大的长者变为一个虚弱唠叨的老头。他曾期冀于击败梦魇之后睡梦能恢复正常,可是尽管程度上有所减弱,他的梦境却依然非常、非常黑暗。

在梦中,他有目能视,却只求两眼抹黑。他孤独地站在山顶。高悬的烈阳似乎比往常离得更近,看上去通红肿胀丑陋不堪,把拍打着山脚的海水渲成一片血红。他能够听到……远处传来一阵低沉的隆隆声,震得自己牙齿打战皮肤发麻。他从未听过这样的声音,但是凭借着他与元素间的强大联系,他知道这意味着大事不妙,非常非常不妙。

片刻之后山脚下的海水开始怒涛翻腾,海浪又高又急如饥似渴,仿佛有什么黑暗可怖的生物在汹涌的海面下奋力搅动。即便身居高处,德雷克塔尔也知道自己并不安全,无论如何都不会安全、也再不会安全。他能感觉到在赤裸的足下,一度坚实的岩石正在战栗。他紧紧握住粗糙多节的法杖,直至手指弯得生疼,仿佛这样就能让他心神安定,哪怕正面对着翻腾的海洋和崩塌的高山。而就在这时,事情毫无征兆地发生了。

他脚下的大地突然裂开一道崎岖的裂缝,仿佛一张血盆大口便要将他吞噬。他大喝一声半是跳跃半是跌倒地躲到一边,失手松开的法杖掉进了那道不断拓宽的巨喉。如鞭怒挞的狂风中,德雷克塔尔紧抱住一棱凸起的岩石,随着大地的震动战栗不已。他久未远视的双眼死死盯住下方沸腾的血红海水。

巨浪拍击着山崖陡峭的绝壁,浪花溅起的高度匪夷所思,德雷克塔尔都能够感觉到那些泡沫迸发出的灼热。元素们惊惧、痛苦和求助的尖叫在他身边环响不息。隆隆之声愈发猛烈,在他惊恐的注视下,血红的海面往两边分开,当中现出一块巨大的陆地。这陆地犹在不断上升,似乎丝毫也不停息,转眼间就高矗如山广阔如一整片大陆。就在这时,德雷克塔尔脚下的大地再次裂开,他高声呼喊着,在空中徒劳地挥舞双手,跌入裂缝下的火海当中——

德雷克塔尔猛地掀开皮褥跳了起来,他浑身颤抖冷汗淋漓,双手朝空中似要抓着什么,他再度什么也看不见的双眼圆睁着凝往前方的黑暗。

“大地将要哭泣,世界将会破碎!”德雷克塔尔尖叫起来。然而这时有人拉住他的颤抖的双手,紧握住让他们平静下来。他知道是谁,这个叫帕尔卡的兽人已经来照顾他许多年了。

“来吧,德雷克塔尔宗父,不过是个梦而已。”年轻的兽人埋怨道。但是德雷克塔尔不会对他预见的景象掉以轻心。不算太久之前他还在奥特兰克山谷战斗杀敌,直到后来大家认为他太老太弱无力作战。如果他无法再以战士之道效力,那么他将以萨满之道、以他预见的景象来效力。

“帕尔卡,我必须去见萨尔,”他要求道,“还有大地之环。也许别的人也同样看到了……要是没有,我就必须告诉他们!帕尔卡,我必须这么做!”他试着想要站起身来,一条腿却根本使不上劲。他沮丧地猛拍了拍这具老朽无用的身躯。

“您必须要做的是好好休息,宗父。”德雷克塔尔太虚弱了,他努力反抗却挣不开帕尔卡稳健的双手,被他仰面推倒在皮褥上。

“萨尔……他必须得知道。”德雷克塔尔咕哝着,徒劳地拍着帕尔卡的双臂。

“您要觉得有必要,那我们明天就去告诉他。但是现在……休息!”噩梦已让他筋疲力尽,而现在这把老骨头又开始感到寒意萌生了。德雷克塔尔点了点头,同意帕尔卡去为他倒一杯热饮,里面加上有助安眠的草药。帕尔卡是个能干的看护员,他已经有些恍惚地想到。如果帕尔卡觉得明天来得及的话,那就明天再说吧。他喝完药茶仰头躺下,在陷入沉睡之前产生了一个飘忽的疑惑。来得及干嘛?

* * *

帕尔卡坐下身来叹了口气。曾几何时,德雷克塔尔的精神如匕首般锋锐,哪怕他的身躯已在年纪的重压下日趋脆弱。曾几何时,帕尔卡会马上派出信使,向萨尔报告德雷克塔尔预见的景象。

可惜好景不再。

就在过去的一年里,这众所周知睿智非常的敏锐头脑开始恍惚起来。德雷克塔尔的记忆曾比任何文字记载都更加可靠,却也开始犯起了毛病。他的回忆中出现了缺失。帕尔卡忍不住产生疑问,在梦魇战争和不可避免的衰老这对敌人的双重打击之下,德雷克塔尔的所谓“预见”早已蜕变为毫无价值的梦呓。

帕尔卡站起身朝自己的皮褥走去,这时他沉痛地回想起两个月前德雷克塔尔坚持要往灰谷派出信使,因为有群兽人将会袭击在那里举行的和平集会,屠杀参会的牛头人和卡多雷德鲁伊。他们的确派出了信使,发出了警告——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唯一的成果就是暗夜精灵们在听完老兽人的呓语之后疑心更重了。那儿方圆几里之内都没有兽人,可德雷克塔尔却坚持他预言的危险是真的。

还有别的预见,或许没那么重要,却都同样虚幻无妄。如今这个也是一样。要是威胁真的存在,那么除了德雷克塔尔一定还会有人意识到。帕尔卡自己也是个有经验的萨满法师,而他就没有这样的预感。

然而他仍会信守承诺。萨尔曾经是德雷克塔尔的门生,而他担任酋长的这个部落也是德雷克塔尔亲手相助建立起来的。如果德雷克塔尔想要与萨尔会面,那么明早帕尔卡会为他的导师筹备上路。或者他也可以派信使去请萨尔前来与德雷克塔尔相见。这是一段遥远艰险的旅程,德雷克塔尔坚持要在奥特兰克安家,而萨尔远在另一个大陆的奥格瑞玛。但帕尔卡猜想这样的事情并不会发生。满不满意姑且不说,明早起来德雷克塔尔甚至可能都完全忘掉自己梦见过什么了。

这是近些天来常有的事,而帕尔卡对此并不高兴。德雷克塔尔的日益衰老只会让帕尔卡深感悲痛,并且强烈地希望这个世界是另一副模样——德雷克塔尔所坚信将要天崩地裂的那个世界。老兽人并不知道,对那些深爱着他的人来说,他们的世界早已崩圮。

帕尔卡知道对于已经发生的事情,对于过去的那个德雷克塔尔,悲悯是毫无意义的。实际上德雷克塔尔的一生已经远比大多数兽人更为漫长,并且当之无愧地充满荣耀。兽人们敢于直面厄运,也懂得时当暴起拼搏时当顺应天命。当帕尔卡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就开始照顾德雷克塔尔了,而他发过誓要直到老兽人咽下最后一口气,无论亲眼见证自己导师的缓慢衰竭是何等的痛苦。

他屈身用拇指和食指掐灭烛火,拉过毛皮紧裹住自己魁梧的身躯。屋外雨依旧下着,在紧绷的皮篷上敲出声声鼓点。 
卷一 大地亦将鸣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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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看到陆地了!”瞭望员高喊道。这个苗条的血精灵高坐在瞭望台顶被称为“鸦巢”的地方,在凯恩看来那里一点也不安稳,就连真正的乌鸦在落脚前也要三思而行。年轻的精灵轻松地跳上帆索空手赤脚攀在缆绳上,看上去舒服得像只松鼠。上了年纪的牛头人在甲板上看着此情此景忍不住轻轻摇了摇头。前往诺森德的旅途已经告一段落,对此他既高兴又有些毫不掩饰地松了口气。牛头人首领凯恩?血蹄是一位自豪的父亲和战士,却一点也不喜欢坐船。

和他的所有子民一样,凯恩是喜欢脚踏实地的生物。不错,他们也有船,但那都是些离岸咫尺之遥的小艇而已。就算是那些飞艇,虽说是地精造的,那也比这远洋航船有安全感。可能是因为脚下的晃动不停,因为海洋的瞬息万变。也可能是因为从棘齿城到北风苔原这段航程实在漫长枯燥又无趣的缘故。反正不管怎么说,现在目的地就在眼前,老牛自然心花怒放。

依照他的身份,凯恩自然是搭乘部落的旗舰玛诺洛斯之骨号。这艘让人引以为豪的巨舰旁还有数艘船舰并行,船舱里除了淡水(还有用来振奋士气的戈多克食人魔烈酒)和耐藏食物之外空空如许。凯恩享受脚踏实地的乐趣最多只能持续一两天,期间舰队要装载诺森德不再需要的补给物资和最后一批部落士兵,他们倒无疑盼望这趟归程得很。

凯恩的昏花老眼在浓雾中看不到陆地,但他信任那个杂耍演员般的辛多雷瞭望员的那双锐眼。船舰继续靠近陆地,他走到甲板边缘双手握住护栏往迷雾中望去。

他知道联盟把无畏要塞建在了东南边的一座小岛上,那一地区星罗棋布的群岛有利于导航。而他们的目的地战歌堡则坐落在能良好控制周围地区的要冲——对部落而言这比深水港或是航行便利更为重要。至少说到目前为止都很重要。

船舰缓慢小心地前行,凯恩从鼻孔里轻轻地吸着气。他开始从这异常浓厚的雾中辨认出其他船只——另一艘船舰的残骸,她的船长显然并不如玛诺洛斯之骨号的巨魔船长聪明,要么遭到攻击要么自己搁浅了,也可能兼而有之。“加洛什登陆点,”这个地名张扬不逊,显然就是那个血气方刚兽人小子的座舰留下的遗骸了。船身已经烂得只剩龙骨,缀着黑色部落徽记的鲜红船帆已经破烂褪色。同样风化朽烂的还有刚映入眼帘的一座哨塔,凯恩还勉强辨认出一个巨大的建筑轮廓,毫无疑问那曾经是座勇士大厅。

身为兽人著名英雄格罗姆?地狱咆哮之子,加洛什第一个站出来响应北伐诺森德的召唤。凯恩因此对那个年轻人赞赏不已,然而据他眼见耳闻,加洛什的行为既能激励人心,却又令人烦恼。凯恩还没老到忘记少时那种热血沸腾的程度。他有个儿子贝恩,也见过族中年轻的牛头人为同样问题所困扰,甚至他自己也曾经亲身历过。他清楚地懂得加洛什的某些行为只不过是青年男儿一时的逞能蛮干而已。凯恩不得不承认,加洛什的热心和激情颇具传染性。在一场信心动摇的战争中,加洛什能够鼓舞部落的军心,唤起他们与生俱来的荣誉感,让战意如野火般熊熊蔓延。

加洛什同时继承了他父亲的好坏两面。格罗姆?地狱咆哮向来以缺乏耐心著称。他永远都是手快于脑,总是野蛮而急躁,他那刺耳骇人的战吼也真正人如其名。当年正是格罗姆第一个饮下了恶魔玛诺洛斯之血——他和其他所有喝过的兽人都被这魔血污染。然而最后格罗姆完成了他的复仇。尽管他是第一个饮血的兽人,也是第一个陷入恶魔般嗜血与疯狂的兽人,格罗姆杀死了玛诺洛斯。兽人也因此重新找回他们高贵的心灵、意志和精神。

格罗什曾经为他的父亲感到耻辱,认为他出于软弱饮下魔血背叛了自己的人民。经过萨尔的开导,格罗什?地狱咆哮欣然接受了父辈的传承。凯恩暗自推想,他或许还有些过于热衷与此了。尽管加洛什的狂热能在战士中产生正面的影响,凯恩却怀疑萨尔是否有意淡化了加洛什犯下的错误,以此作为对他立下功勋的褒奖。

萨尔是部落的大酋长,一位睿智而勇敢的领袖。他与年轻傲慢的加洛什之间已经爆发过不止一次冲突。在天谴之门那场灾难发生前,加洛什就已经在奥格瑞玛竞技场向萨尔挑战过了。而更近的一次,加洛什中了瓦立安?乌瑞恩愤怒的嘲讽,竟然在达拉然城中心冲向暴风城国王,与他发生了武力冲突。

然而,凯恩并不质疑加洛什的成功与人望,以及他对部落有利的狂热和激情。当然,并不像某些传言说的那样,加洛什单枪匹马就击退天灾军团并杀死了巫妖王,为部落无忧无虑的孩童们带来了诺森德的和平。但也无可否认,他领导下的进攻取得了无可估量的成功。他带给了部落无上的战争荣耀,他一次次将濒临失败转变为激励人心的胜利。

凯恩的智慧能够看出这并不是巧合或者意外。加洛什的无畏或许可以称之为鲁莽,但鲁莽并不会带来格罗姆之子今天的成就。当前部落正面临它最黑暗最脆弱的时刻,而加洛什正是部落最需要的精神,而凯恩也愿意成就这个孩子。

“俺们就倒这里咯。”图娜船长对凯恩说道,同时高喊着命令水手放下小艇。“战歌堡没远,东边山上就倒咯。”

过去几个季度以来,图娜已在这里和棘齿城之间跑了不知多少个来回,因而对此了如指掌。正因为这样,萨尔才任命她为玛诺洛斯之骨号的船长。于是凯恩点了点头。

“给你的船员开一桶食人魔烈酒,奖赏他们的勤勉耐劳。”凯恩用他那低沉缓慢的嗓音对她说道:“其他的留给那些勇敢的战士们,他们苦战许久终于要回家了。”

图娜显然开心不已。“遵命,大族长。”她答道,“谢妳呐。俺们只留一桶。”

凯恩拍拍她的肩膀以表赞赏,接着毫无惧色地放低身子坐进那条窄小的划艇,走上登陆海岸的最后一程。浓雾如蛛网般粘附着他的毛发,冰冷而令人反感。片刻之后,他高兴地跳进加洛什登陆点岸边森寒的海水中,帮着水手把划艇拉上海滩。

随着他们一步步深入内陆,依旧笼罩四周的迷雾也变得稀薄起来。他们穿过一片荒弃的破损攻城武器和四散抛落的武器甲胄,穿过一片荒弃已久的农场,地上四散的野猪骨骼早已被阳光晒成惨白。他们继续沿着平缓的斜坡上行,即便在如此严酷的环境下,冻土上仍然覆生着一层某种红色的植物。凯恩对这种顽强的精神深表钦佩。

战歌堡宏伟壮观的轮廓就在前方清晰可见。它看上去像是建造在一座采石场的中央,掘开的空穴起到了堑壕的作用。尼鲁布人是一种历史悠久的蜘蛛形生物,它们的尸体被通灵术大量复活,并向堡垒发起过多次攻击。然而现在都结束了,那些曾经坚韧粘黏的蛛网早被斩断撕破,只剩下几缕残丝在风中毫无威胁地飘扬。还有天灾军团,它们也同样在部落先前的努力当中被迫溃退。

凯恩注意到前方高处有个身影隐约一动,那是一个斥侯看到了凯恩随从队前的部落军旗,于是迅速离开了。凯恩一行沿着采石场的边沿进入一条下行的通道。那不是一个壮观的入口,倒像是个工人通道,进去之后就到了堡垒的铁匠区。

现在,尽管渠道里已不再流淌着炽黄的铁水,也听不到铁锤打击铁砧的铿锵作响。然而凯恩的嗅觉如今比视觉更为灵敏,捕捉到了巨狼残存的稀薄气味。这些猛兽早已不在这里,甚至比它们的主人先行一步送返家乡。摆在这里的武器和弹药也都蒙尘已久。等凯恩对这里的情况作出适当评估之后,随船海运来的几头科多兽将提供驮力,把这些货物运回船上。

凯恩感觉到了这地方的森冷。当熔炉运转的时候会产生足够的热量来温暖这个空旷开阔的区域,然而现在它们陷入沉寂,诺森德的严寒便乘虚而入。凯恩尽管是名老练的战士,却也被这地方的巨大所震撼。这个巨大开阔而空旷的地方比格罗玛什堡垒还大,或许比一些部落的城市还大。当凯恩一行往堡垒第一层的中心区域前行时,脚步声传来空远的回响。

两个正在激烈讨论的兽人朝他转过身来。凯恩跟这两人都很熟悉,于是满怀敬意地朝他们点头致意。其中年纪较大的那个绿皮兽人是瓦洛克?萨鲁法尔,他是大英雄布洛克希加的弟弟,近来蒙受不幸的德拉诺斯?萨鲁法尔的父亲。在这场战争中很多人都损失惨重,而瓦洛克失去的尤胜他人。在天谴之门安加萨特,他的儿子和其他数千人一同阵亡。那是一个黑暗的日子,部落和联盟原本并肩作战,一同抵抗巫妖王的倾力攻击。他们甚至迫使那个可怕的怪物亲自现身。年轻的小萨鲁法尔不幸战死,他的灵魂被霜之哀伤吞噬。接下来,一个叫普特雷斯的被遗忘者释放了一场瘟疫将生者和死者一同毁灭。

然而萨鲁法尔家的痛苦还在延续。那年轻勇士的遗体被巫妖王复活,用来消灭那些他生前所挚爱的人们。将他那非自然的生命再次终结与其说是一种战争手段,倒不如说是一种仁慈。只有当巫妖王陨落之后,大督军萨鲁法尔才得以最终将他儿子带回故土——只不过是尸体一具,仅此而已。

萨鲁法尔须发灰白身体健硕,在凯恩看来简直是兽人中的完人。他睿智而富于荣耀,有着长于战斗的强健臂膀和精于谋略的冷静头脑。自从他的儿子在天谴之门罹难之后,凯恩就再没见过萨鲁法尔,而他沉默地承受了丧子之痛带来的衰老。所有的牛头人都最珍视他们的儿女,要是面对如此可怕的灾祸,承受如此惨痛的双重损失,凯恩不知道自己能否做到萨鲁法尔一半那么好。

“大督军,”凯恩躬身隆隆说道,“身为人父,我对您的遭遇深表哀伤。但我深知令子死而光荣,而您也以行动来追缅于他。逝者已矣,就让一切都随风而去吧。”

萨鲁法尔应了一声,“很高兴再见到您,大族长凯恩?血蹄。我……我知道您说得对。然而我可以毫不为愧地说,我很高兴这场战役终于结束了。我们失去东西已经太多。”

站在萨鲁法尔身边那个更年轻的兽人皱了皱脸,似乎这话不太合他的口味,却又显然忍了下来缄口不言。他的皮肤不像凯恩见过的大多数兽人那种绿色,而是一种肥沃土壤般的棕褐色,表明了他是个来自外域的玛格汉兽人。他的头顶剃得精光,只留一条棕色的马尾辫。显然,这正是加洛什?地狱咆哮。对他而言承认对战争结束感到欣喜无疑是一种耻辱。牛头人大族长知道,随着时间流逝,他将会懂得为值得的理由去战斗并且赢得胜利是光荣的,但和平却也同样可贵。可就现在而言,尽管历经了这场漫长艰难的战争,加洛什却显然还没战个够,而这一点令凯恩颇为苦恼。

“加洛什,”凯恩说道,“你的功绩已经传遍了艾泽拉斯的每一个角落。我相信你一定会为自己在此取得的成就而骄傲,正如萨鲁法尔一样。”

这是一句真心的赞扬,而加洛什原本紧绷的表情也放松了下来。“你将让多少军队与我们一同返回?”凯恩继续说道。

“绝大多数。”加洛什回答,“我给萨鲁法尔留了一队骨干,然后各处哨站再留点人。其实我觉得就这都嫌多余了。我们已经完成了来这的任务,战歌远征军击溃了天灾军团,也让别的敌人闻风丧胆。我相信前顾问先生可以安心坐下来看蜘蛛织网,好好享受一下他如此期盼的太平日子了。”

这话实在有些尖酸刻薄。凯恩有些替萨鲁法尔感到生气——对于这位有着惨痛经历的老兽人来说,加洛什的话实在太过残酷了。然而萨鲁法尔显然已经对加洛什的态度习以为常,只不过轻轻哼了一声。

“我们各自都有自己的职责。我们都为部落效命。如果我效命的方式就是看小蜘蛛而非战大蜘蛛,那么我也欣然接受。”

“而我效命的方式就是把部落的凯旋之师安全送回本土。”凯恩说道,“加洛什,你指派哪位士兵来负责组织撤退。”

“我。”加洛什答道,这让凯恩吃了一惊。“没啥说的,我们都有肩膀可以扛东西。”年长的牛头人曾对加洛什的变化目瞪口呆,没想到一个曾为自己的血缘而惭愧蒙羞的年轻人竟会变得如此骄傲不可一世。如今他却毫不犹豫地与自己的士兵一同参加最底层的劳动。凯恩不由欣然一笑。他突然更深刻地领悟到,为何加洛什手下的兽人对他如此爱戴。

“我的肩膀可没以前挺得直了,不过我敢说它们还中用的很。”凯恩说道,“我们动手开干吧。”

***
把随军物资打包装上科多兽,再送往船上总共花了不到两天时间。干活的时候很多兽人和巨魔开始用他们尖锐刺耳的嗓音唱起歌来。凯恩听得懂兽人语和巨魔语,因而对歌谣内容和他们当前做的事情之间的差异付以一笑。巨魔和兽人们一面兴高采烈地唱着砍头断脚,一面往成年科多驮兽背上捆着箱子。尽管如此,他们个个精神高涨,而加洛什唱的和别人一样响。

后来当他们一起往船上搬箱子的时候,凯恩问道:“加洛什,你为什么要放弃登陆点呢?”

加洛什把重担往肩头一扛,“我从没想过要把这建成永固基地。战歌堡明明就离得这么近。”

凯恩瞄了一眼大厅和哨塔。“那还建这些干嘛?”

加洛什没有回答,而凯恩由着他沉默了一会。不管加洛什到底怎样,反正他不是个闷罐子。他会说的……迟早的事。

的确如此,过了一会加洛什就开口了。“这是我们刚登陆时修的。开始都没什么,后来有个不同寻常的敌人从迷雾中出现。倒不是说真的就怕了他们,但是,我承认,我担心他们还会再来。”

一个厉害到让加洛什也要踌躇再三的敌人?“是什么敌人让你如此烦恼?”凯恩问道。

“他们叫做科瓦迪尔,”加洛什说,“图斯卡人认为他们是死去维库人被激怒的灵魂。”这时一个叫玛库鲁?唤云者的牛头人萨满从他们身边走过,凯恩与他眼神相交时,唤云者点点头表示敬意。凯恩的登陆队没人亲眼见过维库人,但凯恩以前听说过。维库人看起来就像人类——只不过块头比牛头人还大,有时皮肤上覆盖着冰霜,甚至干脆就是钢皮石肤。他们个个都充满了野蛮和暴力。凯恩喜欢被灵魂围绕的感觉,但那说的是牛头人的先祖之魂。他们的存在是有益于人的。而这地方有维库人鬼魂却不是件好事。唤云者看起来也对这个说法感到不安。

“他们是在大雾最浓的时候来的。图斯卡人说是浓雾使得他们现身。”加洛什继续说道,听起来他有些怀疑。并且,他的声音中还有一丝异常。是苦恼不安吗?

“他们让很多战士感到害怕,并且迫使我们撤退到战歌堡。直到巫妖王死后我才最终夺回这个地方。”

这真是件丢脸的事。不是因为活见了鬼——要是这真有鬼魂的话,而是因为被逼得避退三舍。怪不得加洛什不愿意说为什么放弃加洛什登陆点,这地方本该让他觉得光荣和喜爱。

凯恩小心地把目光从满脸怒容的加洛什脸上移开。显然加洛什已经做好了捍卫自己荣誉的准备,要对任何听起来像是质疑他的勇气的话作出反击。

“天灾军团也不到这片海滩上来。”加洛什圆场似得补充了一句。“看起来就算它们也不喜欢科瓦迪尔人。”

好吧,既然科瓦迪尔人不再发起攻击,那么凯恩也就不提这茬了。“战歌堡的战略位置更胜一筹。”凯恩就只这么说道。

***

第二天中午,凯恩去跟萨鲁法尔告别。他紧紧握住对方的手不放。加洛什或许嘲笑他将要过上光杆司令式的平静祥和,但实际上可能完全相反。萨鲁法尔记忆中的幽灵们可能会让他从此永不得安宁。凯恩与萨鲁法尔四目相对的时候,他知道这个兽人也同样清楚这一点。

“为了部落。”凯恩说。

“为了部落。”萨鲁法尔回答,一切尽在不言中。

战歌远征军的最后一批战士开始离开诺森德,他们肩扛武器向西跋涉,穿过采石场进入纳萨姆平原。

和每次来这的时候一样,雾气慢慢地包围了他们。凯恩没有感觉到任何超自然的因素,然而他坦然承认自己是一个战士,不是萨满。他没有历经过加洛什和他的战士们经历过的事,没见过他们目睹的情景,然而他知道这世上确有愤怒的灵魂这种事。

浓雾延缓了他们的速度,然而并没有什么怪物出来攻击他们。当他们到达海滩时,看到小艇还在原地等着他们。然而凯恩放慢了脚步,他感觉到……某种东西。他转动耳朵,吸了一口湿冷的空气。

凯恩瞪大昏花老眼想要看透这朦朦迷雾,他辨认出一艘船幽灵般的模糊轮廓。不,不止一艘……而是两艘……三艘……

科瓦迪尔人!”加洛什大吼起来。 
第二章 大块头有大智慧?

就在最初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在极力克制内心的恐惧,强迫自己集中精神面对即将到来的战斗。由亡者划桨的船队从雾幕中驶出,他们皮肤苍白,白中又带着一丝腐烂的尸绿,身上裹着缕缕海草,被海水浸透的衣衫破烂褴褛。科瓦迪尔人收起船桨,尖叫哀嚎着跳进水中,朝着岸边冲了上来。

到处都是这些体型巨大的怪物,他们形容病态,却有着亡灵生物本不该具备的速度,一下子迂回插入部落战士与战歌堡之间。第二艘敌船靠上了玛诺洛斯之骨,那些据说是死者亡魂的东西开始向活人进攻。冲上海滩的那些则缩小了对凯恩和加洛什的包围,他们的攻击迅捷无比,加洛什手下的一些战士还来不及举起武器便倒地身亡。

然而凯恩的速度也超乎想象,他可不像那些被吓到呆若木鸡甚至转身逃跑的兽人。放马过来吧!他大喝一声朝着一个高大的亡灵战士冲去,同时挥动祖传的长矛,用那雕满符文的矛柄击向四周的余敌。他们迅速地闪过了长矛的攻击,在一片哀嚎和尖叫声中,凯恩仍然清楚地听到长矛击空的风响。凯恩的所有武器都得到过萨满的祝福,这柄符文矛也不例外,就算是鬼魂也照样能杀伤它们。

“坚持战斗!”凯恩大吼道:“逃跑只有死路一条!”

他说的对。他们如今进退不得,不仅撤不回战歌堡,也冲不上停在海中央的战舰,何况战舰现在也正受到攻击。他们被人围在了开阔地上——

不,不能在开阔地上。

“撤退!”凯恩大吼着撤销了刚才的命令。他尽可能提高嗓音,以盖过科瓦迪尔人可怕的尖叫以及战歌大军仅剩的寥寥成员的战吼。“撤退到加洛什登陆点的大厅去!”在那他们可以稍事歇息,拟定方案,重整旗鼓。不管怎样总比留在原地毫无战略地混战到死的好。

考虑到这个兽人鲁莽冲动的个性,凯恩以为加洛什多半会出言反对。没想到加洛什听取了他的呼喊,从腰间拿出一支号角用力吹响,然后抬手朝西边一指。部落的成员们立刻朝他手指的方向移动,边跑边砍杀着身边的亡灵生物。一些人没能突出重围,被科瓦迪尔人用双刃巨斧砍下脑袋或是开膛破肚。就算对凯恩来说杀出血路也并不容易,突然间一支苍白的手臂伸了过来猛地拽住符文矛,想要把它从他手中夺走。凯恩并没有多作拉扯,而是任由那个可怕的怪物将自己拖近身去。

符文矛下,任何敌人都不免一死。

他大喝一声猛刺过去。

矛尖深刺而入。科瓦迪尔人瞪大了眼睛,口吐鲜血倒地身亡。凯恩定睛看去。血肉和骨头!加洛什对图斯卡传说的怀疑是正确的。这些鬼魂般的东西也不过是活物而已。而只要是活物……就可以杀死。

这个秘密让凯恩大为振奋,他大步稳健地朝被迷雾笼罩的大厅走去。现在看来,他们只可能是维库人了,而这些迷雾不过是他们用来掩护的幌子。已有一些战士比他先到一步。凯恩惊讶地注意到大厅的三扇门中已经损坏了两扇。一扇完全消失了,另一扇也只剩下一根铰链。

他的目光落到一张长桌上,以前战事停息的时候,士兵们会在这里豪饮聚餐。就连现在,桌上也还摆着蒙尘破烂的灯盏、酒杯和大碗。凯恩挥起强健的手臂把这些东西扫了个飞,然后双手抓住长桌。他轻声哼着,把桌子往肩上一扛,又挟起板凳朝门口跑去。

加洛什见他咧嘴一笑。“你真是既聪明又强壮啊,老牛。”尽管他并不情愿在话音中流露出钦佩,好歹那总是真心实意的。“你们!拿着这些箱子!其他人赶快进去,进里面去!”

战士们依令而行。凯恩单手举起桌子,等待着落在最后的一个巨魔。他腿上挨了一刀血流如注,只能一瘸一拐走进大厅。他刚一进门,凯恩立刻紧跟着闪了进去,把桌子稍微倾斜过来紧紧卡在门口。转眼的功夫,这道临时大门就被猛地一击敲得震动起来。接着外面响起更多“亡灵”的尖叫和打砸声。

凯恩继续加固着门口的障碍,一面朝天长吸一口气。“他们是敌人,但却是活生生的敌人。”他告诉他们。“加洛什,你说的对。科瓦迪尔人其实就是维库人。他们利用迷雾和可怕的装扮来作为进攻前向敌人散播恐惧的武器。这一开始把我也唬住了——直到我用符文矛刺死了一个,才明白他们这么做的用意。”

“不管他们是啥,我们都撑不了多久了。”唤云者喘着粗气,用宽厚的脊背顶住摇摇欲坠的“大门”。其他人则用手臂使劲推着。队伍中的萨满和德鲁伊们极力照料着伤员,然而很多人都受了伤——实在太多了。队伍里剩下三分之一的人都受了伤,其中有些还相当严重。“这些箱子——里面有武器吗?任何我们能用的东西。”

这个主意不错,但却希望不大。大多数人在反击敌人的时候都丢下了补给箱。毕竟逃往大厅避难的时候还搬着沉重的箱子是个愚蠢的行为。

“我们一无所有。”凯恩说。“除了勇气一无所有。”

他深深吸了口气,想要说些什么来激励他和加洛什的手下人,毫无疑问,这将会是他们的最后一战了。然而加洛什打断了他。

“我们有勇气,不错,”加洛什说,“但我们也还有别的。我们会让那些试图愚弄我们的假幽灵们付出代价。他们以为我们离开堡垒之后就不堪一击,他们想要夺回这个登陆点。而他们将要见识部落的愤怒!”

他大步走到大厅中央,掀起铺在地上的一张织毯。毯子下面是一个活板门。加洛什用力哼了一声,把门慢慢拉了起来。门上的活板铿锵一声弹了开来,下面现出一个凹陷的狭小空间。

那里面全是手雷,高高堆起如同西瓜一般。

一些战士欢呼起来,其他人则迷惑地看着加洛什。

“这些东西是你留下以备不测的,对么?”凯恩惊讶地问道。“以备战歌堡沦陷吗?”

凯恩一向知道,兽人并不热衷于制定后备计划。他们甚至不愿去假想可能的失败。而加洛什却显然就这么做了——把一箱重要武器埋在沙土里以备不时之需。当兽人们全军溃退的时候,它们就派得上用场了。

加洛什略一点头,“这可不是个令人高兴的想法。”

“但这是成为领袖的标志,把握一切可能,甚至令人不快的,甚至难以想象的。”凯恩说道,“干得好,加洛什。”即便顶着外面几乎击垮门障的一击猛击,凯恩还是倾一倾头对他表示敬意。

战歌远征军的残存者们一拥而上抢着去拿这些虽小却致命的武器。外面的敲击声一刻不停,堆成路障的箱子被往里推移,当作大门的长桌也开始在攻击下碎裂。凯恩挪动双蹄换了个姿势继续顶住路障,而其他人则往身上装着手雷。这时加洛什直起身子朝凯恩点了点头。

“一,二,三!”凯恩大声喊道。数到三时凯恩和守卫着另外两扇大门的兽人一起往后退去。凯恩丢下桌子,而别的兽人拉开大门。加洛什双手各执一柄巨大的战斧,高喊着他父亲标志性的战吼砍杀向那些假扮的鬼魂,在他们当中散播着暴力和死亡。凯恩退后让其他人先走一步。他们朝船只的方向冲去,往科瓦迪尔人扎堆的地方扔着手雷。几声爆炸清出一条路来,地上只剩下具具尸体。在下一波科瓦迪尔人冲上来之前,他们赢得了宝贵的片刻时间。

“走,快走!”凯恩一面催促着,一面转身朝他放长矛的地方跑去。他迅速把长矛往背后一挎。如果接下来几分钟内他不得不陷入苦战的话,那一切就全完了。真正的战斗只能在船上发生。他两手空空,于是如若无物般抄起一名受了重伤的兽人,竭尽全速朝船的方向跑去。

玛诺洛斯之骨号已在战斗中受损,然而看上去还能远航。至少凯恩看来就是如此。

前方不到四步之外,一名巨魔倒了下去,背上插着一把战斧。凯恩感觉心头一阵抽痛,稍迟些会有时机来缅怀死者,然而现在凯恩所能做的只有跨过他的尸体继续奔跑。

他的双蹄深陷沙土。他的速度慢了下来,这不是他第一次诅咒岁月对自己身躯带来的影响了。突然传来一声可怕的怒吼,一个科瓦迪尔人朝他冲了过来,肌肉虬结的双臂挥动着一把战斧。凯恩竭尽所能想要闪避攻击,然而还是慢了一步。斧头从腰间划过,而他发出一声痛哼。

最终他还是到了终点,飞身冲上一条小艇。这艘满载伤员的小艇立刻下水,也立刻成为了攻击的目标。凯恩不得不站在狭小摇摆的艇身上抵御科瓦迪尔人,而两名兽人发疯一样拼命划着桨。过了一会,他回头往海岸线上瞄了一眼,滩涂上散布着“鬼魂”的尸体。同样还有英勇的部落成员的尸体。

然而其中一些“尸体”还在移动。凯恩眯了眯眼睛,在小艇靠上玛诺洛斯之骨的同时反而跳进水中,半是游泳半是淌水,好不容易登上滩头来到伤员身边。他打算尽一切努力来避免伤亡的增加。

他往返了整整六个来回,把那些无助的伤员送到了安全的地方。加洛什的手下已经用光了手雷,现在海滩上的鲜血几乎和沙土一样多。当他奔跑的时候,这由血与沙组成的可怕混合物糊满了他的双蹄。他听到加洛什的战吼在海滩上回响,激励着他手下的战士们甚至包括凯恩自己,直到所有能救的人都已得救。

“加洛什!”凯恩喊道。

身上六处流血的伤口让他的声音颤抖不已。凯恩朝加洛什望去。他浑身上下鲜血淋漓,一面语无伦次地吼叫着,一面如旋风般挥舞着两柄战斧,把敌人挨个斩手断脚。他一心深陷战斗,没能注意到凯恩的呼唤。于是牛头人朝他跑了过去,一把拉住加洛什的手臂。兽人吃惊地转身举起战斧,却又及时停了下来。

“撤退!我们已经带走了伤员!现在是该到船上战斗的时候了!”凯恩一面喊着,一面摇动着他的手臂。

加洛什点点头。“撤退!”他的喊声避免了崩溃的发生。“撤退到传上去!我们将继续战斗,杀死水面上的敌人!”

所剩寥寥的战士们立刻转身朝岸边冲去,跳进小艇朝玛诺洛斯之骨号划去。一个科瓦迪尔人猛拽住一个不幸的兽人,把她从小艇上拖了出来一直拉到岸边一刀刀剁下手脚。凯恩强迫自己不去理会她的惨叫,用尽全力把最后一艘小艇推进水里,然后自己也翻了进去。

已经有几名巨人登上了大船。图娜船长正在下令起航,而水手们乱纷纷地响应着命令。锚钩已经拉起,船只朝开阔的水面驶去。科瓦迪尔的战船裹在冰冷粘湿的雾气中继续追击。如今大家都知道他们面对的是活生生的敌人,因而此情此景也不再那么可怖,但是危险依然真切。当战歌远征军的幸存者们奋力逃亡的时候,船员也在各自战斗。可是现在有士兵们在身边迎敌,他们能够专注于自己的工作了。科瓦迪尔战船靠了上来,在这么近的距离上凯恩能看到这些凶残敌人邪恶狂怒的面孔。

“别让他们上船!”加洛什喊道。他一斧撂倒一个对手,没等那具尸体停止抽搐,已经从上面跳了过去,把一个想要爬上甲板的科瓦迪尔人剁去双手。那个科瓦迪尔人尖叫着跌落进冰冷的海水中。“图娜!快把我们带进深海!我们必须甩掉他们!”

船员们紧张地依令而行。凯恩、加洛什以及其他人如魔鬼一般疯狂战斗着。弓箭手和火枪手们都在朝敌舰开火。一些弓箭手把他们的箭矢点燃朝帆上射击。当一箭命中的时候人们欢呼起来。明黄色的火焰穿透了冰冷灰暗的雾气,船帆在蔓延的火势中噼啪作响。玛诺洛斯之骨蹒跚着驶进深海。凯恩本以为科瓦迪尔人会穷追不舍,然而他们并没跟上来。他听到一些人在匆忙救火以免危及全船,另一些人则冲到船头朝着迅速消失在远方的部落船舰用他们难听的语言痛骂诅咒。

凯恩突然感到全身的伤口和肌肉都疼得厉害。他让自己躺倒在船上,闭上眼睛眯了一会。那些假扮鬼魂的家伙爱骂就骂吧。今天死去的人比他们预计的少多了。

眼下而言,凯恩疲惫地想到,已经够多了。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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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这地方让我感到悲哀。”起航几小时后,当他们站在玛诺洛斯之骨号甲板上,加洛什说道。

凯恩盯着他。“悲哀?在我心中诺森德就象征着屠杀与死亡之地。我们当中很多最优秀和最杰出的人都殒命于此。而我永远不会为了离开战场而哀伤。”

加洛什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上次进入战场可是很久之前的事了……老人家。”

凯恩皱紧了眉头,站直身子傲立在加洛什面前。“身为一位老人家,看来我的记性反倒比你还好,小子。你以为几小时之前发生的是什么?你要对手下士兵的牺牲视而不见吗?你要对我和其他人因此负上的满身伤痕付之一笑吗?”

加洛什咕哝着没有回答,可牛头人显然已经看出,加洛什并没把突围战看作是和正面决战同样光荣的战斗。或许他认为一开始就陷入包围是一种耻辱。凯恩在这个年轻兽人身上已经见到过太多愚蠢而热血的东西。加洛什将会懂得,荣耀取决于一个人战斗的方式,而非时间和地点。以这个标准而言,部落获得的荣耀数不胜数。

而他不得不承认,加洛什也是一样。这一次他的鲁莽出击获得了成功。但是凯恩从其他人,甚至包括显然不喜欢这个年轻兽人的萨鲁法尔口中听说,之前他还成功过很多次。那么无畏和鲁莽之间的界限在哪里?本能和嗜血之间的界限又在哪里?北海上刮过的寒风凛冽刺骨,凯恩尽管毛发浓厚也禁不住打了个哆嗦,伤口和劳累让他的身体倍感僵硬。凯恩不得不承认,尽管他在必要时尚能一战,经常舞刀弄枪的日子已经过去很久了。

“部落排除万难战胜了诺森德那个可怕的敌人。”加洛什说道,谈话又回到了最初的主题上。“每一条生命的付出都是为了达成这个目标,为了部落的光辉荣耀。萨鲁法尔自己的儿子也牺牲了。他和其他人一样,会有人为他们谱写英雄史诗并且颂咏流传。终有一天,愿先祖护佑,也会有人为我谱写史诗。这就是我为离开而感到悲哀的原因,凯恩?血蹄。”

凯恩点了点他两鬓斑白的头颅。“但是我猜你也不会急着想被写进英雄史诗吧,嗯?”

这本是一句玩笑,但是格罗姆?地狱咆哮之子心情太过严肃,没能跟着笑起来。

“无论死亡何时降临,我都将光荣地面对。手执兵刃,口呼战号,为我的人民而战斗。”

“唔,”凯恩低沉地说道,“这是一条光荣的归宿。荣耀而又自豪。或许我们都认可这样有尊严的死亡。然而在踏上死亡这趟最后的旅程之前,我还想要多看看穹空中的繁星,多在鼓乐会上唱几次歌。多多教导那些年轻的牛头人们,看着他们茁壮成长。”

加洛什开口似要说些什么,话音却被一阵狂风堵在了嘴里。凯恩尽管身躯庞大下盘稳固,却也在凭空袭来的狂风中打了个趄趔。在他们脚下,船身摇晃着猛朝一边倾斜过去,甲板都快碰到了水面。

“怎么回事?”加洛什大声吼道,可就连他的声音也几乎被狂风的呼啸完全盖过。凯恩不知道水手们通常用什么词汇来形容这种风暴,然而现在决计不是给它分类的时候。图娜船长冲上甲板,她蓝色的皮肤上看不出血色,一双眼睛瞪得老大。她身上的工作服——黑色裹足和短裤、一件朴素的白衬衣——全都湿透了贴在身上。她黑色的头发从发髻里散落开来,拖把一样乱糟糟顶在头上。

“我该干些什么?”凯恩立刻问道。船长显而易见的紧张表情比这场确确实实平地而起的暴风更加令他不安。

“到下边去,省的我还要为你们这些旱鸭子操心!”她喊道,由于太过专注没顾上职位和礼貌。要不是眼下情形如此可怖,凯恩一定会笑起来的。他伸手抓住加洛什的后领,毫无形象地拖着抗议不绝的兽人朝船舱走去,就在这时一个巨浪将他们全都冲倒了。

像是一只巨手将凯恩重重地击倒在甲板上,挣扎中水呛到了他的肺里,让他难以呼吸。海浪来得快也退得快,差点把他和加洛什一起卷走,就像掉进了横贯奎尔萨拉斯的汹涌激流中的两条树枝。他们紧紧抓住彼此,双手攥得生疼。巨浪将他们摔在弧形的舷墙上,多亏这样才停了下来。凯恩站起身,双蹄用力抠入光滑的木甲板,顽强地找着支撑点。他吃力地打了个响鼻,吼叫着拖住加洛什奋力前进,直到兽人自己爬起身来。一个闪电突然在咫尺之外炸亮,几乎立刻紧跟着轰隆震耳的雷鸣。凯恩继续往前挪动,一只胳膊搂着加洛什,另一只手远远伸出去抓住滑溜但好歹坚实的门框,两个人磕磕碰碰地一脚滑进货舱里。

加洛什喷吐出一大口海水,然后顽强地伸出一只棕褐色的手臂,想要拉住什么站起身来。“当别人都在以身犯险的时候,只有孩子和懦夫才会躲在货舱里。”他喘着气说道。

凯恩伸出手毫不客气地按住加洛什披着铠甲的肩膀。“只有狂妄自私的傻瓜才会在别人忙着救人的时候跑去碍手碍脚。”他低声喝道:“别犯傻了,加洛什?地狱咆哮。图娜船长要把宝贵的时间和精力用来保证这艘船不被风暴撕成两截,没工夫照料我们不被冲下船去!”

加洛什使劲瞪着他,然后发出一声挫败的怒吼扭过头去。然而值得表扬的是,他再没试图往舷梯上跑了。

凯恩暗自做好了准备,最好的结果是磕磕碰碰等上老久,最坏的结果是一个又冷又湿的死法。结果这场平地而起的风暴又一下子戛然而止。他们还没来得及喘上口气,船只的剧烈摇摆就猛地停了下来。他们面面相觑了一会,然后同时转身冲上舷梯。

简直是难以置信,正在迅速消散的云层后面已经显出一轮明日。当凯恩走出货舱时,映入眼帘的景象令人愉悦却又透着诡异。漂浮着破碎残骸的银色海面风平浪静,在阳光照耀下波光粼粼。凯恩急切地环顾四周,计算着他所看到的船数。只有三艘。他向先祖们祈祷,希望另外两艘船只是暂时失散而已,尽管海面上漂动的残骸无声地表明了至少有一艘船没能幸免于难。

幸存者们抓着漂浮的木箱高喊着求救,凯恩和加洛什立刻冲了过去。至少这方面他们还能帮上忙,接下来一个小时之内,不断有浑身湿透喘着粗气的兽人、巨魔和牛头人被救上船来,偶尔还有泡胀了的被遗忘者或是血精灵。

图娜船长表情肃穆一言不发,偶尔狠狠地吼出命令。玛诺洛斯之骨号从这场灾难下安全脱险——应该叫台风?飓风?还是海啸?凯恩不太确定。他们的船基本完好,如今挤满了裹着毛毯直打哆嗦的幸存者。凯恩拍拍一名年轻巨魔的肩膀,递给她一杯热汤,然后船长走去。

“怎么回事?”他轻声问道。

“鬼才知道。”她回答道。“我打小就在海上混了。被科瓦迪尔人拦下之前,我跑这条航道给战歌堡送过几十次补给。可我就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事。”

凯恩严肃地点点头,“希望这话没有冒犯你,我也是猜的。你觉得有没有可能——”

一声地狱咆哮家族才能喊出的怒吼打断了他的话。凯恩转过身,看到加洛什朝地平线上指去。他在明显地颤抖着,但那显然是出自愤怒,而非恐惧或是寒冷。

“看那!”他喊道。凯恩凝视着他手指的方向,可他的昏花老眼还是什么都看不清。然而图娜船长却不一样,她瞪大了眼睛。

“那是暴风城的旗帜。”她说。

“联盟?在我们的领海?”加洛什说道,“他们显然违反了条约。”

加洛什所指的条约是在巫妖王死后不久部落和联盟所签订的。漫长的战事令两大阵营都大伤元气,双方都同意暂时中止敌对行动,包括奥特兰克山谷、阿拉希盆地和战歌峡谷的冲突。

“我们还在部落的领海吗?”凯恩轻声问道。图娜点了点头。

加洛什冷笑起来,“那么按照双方的法律,不管他们的还是我们的,这些人都是我们的掌中之物了!条约允许我们保卫自己的领土——包括我们的领海!”

凯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加洛什,我们现在的状况可不适合于发动攻击。再说他们看上去也不是冲我们来的。刚才重创我们的那场风暴也可能把他们吹离了航向,这你考虑过吗?他们可能不是来侵略的,而是仅仅出于意外。”

“那这场风就是上天注定。”加洛什说,“他们应当光荣地面对自己的命运。”

凯恩一下子明白过来。加洛什有完全充分的行动理由,而他显然决意要这么做。对于摧毁了部落的船只、夺走他子民性命的那场风暴,加洛什无法对其进行复仇;但他可以把挫败的怒火发泄到不幸的联盟船只身上。

令凯恩惊讶的是,就连图娜船长也点了头。“我们需要更多的补给来弥补损失。”她边说边轻敲着下巴,两眼若有所思地眯了起来。

“那就让我们去拥有合法属于我们的东西。玛诺洛斯之骨号还能战斗吗?”

“是的,阁下。她当然能行,只要稍作准备。”

“我相信你能找到很多乐意帮忙的人手。”加洛什回答。图娜点点头,大步前去发号司令。加洛什说得对,所有人都起身立正,他们急切地想要做些什么,不管任何事都总比坐在那里自怨自怜的号。凯恩完全理解这种欲望和需求,但要是他的猜测是正确的,联盟船只上的船员只不过是无辜的受害者……

战舰缓缓转向,风帆满张,朝着“敌舰”疾驶而去。当他们距离更近的时候,凯恩能够看清对面的情形,而他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对方根本没有逃避他们的追击。就算船长想逃也无济于事。那艘船往左舷倾斜得厉害,它的风帆尽碎只能随波逐流,看起来他们比部落遭遇过更为残酷的狂风。凯恩只能勉强辨认出舰旗上的标志——暴风城的狮头徽章。

加洛什笑了起来。“棒极了。”他说,“真是送上门的礼物。又是一个向瓦里安表示我多么尊重他的机会。”

加洛什上一次与暴风城国王瓦里安?乌瑞恩共处一室的时候,他们直接打了起来。凯恩对人类并没有特别的偏好,但也并不真的讨厌他们。要是这艘船攻击了自己,他一定会当先下令反击。然而这是一艘即将沉没的破船,就算用不着他们“帮忙”,也照样会永远沉入冰冷的海底。

“报复是一种卑劣的心态,也不符合你的身份,加洛什。”凯恩厉声说道。“而且屠杀这些行将溺毙的人有何荣耀可言?你也许没有违反条约的条文,但你违反了它的精神。”他转向图娜,希望她能够明白事理。“船长,我是这次任务的指挥官。更何况,我的职衔在加洛什之上。我命令你对这些风暴的受害者施以援手。他们出现在这里并非挑衅,而是意外所致,援助要比屠戮更为光荣。”

她坚定地注视着他,“我无意冒犯,阁下。我们的大酋长指派给您的任务,只是监督战歌远征军老兵的撤返工作。而加洛什督军负责所有的军事决策。”

凯恩张口结舌地看着她。她说的没错。当他们拼尽全力应付科瓦迪尔人的奇袭之时,他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之后,他和加洛什的想法完全一样。战斗是不二选择,他们对此毫无争议,区别只不过是如何更好地击败敌人而已。可是现在,尽管他是这趟运送军队回国的航程负责人,他们却仍然要听命于加洛什,直到萨尔正式解除加洛什的指挥权为止。而凯恩根本无计可施。

他放低声音,只对着加洛什说道,“我请求你。别这么做。我们的敌人已经残破不堪。如果我们不施加援手,他们仍然可能死在这里。”

“那么干净利落就是一种仁慈。”加洛什回答。仿佛是对他这句话的注解一样,大炮的怒吼回响起来。凯恩直勾勾地盯着不幸的联盟船只被炮弹击穿舷侧。从其他船上射来一阵箭雨,与之俱来的是联盟士兵们永远不会忘记的声音,那是部落全军战吼的声音,比海上的风浪更为响亮。

“再来一次!”当他们逼近敌船的时候,加洛什高喊着冲到船首,就如狩猎的恶狼一般急切地微微颤抖。

联盟舰只上的桅杆被击断了,而凯恩辨认出甲板有个身影在疯狂地摇着投降的白旗。虽然加洛什注意到了,他仍然不动声色。

玛诺洛斯之骨刚一贴近,加洛什便大喝一声跳上敌船,双手各执一把武器开始砍杀人类。

凯恩背转过身,感到一阵恶心。从法律上讲,加洛什做的没错,但从别的方面,道德上或是心灵上,他的作为都是错误的。大错特错。凯恩悲哀地猜想,灵魂们会否因此而复仇,对部落,对加洛什,甚至对他自己。凯恩?血蹄,袖手旁观这一切发生的人。

战斗很快就结束了,甚至正如兽人们担心的一样,结束的太快了。令凯恩有些吃惊的是,加洛什很快便朝他的手下高喊“住手!”。牛头人竖起长耳朵走了过去,想尽量弄明白加洛什接下来将要干嘛。

“把船长带上来!”加洛什命道。片刻之后,一个巨魔双手紧紧架着一个男性人类跑了过来,把这个不幸的船长丢在了甲板上。

加洛什伸出一只脚朝他踢了踢。“你闯进了部落的领海,联盟狗。”

就他的种族而言,这个人身材高大健壮皮肤黝黑,留着一头黑色板寸和修建整齐的髭须。他盯着眼前的兽人,“我们有条约——”

“那条约并不适用于入侵我国领土的场合。这显然是一种侵略行为。”

“你看到我们眼下的情形了。”船长有些难以置信地回答,“就连一只兔子也不会觉得我们构成侵略。”

这句话可说得不合时宜,加洛什朝他肋间踢了一脚。凯恩听到一或两根骨头断掉的声音。那人闷哼了一声,脸色变得苍白然后转为通红。

“你闯入了部落的领海,”加洛什重复道,“不管你们的船处于什么状态,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充分的权利范围之内。你知道我是谁吗?”

那人摇了摇头。

“我是加洛什?地狱咆哮,伟大的部落英雄格罗姆?地狱咆哮之子!”船长一下子瞪大了眼睛,脸色再度变得苍白。显然他确实知道这个名字——起码说肯定知道这个姓氏。格罗姆?地狱咆哮的传奇在联盟和部落中同样出名。

“我已经击败了敌人,以部落的名义夺取了你的船舰,并且将你抓为战俘。问题是,现在我该如何来处置你呢?我可以把你连船带人一起烧掉。”他沉思着,一面用手摩挲着下巴。“或者只消离开就行。我留意到你们并没有划艇,而这片海域有鲨鱼和虎鲸出没,我确信他们和我手下的巨魔战士们一样喜欢联盟的味道。”

船长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无疑敏锐地警觉到把他带到加洛什面前的部落正是一个巨魔。而他此刻就站在一旁,咯咯笑着并且夸张地舔了舔嘴唇。凯恩和加洛什都知道暗矛巨魔并不吃人,但显然船长不知道。

“那位是我的朋友凯恩?血蹄,”加洛什继续说道,并没转身看向凯恩,而是竖起拇指往肩膀后面指了指。“他劝我宽宏大量。而你知道吗,我觉得他或许是对的。”

船长把目光投向了凯恩。老牛确信他自己现在就和那个人类一样吃惊。加洛什这是做什么?他已经带人把这艘船轰成了蜂窝,把船员杀得就剩那么几个。而现在他居然说什么宽宏大量?

“船长,今天我向你们展现了部落的强大力量,而我亦将向你们展现它的宽仁。看来你们当中有十一个人,从这场……风暴中幸免于难。”他微微一笑,“我会给你们两艘小艇,以及一些你们自己的宝贵口粮。要是,再加上一些运气的话,你们就能到达安全的地方。等你们回去之后,告诉他们这里发生了什么。告诉他们,就在今天你和你手下的生杀性命尽握于加洛什?地狱咆哮之手。”

他再没多说一字,而是转身优雅地跳回玛诺洛斯之骨的甲板。他快速而低声地对图娜说了几句,而后者点点头开始向部下发布命令。

凯恩看着他们从船舱里拿出一些补给和一桶淡水,又砍开缆绳放下两艘小艇。至少加洛什遵守了他自己怪诞的承诺。牛头人悲哀地看着那些人类爬进小艇,朝着诺森德大陆的方向划去。

他抬头将目光移向加洛什。兽人挺直身躯高高矗立着,双手环抱,由始至终甲不离身——哪怕差点被淹死在风暴中。

加洛什是一个精明的战术家,勇猛的战士,受到属下的爱戴。

他同样满腹怨念,鲁莽易怒,在尊重和怜悯方面还需要多加学习。

等回去之后凯恩要立刻找萨尔谈谈。在诺森德这样前所未有的艰难时刻,加洛什会对部落裨益良多。然而凯恩知道,同样这些品质在回到奥格瑞玛之后会对格罗姆之子大为不利。那些只懂得执剑而生的人往往在战后不知所措。脱离了自己的生活元素,不能最好地发挥自己的激情和能量——有的人因为旧伤复发追随昔日战友而去,有的人没倒在战场上却死于酒馆或街头的斗殴,或者单单活了下来却如一具失去灵魂的行尸走肉。

加洛什太有潜力,太有价值,不应该就此了解一生。凯恩甘愿去做任何事情来阻止这样的命运降临到格罗姆?地狱咆哮之子的头上。

然而若要成功,就得加洛什自己心甘情愿才行。据他现在对这个兽人的公正评价,凯恩并不确定加洛什会做出配合以改变他自己的命运。

他回头望向慢慢远离的小艇。至少加洛什还是放过了几条人命,尽管凯恩暗自猜测这源于他的骄傲自大。加洛什非常希望能将他的事迹传到瓦里安耳中,这无疑会进一步激怒那位领袖。

凯恩深深叹了口气,转过头面对着北地昏暗但终归挂在空中的太阳。他闭上灰绿的双目,祈祷着先祖的指引。

还有耐心。相当多的耐心
第四章
凯恩从未见过在奥格瑞玛举行如此盛大的庆典,可他并不确定自己是否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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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并非是因为他不愿悼念那些与巫妖王和他的奴仆们英勇战斗的将士们。而是因为他和别人同样清楚,实际上比多数人更清楚各条战线上的军费开支。而对于老兵们得到的过分奢侈的待遇,他不由暗自皱了皱眉头。

他最近得知,举行阅兵式是出自加洛什的注意。“让人民看看他们的英雄们。”他是这么说的,“让他们开进奥格瑞玛接受应得的欢迎。”

这是一个太过欠缺考虑的想法,要让人人都知道是加洛什?地狱咆哮赢得了这场胜利。

而且加洛什还坚持要鼓励每一个与诺森德战役有关的人都参加进来。当然,没人指望看到被遗忘者或是辛多雷老兵出现在阅兵式上,尽管谁也不能否定他们参与的权利。他们有自己更为关心的事情,至今仍在那块最北方的大陆上继续属于他们自己的战斗。不,这场阅兵式的成员主要由卡利姆多大陆热带荒漠地区的居民构成,包括兽人、巨魔和牛头人。在凯恩看来,要是这些种族当中,每个对抗过或是咒骂过天灾军团的人都要请来的话。队伍大概要从奥格瑞玛大门一直延伸到飞艇塔台不可。

在类似的场合下,联盟通常使用玫瑰花瓣,而部落对这种柔弱之风嗤之以鼻。工人们已经用松枝铺满了道路,这样在脚下踩碎的时候会发出芳香的气味。杜隆塔尔并不出产这类松枝,凯恩知道它们是从遥远的地方运来的。他深深叹了口气,对这般奢侈浪费摇起脑袋。

格罗姆之子走在阅兵式的最前面,当大门开启时第一个进来,身边跟着战歌堡的老兵。对于他所在的位置凯恩毫不介怀,当加洛什率军前往诺森德的时候凯恩留在卡利姆多。并且远征军的主力是兽人,这个地方又是兽人的主场。然而令他不满的是,大多数人群跟随着加洛什的脚步朝他报以欢呼,却并不关心其他队列的士兵,尽管他们同样艰苦奋战过,有时甚至为胜利牺牲了更多年轻鲜活的生命。他们所欠缺只不过是一个有号召力的头领而已。

萨尔本人站在格罗玛什堡垒门口。他身上那件一眼便能认出的黑色板甲原本属于奥格瑞姆?毁灭之锤,奥格瑞玛正是以他的名字来命名的。这位部落大酋长在一只巨大的绿色拳头中握着沉重的毁灭之锤。萨尔这副庄严威武形象盛名远播,曾经不止一次,他只是刚一亮相战斗便已不战而胜。

站在他身边的,那个五十多岁略显佝偻却依然健壮的兽人是伊崔格。伊崔格的儿子在二次大战中被战友出卖而战死,于是他在战后离开了部落。由于厌恶自己在兽人群中看到的堕落与自暴自弃,伊崔格认为自己对族人已经仁至义尽。当萨尔执掌部落并且领导兽人重返萨满之道时,伊崔格重新加入了部落。他是萨尔最重要和最信任的顾问之一,诺森德战役中他在祖达克协助银白十字军,只在不久前才刚刚返回。

萨尔碧蓝色的双眼紧盯着走上前来的战士们,这种眼睛颜色在兽人当中极为罕见。加洛什在他面前停住脚步。萨尔朝他看了一会,然后深深点了点头以表敬意。

“加洛什?地狱咆哮,”他那低沉浑厚的声音轻易传遍了人群。“你是我的挚友、部落英雄格罗姆?地狱咆哮之子。你过去不知道他是个多么伟大的兽人。现在你已然明白,而你在指挥诺森德战役中取得的成就证明了,你也是部落的英雄。

“我们站在这副铠甲和颅骨的阴影之下,它们属于我们的强敌玛诺洛斯。长久以来,他的血液污染了我们的身体,蒙蔽了我们的心灵。你的父亲斩杀了这个强敌,并因此将他的族人从这个可怕的诅咒当中解脱出来。”

他点点头示意伊崔格走上前来。萨尔从他手中接过一个包裹,当众打了开来。那是一把战斧——这并不是一把普通的战斧,它有自己的名字,一个响亮的名字。它弧形的斧刃上有两道凹槽,在挥动的时候便会响起尖啸声——与为它命名的主人一同发出战吼。

在场许多人都认得这把武器,人群中开始响起絮絮低语。

“这,”萨尔庄严地说,“即是血吼。加洛什,它是你父亲的兵器。正是它的斧刃杀死了玛诺洛斯,为了完成这件不可思议的英勇事迹,格罗姆?地狱咆哮牺牲了自己的性命。”

加洛什瞪大了眼睛。棕褐色的脸庞上闪耀出喜悦和自豪的神色。他上前接过这件礼物,但萨尔却没有马上松手。

“它杀死了玛诺洛斯,”他重复道,“却也夺走了德鲁伊祖师、高贵的半神塞纳留斯的生命。和任何武器一样,它既可施善亦能行恶。加洛什,我要求你继承你父亲最好的一面。明智地善用这把武器,为你的族人谋求福祉。我很荣幸在此迎接你的归来。你付出鲜血、汗水和灵魂,现在接受爱戴和感激吧。”

加洛什接过武器,在手里试了试它的分量。他娴熟地挥舞着战斧,就像为它而生一样——或许确是如此,凯恩暗自沉思道。血吼发出破空的尖啸和嗥叫,它曾斩杀过无数部落的敌人,而今又要重返战场了。加洛什把战斧高举过头,整个智慧谷都再度回响起人群的欢呼。加洛什闭上了眼睛,仿佛真的沐浴在崇拜与爱戴当中。凯恩从未觉得加洛什不配得到如此爱戴,但他觉得应该对得到这把武器和如此赞誉表现出更多谦逊的感恩之情。

“老兵们,今晚所有的酒馆都对你们敞开。为了你们的光辉事迹尽情吃喝欢唱吧,只是不要忘记,奥格瑞玛的市民们是你们要保卫的人,而不是要打倒的人。”萨尔露出一丝微笑,“有时候酒精的作用会让人忘记二者的区别。”

人们发出一阵善意的嬉笑。凯恩早知道会有这样的安排。萨尔已经答应事后偿付每一家餐馆和酒店一整天食物、饮料和包间的费用。但是,店主们得自己把顾客们看好了——部落可不会为打坏的桌椅板凳赔钱。这种事时常发生,偶尔还会有人挂彩,但这些都是一场庆典中不可或缺的部分。凯恩并不赞同这么做,就算他还血气方刚的时候也不喜欢这种粗野的行径,然而萨尔提出这个建议时他也并未出言反对。

萨尔挥挥手,几辆盖着厚毛毯的大车由科多兽和迅猛龙拉上前来。三名兽人在萨尔的示意下上前掀开毯子,下面装着足足几十桶烈酒。

“狂欢开始了!”萨尔高喊一声,四周响起狂野的欢呼和鼓掌。阅兵正式结束了。老兵们急切地冲向酒桶,开始了即将持续一整夜的狂欢,哪怕明早将要宿醉不解。凯恩大步朝格罗玛什堡垒的门口走去,在经过萨尔所说的颅骨和铠甲时止步注目了片刻。

那件盔甲被紧锁在一棵巨大的枯树上以示众人。恶魔大君的颅骨挂在树顶,两根弯曲的长牙往前突出,已经被烈日曝晒得皑白。那套板甲太过于巨大,就连最强壮的兽人、巨魔或是牛头人都无法穿戴。凯恩朝它注目了许久,回想起格罗姆的英雄事迹,感谢他自我牺牲解放族人的精神。

他长叹一声,转身朝堡垒里面走去。凯恩有权带一队随从同行,这些由他亲自挑选的族人将获得出席今晚盛宴的荣耀。通常他的儿子贝恩也在其中,然而贝恩自愿留在了莫高雷。

很荣幸您要我出席这样盛大的庆典,贝恩在信中这样写道,然而确保我们的族人在他们的领袖也就是您最终返回之前平安无恙是更大的荣耀。

凯恩对这个回答倍感欣喜也毫不意外。换了同样的场合,凯恩自己也会做得一模一样。尽管能有儿子陪伴身边会很高兴,但知道自己不在时族人也有人保护和照看是更大的幸事。

代替贝恩出席的是值得尊崇的大德鲁伊哈缪尔?符文图腾,他是凯恩的挚友,也是一位忠实的顾问。一同出席的还有另外几个牛头人氏族的成员,包括晨行者、暴怒图腾(这个精于战士之道的氏族也派出它的儿女们在诺森德与加洛什并肩作战)、逐星、冬蹄、雷角等等。出于政治考量而非个人感情的因素,他还带上了恐怖图腾氏族的女族长玛加萨。

尽管玛加萨住在雷霆崖上,她的氏族也能享受身为牛头人的所有权益,恐怖图腾却从未正式加入部落。玛加萨是一个强大的萨满,在她的丈夫不幸意外去世之后接管了恐怖图腾,然而传说他的死并非真的是个意外。她和凯恩以前有过冲突。能够邀请她到雷霆崖做客并且出席这样一场重要的庆典,凯恩感到非常高兴,他坚信那句古老的谚语,“团结朋友,更要团结敌人。”玛加萨并没有公开反对他,而凯恩怀疑她永远都不会那么做。玛加萨或许会在暗中制定阴谋诡计,但凯恩认为她终究是个懦夫。玛加萨只不过掌管着她自己那一个氏族而已,就让她自以为强大吧。而他,凯恩?血蹄才是真正领导所有牛头人的大族长。

***
萨尔高坐在能俯瞰整个大厅的巨大王座之上,看着人群鱼贯而入。王座两边,平时盛着的炭火的铜盆今天却是冷冰冰的,前面放了两个更小却同样华丽的炉具。庆典的座椅已经安置就绪。应萨尔的要求,凯恩和加洛什各坐一张——加洛什作为今晚的主角,坐在萨尔的右首。大厅的几个角落里站着萨尔的库卡隆卫队,他们沉默不语举止低调。

萨尔盯着凯恩和加洛什,观察着他们的反应。凯恩在有些狭小的座椅上动动身子换了个姿势。萨尔见此不由做了个鬼脸;兽人的木匠在设计座椅的时候已经尽量考虑了牛头人的体型问题,可是显然他们还是没能如愿。当看到他的族人依次入座时,老牛显然满怀自豪。他和萨尔都知道,牛头人在这场战争中付出颇多,也失去颇多。

岁月已经在这位牛头人大族长身上留下了痕迹。萨尔已经听说凯恩在他的队伍遭到围攻时如何英勇地战斗,如何一次次往返将伤员送到安全的地方。这并没有让他感到惊讶。他太了解凯恩的勇气、宽宏和仁厚。让他惊讶的是牛头人在那次交战中经受了如此之多的创伤,而看上去他恢复得又是如此之慢。

萨尔突然感到一阵心痛。他已经失去了那么多的亲友——泰蕾莎?福克斯顿,那个让他明白爱与友谊也能跨种族存在的人类女孩;格罗姆?地狱咆哮,教导过他身为兽人的真正意义;或许不久之后就是德雷克塔尔了。根据照料他的兽人报告,德雷克塔尔已经日益衰弱神志不清。一想到将要和凯恩这位多年的挚友生死永别,萨尔的心中就是一阵悲痛。

他转而注意起加洛什来。小地狱咆哮把血吼横放在大腿上,边吃边喝粗声大笑,过得既自在又快乐。然而他也不时停了下来,自豪地挺起胸膛两眼放光地注目着人群。萨尔并非没有注意到奥格瑞玛人民对加洛什的热切爱戴。甚至就连萨尔自己也没在任何庆典中得到如此崇拜。情况本该如此,萨尔想道。并非他做出的任何决定都受到人民的欢迎,但他知道自己的领导相当成功,而他们也尊敬他。但是,加洛什看起来除了族人的赞颂和爱戴之外还未尝过别的滋味。

加洛什注意到萨尔在看着他,于是笑了起来。“待在这感觉真好。”他说。

“因为自己的功绩得到了嘉奖回报吗?”萨尔问道。

“当然。不过另一方面是因为能和兽人们待在一起。和他们一起讨论怎样才算是个真正的兽人。参加一场公平的战斗,击败你的敌人,然后带着同样的热情去欢庆胜利。”

“部落可不仅仅是兽人而已,加洛什。”萨尔提醒他道。

“是,但我们是它的核心,是它的中枢。而要是我们坚持这一点,保持这种方式——你就会看到你的部落取得更多的胜利,大酋长。不仅仅如此,你还将看到人们自豪地挺起胸膛,不只从嘴上,而是发自内心地高喊‘为了部落!’”

除了萨尔、加洛什和凯恩之外,其他人都席地而坐,石头地板上铺着一层又厚又软的毛皮。这三个种族都习于亲近自然,大厅里被火盆、篝火和人们的体温熏得暖融融的。萨尔注意到除了玛加萨和她的恐怖图腾有些拘束之外,其他人都为能参与这场盛宴而开心,为经历了如此伤痛和苦难的战争之后还能好好活着而开心。

尽管萨尔清楚人类和精灵只会对此不以为然,但这仍是一场盛典。侍者们送上巨大的托盘,里面高高堆满各种美食。人们用手抓着简单而营养的食物大快朵颐:啤酒烤猪排、烧熊肉和鹿肉、在烤肉叉上缓缓转动的斑马腿、蘸满美味酱汁的硬面包片,还有用来佐餐的啤酒、葡萄酒和朗姆酒。宾客们尽情吃喝,欢声笑语充满了整个格罗玛什堡垒。等到侍者们收走餐盘之后,吃饱喝足的人们都把目光集中在了他们的大酋长身上。

现在,萨尔心想,该说说不开心的事了。

“我们很高兴也很感激,能有这么多勇敢的战士安全回到故土,他们将以自己的经验在此为部落效力。”萨尔开始说道,“我们应当庆祝和敬重他们的成就。但是战争并非没有代价,无论是生命的陨落还是供应士兵们作战的财政开销。那场怪异的风暴摧毁了我们好几艘船舰,让我们损失了士兵和急需的补给物资。

“那场风暴让我们损失惨重,但这起怪事并非独一无二。卡利姆多各地,乃至东部王国都传来了类似的现象的报告。更不用说我们的家园奥格瑞玛,你们一定都注意到这场可怕干旱的影响。而我们还时常感觉到脚下的大地也在颤抖。

“我已经和许多最信任的萨满谈过了,还有大地之环的成员。”他心中又是一阵悲痛,想起了那个自己最为信任的萨满,如今他的判断已经和孩童一样不再可靠。德雷克塔尔,如今我比任何时候都更需要你的洞察力,而你却没法再告诉我了。

“我们将尽一切可能去了解到底是什么,如果有的话,在扰乱元素们。或者与之相反,确定这是否只是自然在经历一个完全正常的周期。”

“正常?”一个生硬的声音从人群后面传来。萨尔看不见是谁在说话,但听上去是个兽人。“这头是干旱,那头是洪涝,还有地震——这算哪门子的正常?”

“自然有它自己的规律和理由。”萨尔说道,对他的打断泰然自若。他欢迎任何挑战,那会让他保持时刻警觉,同时又显得和蔼亲民,往往还能让他发现此前未曾想到的途径。“它并不会因我们而改变——我们必须去适应他。火灾可能会毁掉城市,但也能为各种新生的植物腾出茁壮成长的空间。它能烧死病菌和有害的昆虫,把养分还归土壤。洪水的冲刷能让新的矿脉露出地表。至于地震,好吧……”他笑了笑,“总要允许大地母亲偶尔抱怨一下吧。”

人们发出一阵大笑,萨尔感觉到了情绪的变化。他自己并不确定那些报告的事是否正常;实际上,从与元素建立的联系来看,他开始感觉到情况完全相反。元素们好像……混乱而悲哀。它们没有像往常一样对他清晰地说明,这让他感到忧虑。但是没有必要让忧虑在人民中扩散,除非真到了不得不告诉他们的那一天。或许只是因为别的事情分心太多,让他没能仔细听见元素的低语。先祖在上,身为部落大酋长,需要分心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兽人的新家园杜隆坦的确是个艰苦的地方。然而这并不是新鲜事。这里的环境一向都难于居留。但我们是兽人,这块土地适合我们。这正因为它艰苦、正因为它蛮荒、正因为除了兽人之外少有种族能在它这里谋生。我们原本来自德拉诺,术士魔法已经使那里大部分生命灭绝。我们不能对现在这个世界作出同样的事来。当我重整部落的时候,我确实可以占据一块更肥沃的土地。但我没那么做。”

大厅中响起一片窃窃私语。凯恩眯缝起眼睛看着他,显然不明白萨尔为何还要提醒他的族人,再怎么乐观地看,杜隆坦也只能算是一块艰苦的地方。他几不可察地朝老朋友略一颔首,像是在说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没那么做,因为我们曾经在这个世界犯下过错误。可以我们已经来到了这里,我们有权利生存下去,去寻找一块自己的家园。我选择了一块能够属于我们自己的土地——一块要求我们全心投入的土地。在这里生活有助于我们净化那个曾经伤害过我们种族的诅咒。和生活在安逸的地方相比,这里能使我们更为强壮、更为坚韧、更加像个兽人。”

埋怨的嘀咕变成了赞同的声音,凯恩也放松了下来。“我遵守当初的选择。我非常清楚杜隆坦的儿女们能够为诺森德倾力付出。但我们的土地也同样在付出。谁也没想到诺森德战役的补给开支会如此高昂。但是我们能够拒绝战争的召唤吗?”

谁也没有开口。谁也不会对此置之不顾,不管代价会是什么。“于是我们的土地和我们一样在倾力付出,直到它最后几近枯竭。现在我们必须把注意力转到我们自己的土地上来,转到我们自己的需要上来。天谴之门事件带来了一个不幸的后果,联盟有了新的理由来反对我们。我知道你们当中一些人觉得这没什么关系,另一些人则为此感到高兴。但我相信谁也不会对下面这件事情感到高兴:现在,暗夜精灵已经关闭了和我们的所有贸易路线。”

在场所有人都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再也没有建筑的木料,再没有灰谷的狩猎权,再不能从哨兵部队巡逻的地区安全通行。人们沉默了片刻,然后生气地低声抱怨起来。

“大酋长,我可以发言吗?”

凯恩用低沉冷静的声音说道。萨尔朝这位老朋友笑了笑。“请说吧。我一向欢迎你的建言。”

“我们的族人与暗夜精灵之间有着其他部落成员所不具备的联系。”凯恩继续说道,“我们都是塞纳留斯之道的追随者。我们甚至共同拥有一块能够和平交流分享知识和智慧的圣所,月光林地。我知道他们对部落感到气愤,但我不认为所有的联系都已断绝。我认为德鲁伊们会是重启和谈的最佳使者。大德鲁伊哈缪尔?符文图腾就认识很多卡多雷。”

他朝大德鲁伊点点头,示意他起身说话。“是的,大酋长。我和他们有着多年的友谊。卡多雷一族或许忿恨我们,但他们并不乐见孩童被活活饿死,哪怕那是他们谓之敌人的孩童。我在塞纳里奥议会中身居高位。我们或许能与他们重新协商,尤其是在当前已经签订和平条约的情况下。如果大酋长允许我去和他们接洽,我们也许就能劝说他们——”

“劝说他们?协商?我呸!”加洛什还真的往地上唾了一口。“听到部落成员口中说出这种哭兮兮的话来真让我感到耻辱!天谴之门事件让我们双方都为之受害,你们都忘了小萨鲁法尔和与他一同牺牲然后又被邪恶地复活成行尸走肉来对抗我们的众多战士了吗?那些精灵并不比我们更有资格说自己是受害者!”

“无礼的小子,”凯恩朝着加洛什吼道,“你一面用小萨鲁法尔的名字为自己充当理由,一面又公开顶撞那位丧子之父的智慧。”

“我不赞同萨鲁法尔的战术不等于说我就轻蔑他儿子的牺牲!”加洛什反驳道,“你既然活了这么长久,经历过这么多的战斗,那么就应该明白这一点!是的,我不赞同。我对他是这么说的,现在对你也这么说!大酋长萨尔,我们别再向被踢了一脚的狗一样对那些矫揉造作的暗夜精灵感到烦躁自悲。趁我的部队还没解散,我们现在就杀进灰谷,缺什么就抢什么。”

两人都倾身朝向对方,越过萨尔头顶彼此叫嚷着,好像他并不存在一样。萨尔容许了他们,因为他想判断两人之间的关系,但现在他威严地举起手厉声说道。

“没那么简单,加洛什。”

加洛什扭头想要反驳,但萨尔警告似地眯起蓝色的眼睛,于是年轻的兽人闭上嘴阴沉地默默坐了下来。

“大督军萨鲁法尔明白,”萨尔继续说道,“凯恩和我还有哈缪尔也都明白。你刚初体验过战斗的滋味并且表现极为出色,但你很快就会明白这个世界并不是只有黑与白而已。”

凯恩坐回自己的椅子上,显然已经平静下来。但萨尔能看出加洛什还没按捺住心中的火焰。至少,萨尔心想,他已经做到只听不说了。

“瓦里安?乌瑞恩对我们的态度越发倾向武力。”这要多亏你的功劳,萨尔并没加上这句,因为他知道加洛什能听出其中言外之意。“吉安娜是他的朋友,但也支持我们的事业。”

“她照样是个联盟的渣滓!”

“她照样是个联盟,不错。”萨尔加重语气高声说道,“但任何跟过我的人,或是任何有空读一读最近几年的纪事卷轴的人都知道她是一个诚恳而睿智的人类。你认为凯恩?血蹄不够忠诚吗?”

话题的突然转变让加洛什吃了一惊。他两眼盯向凯恩,而后者坐直身子哼了一声。

“我——当然不会。谁也不会质疑他对部落的忠诚和奉献。”他小心翼翼地回答,以免落入圈套。萨尔点了点头。尽管加洛什的腔调中带着戒备,这句话听起来倒是真心实意的。

“傻瓜才会那么去做。吉安娜对联盟的忠诚并不妨碍她致力于艾泽拉斯所有居民的和平与繁荣。凯恩对部落的忠诚也是一样。他的建议相当明智。不需要付出太多代价即可得到回报。如果暗夜精灵们同意重新谈判,那再好不过。要是他们不同意,我们就寻求别的途径。”

凯恩朝哈缪尔?符文图腾看去,而他点头说道:“感谢您,大酋长。我深深坚信这是一条正确的道路,既尊重了饱受苦难的大地之母,又为部落获得了战后恢复急需的物资。”

“一如既往地,朋友,我感谢你的效劳。”萨尔转向加洛什道:“加洛什,你是我至亲之人的儿子。我已经听说你被称为诺森德英雄,我认为这是一个合适的头衔。但我个人认为,战争结束后战士们有时候会难以找到自己的归属。我,萨尔,杜隆坦与德拉克之子,向你保证,我会和你一起努力寻找一个适合的位置,能让你的才干和能力最好地为部落所用。”

他的意思已经在话里说的明白了。他钦佩加洛什在诺森德的工作,但那些才能不再有用武之地,他需要更多的时间来考虑如何安置加洛什才能最好地为部落服务。

但是加洛什显然不明白萨尔的打算。他眯起眼睛,轻声咆哮着说道。

“当然,一切如大酋长所愿。伟大的萨尔,要是您容许的话,我觉得这里的空气太闷了。”

没等萨尔对这句讽刺性的话作出回答,加洛什已经站起身,完全出自礼节性地朝萨尔一点头,然后大步走了出去。

“这孩子还是头正在尥蹶子的科多兽。”凯恩轻声说道。

萨尔叹了口气,“弃之可惜啊。”他举起手臂,提高声音宣布道:“空气太闷了。再上点喝的润润喉咙!”

欢呼声大起,人群的注意力被暂时转移了。萨尔思考着凯恩和他自己的话,想知道究竟该怎么做才能驯服这头科多兽而又不致于伤害他。

但加洛什在部落的地位尽管对萨尔是个巨大的烦恼,却不是他心中最至关重要的事。他最关心的是他族人和部落全体的福祉,以及元素们的痛苦。他的族人吵闹着需要更多的木材来建造房屋,而这个世界似乎已然大乱。

他选择杜隆坦的理由正如之前所说——因为它能使他的人民偿还他们造成的破坏,因为这块土地能够让他们变得更为坚韧和强大。但他从未料到会有这么多河流干涸,也从未尝料到原本稀少的森林竟被砍伐如此之多,为了这场绝对必要却又危害巨大的战争。

不,萨尔边想着边端起啤酒抿了一口。驯服一头桀骜的科多兽,应该算是当前最不重要的事了。 
第五章
加洛什愉快地大口呼吸着夜晚的空气。尽管夜幕已降,这里的空气仍然干燥温暖,与诺森德冰冷潮湿的空气截然不同。但这里现在是他的家园了,不是北风苔原,也不是远在德拉诺的纳格兰。而是这块贫瘠不毛的土地。这座城市以奥格瑞玛?毁灭之锤来命名,这块土地以萨尔的父亲杜隆坦来命名。他思考了片刻,恼怒地张大了鼻孔。而以他来命名的就只有一小条不断被假鬼魂侵袭的海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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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玛诺洛斯的颅骨和战甲下停留了片刻,感觉内心中的躁动平静了少许。看到他父亲所做的伟业,他确实感到心生自豪。知道自己有着引以为豪的出身固然不错,但加洛什想要走出自己的路来,而非总是走在他父亲的阴影之下。如今已属于他的血吼正斜挎在他的背上,加洛什伸手拿起这把斩杀过他族人强大夙敌的利刃,棕色的双手紧握斧柄。

“令尊正是部落所需要的人,在需要他的时候挺身而出。”一个沙哑低沉的女性声音从身后响起。加洛什转过身看到一个年长的牛头人。一开始他并没看清——因为她的皮毛色泽深黑,只有那坚毅的双眼中闪烁的星光和面部的四道白色面纹清晰可见。等到眼睛适应昏暗之后,加洛什注意到她穿着传统的萨满长袍。

“谢谢,呃……”他等着她的自我介绍。而她笑了起来。

“我是恐怖图腾氏族的长者玛加萨,”她说道。

恐怖图腾。他听说过这个名字。“真有趣,你刚才说到部落的需要,而你的氏族却是唯一一个拒绝正式加入部落的牛头人氏族。”

她轻笑几声,粗哑的嗓音听起来竟有些奇怪地悦耳。“恐怖图腾按自己的意愿行事,向来如此。或许我们尚未加入部落只是因为缺少足够的理由而已。”

加洛什有些不高兴了。“什么?这还不够吗?”他伸出一只粗大的棕色手指朝向深渊领主的颅骨和战甲。“我们对抗燃烧军团的战争还不算够吗?连战歌远征军都不足以让恐怖图腾动容吗?”

她坚定地注视着他,毫不为他的气恼所动。“不,”她温和地说,“这并没有让我动容。然而那些关于你在诺森德的故事……好吧,那倒确实是英雄所为。我们恐怖图腾注目着,等待着。我们知道什么才是力量、精明和荣耀。加洛什?地狱咆哮,和你的父亲一样,你正是部落所需要的,并且能在需要时挺身而出的人。当部落也明白这一点的时候,你们就能够得到恐怖图腾的支持了。”

加洛什不太确定她在暗示什么,但有一点是清楚无误的。她很欣赏之前在堡垒大厅里听到的话,这意味着她对加洛什急切想要看到的事表示赞许。这样很好。或许终会有某个人开始想要做些什么。

“谢谢你,长者。我感谢你现在所说的话,并且希望很快我就能有足够的资格,获得不仅仅是言语上的支持而已。”

他的头脑已经开始转动,想着如何绕过爱好和平的萨尔跟老糊涂的凯恩来获取部落所需要的资源。这个计谋的关键就是在他自己的权限之内去完成。

现在不是小心谨慎的时候,应该大胆行动。等到他拿出成果的时候他们就会明白了。

***

凯恩和他的随从们天不亮就起来收拾行装,尽管庆典还在进行,而他身为贵客已被邀请全程参与。他早已归心似箭。当萨尔下达动员令的时候,凯恩送往诺森德的军队全都是勇猛的战士,并且他们也在战斗中证明了自己。但是没日没夜的浴血战斗也让他们疲惫不堪。牛头人原本是个游牧民族,现在他们有了自己珍视的家园莫高雷。今天,他们最终走上了最后一段旅程,即将回到那绵延起伏的山丘、荣耀矗立的高地,还有留在故乡的挚爱亲人身边。

他们决定徒步启程好让战友们能够同行得更久一些,而这也并没增加多少艰难。天刚刚破晓,其他部落的战士们在彻夜狂欢后要么还在呼呼大睡要么抱头忍受宿醉的苦恼,牛头人已经离开了杜隆塔尔进入贫瘠之地。凯恩已经派出佩里斯?雷蹄(译注:此人出自WOWRPG书《神秘之地》)前去向贝恩通报他们的归来。佩里斯是被称为远足者的精英斥候和信使中一员,他们受到凯恩的信任和直接指挥,用来传递最重要的口讯和信息。就连萨尔也并不完全清楚凯恩与远足者之间的事。这并不是一个性命攸关的重大任务,但佩里斯听到这个任务后高兴得两眼放光,以往常一样的飞速离开了队伍。

晚霞为莫高雷的平原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当他们慢悠悠走到通往纳拉其营地和血蹄村的岔道口附近时佩里斯赶回来了,他在凯恩身边放慢了速度。

“我已经按照您的要求通知了贝恩。”佩里斯说道,“他向您保证一切都会准备妥当。”

“很好。”凯恩赞同道:“让所有村庄的店铺都注意有一些旅行者将要经过。今晚我不希望看到有谁饿着肚子。”

“我想您会发现贝恩全都……考虑周到了。”

凯恩好奇地扭头看着佩里斯。这时一声号角响起,几头科多兽朝他们慢慢走来。凯恩的昏花老眼看不清究竟是谁坐在这些巨兽背上,然而他的耳朵已经听到了孩子们的欢呼声。他们乱纷纷地跳下科多兽,欢笑喊叫着把一束束花草投向凯旋的英雄们。

“欢迎回来,父亲。”贝恩?血蹄说道。凯恩朝着这个熟悉的声音转了过去,他面带微笑,眯着眼睛辨认出他儿子的身影高坐在一头巨大科多兽背上。

老牛的泪水夺眶而出。这才一个人在回家时应当受到的欢迎方式。有着孩子和家人们开心的叫喊,有着自然世界的祝福。更为简单、更为美好……更像是牛头人的方式。

“做的好,我的孩子。”凯恩说道,他努力控制着自己嗓音中的情感。“做的好。”

贝恩尽管和他的父亲一样冷静沉着,此刻看到凯恩的归来却也满怀欢喜。他轻松地跳下地来,朝着父亲走了过去。他们热情地拉着手臂,往旁走了几步,稍稍远离其他欢乐相迎的家庭。

“还有更多人。”贝恩看到几名战士往西南方走去,微笑着说道。那些幸运儿们已经到家了。“回家的路上将会排满准备迎接你们的人。”

“真受欢迎啊,”凯恩说道,“他们都还好吧?”

“等到老兵们回来那就更好了。”贝恩说道,“奥格瑞玛的庆典怎么样。”

“该哪样就哪样。”凯恩说,“标准的兽人方式。太多的武器啊、吃喝啊、喊叫啊什么的。不过他们倒没有忽视我们的族人。”

贝恩点点头,“萨尔永远不会那么做。”

凯恩伸长脖子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继续说道。“萨尔既睿智又慷慨,他绝不会那么做的。这次回来我有一个任务,一个只有我们才能为部落办好的任务。”

他快速地对贝恩讲述了哈缪尔的建议。贝恩聚精会神地听着,耳朵随之轻轻颤抖,他不时点一点头。“这样做是对的。”他说,“我是一名战士,但我也要告诉您,我们的族人已经受够了战争。如果哈缪尔认为对话能解决问题,那么我也同意。父亲,我完全支持您。”

这不是凯恩第一次把这看作是一种赐福,大地母亲和他的伴侣塔玛拉给了他一个如此杰出的儿子。尽管塔玛拉多年前已经去世进入先灵的行列,从他们的儿子身上依然能看到她的影子。对他的父亲而言,贝恩是个极大宽慰。他有着母亲的灵性、感知和宽厚,又具备了父亲的冷静和顽强——凯恩不得不承认后一点。凯恩从未担心过将莫高雷交留给他儿子。他很疑惑萨尔究竟是如何忍受没有配偶没有子嗣的生活。大地母亲在上,就连格罗姆也有个儿子。现在战争已经结束,或许萨尔也要开始考虑配偶和继承人的问题了吧。

“我不在的时候那位好萨满表现得怎么样?”

“还好。”贝恩答道。他们说的人是玛加萨。“我密切注意着她。那本该是个找麻烦的好机会,但却啥事都没发生。”

凯恩咕哝了一声。“也许还是发生了吧。年轻的加洛什?地狱咆哮是个愣头青,而我看到她溜出去和他说过话。”

“我听说他是个伟大的战士,”贝恩慢慢说道,“可是……”他笑了笑,“仍然是个愣头青。”

血蹄父子相视而笑。凯恩伸手拍拍贝恩的肩膀,然后用力捏了捏。贝恩则握住他父亲的手。

前方不远,雷霆崖瑰丽地矗立在晚霞之中。

“欢迎回来,父亲。欢迎回来。” 
第六章
天气清凉而阴沉,当吉安娜?普劳德摩尔走上暴风城大教堂前铺着蓝色与金色地毯的台阶时还下起了小雨。一部分台阶被隔离开来,为的是修复梦魇战争中的损坏,而雨水让它们变得湿滑起来。她没有拉起斗篷遮住自己亮金色的长发,而是让雨滴轻轻落在头上和脸上。似乎天空也在为即将进行的哀悼仪式而饮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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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口两名年轻的女牧师微笑着朝她屈膝行礼。“吉安娜女士,”右边那个人类女孩结结巴巴地说道,肤色黝黑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我们不知道您也会来——您要挨着陛下坐吗?我确信他一定会很高兴和你在一起。”

吉安娜朝着那女孩尽可能和善地笑了笑。“谢谢,不用了。我随便坐谁旁边都行。”

“那请这边走。”矮人牧师递来一支没点燃的蜡烛。“请拿着这个,女士,进去随意坐下吧。我们很高兴您能前来。”

她的笑意真诚,尽管受这肃穆的时刻影响压抑了少许。吉安娜接过蜡烛走了进去,随手将一把金币放进牧师们身旁的募捐盘。

她深深吸了口气,多亏这潮湿的空气。焚香的气味比往日更为浓烈,圣光大教堂里也比她记忆中的更为阴暗。蜡烛燃起袅袅青烟,吉安娜将目光飞快扫过一排排长凳,想要找个能坐下的地方,一面在想她是否应该拒绝年轻女牧师的提议。啊,那有个位置。她沿着通道走了过去,并朝着为她挪出空来的一对中年侏儒夫妇点头致意。这个位置视野良好,而她看见瓦里安?乌瑞恩国王和他的儿子安度因熟悉的身影时不由微微一笑。他俩尽量不引人注目地排一个单独的房间里。

然而瓦里安从来都不是个“不引人注目”的人。一年多以前,兽人雷加?大地之怒发现了失去知觉淹得半死的瓦里安,认为他能够成为一名优秀的角斗士。失掉了过去记忆的瓦里安很好地适应了这种野蛮的生活方式。那时他并不知道,自己实际上被分成了两个个体——被黑龙奥妮克希亚握于指掌的瓦里安,以及强大可怕的角斗士拉喀什。这个名字在牛头人语中是“幽灵狼”的意思,用以纪念一头凶猛的传奇生物。瓦里安拥有原体所有的习惯、知识和礼仪;而拉喀什则拥有原体的战斗技能。瓦里安文质彬彬,拉喀什充满暴力;瓦里安富于教养,拉喀什野蛮无情。

最后这两者合二为一,但并不完美。有时候拉喀什在这个高大健壮的身体中占据上风。而多数时候则由瓦里安?乌瑞恩国王控制。他深褐色的头发往后束成发髻,英俊的脸上有一道可怕的刀疤。

安度因和他的父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肤色白皙头发金黄,身材纤细苗条,比吉安娜上次见到他的时候又长高了一点。尽管和他父亲魁梧雄伟的身材完全不同——吉安娜猜想安度因的体型更像是他那苗条的母亲,而永远不会长成瓦里安那种的大块头——他现在已经是个少年而非孩童了。在跟着父亲朝座位走去的时候,安度因与萨尔努修士和小托马斯笑了笑点头致意。或许是感觉到了她的注视,他微微皱起眉头环视了一圈——于是与她目光相交。他受过良好的王室礼仪教育,因而并没有当众咧嘴笑起来,只是眼中一亮然后朝她微微点了点头。

所有的目光都从国王父子转到了刚进门来慢慢走向祭台的大主教本尼迪塔斯身上。他中等身材体型健壮,看上去更像个农夫而非圣职者。那件紧窄的金色与白色的长袍看上去与他并不合衬,甚至有些尴尬。但当他一开口说话,那冷静清晰的声音便响彻整个大教堂,显然他得到了圣光的恩宠。

“亲爱的圣光之友们,欢迎你们的光临,这座美丽的大教堂为每一个带着敞开心灵和谦卑灵魂的人而开放。这里见证过无数的喜悦和无数的悲伤。今天我们齐聚一堂缅怀亡者,纪念他们,哀悼他们,尊重他们为联盟和艾泽拉斯付出的牺牲。”

吉安娜低下头看着自己放在膝上紧紧相扣的双手。这是她不愿坐在大教堂显眼位置的原因之一。人们还没有忘记她和阿尔萨斯?米奈希尔的恋情——他是王子的时候没有,他成为巫妖王的时候当然也没有,现在他被击败后仍然没有。今天之所要举行这场悲伤的悼念仪式也都完全拜他所赐。有几个脑袋朝这边转了过来,他们认出了她,便纷纷流露出同情的目光。过去的日子里,吉安娜没哪一天不曾想他,想知道她究竟要做些什么、说些什么才能阻止那位原本前途光明的圣骑士走上黑暗之路。在梦魇之战时,她的情感成为了她的敌人,将她陷入一个噩梦的困扰之中,在那里她确实成功地阻止了他成为巫妖王……因为她自己代替他成为了巫妖女王……

她打了个哆嗦,强迫自己抛开关于那个可怖噩梦的思绪,把注意力集中回到大主教身上。“……遥远北方的冰封之地。”本尼迪塔斯正在说着,“他们面对的是一个可怕的敌人,谁也没能想到我们真能战胜他的死亡大军。而多亏了圣光的祝福和这些男女英雄们的勇气,我们的家园才能再次得到安全——多亏这些人类、矮人、暗夜精灵、侏儒和德莱尼英雄们;是的,甚至还有部落的成员。牺牲的人数令人震惊,而每天都还会送来新的阵亡报告。为了让大家对牺牲人数有个概念,我们给每位前来哀悼的人发了一支蜡烛,而每一支蜡烛代表的不是一个、十个……而是一百个在诺森德战役中失去的联盟生命。”

吉安娜感到喘不过起来,她紧紧盯着手里未曾点燃的蜡烛,突然开始颤抖起来。她环顾四周……大教堂里至少有两百人在场,而她知道外边还聚集着更多的人。就算大教堂空间有限,他们也要参与这场悼念仪式。两万、三万——或许四五万人……牺牲了。她将眼睛闭了片刻,然后朝大主教看去,同时痛苦地留意到身边的侏儒夫妇正盯着她窃窃私语。

于是当她听到大教堂后面传来抬高的嗓音和吃惊的倒抽冷气声时,吉安娜简直感到一阵宽慰。她转过身,看到两个风尘仆仆的哨兵正在和女牧师们激烈交谈。当她站起身想要悄悄走出去的时候,她看到瓦里安已经走了过来。

那个矮人女牧师看上去有些为难,而人类女牧师显然不同意她的态度,带着两位哨兵走进左厢的一个房间。吉安娜快步跟了上去,在房间门口遇上了瓦里安。现在不是寒暄的时候,但他俩还是彼此交换了个会意的眼神。

瓦里安转身面对着向他们走来的几名圣骑士。“格雷森爵士,”他朝着那个戴了半边眼罩的黑发高个子说道:“给这两位士兵弄些吃喝来。”

“遵命,陛下。”圣骑士答道,快步前去亲自操办。这就是圣骑士们的态度:服务他人即是服务圣光,勿以善小而不为。

“请坐吧。”瓦里安说道。

两位暗夜精灵中个子较高的那个摇了摇头,她是一位有着白色头发紫色皮肤的女士。“谢谢您,陛下,但这并不是趟安逸的差事。我们带来了可怕的消息,并要立刻回去复命。”

瓦里安点点头,略为有些绷紧了神经。“那么说吧。”

她点点头,“我是哨兵瓦拉娅?激流。这位是哨兵艾莉?叶语。我们带来了关于部落袭击灰谷的报告。他们违反了条约。”

吉安娜和瓦里安交换了个颜色。“我们在签订条约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双方都存在着一些顽固分子。”吉安娜犹豫地说道,“边境长期处于一种——”

“要只是一场小冲突的话我根本用不着过来,吉安娜?普劳德摩尔女士。”瓦拉娅冷冰冰地说道,“我们不是刚出生的婴儿,知道什么叫做偶然性突发事件。但这根本不是那么回事。这是一场屠杀!一场屠杀,而部落竟然声称他们想要和平!”

吉安娜和瓦里安听着她讲述这场血腥惨剧,吉安娜瞪大了眼睛,而瓦里安慢慢攥紧了拳头。一队哨兵在护送满载收获来的草药和金属的车队穿越灰谷的葱郁森林时遭到了埋伏。没有一人生还。直到车队预定到达时间的两天以后,人们才得知她们的死讯。所有物资连带着货车都不见了。

瓦拉娅顿了顿,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在让自己平静下来。她的姐妹走到她身旁,轻轻抚着她的肩膀。瓦里安皱起了眉头,但吉安娜继续追问道。

“这确实违反了条约。”吉安娜说,“也需要通报给萨尔知晓。但尽管如此——恐怕我还是不明白为何你把这称作屠杀,而不是一场不幸的偶发事件。”

艾莉退缩地转过脸去。吉安娜轮流扫视着她俩。她们都是战士,可能远在吉安娜尚未出生以前就经历过战斗了。究竟是什么让她们如此支支吾吾?

“让我这么说吧,普劳德摩尔女士。”瓦拉娅咬牙切齿地说,“我们没法找回她们的尸体。”

吉安娜吸了口气,“为什么?”

“因为她们被刻意肢解成好几块,”瓦拉娅说,“而碎尸都被食腐动物叼走了。当然,在此之前她们都被剥了皮。我们不确定剥的时候她们是否还活着。”

吉安娜飞快地伸手捂住了嘴,喉头泛起一阵苦涩。这事已经出离秽恶,出离残暴……

“她们的皮像破布一样挂在附近的树上。而那棵树上用精灵的血画着部落的标志。”

“萨尔!”瓦里安大吼一声,转身瞪视着吉安娜,“这肯定是他指使的!我本来有机会干掉他,却被你阻止了!”

“瓦里安,”吉安娜忍住呕吐的冲动说道,“我曾与他并肩作战,也与他议定过条约——他向来遵守协定。这件事无论如何都根本不像是他的作为。我们没有任何证明表明他指使了这次袭击,而且——”

“没有证据?吉安娜,他们是兽人!他是个兽人,而他领导着该死的部落!”

她的胃已经不再翻腾,而她知道自己占着理。“迪菲亚匪帮也是人类,”吉安娜轻声说道,“你要为他们的行为所负责吗?”

瓦里安猛一抽搐,似乎被她当头一击。一时间她以为自己已经触动了他。迪菲亚匪帮与瓦里安私仇颇深,他们让他失去过很多。瓦里安的眉头紧皱在一起,脸上那道可怕的刀疤让他的怒容恐怖骇人。现在他看上去不再像是自己了。

他看上去像是拉喀什。

“你居然敢对我提起那件事。”他低声咆哮道。

“是的。总要有人提醒你回想往事。”拉喀什是瓦里安冷酷迅猛而狂暴的一面,吉安娜并没有用自己的愤怒去回敬他的愤怒,而是回以拯救过她和其他人无数次的务实。

“你领导着暴风王国——联盟最强大的国家,而萨尔领导着部落。你可以制定法律、规则和条约,萨尔同样也能。而他和你一样,不可能控制每一个臣民的一举一动。谁也不可能。”

拉喀什怒视着她,“如果你错了呢,吉安娜?如果我是对的呢?过去的事情证明,你从来都不善识人。”

现在轮到吉安娜为言词所震惊了。他用阿尔萨斯来回敬她。这就是拉喀什战斗的方式,他赢得竞技场角斗的方式——下三滥手段,为了胜利可以不计代价地使用手头任何工具。吉安娜的梦魇又回来了,她努力摆脱着,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

“瓦里安,我们很多人都熟知阿尔萨斯,包括你自己。你曾和他一起生活多年。你没想到他将会变成那样的怪物。他父亲也同样没有,乌瑟尔也没有。”

“是的,我没有。但我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而你却不一样。告诉我,吉安娜,如果你预见到阿尔萨斯会变成……你会试着去阻止他吗?你有胆量杀死你的爱人吗,或者就那么袖手旁观,不惜一切代价寻求和平,一个只会哭鼻子的小小和平主义者——”

“父亲!”

这话从一个男孩尖利的嗓音中说出来。瓦里安飞转过身来。

安度因站在门口。他瞪大了蔚蓝的双眼脸颊涨红,脸上的表情不只是震惊,还有辛酸的失望。就当着吉安娜的眼前,瓦里安发生了变化。拉喀什冷酷的狂怒消失了,他的姿势发生了变化,他现在又重新成为瓦里安了。

“安度因——”瓦里安坚定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忧虑和悔意。

“省省吧。”安度因厌恶地说,“你呆在这——继续做你正在的事。而我回到外面去作出一副皇室成员的尊容,好让我们的人民知道还有人关心他们的损失。哪怕他是个只知道哭鼻子的小小和平主义者。”

他脚跟一转朝房门大步走去。吉安娜眼看着他抓住门框停了片刻,挺直脊背伸手叉叉头发让自己平静下来,换上一张镇定的面孔,一张将要接过王冠的面孔。他已经不得不尽快长大了。两名哨兵面面相觑,瓦里安怔怔地站着,望向他儿子呆过的地方,深深叹了口气。

“吉安娜,你也一起回去吧。”他朝着她疑惑的表情笑了笑。“别担心。我会和哨兵们一起理智地探讨接下来该怎么做。”

吉安娜点点头,“那么在此之后——能占用你一点时间吗?”

“当然,”他转回去对着两位精灵女士。“现在,请你们说说,那场袭击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讨论继续低声进行。瓦里安仔细倾听着,但他不再会突发暴怒。吉安娜转过身静静地离开房间。然而她没再去找之前坐的那张长凳,而是靠在大教堂的后壁上,静静地站在阴影当中,默默地看着、听着,以及做她所最擅长的事……思考。 
第七章
一个小时后,悼念结束了。她原本不想继续参加,但随着仪式的进行,吉安娜意识到为了至少两个人的缘故,她需要留在那里。一个是她自己。布道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她发现自己黯然低头泪流满面,哀悼着那些为抗击邪恶献出一切的人,哀悼那个曾经年轻而正直的阿尔萨斯?米奈希尔。尽管泪水婆娑,她却感受到一种此前从未体验过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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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另一个人……

她回到瓦里安接见哨兵的那个小房间。精灵们已经走了,但暴风城国王还在那里,双手抱头坐在一张小桌子旁。

尽管她脚步轻盈,他还是听见了她的到来,抬起头疲惫地笑了笑。

“我很抱歉之前如此失态。”

“你当然应该。”

他点点头,对她的评论表示同意。“是的。我说的那些话既不恰当也不正确。”

她的态度软化了少许。“接受道歉。而我不是唯一一个应该得到道歉的人。”

他的脸上略一抽动,但还是点了下头。“我宁愿他什么也不知道,不过事情做了就是做了。”

她坐进对面的一张椅子里,做好聆听的准备。“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他说了。他已经同意派几名炼金师去灰谷协助暗夜精灵调查屠杀现场,验明血迹和残余衣物。再派一名手无寸铁口蜜腹剑的特使去找萨尔要个说法。

“以你而言,这已经很……克制了。”吉安娜评论道。

“我采取的行动应当取决于我知道什么,而不是我猜测什么。如果查明萨尔是这桩暴行的幕后主使,那么毫无疑问我将征讨奥格瑞玛以取他的首级。不管我有没有权利这么做。”

“如果真是那样,我会与你并肩出战。”吉安娜说。她确信萨尔听说这次袭击之后也会像瓦里安和吉安娜一样震惊。就算他不是瓦里安的朋友,他也向来是个值得尊敬的敌人。他决不会指使手下破坏和约,发动一场如此可憎的攻击。

“我想和安度因谈谈。”她换了个主题说道。

瓦里安点点头。“安度因是个天生的外交家。他能理解诺森德战争的必要性,但他仍然渴望和平。而我却好像无法克制对战争的渴望。当我刚回来的时候,一切都还好,但是……”

“呐,他这是青春期。”吉安娜轻轻说道。

“伯瓦尔的死对他伤害很大,非常大。”

听到这个名字,吉安娜难受地动了动。

“我知道当我不在的时候他们非常亲密。伯瓦尔就像是安度因的父亲一样。”

“那……他知道吗?”吉安娜低声问道。

瓦里安摇摇头,“我希望他永远不会知道。”当巫妖王最终被杀死之后,随着胜利到来却是一个可怕的消息——如果没有了巫妖王的存在,失控的天灾军团将会横扫整个世界。必须要有一个人戴上那顶头盔成为下一任巫妖王,否则他们为之战斗的一切都将灰飞烟灭。

伯瓦尔坚持接受了这个可怕的任务。红龙的火焰拯救了他的生命,却让他的身体发生了可怕的变化。现在他看起来就像是一具余火未尽的熔岩人像。此刻,伯瓦尔戴着巫妖王之冠,高坐在世界屋脊之巅,注定要永远成为束缚亡灵的狱卒。一想到这里,吉安娜蓝色的眼眸中便迅速盈满了泪水。

“安度因对此很难过。”吉安娜嗓音有些梗塞,她清了清喉咙继续说,“但伯瓦尔毕竟不是他的父亲。而你才是,我知道他对你的归来十分欢喜。但是——”

“但是他想要他的父亲归来,不是拉喀什。这完全可以理解。但是吉安娜,有时我并不确定这两个人格之间的界限。我会试着弄个明白,但这种情况之下,我……不希望那个孩子留在身边,与我一起生活。”

“我也想过同样的问题。我有一个主意……”

***

吉安娜离开大教堂的时候拉起斗篷盖在头上。雨还在下着,实际上比之前更大了。这并没给她造成多少烦恼;在塞拉摩的时候她早已习惯这样潮湿的气候。

她是用传送术来暴风城的,因此没有坐骑可用。于是她沿着湿滑的大街朝暴风要塞走去。这段路并不太长,但她的脚踩进了几个水坑,最后走到时已经全身湿透颤抖不断了。

卫兵们认出了吉安娜,于是礼貌地点点头放她进去。侍从们迅速向她走来,准备接下她的斗篷,端来温热的饮品。而她友善地谢绝了他们的殷勤服务。她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了,因而当她在要塞里打听方向时他们并没多问她要去哪。

吉安娜穿过会客厅与王座厅进入城堡的生活区。她到达了目的地,于是梳了梳湿漉漉的头发,在安度因房间的门上敲了敲。

一开始没有回应。她又敲了敲,这次轻声叫道,“安度因?是我,吉安娜。”

她听到轻轻的脚步声走了过来,接着门开了条缝。一双严肃的蓝眼睛朝她看了看,又往她身后瞄去。

“就我一个人。”她向他保证。他点点金色的脑袋,往后退开让她进去。她原以为暴风要塞已经足够华丽,尽管远远比不上昔日洛丹伦那豪华壮丽的宫殿。她走进安度因的小房间时不由想起了阿尔萨斯王子寝宫的样子。安度因生来就是一国储君,当瓦里安失踪的时候也曾暂摄王位。可他的房间却颇有几分简陋。那张小床更适合过去那个孩子而非现在这位少年。他很快就得换个大床了,吉安娜想,他长得就和野草一样快。床头上没有华丽的装饰,墙壁上没有精美的油画——除了一幅画,那是安度因和她母亲蒂芬王后的肖像,那是安度因还是个婴儿。吉安娜猜想这幅画是在王后逝世前不久画的。蒂芬王后在一次迪菲亚暴乱中被投石砸死,这也正是此前吉安娜为了让瓦里安明白萨尔处境所提及的那个意外。蒂芬的儿子从没亲眼见过她。

靠床一张小桌上放着一罐水和一个盆子。咫尺之外是一个熄灭的火盆,冬天的时候用来驱逐房中的寒气。有一扇小门通往另一个房间,那里可能放着安度因的衣服和其他王室仪仗,因为吉安娜在这间屋子一件都没看到,连个衣柜都没有。房间当中摆着一张椅子和一张小桌,上面摆放着书籍、羊皮纸、墨水和一支羽毛笔。安度因礼貌地为她摆好椅子,脱下斗篷挂了起来,然后抱着手站在一旁。他显然还在为之前与父亲的对话而烦恼。

“你湿透了。”他语气平板地说,“我叫人给你送点热茶来。”

“谢谢,这样最好了。”她朝他笑了笑。

他回以一笑,但并非发自内心。接着他拉了拉床头的一根麻绳。

“我敢发誓,下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就要像你父亲一样高大了。”吉安娜轻松地靠进椅子里。开玩笑地说道,想让他放宽心情。

他做了个鬼脸,“像我父亲的哪一面?”他的声音平缓镇定有着完美的王子风范,但措词中的苦涩却让深深了解他的吉安娜为之动容。

“你父亲很懊恼让你看到了那一幕。”她温柔地说。

“我相信如此。”安度因用同样的语气说道,“但我在这年龄已经见识过很多事了。”

他站得又高又直,双手背在身后。他订婚了吗?她发现自己还不知道。她希望还没有。安度因说的对,这短短十几年中他经历的事太多了,她情愿让他至少能多度过一阵孩童时光。

“唉,可怜可怜我吧,”她有些困扰地朝他招招手,“你一直站在那,就跟背上插了根旗杆似的,让我都觉得不自在了。去床上坐着说话吧,你知道我可是不拘礼节的人。”

就像是春日的第一道光束融化了冰雪,安度因的嘴角翘起一丝笑意。她朝他眨眨眼。于是笑意变成了真正的笑容,尽管带着羞涩,但他好歹笑了。

一个灰发的侍者出现在门口,轻轻敲了下门。

“为您效劳,殿下。”

“两杯宁神花茶。噢……”他转向吉安娜问道,“你冷吗?我叫威尔给我们把火盆点上。”

吉安娜眉头一弯,抬手朝着火盆的方向一扬。盆里的柴禾立刻燃了起来。

“不必了,谢谢。”

他笑了起来。“是我忘了。那就只要茶吧。哦,再拿些面包和蜂蜜。再拿些达拉然奶酪,还要两个苹果。”吉安娜心中一动,安度因还记得她最喜欢吃苹果和奶酪。“谢谢。”

吉安娜抿住笑意。这孩子真的长大了。威尔离开之后,安度因按照她此前的要求,舒服地坐到了床上,用那对看过太多成人世界的蔚蓝眼眸注视着他。

“这样就好多了。我不是来教训你或是要你向父亲道歉的。”吉安娜继续说道,“我来是给你提供一个找点乐子的机会,如果你愿意的话。”

他金色的眉毛往上一扬,“啊?乐子?”他以一种夸张的语气念出这个词来。“请告诉我是什么吧。”

“一些对你有益的事情。你父亲对你不得不看到这一切感到苦恼。他跟我谈了一会,我们一致认为应该让你时常能够避避这些事。”

他好奇地看着她,“你到底是想说什么呢?”

“你愿意到塞拉摩来看我吗?”安度因之前去过一次塞拉摩,那次是冒着猛烈的暴风雨来参加与部落的和谈,结果却被人以暴力打断了。她希望能让他对那地方有个更好的印象。

但安度因显然有着少年的心性,并未沮丧反倒是两眼一亮。“再去一趟边境吗?我愿意极了!上次根本还没看够呢。那现在还有龙可打吗?”

“恐怕没有了。”吉安娜挫败地叹了口气,“但我确信有些适合十三岁孩子的小麻烦。”

“是十三岁半,就快了。”安度因严肃地告诉她。

“我接受改正。”

“但是……这是段漫长的旅途。”

“对法师来说不算长。”

“嗯,是的,确实不算,但我说的不是你,吉安娜阿姨。我说的是我自己。”

她朝他笑了笑,“我这有件小东西,能够让旅行变得更容易。”她从腰包里摸出一块刻着浅蓝色符文的圆形水晶来。“来,接着!”

吉安娜朝安度因抛了过去,而他轻易接到手里。“真好看。”他边说边仔细打量着,用手指轻轻比划着符文。

“好看,也很珍稀。现在轻轻拿在手里,别用手指握在上面。认得上面的符文吗?”他看了看,“是你的名字和一个……‘家’字。”他说。

“对了。看来你的功课学的不错。这个是我专门为你做的。早在……今天之前……我就在想你或许愿意来陪陪你的吉安娜老阿姨吧。”

他拂了拂垂到脸上的一缕金发,不高兴地盯着她。“你一点也不老。”他说。

“看来你的交际也学的不错。”她开心地笑了起来。“对,这个叫做炉石。”

“但符文的意思是‘家’。”

“对,是这么说的,但‘家石’念起来很难听。‘炉石’就悦耳多了。”

他笑了起来,在手里摆弄着炉石,用有些高傲的语气说道:“这种事情相信女孩就对了。”

“自古红颜多祸水。”吉安娜说。

“确实如此。”他承认道。“那么,这个炉石是怎么用的?”

“把它紧握在手中,然后集中精力。”

安度因照办了。吉安娜起身朝他走去,握住他的手。一道微弱的蓝光在她手上亮起,然后传到安度因的手上。

“这将会让炉石与你绑定。”吉安娜轻声说,他会意地点点头。“集中精力。让这块炉石融入你的内心,让它为你所有。”

她感到了变化,从她转移到他,于是温柔地笑了笑松开手。“来,现在它是你的了。”

安度因再次看着炉石,开心地笑了起来,对它简直着了迷。“这完全是魔法,对吗?不会是什么侏儒工程制品吧?”

吉安娜点点头,“恐怕它只能把你传送到塞拉摩。到了那边,我们可以把你再传送回家。”

“那么我猜它还不能让矮人和他们的狮鹫下岗啦。”安度因以他那种时而出现的实用主义口吻说道。

“用的时候要注意了。”她边说边站起来,“它真的会把你送到我的壁炉里去。所以下午是最适合的时候。”

他继续笑着凝视炉石,吉安娜心中感到一阵鼓舞。这么做无疑是对的。她向他伸出手,安杜因跳下床来紧抱住她。他长大了,她暗自想道,手臂搂住的这双肩膀比记忆中的更为宽厚。而他把头枕在她的肩上。这孩子只知道挑战、艰苦和失去,而现在他终于能笑了,能够拥抱他的“阿姨”,能够为有机会前往边境而激动。

圣光啊,让他多度过一段孩童时光吧。让他至少也能度过一段无忧无虑的生活吧,在他不得不……再次背负起成人的责任之前。

“你会为此后悔的,吉安娜阿姨。”他推开她,一脸严肃地说道。

他的语气让她心里突然一紧。“为什么这么说,安杜因?”

“因为我可能随时都会来找你了。”

她一下子松了口气。“这点麻烦我还不怕。”吉安娜?普劳德摩尔,身为塞拉摩的统治者和强大的法师,像个小女孩一样笑了起来,伸手揉乱暴风城王子的金发。 
第八章
天气变得干燥起来,半边天空已经放晴,两个兽人骑着狼在尘泥沼泽中穿行。两个兽人都是男性,其中一个年纪更大些。他们的衣服又旧又脏,看上去就像在沼泽里跋涉了好几个星期。他们身上的斗篷有些过于宽大,皱巴巴地裹在身上,不过在这样雨水充沛的地区倒是个明智的举措。然而和这两位看上去时运不济的主人相比,他们的座狼却令人惊讶地光鲜健硕,尽管这一路跑来也沾了不少泥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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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途的终点是一个叫怒潮湾的地方。骑手们下了坐骑,与他们的狼一起游向海岸线外的一个小岛。当兽人们上岸之后,他们往一旁走开了几步,以免被座狼们甩起的水花溅到。

年轻些的那个兽人拿出一个望远镜凑到眼前。“正是时候。”他说。

一艘小艇朝岛上驶来,里面坐着一个苗条纤细的身影,和兽人们一样全身裹着斗篷。但那双洁白娇嫩的小手无疑表明这位孤独的来者是位女性——而且是人类。

当那个女性人类的船靠近时,年轻的兽人跳进水中一把抓住船头,把小艇稳稳地推上沙滩,然后伸出一只手臂扶她下船。而她毫不迟疑地一把握住那只粗糙的大手接受他的帮助,尽管她的小手几乎只能拉住他两根指头。

下船之后,她拉下斗篷的兜帽,露出一头亮金色的长发和一个明媚的笑颜。

“萨尔,”吉安娜?普劳德摩尔温柔地说,“改天我们得挑个更好的地方碰面了。”

“先祖护佑,那天不会太久的。”萨尔以低沉而亲切的声音答道,他也摘下了兜帽,露出一张长满胡须的强壮面孔,他的眼睛和她一样蔚蓝。

吉安娜握握他的手,然后放了开来,转身朝向他的同伴。那个年纪较大的兽人胡须稀疏,一头白发梳到脑后系成发髻。“伊崔格,”她边说边行了个屈膝礼。

“吉安娜女士,”他的声音比萨尔更冷淡,但也还算友善。他点点头,走开几步到一旁的高地上,在大酋长与人类女巫谈话时为他们放风警戒。

吉安娜回身对着萨尔,皱起眉头说道,“谢谢你同意在此会面。考虑到……最近发生的事件,我想换一个会面地点要比以往在剃刀岭更好。暴风城已经听说了……灰谷事件的报告。”

萨尔面部扭曲地咬紧牙齿,“我已经听说了灰谷的事。”他的声音中满是怒意。

吉安娜笑了起来,“我就知道你不可能是幕后主使。那些说你参与其中的传言不是真的。”

“当然不是真的!”萨尔大声说道,“我永远不会容许那样的暴行。既然我和联盟已经缔结了和约,我就一定要遵守它。”他叹口气,抬手搓了搓脸。“然而——我不能撒谎。奥格瑞玛和贫瘠之地——都急缺资源。而灰谷那边却多的是。”

“但那不是取得资源的方式,”吉安娜说。

“我知道,”萨尔叫了一声,接着又温和地补充道,“但是别人并不明白这其中的——差别。吉安娜,我并没有指使这次袭击,而我对哨兵遭受的如此野蛮行径极为愤慨。我很遗憾有人违反了条约。但我的人民对这次事件的结果……大为叫好。”

“叫好?”吉安娜瞪大了眼睛。“我知道有些部落成员有着嗜血的天性,但是——我承认我以前把他们想象得太好了。我把你想象得——”

“我已经按最好的方式去做了。”萨尔说道,接着又低声补充了一句。“尽管有时我自己也会怀疑。”他略为提高了声音,“我们有着一段充满暴力的历史,吉安娜。而现在命运带来的生存压力逼迫着我们一步步退向本能。”

“你已经见过瓦里安的信使了吧。”

萨尔的脸上愈发扭曲了。“是的。”他们都知道信里说了些什么。瓦里安的措词相当克制——以他的标准而言。他要求萨尔予以正式道歉,再次重申对和约的尊重,公开谴责攻击行为,并且将肇事者交给联盟审判。那么这样一来,瓦里安就同意谅解这次“对推进双方人民和平互助关系的友好条约的无耻破坏”。

“你准备怎么做?你知道是谁干的吗?”

“我还没有证据,不过已有怀疑对象了。我绝不赞同这样的行径。”

“嗯,你当然不能。”吉安娜说道,有些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萨尔?”

他叹了口气,“我绝不赞同,”他重复道,“但我也不会答应瓦里安的要求。”

她震惊地微张开嘴,盯着他看了片刻。“你这是什么意思。瓦里安相信你蓄意破坏和约。他的要求并不过分,并且他有充分的借口来使事态扩大。我们可能看到一场全面战争!”

他举起一只绿色大手,“请听我说。我会送一封信给瓦里安,声明我绝不容忍这次攻击并一定会查明真凶。我并不想挑起战争。但是我不能为这桩暴行道歉,也不会把任何一个肇事者送交联盟。他们是部落成员,应当由部落来审判。把他们交给瓦里安——不,那是对信任我的人民极大的背叛。并且老实说……也不该那么做。换做是瓦里安,他也不会答应我的同样要求,他也不该答应。”

“萨尔,如果你没有下达命令,你就对此事件没有责任,那么——”

“但我有责任。我领导着我的人民。指责他们违反法令是一回事,抨击他们的情感则是另一回事。那是他们的性格使然。你不了解部落的思维方式,吉安娜。”萨尔低声道,“我与众不同的成长经历使我能够理解双方对同一事件的不同反应。我的人民正在挨饿,他们渴望清洁的饮水,他们需要木材建造房屋。他们相信暗夜精灵关闭贸易通道是对他们不公正的待遇。他们将这种不愿满足他们基础需求的行为视为野蛮行径——而某个地方的某些人决定还以颜色。”

“屠杀暗夜精灵并且剥掉她们的皮算是对关闭贸易的对等报复?”她提高了嗓音。

“关闭贸易就是放任我们的孩子活活饿死,让他们暴露在元素们的侵害之下,受到疾病的威胁。这样的逻辑……我能想得到,别人自然也能。这场袭击为他们提供了紧缺的物资,如果我公开表示谴——那就等于说我是在谴责他们的生存需求。那样会使我显得软弱。你得相信,有很多人乐意趁虚而入。我现在如履薄冰啊,我的朋友。我必须指责他们,但最多点到为止。我会为违反和约致歉,但不会为盗窃物资致歉,更不会为屠杀或是其中的暴行。”

“我——对你选择这么做很失望,萨尔。”吉安娜坦白无余地说道。

“我重视你的意见,向来如此。但是,我不会向瓦里安屈服,也不会漠视我的人民对生存的迫切需求。”

吉安娜沉默良久,她的双臂紧紧抱在胸前,低头望着脚下。

“我明白了。”她最终缓慢而痛苦地回答道。“圣光啊,我真不想这么说。但是你需要明白的是天谴之门事件对你和联盟的关系造成了多大的伤害。我们光是在天谴之门就损失了五千人,萨尔。尤其是伯瓦尔?弗塔根公爵的死让许多人都倍感痛心。”

“小萨鲁法尔的死也是一样,”萨尔说道,“最聪明最杰出的战士英年早逝,然后被复活成……算了,别以为那次冲突中部落就幸免于难。”

“哦,我当然不会。但是……这让人很难接受。特别是如此之多的牺牲者死于部落而非天灾军团之手。”

“普特雷斯不是部落的一员!”萨尔咆哮道。

“没多少人分得清其中的区别。况且直到现在也还有怀疑的声音。你自己也知道。”

萨尔点点头,喉咙里发出一阵低吼。吉安娜知道这并不是针对她,而是对普特雷斯和那次攻击的其他幕后主使。他们宣誓对部落效忠,却在背后打着小算盘。

“先是那次,又是这次。联盟高层现在很难相信你的诚意。”吉安娜继续说道,“很多人,包括瓦里安在内,都认为你在事后没有做出足够的表态。公开对这次袭击进行全面谴责会有助于修复联盟对你和部落的恶劣印象。让我们正视此事吧——这不是小打小闹,事情的后果极为严重。”

“是的。但把疑犯送交联盟审判的后果也极为严重,会给我的人民留下永远无法恢复的创伤。他们会为此蒙羞,而我决不能这么做。否则他们会起来推翻我,而他们也确实有权这么做。”

她平静地注视着他。“萨尔,我想你根本没弄清楚事态的严重性。默许一件你原本反对的事情,对你没有多少好处。而瓦里安——”

“瓦里安只是一介莽夫,”萨尔厉声喝道。

“加洛什也是一样。”

萨尔突然笑了起来,“他俩都不知道彼此之间有多像。”

“哼,他俩同样的莽撞只会导致更多的人死亡,经历了诺森德之战以后这来得太早了。”

“你知道我不想开战。”萨尔说,“我带领人民前来此地就是为了避免无意义的争斗。但是老实说,从你刚才所说的来看,瓦里安似乎并不打算听我解释。就算我真的公开谴责袭击,他也不会相信我的,对吗?”

她没有回答,而是郁郁不乐地皱起眉头。“我……我会尽量劝他的。”

萨尔苦笑一声,把一只大手轻轻搭在她细弱的肩头。“我会谴责他们违背了部落的承诺……但也仅此而已了。”他环顾左右,看了看四周阴森的沼泽。

“杜隆塔尔是我决定要给族人一个重新开始的地方。麦迪文叫我带领他们前来,而我尽管对此地一无所知也还是相信了他。当我们到达这里,我看到的是一块贫瘠的土地,不像东部王国那样苍翠碧绿。就算有水的地方,比如这里,也不太适合居住。尽管如此,我还是选择留了下来,跟我的族人一个将灵魂扎根于大地的机会。他们的灵魂依然坚韧,但这土地……”他摇了摇头,“我想杜隆塔尔已经对我们倾其所有了。我必须去照料它,照料我的人民。”

吉安娜探询似得看着他。她抬手拂过一缕垂在眼边的金发,这个动作看起来像是清纯少女,可她的措辞却像个真正的领袖。“我明白部落和联盟行事方法不同,萨尔。但是如果你能按我敦劝你的方式去做的吧,你会发现一条全新的道路为你敞开。”

“终会有许多道路为我们敞开的,吉安娜。”萨尔说,“但是作为被人民信任的领袖,我们得替他们仔细考量每一条路。”

她朝他伸出手去,萨尔轻轻地握了握。“那我只能祝愿圣光指引你的道路,萨尔。”

“而我祝愿你的先祖庇佑着你和你的人民,吉安娜?普劳德摩尔。”

她温柔地朝她笑了笑,就像不算太过遥远的过去那另一位金发人类女孩一样。吉安娜转身上船,萨尔用力把这艘小艇推下水去。这时他注意到她微微皱着额头,这表明她仍然心怀忧虑。

而他也一样。

他环抱双臂,看着她顺水返回塞拉摩。伊崔格悄声走了下来,站到他的大酋长身旁。

“真可惜。”伊崔格没头没脑地说道。

“可惜什么?”萨尔问。

“她不是个兽人,”伊崔格说,“又坚强又聪慧又仁厚。一位自力更生的领袖。她能生下强壮的男孩和勇敢的女孩。当某一天她决定嫁给某个人的时候,就会成为一位良配佳偶。可惜啊,她不是个兽人,所以没你的份了。”

萨尔忍不住仰头大笑起来,惊起了附近树上的几只乌鸦。它们恼怒地大叫几声,拍打着黑色的翅膀朝更安静的栖木飞去。

“我们赢得了与巫妖王和梦魇的战争。”萨尔说道,“我们的人民饥渴难耐重归野蛮。暴风城的国王觉得我禽兽不如,元素们对我的请求充耳不闻。而你却和我谈配偶和孩子的事?”

老兽人脸上波澜不兴。“那什么时候才好?萨尔,现在一切都不安稳。包括你的部落大酋长之位。你没有配偶,没有子女。万一哪天你突然加入先祖的行列,没人能够继承你的血脉。而你甚至对此毫不关心。”

萨尔发出一声低吼,“我脑子里有比谈情说爱和结婚生子更重要的事。”他说。

“如我所言……这些理由恰好说明了这事的急迫性。同样——只有在真心相爱的配偶怀中,才能能找到真正的舒坦和清晰。只有听到亲生骨肉的欢笑声,心儿才能飞翔得最高。有些事情你抛开不顾的太久了——我也曾亲身体验,尽管已然失去。但无论今生或是来世,我绝不会拿任何东西来交换这份回忆。”

“我不要听你唠叨。”萨尔抱怨道。

伊崔格耸耸肩。“或许如此。或许应该是你,而非我在喋喋不休。萨尔,你现在很苦恼。我年事已高,也学到了很多经验教训。其中之一就是学会如何聆听。”

他带着座狼跳进水中。萨尔呆站了一会,也跟了上去。等他们到达岸边之后,两个兽人都不发一言跳上狼背。他们沉默地骑行,萨尔整理着自己的思绪。

有些事情他不能对任何人讲,甚至不能对伊崔格讲。要是德雷克塔尔还拥有他身为萨满的能力时,或许能够告诉他。但是,萨尔把这个可怕的秘密暗藏心中,哪怕留下一个冰冷的心结。他在内心深处苦苦斗争着。

终于,当他们骑了一段时间过后,他开口了。“你或许终究会明白的,伊崔格。你除了杀戮之外也还与人类有过别的接触。而我脚踏着两个世界。我身为兽人,却被人类抚养长大,并同时从这两方面获得力量。我了解他们双方。这份知识曾经是一种力量。我毫不夸口地说,这力量使我成为了一位独一无二的领袖,拥有这独一无二的技能。当联手合作对艾泽拉斯各族生存至关重要的时候,我能同时与双方交流沟通。

“这对我非常有用,也对我领导下的部落非常有用。但是……我忍不住想……现在这对他们还有用吗?”

伊崔格头也不回,只是看着前方的道路轻轻哼了一声,示意萨尔继续说下去。

“我想要照顾好我的人民,为他们谋求福祉,保证他们的安全。这样他们就能安心于家庭和礼仪。”萨尔笑了笑,“去结婚生子。去做任何智慧生物有权做的事。用不着时常看到父兄子弟们踏上战场一去不归。而那些沉迷于战争的人却看不到我在做什么——部落的人口现在大部分是老弱病残。几乎整整一代人都丧于战火了。”

萨尔从自己声音中听出一丝疲惫,而伊崔格显然也是一样。因为他开口说道:“你听起来……灵魂不安,我的朋友。怀疑自己或是深陷绝望都不像是你的所为。”

萨尔叹了口气,“这段时间以来,我的思绪都很灰暗。诺森德的背叛——吉安娜根本想不到我有多么吃惊,多么震撼。我千方百计才使得部落没有因此分崩离析。这些新的战士们——他们曾经与亡灵浴血奋战,但攻击那些活生生的、会呼吸的、有家有室、会哭会笑的敌人又是另一回事。这会很容易让他们沉浸于暴力,想要让他们懂得理解甚至怜悯将会越发艰难。”

伊崔格点点头。“我曾离开过部落,正是因为厌恶他们对暴力的狂热。我看到了同样的事情,萨尔。而我也同样担心历史将会重演。”

他们从沼泽的阴影中冲出,踏上了直往正北的大道。火热的阳光炙烤着他们。萨尔看了一眼这块被恰到好处地称为贫瘠之地的地方。它比以往更为干旱,景色更显褐黄,几乎看不到多少生命的迹象。星点散布的绿洲是贫瘠之地上的生命之源,如今它们也不知为何开始干涸。

“我都不记得上次杜隆塔尔下雨是什么时候了。”萨尔说道。“有些事情显然很不对劲,而元素们却在此时保持沉默……”他摇了摇头。“我还记得德雷克萨尔宣布我成为萨满时的敬畏与喜悦。可我现在却什么都听不见了。”

“或许它们的声音被你所倾听的其他声音淹没了。”伊崔格提议道,“有时候,为了解决多个问题,你必须一个一个地来。”

萨尔同意这些话,内中睿智犹如当头棒喝。要是他能弄明白这片土地出了什么问题,并且能够帮忙治愈大地的话,很多问题都能迎刃而解了。他的人民将得到食物和栖身之处。他们也就不会再觉得应该去抢劫掠夺那些自己本已敌视和憎恨的人。部落与联盟之间的紧张关系也就能得以缓解。或许那样的话,萨尔就真能如伊崔格所说,去关心自己的传承,自己的安宁与祥和了。

而他知道应该到哪里去倾听。

“我曾去过父亲生活的土地,”他对年长的兽人说,“我想现在是该再去一趟的时候了。德拉诺世界目睹过太多元素的痛苦和暴力。如今的它——外域——仍然铭记难忘。我的祖母盖娅是一位强大的萨满,她能引导我倾听那里受伤元素的声音。或许他们通过那个世界的伤痛学得的知识能够帮助我们安抚艾泽拉斯。”

伊崔格哼了一声。但萨尔了解这位老者,知道他眼中的光芒意味着赞同。

“你去的越早,就越能早点安享弄膝之乐。”他说,“你啥时候动身?”

萨尔笑了起来,他的内心也因这个决定一下子欢欣起来。 
第九章
吉安娜平稳地划着小船,心中思绪万千。萨尔心中有些烦恼事,比当前的局势更为重要。他是一位聪明而有能力的领袖,有着杰出的头脑和宽广的心胸。但是吉安娜已经确信,他对灰谷那场残暴袭击的默许不会带来任何好处。他或许博得了人民的好感,却破坏了与联盟的关系——哪怕本已相当糟糕。她只能希望他能尽早查明幕后真凶并绳之于法。要是再发生第二次那可就糟糕透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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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停上码头拴好小艇,沉思着朝着要塞的方向走去。她担心他与部落之间的关系。认识萨尔这么多年以来,他从未如此……不确信自己对部落的控制力。他对事态后续发展做出的决定让她震惊。萨尔从内心深处就没有对这种滥施暴力的行径加以谴责的意思。那么他又怎么会公开去做呢?

她朝卫兵勉强一笑,爬上魔法塔朝自己的私人房间走去。显然瓦里安还在蹩脚地试图融合自己的双重人格。要是他能经历过一段平静日子就好了,可惜命运注定并非如此。联盟陷入了全面战争,对手是那个曾身为她童年密友却屠戮了数以万计生命的人——要是他还能被称之为人的话。至于年轻的安度因?他是个敏锐而聪慧的能干年轻人。但他需要一位父亲,一位真正像个父亲样子的人。

她走进起居室的时候,壁炉里燃着欢快的火焰。时间已是下午时分,因此她对侍从们已经摆上茶具并不感到惊讶。

但让她惊讶的是看到一个金发少年转过身来朝她调皮地咧嘴一笑,他的膝盖上放着茶杯和茶碟。

“你好,吉安娜阿姨,”他说,“你的炉石真好用。”

“你好啊,安度因!”吉安娜尽管吓了一跳,心中却感到欣喜。“我们不是几天前才见过吗!”

“我警告过你随时都可能看到我的,”他开玩笑地回答。

“啊,那我可真幸运。”吉安娜走上前去揉揉他的头发,然后在橱柜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你怎么穿件这么丑的斗篷?”安度因问道。

“哦,呃,”吉安娜有些措手不及地答道,“我不想引起别人的注意。我相信你出去骑马或是做别的什么事时也经常不希望被别人认出来吧。”

“无所谓,”安度因说,“再说我又不会到某个地方去和兽人秘密约会。”

吉安娜猛转过身,吓得手里的茶水都溅了出来。“你怎么——”

“噢耶!”安度因看起来高兴极了,“我猜对了!你是出去见萨尔了!”

吉安娜叹了口气开始拭擦袍子上的水渍,好在她现在的衣服又旧又脏,而不是平日里穿的干净衣裳。“为了你好,安度因,你真是太敏锐了。”

安度因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之所以这样我才活到现在。”他实事求是地说道。吉安娜感到心里为这孩子猛地一紧,然而他并不是在寻求可怜。“必须承认,我有点惊讶你去见他了。我的意思是,我偶然听到哨兵们说这次袭击相当的野蛮。不像是萨尔所会允许的行径。”

她端着茶杯朝炉火走了几步,坐进自己的椅子里。“因为他并没有允许这么做。”

“那么他将会公开道歉并且移交凶手了?”

吉安娜摇摇头,“不。道歉可以——但只针对破坏条约本身。而不针对破坏的方式。”

安度因的脸沉了下来。“但是……如果他对此没有责任,也不认为这是件好事——那么他为什么不呢?不这样做又怎能赢得信任呢?”

是啊,怎么能呢?吉安娜心里想着,却没有说出来。“你所要学到的一件事情,安度因,那就是有时你不能做你想做的事。甚至不能做你认为正确的事——至少不能马上就做。萨尔当然不愿同联盟开战。他想通过合作实现双赢。但是——部落和联盟在很多方面的想法不同,只有显露出权威和力量的领袖才能够完全统治他们。”

安度因皱着眉头抿了口茶,“听起来就像是拉喀什,”他咕哝道。

“铁腕无情。是的,你父亲的这一面很符合部落的思维方式。”吉安娜说道,“这也是他在短暂的角斗士……呃……生涯中受到观众喜爱的原因之一。”

“所以萨尔现在不能冒险公开站出来谴责袭击,你是这个意思吗?”安度因咬了一口涂着奶油和果酱的小饼干。在那一瞬间,吉安娜几乎忘掉了战争爆发的可能,开心地想是否有足够的糕点和三明治来满足一位正在长身体的男孩子。现在喂饱安度因的小肚子才是她最关心的事。

“基本上就是那么回事。”她没打算详作说明,只是简单地补充道,“但我知道他不是幕后主使,我也知道他自己也同样惊骇。”

“那……你觉得他会不会允许同类事件再次发生呢?”

这是一个严肃的问题,需要一个严肃而缜密的回答。于是她仔细想了想。

“不,”她最终回答道,“这只是我个人的观点,但……我觉得这件事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而他现在已经引起重视了。”

安度因一饮而尽,然而走到橱柜边给自己又倒了一杯,顺手往他的盘子里堆满小蛋糕和三明治。“你说的对,吉安娜阿姨,”他轻声说,“有时你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得等到时机成熟,获得足够支持才行。”

吉安娜暗自笑了起来。眼前这孩子十岁的时候就已经暂摄王位。是的,他有一位英明的顾问伯瓦尔?佛塔根公爵,但吉安娜清楚地知道他也亲自战胜过很多挑战。或许他没有面对过萨尔现在的选择,但他也一定能有所感悟。

吉安娜发现自己又开始想念星界法师艾格文的智慧和挖苦了。她希望那位伟大的女士,前提瑞斯法守护者尚在人世,能够给她明智而有时略显尖酸的建议。如果换做是艾格文,她会对眼前壁炉边这位好心却又过于严肃的年轻人做点什么呢?

吉安娜的唇边浮起一丝微笑。她知道艾格文会做些什么来活跃气氛了。

“现在,安度因,”吉安娜说道,她几乎感觉那位睿智的老妇人还在这房间里一般。“把你知道的宫廷绯闻都讲来听听吧。”

“绯闻?”安杜因看起来迷惑了,“我一个都不知道耶。”

吉安娜耸耸肩,“那就造点出来吧。”

***

安度因回到暴风城的时候已经比晚饭时间迟了三分钟,他出现在房间里的时候发现威尔已经替他把衣服拿出来了。他飞快地捧起盆里的水洗了洗脸,披上晚餐正装冲下楼去见他父亲。

暴风要塞里有可容纳大型宴席的餐厅,但他们两人的日常便饭都在瓦里安的私人房间里进行。以前他们一起吃的几次饭既拘谨又尴尬。拉格什的阴影在两人中间挥之不去。但此刻安度因坐进椅子伸手拿起餐巾的时候,他隔着长桌看到他父亲身上再没有此前那种蒙蔽心灵的忿恨和阴霾。他去拜访吉安娜时,瓦里安也得以清醒头脑,得以……远离烦恼,哪怕一小会功夫。

当他看向自己父亲的时候,他眼中没有拉喀什,只有一位眼角皱纹微生的男人。这不是战争,而是岁月与疲惫留下的痕迹。他从父亲身上看到了王冠的重量,看到了每天作出无数决定的压力。他并没对父亲感到怜悯——瓦里安不需要别人的怜悯——而是感到理解的怜惜。

瓦里安抬起头朝儿子疲惫地笑了笑。“晚上好,孩子,今天过得怎么样?有什么好玩的事吗?”

“实际上,是的。”安度因边说边舀了一勺香浓多脂的海龟浓汤,“我用吉安娜阿姨给的炉石去看她了。”

“是吗?”瓦里安蓝色的眼睛好奇地亮了起来,“感觉如何?有学到什么吗?”

安度因耸耸肩,心里突然疑惑起来。当时好像觉得很有意思的样子,现在要详详细细讲给父亲听的时候……呃,好像主要就是喝了喝茶而已。

“我们聊了会,然后,呃……喝了茶。”

“喝茶?”

“喝茶,”安度因警觉地答道,“塞拉摩又冷又湿。喝喝茶吃个包也没什么不对的吧。”

瓦里安摇摇头,拿起一片面包和奶酪。“不,没问题。她一定好好招待你了吧。那么你们谈论过当前的局势吗?”

安度因觉得脸上一阵发热。他不想出卖吉安娜,哪怕只是不经意说出来。但他也不想对父亲说谎。“谈了谈。”

敏锐的目光在安度因脸上一扫而过。拉喀什并没有完全现身,但安度因感觉他也并非完全不在场。“见到兽人了没?”

“没有。”至少这个问题他可以老实回答。他搅着碗里的汤羹,突然没了胃口。

“啊,但是吉安娜见到了。”

“我可没说——”

“没关系。我知道她和萨尔是好朋友。我也知道吉安娜绝不会背叛联盟。”

安度因来了劲,“不,她绝对不会。绝对。”

“你……认同她的看法,是吗?对于兽人和部落。”

“我……父亲,我们刚失去了如此多的生命。”安度因脱口而道,放下汤勺注目着瓦里安。“你也听本尼迪塔斯大主教说了。将近五万人。我知道有很多人死于部落之手,但也有很多不是,而且部落同样损失惨重。他们不是敌人,他们——”

“那些兽人对哨兵们做出了如此勾当,我不知道还有什么词可以用来描述这种人——这种东西。”

“我想——”

“哦,萨尔已经回信了。他谴责破坏条约的行为,并且向我保证他不希望再次发生这样的事。但对发生在精灵们身上的事呢?没有任何表示。如果他真像你和吉安娜认为的那么文明,那他为什么对如此残忍的行为保持沉默呢?”

安度因悲哀地看着他的父亲。他不能说出他知道的事来,就算能,那也是道听途说而已。他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理解了政治。吉安娜、艾格文,甚至他的父亲都称赞他的洞察力,但对——呃,很多很多事情,他都感到迷惑不解。他依赖直觉多过逻辑,而不管瓦里安还是拉喀什都并不相信直觉。他只是发自内心地感觉到,萨尔并不是瓦里安眼中的那种人。可他却无法解释清楚。

瓦里安敏锐地观察着他的儿子,接着暗自叹了口气。他喜欢吉安娜,并且尊重她,但她并不是一名战士。他并不像安度因以为的那样,反对与旧日宿敌和平共处。他一开始就同意和平条约就是最好的证明。只不过,人民的安全是放在第一位的。只有傻瓜才会冒着被齐腕砍下的危险伸出友谊之手。

安度因并不懦弱。在那些会让比他年龄大上两倍的人感到惊恐或是绝望的情形下,他已经一次又一次地证明了自己的坚强。但是他有点……瓦里安寻找着合适的词汇:温柔。尽管他箭术和投匕技能相当出众,他并不擅长使用重武器作战。或许要是让他多学习一些战士的技能和精神,他就会不那么偏向于温良恭谦让这种战场上可能会害死人的温柔感情。

“我很高兴你从这次拜访吉安娜的旅途中学到了东西。”他喝完了汤,又用一片面包把碗擦干净,点头示意侍者收走碗和餐具。“我觉得这很好。”

安度因抬起头来看着他。瓦里安有些痛心地注意到男孩的表情谨慎而戒备。“但是?”安度因闷声答道。

瓦里安不得不笑了笑。“但是,”他强调了一遍这个词。“我觉得要是让你去别的地方玩玩会是个好主意。跟除了我和吉安娜之外的人。”

戒备的表情变成了好奇。“您的意思是?”

“我想说的是麦格尼?铜须。”瓦里安说,“你喜欢他,对吗?”

安度因一下子放松下来。“非常喜欢。我喜欢矮人们,我钦佩他们的勇气和坚韧。”

“唔,那你愿不愿意去铁炉堡和他待一段时间呢?你还没去那呆过多久,我觉得现在是时候了。矮人们——当然,除了黑铁矮人以外——与我们有着密切的联系。麦格尼很喜欢你,我相信他会愿意教你很多东西。而且,要是你想回来陪陪你孤单的老爸,这段距离也不算太远。”

安度因终于笑了起来,瓦里安感觉舒服多了。这真是个好主意。“矿道地铁能把我直接送回暴风城。”他赞同道。

“完全正确。”瓦里安说,“那我们就说定了?”

“是的,听起来很好玩,真的。”安度因说,“我一直想去铁炉堡了解探险者协会和他们那些最珍贵的藏品。或许我甚至还能和一些会员谈上一谈。”

侍者们把第二道菜端了进来,是涂满浓厚调味酱的烤鹿肉。安度因动起了刀叉,他之前被瓦里安打消的胃口显然又回来了。

要是这孩子想去探险者协会学习的话,瓦里安倒不会阻止他。对一位未来的王者而言,这是个很好的兴趣爱好。但他也会给麦格尼送一封密信,强调对安度因进行强化战斗训练的必要性。麦格尼会懂的。瓦里安自己就曾师从于矮人学习战斗技能,他知道同样的训练会对他儿子有益。或许有助于把这个前途远大却过于柔弱的男孩训练成一位男子汉。 
第十章

萨尔一觉醒来,立刻注意到号角吹响的警报声。他立刻掀开皮褥跳了起来,刺鼻的烟味让他立刻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接着他听到了那个让每一个奥格瑞玛市民心惊胆战的可怕声音:“着火了!着火了!”

就在他穿衣服的时候,两名库卡隆卫士冲进房来。显然他们和萨尔一样刚听到着火的消息。

“大酋长!您的命令?”

他快速从他们身边冲过,一面高声下达命令。“给我找一头双足飞龙来!所有人都到灵魂小屋旁的池塘那去,除了萨满——把他们全都喊醒带到起火的地方去!组织一支救火队去把所有邻近的建筑浇湿!”

“遵命,大酋长!”其中一人继续跟随着萨尔,另一人跑去传达大酋长的命令。萨尔刚走出堡垒的阴影,一根双足飞龙的缰绳就交到了他的手上。他一翻身跳到这头巨兽的背上。

飞龙近乎垂直地升上天空,萨尔紧紧地抓住它,俯瞰着火灾发生的地点。距离并不太远。由于严重的干旱肆虐着大地,萨尔已经下令将奥格瑞玛城中许多原本昼夜燃烧的篝火熄灭。现在他意识到本该一处也不留下的。

几栋建筑着了火。一股焦臭味让萨尔皱起了脸,他猜想可能是餐馆着了火,自己闻到的正是兽肉燃烧的气味。尽管如此,已经有三栋建筑被烧毁,冲天的火墙映亮了夜空。

在火焰的照耀下,萨尔看到人群正匆匆赶来。那位萨满如他所令等候在火焰燃烧的地方,其他人则往周围的建筑上泼水以免它们着火。

他拍拍坐骑的脖子,驾驭着它朝火灾地点飞去。飞龙一定闻到了浓烟的味道,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但它仍然信赖地遵从了萨尔的命令,毫不退缩地飞向火源。烟柱又浓又黑,炙热逼人,他一时间简直以为它会烧着他的衣服或者灼伤这头勇敢的飞龙。但他是一位萨满,他能够驯服这片火焰——如果有人能做到的话。

他降到地面,跳下飞龙任其升空。那头巨兽立刻远远飞走,乐于在完成骑手的命令后能够远离危险。当萨尔往前走去,无数身影朝他转了过来,为他们的大酋长让出一条路。然而其他萨满们却没有动身,他们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两眼紧闭高举双手,正与火焰进行沟通。而萨尔也正要做同样的事。

他效仿着他们,让自己镇定下来,朝这巨大的火焰伸出双手。

火焰兄弟……你能给所接触到的生命带来巨大的伤害或是益处。但你现在用于燃烧的是他人的住处。你的浓烟灼烧着我们的双眼和呼吸。我请求你,回到我们以感激之心容纳你的地方去吧。别再伤害我们的人民了。

火焰做出了回答。这种元素愤怒而不可捉摸,凶猛而桀骜。

不,我们不愿回归篝火、火盆或是壁炉的束缚。我们向往自由;我们想要横扫这个地方并且吞噬一切阻挡之物。

萨尔既担心又紧张。以前从未有过这样的事,他发自内心并对他人满怀关切的请求被如此干脆地拒绝了。

他再度提出请求,这次更加坚定地强调了元素造成的破坏,而居民们原本还欢迎它进入城市。

火焰像个生闷气的孩子般勉强而阴沉地熄灭了。萨尔感觉到他的萨满同胞们也提供了帮助,集中精力向元素提出了请求。他很感激他们没有在突发事件中过于紧张。

火灾在最终平息之前已经吞噬了七座建筑和大量私人财产。幸运的是没有直接的人员伤亡,尽管萨尔知道有人被烟呛晕了。他将会——

“不,”他低声道。一个火花不屈地跳动起来,随风飘向另一座建筑,想要造成更大的破坏。萨尔将意识探向那个飘忽的火花,感觉到它将要拒绝尊重萨尔的请求。

他现在睁开了眼睛,盯着那一小朵火花飞过的路径。如果你继续飞下去,小火花,你会造成巨大伤害的。

我必须燃烧!我必须活下去!

我们有地方来欢迎你继续发光发热。去吧。别再毁坏我族人的住所或是夺走他们的生命!

一瞬间火花闪烁着像是要熄灭下来,但它又重新迸发出活力。萨尔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他举起手来。原谅我,火焰兄弟。我必须保护我的族人不受你的伤害。我请求过,也恳乞过,现在我发出警告。

火花似乎抽搐了一下,然而又继续沿着那条危险的路径飞去。

萨尔紧绷着脸,举起的手用力一捏。

火花挣扎似的闪耀了一下,接着变得黯淡无光,最终变成一小片散发着微弱光芒的灰烬飘落下来。现在,它再也不能对人造成伤害了。

威胁结束了,但萨尔有些晕乎乎的。这不是萨满与元素相处的方式。他们应该彼此尊重,而不是威胁、控制,并最终带来毁灭。啊,火焰之灵是不可能被熄灭的。他远比任何事物都更为伟大,任何萨满,甚至一队萨满都别想动他分毫。他和其他元素之灵一样是永生不灭的。但他的这一小部分,这个火焰元素却轻蔑地拒绝合作。这并不是偶然现象而是一个令人苦恼的趋势。元素们表现得越来越阴郁反叛而不是合作。最终,萨尔不得不选择彻底制服它。其他的萨满们开始召唤雨水润湿城市,以免另一枚畸变的火种坚持要制造毁灭。

萨尔站在雨中,任由雨水落在他宽厚的绿肩膀上,顺着手臂淌下,把他淋得浇湿。

先祖在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

“唔,我们当然能办到,”加兹鲁维说,“我是说,我们是地精,当然能办到。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毕竟这里一开始就是我们修的。所以没问题,大酋长,我们能够重建奥格瑞玛这些被烧毁的区域。你别担心好了。”

两名库卡隆卫士站在几步之外,背上挎着巨大的战斧,强壮的双手抱在胸前,沉默地注视并保卫他们的大酋长。萨尔是在和几年前帮助建造奥格瑞玛城的地精之一谈话。他既聪慧又精明,与他的同胞相比更为认真严谨而没那么讨厌。但即便如此,他仍然是个地精,因此萨尔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嗯,那就好。那么预计得花多少钱?”

地精拿起随身带来的一个小包,从里面摸出一个算盘。他细长灵活的绿色手指飞快打着,一面口中念念有词,“算上这个因素……消耗的物资以战后价格计算……当然还有劳动力成本的上升……”

他摸出一小片木炭和一张羊皮纸,潦草地写了一串数字。“那么多?”萨尔不敢相信地问道,就连脸色都一下子变了。

加兹鲁维看上去有些不安,“瞧……我跟你说啊……你向来都和我们关系极好,在生意上呢也正直守信。要不……”

他又写下了第二个数字,比第一个要少,但也相差无几。萨尔把羊皮纸递给伊崔格看看,后者轻轻吹了声口哨。

“我们需要更多的物资,”萨尔最后这么说,接着他起身离去,再没多留一个字。库卡隆卫士们沉默地跟随着他。加兹鲁维望着他的背影。

“我猜这就表示同意了。他同意了,对么?”他朝伊崔格问道。老兽人点了点头,眯起眼睛看着萨尔的身影越来越小,直到最后消失在格罗玛什堡垒门外。

***

尽管萨尔的样子在奥格瑞玛城中广为人知,市民们却总是礼貌地不去打扰他们的大酋长。而影子一样跟着他后面的库卡隆卫士助长了这种态度。如果萨尔想要在他首都的大街上散步,好吧,随便他了。因此现在萨尔走在落满灰烬的街道上,仍然沉闷的空气中能够闻到烧焦的气味。他现在需要走动,需要思考。他的护卫们深深地了解他,因而跟在后面任他走动。

加兹鲁维提出的是一个天文数字。但再贵也必须去做。奥格瑞玛是部落的首都,决不允许破破烂烂的。不幸的是,这场灾难再一次强调了无论清醒还是睡梦中时刻占据萨尔脑海的两件大事:元素们究竟为何如此躁动?他究竟如何才能最好地领导这战后的部落?

他和伊崔格交谈时作出的决定是正确的。萨尔知道他必须去一趟他族人的故乡——去纳格兰,萨满传统在那里已经践行和理解很长时间,早到连它的起源也都不为人知。盖亚安祖母睿智并且依然有着敏锐的头脑。她,和她亲手训练的那些萨满或许知道他在艾泽拉斯无法寻求到的答案。萨尔甚至不知道如何去问的答案。他越是想到这一切,就越感觉到灵魂深处的召唤,要他去做这件正确的事,这件绝对正确的事。外域的萨满们懂得如何去帮助一个破碎的世界,他们也能帮助艾泽拉斯痛苦的元素们。

萨尔也知道他不是在自我放纵去寻求自己内心的安宁。他的族人正在历经艰难。就连绿草茵茵的莫高雷也开始感受到贫瘠之地的干旱向西蔓延的影响。昨晚的火灾无疑证明了事态的急迫性。也许下一次火灾就会把奥格瑞格或者雷霆崖夷为平地;也许下一场风暴就会让塞拉摩连同吉安娜?普劳德摩尔一起彻底消失。在更多生命或是生存之道丧失之前,必须得做些什么。

而这样,萨尔意识到,将会是他为部落效力的最好方式。他知道自己独一无二——既是战士又是萨满,同时了解人类和兽人的世界。没有任何人能将他取而代之。因为没有任何人具有同样的经验和技能。

但当他不再担任部落首领的时候,部落也不能就此瘫痪。终有一天萨尔的时代将会过去,万事万物莫非如此。他将步入先祖的行列。一时间他思索起伊崔格说过的话来。思索起孩子和伴侣。一位勇敢、强壮而有着杰出心灵的人,就像德拉卡之于他的父亲杜隆坦。他并没亲眼见过自己的父母,但也听说过他们的故事。他们是一对良配佳偶,彼此相爱扶持着度过那段最黑暗的时刻,甚至一起牺牲性命来保护萨尔。走在部落首都的街头,萨尔意识到正如伊崔格所说,他确实渴望着那样一位坚强的伴侣来共患难同欢乐,渴望二人世界再多添一个孩子,一个好儿子或是好女儿。

但他既没有配偶也没有子女。或许现在这样还行——当他离开的时候没有心碎的家人。只有部落需要学会在没有他的时候继续运作。或许现在它已经能够没有他了。至少一小段时候。足够让他前去纳格兰查明元素们发生了什么事,并且为这造成重大伤害的异常现象划上一个句号。

他闭了一会眼睛。将他一手创建的部落交给别人,就像是把挚爱的孩子托给别人看护一样。要是出了什么错该怎么办?但是已经有什么东西出错了,而且非常严重。必须有人出来暂时领导部落。他坚定地点点头,感觉灵魂和心灵都安定了几分。是的,这才是正确的选择。他该不该去已经不再是个问题,甚至什么时候去也是一样——必须尽快动身。唯一的问题是该把这个挚爱的“孩子”托付给谁呢?

他首先想到的是凯恩,他在卡利姆多最早认识的朋友。凯恩和他在很多问题上看法一致。他睿智并且明智地统治着他的族人。但萨尔和凯恩自己都知道,有些人认为凯恩墨守陈规不能与时俱进。如果就连凯恩自己的城市中都有恐怖图腾这样的不安分存在,那么要是凯恩指派这位老牛头人领导部落的话,骚动与流言必定会层出不穷。不,凯恩当然自有其地位,但并不是作为部落的领袖。一个兽人会更为合适。一个已经被人民熟知和爱戴的兽人。

萨尔深深叹了口气。最完美的选择已经不复存在了——小萨鲁法尔,他年轻而富于魅力,有着超出年龄的睿智,是部落战士当中最耀眼的一颗明星,然而巫妖王杀死了他。而他的父亲尽管没因丧子之痛而完全崩溃,却也为近来发生的事所倍感绝望。再说他和凯恩一样年纪太大了,还有萨尔深信不疑的伊崔格也是一样。萨尔知道他现在只剩下一个选择,于是他做了个酸楚的表情。

只有一个人能堪此重任。只有一个人既年轻又活跃,受到人民的熟知和爱戴,是一位武力无双的战士。只有一个人能够在短时间内将部落的不同派系凝聚起来,让他们的精神振奋而骄傲。

一位完美的精神领袖。

萨尔脸上的愁容更深了。不错,加尔鲁什是一位受到爱戴的出色战士,但他同样鲁莽而冲动。萨尔将要交给他至高无上的权力。这时他脑海中浮现出一个词来,篡权,但他并不相信会真的发生这种事。加尔鲁什的自负就和他的传奇一样巨大,而他需要得到一些满足。萨尔现在意识到正是自己在不经意间助长了他的自负。当萨尔知道加尔鲁什鄙视自己的父亲时,他感到焦虑,想要让格罗姆?地狱咆哮的儿子知道他父亲的丰功伟业。然而他可能过于美化了格罗姆,这样的话,加尔鲁什的傲慢自大可能至少有一部分是萨尔造成的。他没能拯救格罗姆的生命,他希望能激励和引导格罗姆的儿子。

而且,伊崔格会留下来照看加尔鲁什,如果萨尔去请求凯恩的话,这位老朋友也会帮忙的。萨尔不会离开太久。有着伊崔格和凯恩的辅佐,就让加尔鲁什暂时在格罗玛什堡垒里坐坐吧。如果传言属实,加尔鲁什暗中插手了灰谷事件,那么萨尔知道凯恩会在兽人故技重施之前阻止他的。加尔鲁什能够真正伤害到部落的地方并不多,而萨尔不得不承认,加尔鲁什能够起到振奋作用的地方太多了。

随着他们的领袖离去。他们会担忧而恐惧。加尔鲁什能够提醒他们自己是自豪而勇猛、不可征服的人民,这样部落就能欢乐满足直到萨尔带着解决周遭问题的答案归来。要是安抚大地,一切都会变得更好。而要是无视大地和元素,战斗中不能取得光辉的胜利,那么灾难必将接踵而至。

***

加尔鲁什站在萨尔面前行了一礼。“我奉命前来,大酋长。有什么能为部落效劳的吗?”

“确实如此,我召你前来正是为了要你做一件事。随我走走吧。”

当加尔鲁什进来的时候,萨尔正坐在他的王座之上,身边围着四个高大凶恶的库卡隆卫士。他此前故意派其中一人让那位年轻的兽人等在门口,直到耐心丧尽才让他进来。现在萨尔慢慢站起身,巧妙把握着局势,热情友好却又居高临下地朝他伸出手去。在萨尔提拔他之前,加尔鲁什需要先搞清楚自己的地位。

他朝库卡隆卫士们点点头,他们致敬并留在原地。萨尔引着加尔鲁什走到格罗玛什堡垒的私人区域,这样他们交谈时就不用担心被人偷听。“你知道我既是战士又是一位萨满。”萨尔边走边说道。

“当然。”

“你已经看到足够的证据表明元素们正受到严重的影响。你从诺森德回来的奇怪海浪。还有奥格瑞玛的火灾。”

“是的,我知道这些事。但我如何能去改变他们?”

“你不能。但是我可以。”

加尔鲁什眯起了眼睛。“那你为什么没那么做?大酋长?”

“我不能以大酋长的身份去做,加尔鲁什。这是萨满的工作。而你正好问到点子上了——为什么我没那么做?答案是,要那么做就意味着我需要离开奥格瑞玛。同样离开艾泽拉斯。”

加尔鲁什看起来有些担心。“离开艾泽拉斯?我不明白。”

“我要去一趟纳格兰。那里的萨满懂得应对饱受痛苦的元素,而那里至今还有地方郁郁葱葱。或许我能弄清这是为什么……并且用这知识来安抚我们这里焦躁的元素。”

加尔鲁什张开大牙笑了起来。“我的故乡,”他说,“我真想再回去看看。在宗母离开我们加入先祖行列之前再与她谈谈。当红疹病流行的时候,正是她治好了我们大家。(译注:参见《黑暗之门》)”

“她是我们的宝贵财富,”萨尔赞同道,“我将会寻求她的智慧的帮助。”

“你会很快就回来吧?”

“我——不知道,”萨尔坦诚地说,“学习我所必须掌握的东西可能会花点时间。我相信我不会离开太久,但可能要花上好几周——甚至好几个月。”

“但是——部落!我们需要一位大酋长!”

“我正是为了部落才去的。”萨尔说,“别担心,加尔鲁什。我没有抛弃它。我是去我必须去的地方,做我必须做的事。我们都是在为部落效力。就算大酋长也是一样——或许大酋长尤其如此。而我相当清楚你也在忠诚地为部落效力。”

“是的,大酋长。是你让我明白父亲是一位值得引以为傲的人,因为他愿意为别人效劳。为部落效劳。”加尔鲁什郑重其事地说,表情明白无误地写在了脸上。“我最近不久才成为了部落的成员。但尽管如此,我清楚地知道我将会像父亲一样为它而献出生命。”

“你已经亲自面对并嘲弄过死亡。”萨尔承认道,“你斩杀过无数死神的爪牙。你为这个新部落所立的功勋比许多元老们还要卓著。并且要记住:我不会没有指定一个能够照顾好它的人就匆忙离去,哪怕只是一段短暂的逗留。”

年轻的兽人激动地瞪大了眼睛,“你——你要让我做大酋长?”

“不。但我要命令你在我回来之前替我领导部落。”

萨尔从没想过会看到加尔鲁什惊得说不出话来,但现在这个棕皮兽人目瞪口呆了好一会。“我懂得战斗,是的,”他说“战术,如何集结军队——这些我都知道。让我用那种方式为部落效力吧。给我一个敌人去面对和打败,你会见到我如何骄傲地继续为部落效力。但我不懂政治和……统治。我宁愿手执长剑而不是捧着文书。”

“我明白,”萨尔说,有些好笑地意识到自己正在鼓励平日里骄傲自大的加尔鲁什。“但你并非没有聪明的顾问。我会让伊崔格和凯恩来指导和建议你。政治是可以学的。而你对部落的热爱呢?”他摇摇头,“对我来说这比政治敏感更为重要。而这一点,加尔鲁什?地狱咆哮,你完全具备。”

加尔鲁什看起来仍有些不同寻常地迟疑,但他最终说道,“如果你相信我能够胜任,那么相信我。我会竭尽所能将荣耀带给部落!”

“现在需要的不是荣耀,”萨尔说,“就算不去考虑额外的成就,对你而言也有太多的挑战了。部落的荣誉已经奠定,你所需要的只是去维护它。和你父亲一样,把它的需求置于你自己之上。我是以萨满而非部落大酋长的身份前往纳格兰。因而我会命令库卡隆卫士像护卫我一样来护卫你。好好地运用他们——还有凯恩和伊崔格。”他顿了顿,开玩笑地一勾嘴唇,“你会在上战场的时候不带武器吗?”

加尔鲁什困惑地看着他,不知为何突然转变了话题。“这是一个愚蠢的问题,大酋长,你知道答案是什么。”

“哦,我知道。我只是想确信你明白手中有哪些强大的武器。”萨尔说,“当我努力想要为部落做到尽善尽美的时候,我的顾问们就是我的武器。他们能看到我所没注意的方面,提出我所不知道的选择。只有傻瓜才会耻于听从建议。而我相信你不是傻瓜。”

加尔鲁什笑了起来,明白萨尔的用意使他略感轻松。他又有些自负地说道:“我不是傻瓜,大酋长。如果你这样认为的话,就不会找我前来了。”

“确实。那么,加尔鲁什,你愿意领导部落直到我回来吗?当伊崔格和凯恩提出建议的时候予以采纳?”

小地狱咆哮深深吸了口气,“我确实渴望着竭尽所能来领导部落。是的,我愿意说一千遍是的,我的大酋长。我会尽全力去领导它,并会与你建议的顾问们协商。我知道你赐予了我无上的光荣,而我会努力不负于它。”

“那就说定了。”萨尔说,“为了部落!”

“为了部落!”

先祖们,萨尔眼看着加尔鲁什大步离去,胸膛里充满了骄傲和欢愉,他忍不住想到,我祈祷自己做了件正确的事情。 
第十一章
两个星期之后,安度因?乌瑞恩乘坐矿道地铁来到铁炉堡。他的行李已经提前一班车送了过来。他刚一走出地铁,便立刻被一双强壮的短手臂抱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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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迎,孩子!”麦格尼?铜须国王大声说道。安度因想要答话,却根本出不过气来,只能沉默地听麦格尼继续说道。“我们很高兴能尽东道之谊。你现在长得真高,我都差点认不出来了!”

麦格尼放开安度因,让他连喘着吸了好几口气。尽管如此,他还是朝国王和站在一旁的年轻矮人女士笑了笑。他猜测自己想来铁炉堡的原因和父王送他前来的原因不同,但这并不重要。他现在离家在外了,一个男孩被关在暴风城太久之后终于有机会进入一个完全不同的文明。

“我很高兴能来这里,陛下。”他说,“谢谢您同意接待我。”

“不用谢,我的孩子。我想我们得丑话说在前头,这地方可有点沉闷啊。”麦格尼拍拍他的后背,“来吧,我已经把你的客房准备好了。现在,我知道你事先派了些佣人过来,当然,对他们也表示欢迎。但我要指派艾琳,”他指的是那位年轻的矮人女孩,“担任你的贴身护卫。尽管我怀疑铁炉堡的大伙儿们不会给你找什么麻烦。”

艾琳朝他开心一笑,“很高兴见到你,”她有礼貌地鞠了一躬说道。

她是一位矮人女性的杰出代表,身材曼妙婀娜双颊粉红,一根棕色的长辫子直拖后背。铠甲穿在她的身上似乎不比连衣裙笨重多少,当她握住他的手猛力摇摆时,安度因看出她身上的曲线尽是肌肉。“艾琳是我的个人随从之一,她会好好照顾你的。”

“是,并且我还是土生土长的铁炉堡本地人。”艾琳骄傲地说,“您在此期间我很乐意担任您的向导。殿下。”

“谢谢,”安度因说,“还有——请叫我安度因。”尽管矮人对他们的王室成员满怀热爱,他们那种令人愉快的轻松态度却倍受安度因欣赏。

“那好吧,”艾琳同意地说,“就叫安度因。”

“让我们去住的地方先给你安顿下来吧。”麦格尼说完转身迈着轻快的大步走去,安度因好不容易才能跟上他的脚步。“我想你会喜欢我为你挑选的地方。”他眼睛发亮地笑道。

“您介意我们先去看看大锻炉吗?”安度因,“我想再去看一眼。”

“当然不介意,”麦格尼说,“那可是我们的骄傲。”

正像它的名字一样,铁炉堡的中央是一座巨大的熔炉。里边闷热的空气与这座矮人首都雄伟大门之外寒冷清新的冰雪世界形成了鲜明对比。但这里有些刺鼻的气味与人类城市截然不同,用不着回想起那边的情景让安度因乐意之极。当他们走向锻炉的时候,安度因对扑面而来的滚滚热浪略作迟疑,然后脱下了夹克外套。他偷偷地朝艾琳瞥了一眼。安度因现在只穿了一件亚麻衬衫和短裤,外套搭在肩头,就这样也已经浑身汗湿。而穿着全身铠甲的艾琳和麦格尼却好像没事一般。矮人的坚韧体质可见一斑。

当他看到锻炉的壮观景象时,不舒服的感觉立刻被抛到脑后。熔化的金属如水一般流动泼溅,变幻着红色、黄色与橙色的炽光。这地方是如此巨大无朋,以至于头脑所无从理解,至少很难理解。

“是啊,真是壮观的景象。”麦格尼说。安度因也同意这点。过了一会功夫,炎热开始变得难以忍受,于是安度因很高兴能继续走到相对凉爽的走廊中去。几个矮人和侏儒形色匆匆地走来走去,周围站岗的卫兵们礼貌地向他们的君王点头致意。

安度因放慢脚步,对他们前往的方向有些困惑。他原以为自己会被安置在王座附近的王室住处。毕竟,他是一位王子,而他原先也以为会是这样的。他还甚至想过住得离锻炉那么近,到底能不能好好睡着觉。那地方除了炎热无比之外,还从早到晚都有人忙个不停。但现在看起来他们正在远离那个区域。

他张开口刚想发问就猛然停了下来,嘴巴依然大张着。倒不是因为眼前的这座建筑——从外观上看这只不过是铁炉堡建筑风格的另一种典型。穹拱的大门上没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真正让安度因心中一颤的是那里面隐约可见的东西。

那是一头长着翅膀的巨型蜥蜴骨骼,用铁丝穿着吊在天花板上。安度因狂喜地走上前去。“这是什么?”

“这是一头翼手龙,”艾琳说,“在安戈洛环形山出土的。花了我好长时间才弄到这来。”

“呐,现在,孩子,我们先去你住的地方,以后再看吧。”麦格尼说道。他两眼闪亮,似乎在开什么不为安度因所知的玩笑。

安度因叹了口气,最后依依不舍地朝翼手龙看了一眼,然后点点头,“当然,先生。我至少会在这呆几个星期。有的是娱乐时间。我们到我住的地方去吧。”

“好的,”麦格尼说道,却一动也不动。

“陛下?我的房间?”艾琳在旁努力忍着笑。这是怎么回事?

麦格尼慢慢抬起手指,朝他的左边指了指。“我们已经到了!”他扭过头笑了起来。艾琳也跟着笑了,安度因感到自己的脸上露出一道傻笑。

“我在这里给你和你的随从安排了房间。穿过图书馆就到了。我想你或许厌烦了住在王宫里。而我又知道你对什么东西感兴趣。”

“谢谢您,陛下。”

“嘘,”麦格尼不以为然地摆摆手说道,“自打你是个娃娃的时候我就认识你了。这儿是我的家。在这,你可以叫我伯伯,如果你愿意的话。”

他的脸上闪过一道悲哀而苍老的表情。一时间安度因以为是因为伯伯这个词,但他立刻意识到这是关于另一个词,一种麦格尼?铜须久违的感情:父亲。

麦格尼只有一个孩子,一个女儿,她叫茉艾拉。几年前,黑铁皇帝达格兰?索瑞森的手下秘密绑走了茉艾拉。麦格尼相信达格兰使用魔法魅惑了他的女儿,让她以为自己爱上了他。当麦格尼派出一支部队杀死索瑞森并找到被魅惑的艾茉拉时,她拒绝返回家乡。她宣布自己已经怀孕了,而杀死她丈夫的凶手在她心中埋下了可怕而炽烈的怒火。这个消息让麦格尼倍受煎熬。后来,再也没听说茉艾拉或是她儿子——两个王国的继承人——的消息。

成为外公本该是件开心事。麦格尼本该有女儿在这里陪伴着他,有外孙——安度因甚至不知道那是个男孩还是女孩,就算麦格尼知道他也不会去问——在膝头玩耍。而实际上,女儿和外孙都同他疏远,麦格尼坚信这仍然是索瑞森的邪术造成的阵痛,哪怕那位皇帝早已身处陵墓之中。

伤心的时刻很快就过去了,麦格尼又笑了起来,尽管这次眼中不再有顽皮的闪光。“八点整开饭,注意别迟到了。明天你先跟着艾琳训练训练。”

安度因有些吃惊。战斗?他略微耷拉下肩膀。他早该想到父王会安排些类似的活动。好吧,至少艾琳看起来像个好伙伴,再说仍有时间去研究图书馆和了解探险者协会的事。

“好的,伯伯,”安度因朝那矮人笑了笑,高兴地看到这个称呼让麦格尼舒坦了几分。麦格尼点点头,拍了拍安度因的手臂,然后转身迈开大步朝王座厅走去。安度因目送着他的背影,然后转身朝着艾琳说道。

“那么,我的随从们都安顿好了?”

“噢,是的,早就好了。”

他笑了起来,“那我可以去图书馆了!”


第二天早上,安度因浑身瘀伤地躺倒在王座厅的一角望着天花板,心中充满了难忍的疼痛和对矮人战斗力的钦佩。

“又不行了,小狮子?”一个不满的嗤嗤声响了起来。“都连续三次了。”

安度因抬手拉住艾琳细小而强健的手臂,感觉全身的肌肉都在发痛。艾琳轻飘飘地就把他拉了起来,好像他根本没什么重量似的。他的左臂耷拉着,上面还绑着盾牌。他的剑飞到了至少两码以外的地上。安度因叹了口气,蹒跚着走过去把它捡了起来。他拼命握住剑柄,把剑举了起来。

艾琳的蓝眼睛盯着他的盾牌,意味深长地扬了扬眉毛。示意那盾牌仍然耷拉在一边。

“我,呃……举不动了。”安度因说道,感觉脸上红得发烫。

艾琳一时间看上去有些生气,接着却乐观地笑了起来。“没关系,小狮子。今天只是试试你的力量,测测你的战斗技能。你还要和我们一起待段时间。等我们把你还给老爸的时候,你会看到自己经过矮人彻底磨练的样子!”

从昨天下午他们绕着铁炉堡散步的时候开始,她就一直叫他“小狮子”。安度因对此并不介意。他知道她那么说是为了鼓励他。可实际上,他内心里反而退缩了。

他知道父亲认为他不是“战士的材料”,也知道瓦里安送他来这的原因之一就是“让他坚强起来”并且让矮人们“把他锻炼成男子汉”。安度因痛苦地意识到——现在真的是痛苦地了——他真的不是战士的材料。他擅长箭术和投匕,因为他有着敏锐的眼睛和稳定的手臂,但使用重型武器的时候,他瘦弱的身躯根本派不上用场。但这并不是全部原因。刀剑和长柄武器他都拿不顺手。不管他训练得多么辛苦,不管与这位强壮乐观的矮人女孩练习上多久,不管她再怎么说,他也成不了“经过矮人彻底磨练的样子”。

“我很抱歉,”他说,“你是位好老师,艾琳。我相信自己会有所提高。”

“噢,我知道你会的,”她朝他眨眨眼睛说道。安度因第一次意识到她真的很漂亮。他笑了笑,心中很抱歉对她撒了谎。他根本不确定自己能有所提高,而且一想到自己会让艾琳失望,他就开始感到情绪低落。但艾琳已经把这事抛在了一边,吹着口哨开心地忙碌起来。他帮着她挂起训练用的武器,然后脱下护甲,尽量不去弄疼自己疲劳过度的肌肉。

“我想我得回住的地方洗个澡。”他伸手在大汗淋漓的额头上抹了一把说道。

“哎,我正有话要说,”她粗声说道。安度因有些羞愧地盯着她看了足足半分钟,直到她嘴角勾起一丝露馅的微笑,他才意识到她只是在逗他——又一回了。他腼腆地笑了。“要是需要什么就告诉我。”艾琳说,“我会乐意稍后带你出去骑一圈的。”

一想到要骑在矮人们用作坐骑的巨大公羊身上就让安度因脸色发白。“不,我可能就在室内呆呆就好,学习也得跟上。”

“好吧,想出去呼吸新鲜空气的话就来找我。”

“我会的,再次谢谢你。”

“没问题,随时随地!”她欢快地跑掉了。安度因不由注意到她甚至连汗都没怎么出。他叹了口气,朝自己 的房间走去。


洗完热水澡换过衣服之后,他的心情好多了,于是决定去秘法区走一走。他感觉需要一点圣光的照耀。

当他走向秘法区时,感觉到胸中的沉闷一扫而空, 便明白自己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不知道是光线的效果还是建筑材料的问题,秘法区看上去要明亮许多。那眼微波荡漾的清池也让人心旷神怡。他不知道这个水池除了装饰之外还有没有别的用处。于是他摸出一枚硬币,许下一个愿望之后丢了进去,看着它金光一闪过后慢慢地沉了下去。他往池底看了看,发现下面还有许多钱币,于是心中释然。池边还有一圈台阶——这池水是用来游泳还是宗教洗礼呢?他得去问问艾琳,在此之前不能轻举妄动触犯风俗。

安度因走过敞开的门洞进入秘法大厅,一道似蓝若紫又带银白的光辉落在他的身上,于是他柔和地笑了。大厅里有五根装饰着金蓝相间的重复几何花饰的柱子支撑着顶楼和天花板。现在他已经在大厅里面,并注意这地方并不像大教堂那样充满神圣感——但圣光依然照耀着这里。昨天以及今天稍早的时候,他还以为铁炉堡里每个人都时刻穿着全身板甲,就算日常工作中也是一样。此刻看到大厅里侏儒和矮人们穿着柔软飘扬的长袍,让他终于松了口气。

有个又小又硬的东西飞快地撞到了他的大腿上,让安度因踉跄退了几步,“什么——”

“天啊!”一个细小的尖叫声响了起来,“丁克,小心——”

“哎唷!”第二个又小又硬的东西飞快地撞到了安度因的大腿上,撞得他饱受训练之苦的两腿一弯。没等他反应过来已经双膝跪倒在冰冷的石地板上。他脸上略一抽搐,但没出声地慢慢爬起身来。

“非常对不起!”安度因低下头看着两个侏儒。他们看起来像是兄妹俩,都有着白色头发和因苦恼而瞪大的蓝眼睛,也都穿着黄蓝相间的长袍。那个拿着书的女孩开始脸红了。“对不起,我刚才看得太着迷了。没顾上看路。丁克咋回事我就不知道了。”

“我是跟着你走的呢,彬克!”那个显然叫丁克的男侏儒说,“对不起,小伙子。有时我们一忙起自己的事来就有点太投入了!”

“既是我们的事又是大家的事。”彬克动人地笑了起来。她热情地想帮安度因拍去膝盖上的尘土。安度因脸上抽搐着往后退了一步,露出勉强的笑容。“真是对不起!”

“没关系,”安度因说,“我也该更小心些。”

他们同时抬头欣喜地看着他,然后鞠了一躬匆匆走开了。安度因既好笑又痛苦地看着他们离去。

“到这来,孩子。”一个低沉友善的声音响起来,“让我来帮你看看。”

突然间一股舒适的暖意柔和地从安度因身上流过,他转过身,看到一位老矮人舞动双手轻声吟诵着。他长长的白胡子系成两条麻花辫和一条马尾辫,头顶几乎全是光秃的,只在脑后系着马尾,周围还留着长长的刘海。他的绿眼睛中带着笑意。片刻之后,安度因发现所有的痛楚都消失了——包括膝盖上的肿痛和训练留下的酸痛。他感觉生龙活虎神清气爽,好像刚睡了一整夜醒来。

“谢谢您。”

“不用谢,孩子。你可是他们说的那位暴风城的年轻王子吗?”

安度因点点头伸出手。“很高兴见到您……?”

“高阶牧师洛汗。愿圣光祝福你。觉得我们这座壮丽的城市怎么样啊?”(译注:这句话也可以理解成‘你是怎么来到我们这座壮丽城市的?’。所以安度因脱口说了个玩笑话)

“坐矿道地铁来的。”安度因脱口说出这句老笑话。他一下子瞪大眼睛两颊涨红。“对——对不起,我的意思不是——”

让他感到惊讶和宽慰的是,高阶牧师仰起光头大笑起来。“噢哦,我好久没听过这个笑话了。我是走进来的,是不是?”他的哈哈大笑变成了咯咯的笑声。

安度因放松了下来,自己也跟着笑了笑。“这真是个糟糕的笑话,我为此道歉。”

“唔,要是你再讲几个好点的我就原谅你。”洛汗说。

“我会试试的……”

“我说,近来听到的笑声太少了。哦,圣光固然是庄严神圣的,但话又说回来,没有幽默感也没法保持一颗轻松愉快的心,是吧。” (译注:这里又是一个双关语,‘一颗轻松愉快的心’字面上与‘一颗圣光的心’相同)

安度因疑惑地看着他,不知道如果对他的双关语出言抱怨的话会否显得不太尊重。他的表情没有逃脱洛汗的眼睛,可矮人反而笑得更厉害了。“啊,我知道,这是个冷笑话,所以我才希望你教我点新的。那么,你来秘法大厅有什么事吗?”

话题一下子严肃起来了。安度因说,“我只是……我只是想念圣光了。”

老矮人温和地笑了,这次他的声音温柔而严肃,尽管仍然带着欢乐。“圣光永远不会远离你,孩子。它就在我们身边,然而另一方面,在一个特别的地方寻求他人的相伴能够充实我们的灵魂。这儿随时欢迎你,安度因?乌瑞恩。”

没有称呼他的头衔。安度因知道他在圣光面前是没有头衔可谓的,在洛汗面前也是一样。他记得父王回国之后不久曾经说过,要是没有安度因,没有信赖他的那些暴风城人民,瓦里安或许会满足于继续当拉喀什,继续在竞技场里战斗。那是一种简单粗暴易于理解的生活,全然没有王室生活那么复杂。

他沿着弧形的阶梯朝上面的静室走去,火盆的橘黄色光辉增强了那道柔和的蓝光。安度因意识到他理解了父王的那种渴望。不是因为竞技场的暴力和每天面临突然死亡的威胁:他父王或许渴望那种战斗,但他不会。不,安度因渴望的是那种难以企及的宁静。能够静坐冥想的宁静,能够学习和帮助他人的宁静。一位女牧师与他擦身而过,她温和地笑了笑,脸上沉着平静。

安度因叹了口气。那不是他的命运。他生为王子,而非牧师。毫无疑问,他命中注定将有更多的战争,更多的暴力,需要勾心斗角玩弄权术。

但是现在,在这秘法大厅当中。安度因?乌瑞恩——他现在没有头衔了——静静地坐着,心中所想的不是他的父王,或者萨尔,甚至吉安娜,而是一个任何人都能在任何城市受到热情欢迎的大同世界。 
第十二章
德雷克塔尔在睡梦中辗转反侧。梦中的异象推搡着他,掐拧着他,嘲笑着他,折磨着他。他的脑海中同时翻腾着种种半遮半掩模糊不清的景象,既有和平与发展,又有灾难与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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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次的梦境中他能看见自己站在空无一物的虚空当中,上下四周均是繁星点缀的漆黑夜空。地、水、火、风,四大元素之灵的影像在他身边,全都气恼不悦满腔怒火。它们朝他发起祈求,而当他敞开心胸作出回应时,它们却粗暴地拒绝了,愤怒的程度令他震惊。假如它们是是孩子的话,一定早都哭出声了。

洪水冲刷着他,狂风鞭挞着他。强而有力的风暴卷起海上的船舰,像孩子的玩具一样用力摔打着。凯恩和格罗姆的儿子就在那艘船上……不、不,那是萨尔……然而到底谁在上面并不重要了,因为船很快碎成了一堆泡涨湿透的木料。

接着烈焰腾起,点点火花如护巢的雀鸟一般朝他扑来。在这样的攻击面前他尖叫着毫无还手之力,衣服着火燃烧起来,他疯狂地拍打着,然而火焰却拒绝就此熄灭。

正当德雷克塔尔就要陨殁于火海之时,一切又突然停止下来。他再度完好如初。德雷克塔尔喘着大气浑身颤抖。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什么也没有发生,然而梦境还在继续。

他感觉到脚下传来隆隆的巨响。他知道空气之灵、水之灵和火焰之灵都已经表述了它们的痛苦,它们或许还会再来一次,然而德雷克塔尔知道脚下大地的抽泣和颤抖才刚刚开始。影像飞快地从他眼前掠过——忽而冰雪,忽然密林——

他尖叫着跳起身来,幸运的是,眼前再次只剩下漆黑一片。他伸出手臂,和往常一样碰到了帕尔卡的手。

“怎么了,宗父?”年轻的兽人问道。他的声音清晰有力,完全没有受到那些折磨德雷克塔尔的东西影响。

德雷克塔尔张开嘴想要回答,然而突然间他的脑海便如眼前一样漆黑。他梦到了——一些东西。一些重要的东西。一些必须马上通知——

“我……我不知道,”他嚅嚅地说,“有些可怕的事情将要发生,帕尔卡。但是……我不知道是什么。我不知道!”

他悲哀地摇着头,恐惧地抽泣着。

沿着他的脸颊,热泪潸然而下。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安度因开始养成了习惯。一早起来就和永远看起来精神抖擞开心乐观的艾琳训练。斗剑结束后他们就一起去郊外骑羊。尽管公羊不是他喜欢的坐骑,安度因却喜欢出门遛遛;清新的空气让他几乎有些头晕目眩,而这块冰雪大地也与气候温润的暴风城大不相同。他现在非常喜欢艾琳,相信她不会手下留情,不管拳脚上还是言语上,而这却让他精神振奋。有一次,他问到了茉艾拉的事。

“哦,那事可复杂了。”她说。

“我倒觉得挺简单的。她被绑架了,被魅惑了,于是伤透了麦格尼的心。”

“当然,他一定很想念她,”艾琳说,“但对她而言,他也不是位好父亲。”

安度因有些吃惊。他一向以为那位直爽的矮人是位完美的父亲。他一定懂得去尊重他人的选择,而不是逼着他们成为他喜欢的样子。

“倒不是说他残酷,或者别的什么。但是——呃,公主殿下只是错投了女儿身。麦格尼一直想要个儿子来继承他的王位。他认为一个女孩不适合统治国家。”

“吉安娜?普劳德摩尔对她的人民而言就是一位了不起的领袖。”安度因说。

“是的,后来茉艾拉失踪不久,陛下就把我和另外几个人调到了精英卫队。”艾琳说,“我想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有点待人不公了。我希望有一天,他们父女能够重归言好。”

安度因也是这么希望的。看起来并不只是人类才有亲子矛盾。

当他们一起出城骑游的时候,他认识了附近卡拉洛斯和钢架补给站的人们。有一次他们甚至远行到了洛克莫丹的塞尔萨玛,在那里吃过午饭之后,筋疲力尽的安度因就在湖边睡了两个小时,醒来的时候身上被太阳晒得针刺一样疼。

“喔唷,你们人类就不知道躲躲太阳吗?”艾琳开玩笑地说。

“你怎么就没有被晒伤?”安度因不高兴地反问。每当他见到艾琳,百分之九十的时间里她都穿着全身甲,剩下的时候也都是呆在地下。而她现在露出的皮肤居然比安度因的还要白。

“我到那块突出的大石头下面荫凉处打了个盹。”她说。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你怎么不告诉我?”

“我以为你自己会知道呢。你下次就懂了,对不?”她朝他温和地笑笑。尽管他身上疼得厉害,皮肤红得像煮熟了的螃蟹,安度因发现自己却没法朝她发火。他穿衬衣的时候忍不住吸了口气;轻柔如羽的符文布纤维此刻也能造成极大的痛苦。艾琳说的对,他下回绝不会不找个该死的荫凉地方就把自己丢在太阳底下暴晒了。

他回到住处的时候发现有人留了封信。上面写着麦格尼?铜须粗大的手书。


安度因——

你回来之后马上来一趟王座大厅。带上艾琳一起。


他原本想要找高阶牧师洛汗看看晒伤,但麦格尼的召唤显然不容耽搁。他把信给艾琳看了看,她瞪大眼睛点了点头,于是他俩一起转身朝王座大厅快步走去。尽管身上的晒伤依然疼痛,安度因还是一路小跑,心中涌起一阵担忧。是他父王出什么事了吗?还是部落与联盟之间终于爆发战争了?

麦格尼俯身对着一张桌子。他左右各站着一名矮人,他们的服饰看上去风尘仆仆。第三个矮人正热切地注视着桌上的三块石板。安度因认出他是探险家协会的负责人,资深探险家缪宁?麦格拉斯。一个精神抖擞有着红色头发和大胡子的矮人,总是喜欢戴着一副运动风镜。

安度因停住脚步,与艾琳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眼神,而她耸耸肩,显然和他一样茫然不解。

“啊,安度因,孩子,来吧,到这来!你会想要看看这个的!”麦格尼朝他招招手,激动得两眼放光。安度因松了口气,突然之间感到疲惫不堪,心中一时有些不快/

“您的信息听起来很急迫,陛——麦格尼伯伯。”他边说边向前走去,再次感觉到晒伤的痛苦。

“哦,急倒不急,但是非常有趣!快过来自己看看吧!”

一个矮人点着头往一旁挪开几步,好让安度因能站到麦格尼和麦格拉斯身边。他往桌上看去,发现那并不是三块,而是一块石板,只不过碎裂成了几块而已。每块碎片上都刻着文字。安度因懂得好几种语言,但对这种却十分陌生。

“这是我弟弟布莱恩送来给我的,”麦格尼说。他脱下一只手套,有力的手指以令人惊讶的轻柔动作抚摸着上面的文字。“他对此很好奇,并且觉得我也会如此。”他看了安度因一眼,“我一看到这些东西就叫人来找你了。我想你还不知道这是什么吧。”

安度因笑着摇摇头,“我从没见过这样的东西。”

“我相信没人见过,至少有很长,很长时间没人见过了。这种文字……是土灵留下的。”

安度因的身上起了鸡皮疙瘩,他钦敬地看着那些碎片。土灵是远古泰坦造物,现代的矮人正是由土灵演化而来。他眼前的石板有着难以形容的悠久历史,或许一万年——甚至更久。他也像麦格尼一样,带着深深的敬意伸出一只颤抖的手,轻柔地抚摸着它。

“你知道上面说的什么吗?”

“不,我没学过这种东西。就连布莱恩也搞不太明白。所以他才把这东西送到这来,交给探险者大厅的专家们。他写了些东西……我看看……”麦格尼从桌上拿起一张纸来,“关于……与大地合为一体。”

“哼,”如安度因所知,艾琳是个完全务实的人,在想象力方面兴趣不大,因而早就对安度因反复拜访探险者大厅感到厌烦了。于是安度因正式免除了她这份苦差,当他在那里消磨时间的时候就不用艾琳陪伴了。“与大地合为一体?听起来就像被埋在土里一样。”

安度因不带恶意地瞪了她一眼,然后把注意力转回石板上。“你认为它是什么意思?这话说的可有些含糊。”

“确实,而我们必须得弄个清楚。”麦格尼点点头,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安度因。“你是个相当敏锐的孩子,安度因。你注意到近来世界上发生的事情了吗?”

安度因有些迷惑不解,“我知道联盟和部落之间有很多摩擦,”他说,不知道麦格尼所指的是不是这一方面。“部落挑起事端是因为他们的物资在战争中耗尽了。”

“不错,不错。”麦格尼赞许地点点头,“但并不只是因为战争。顺着想下去吧,孩子。”

安度因皱起眉头,“呃……因为杜隆塔尔是一块贫瘠的土地,”他说,“物资本来就不丰沛。”

“而现在变得更加缺少,因为……”

“因为战争和……”安度因恍然大悟地瞪大眼睛。“因为异常的干旱。”

“完全正确。”

“现在我们说到点子上了……吉安娜阿姨说我去看她之前刚发生过一场强烈的风暴,甚至是她所见过最厉害的一次。还有报告说一场奇怪的飓风破坏了很多从诺森德返航的船只。”

“是的!”麦格尼兴奋地几乎欢呼起来。“凶猛的风暴,一些地方洪涝,另一些地方干旱……事情有些不对劲,孩子。我不是萨满,但这些天来元素们显然很不高兴。这些石板中或许埋藏着查清真相的钥匙。”

“你——真的吗?你真的认为那么古老的东西能够解决我们今天的问题?”

“没有不可能的事情,孩子。最起码说……”麦格尼故意夸张地做出密谋般的语气轻声道,“这可都是些好长时间不见天日的东西唷,嗯?”

他拍了拍安度因的背,正好是晒伤的地方。


翻译工作进行的缓慢而痛苦,还不时出错。安度因发现这些翻译们个个骄傲自大不愿承认自己可能犯错——而他们每个人的解读都互不相同。

资深探险家麦格拉斯坚持认为这是个形而上学的修辞。“‘与大地合为一体’,”他念道,“就是与它心灵相通,去感受它的痛苦。”

顾问贝尔格拉姆对此嗤之以鼻。他是个干瘦的老头,有着颤抖的双手和一副整个铁炉堡都能传遍的好嗓门。“呸,”他说,“缪宁,你和小妞鬼混得太多了吧。啥在你眼里都是‘合体’。”

一直在用眼睛偷瞄漂亮的艾琳的麦格拉斯大笑起来。“那是因为你几十年没碰过妞儿了。贝尔格拉姆,你是不是已经——”

“嘿,嘿,别在小王子耳边说这种荤段子!”艾琳镇定自若地叱骂道。

安度因微微有些脸红,“没关系,”他说,“我的意思是……我懂的。”

艾琳难以抗拒地朝他眨眨眼睛,“是吗?”

安度因飞快地转向贝尔格拉姆,“你认为是什么意思?”他问道,希望能成功转移话题。

“唔,我认为在全部翻译完之前不可能真正弄明白。一句话的解读往往取决于它的上下文。比如说,就拿……‘饥渴’为例。如果你把它放在这样一段话里,‘我老婆正在隔壁做饭。我能闻到啤酒炖猪排的香吻。我感觉又饥又渴。’嗯,这就是字面上的饥渴,对吗?”

“贝尔格拉姆,别逗我了。午饭时间早过了。”艾琳说。

“但如果这段话是这么说的,‘我被关押了整整四年,眼前只有灰白的牢墙。我梦想着开阔的空间和明媚的太阳。对自由充满饥渴。’这就是另一个意思了。”

“天啊,你简直是个诗人,”艾琳惊讶地说,安度因也有同感。

“我明白你的意思,”他说,“我还不曾那么想过。什么——”

一个低沉的隆隆声打断了他的话。安度因倒吸一口冷气,感觉到脚下的地板微微震动起来,就像踩在一头咕噜作响的巨兽背上,只不过这预示的后果可要糟糕多了。另一个声音从高处传来——安度因抬头看去,只见数百本书晃动着慢慢滑出书架。

他脑海中同时产生了三个念头。其一,这些记载着宝贵知识的书籍是无价的财富,从那么高的地方纷乱坠下,就算不被毁坏也要造成损伤。其二,这些书将要从那么高的地方纷乱坠下砸到他们的头上。其三,要是石板残片从摇晃的桌子上滑下去可能会摔碎的。他扑上前去一把抓起石板,把这些不可替代的知识碎片紧紧贴在胸前。

“小心!”艾琳尖叫着拉住安度因和贝尔格拉姆的手臂,把他们拖到图书馆与展览厅之间的拱顶门廊下。安度因误解了她的意思,以为是要他们彻底逃出大厅。于是他继续往外跑,直到艾琳闷哼一声扑到他的身上。他猛地转了个身,屁股重重地摔倒地上,艾琳趴在他的背后,而石板被保护得完好无损。

“不,安度因!别出去!呆在门廊里!”

这个警告来得有点晚了。他正好倒在翼手龙骨架的下边。那东西发出剧烈的咔咔声,吊着它的铁链晃荡起来,让那对只剩骨架的巨翼拍打着,似乎它突然活过来了一样。将它固定成这个姿势的缆绳仅仅是为承受重力而设计的,就在安度因看着它的时候,吊绳突然绷断了,巨大的骷髅翼手龙摔了下来。在那漫长、缓慢而可怕的一瞬间,他只看到死亡扑面而来。

接着一双强健有力的臂膀搂住他的肩头,冰冷的铠甲贴住他的脸颊,艾琳扑到他的身上保护着他。一根化石骨骼砸到她的铠甲上,令她痛苦地发出呜的一声。

转眼间一切都结束了。艾琳撑起身来,脸上带着痛意但看上去似乎别无旁碍。安度因坐起身小心地环顾四周。如他预料的一样,书籍和桌上的物品大都掉到了地上。

“石板!”贝尔格拉姆跳起身来大叫道。

“在我这。”安度因说。

“好孩子!”麦格拉斯大声说。

艾琳微微皱着眉站起身来。安度因也跟着起身,他的双腿还在颤抖,依然把石板残片紧紧贴在胸前。他注视着她。

“你救了我的命,”他轻声说。

“哦,”她满不在乎地挥挥手,“换了你也会那么做。再说,要是我没能时刻准备好救你一命的话,那就不算个称职的贴身护卫了,是不是?”

他感激地点点头,朝她笑了笑。她开心地眨眨眼。

“大家都还好吧?”安度因边问边把石板递给贝尔格拉姆。

“貌似……哦,可怜的书啊。”麦格拉斯说道,声音中显露出真切的痛意。安度因沉重地点点头。

“我去看看有没有别的人需要帮助。”艾琳说。

“好主意。我们走。”

“我不能让你以身犯险。”艾琳说。

“呃,你必须跟在我身边,所以你不能就这么自个跑了,对吧?”他难到她了,于是艾琳狠狠瞪了他一眼。“我们去秘法大厅,”安度因继续说,“要是有人受伤的话,他们就需要治疗者。”

他离开探险者大厅,飞快地朝秘法大厅跑去。艾琳看上去已经完全恢复过来,也小跑着跟在他身边。在快要到达的时候,他们放慢了脚步。

已经有几十个人聚集在大厅附近。有些人还能自己行走,另一些则被人搀扶着,或是驮在山羊背上。还有的人躺在冰冷的石地板上,他们的亲人在身边痛哭流涕呼唤着牧师。然而那些飞快默念着治疗祷言的牧师们看起来人手并不充足。

“天啊,”艾琳说道,“看来我们还真是幸运。”

安度因点点头,“洛汗不在这里,”他说,“这意味着某个地方的情况更为严重。”他一把抓住一位匆匆走过身边的女牧师,“抱歉,请问高阶牧师洛汗在哪?”

“他被叫走了。”她说。

“去哪了?”

“卡拉诺斯。那边受灾更严重。现在,请让我去照顾这些伤员!”

“来吧。”安度因对艾琳说。

“什么?”

“我们去卡拉诺斯。我受过应对紧急情况的训练,”安度因说,“我会处理伤口,接驳断骨,包扎绷带——在真正的治疗者到来之前提供帮助。”

“你真正接过几根骨头?”

“呃……一根也没有。但是我知道怎么做!”艾琳怀疑地盯着他,安度因一把抓住她的手臂使劲摇晃起来。“艾琳,听着!我能帮上忙!我不能就这么袖手旁观!”

“那就帮帮这些人啊,”艾琳实实在在地说道。

安度因环顾四周。他看着那些伤员,意识到那是已经治疗好的伤口残留的血迹,而非伤口中流出的鲜血。人们确实受了伤,但多数人还能走动、站立和说话。这里的情况并不急迫,尽管牧师们还在繁忙而且显然得忙上一阵子。

“他们不需要,”他轻声说,“我想帮那些真正需要帮助的人。求求你了——我们去卡拉诺斯吧。”

她的眼睛探询着他,然后叹了口气。“好吧,但我不会让你以身犯险的,明白吗?”

他笑了起来,“好,但我们得赶快,行吗?” 
第十三章
安度因紧紧抓住山羊,沿着滑溜结冰的小径从铁炉堡一路飞驰冲向山荫下的小村庄。他现在只能相信这头公羊稳健的四蹄,而他有些惊讶地意识到它并未辜负自己的信任,一路上连滑也没滑一下。他发现这种大型公羊骑起来比马还要舒服,但他仍然不喜欢这段差点颠断脖子的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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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们快到卡拉诺斯的时候,几个驻扎在那的巡山人向他们致意。

“快!镇子上有人被埋住了!”其中一人高喊道,“把你的羊给我,小姐!我要骑到铁炉堡去找人求助!”

艾琳立刻跳下羊背,把缰绳交给那个巡山人。他随即翻身上鞍绝尘而去。艾琳二话不说迅速爬到安度因身后,两人同乘一羊,表情严肃地往前飞驰。

这里的伤情要严重许多。安度因看到有将近一打人正在空旷地接受治疗,而镇上几乎所有的建筑都受到不同程度的损坏。他左顾右盼寻找着洛汗,发现他正跪在一位矮人大妈身边。安度因滑下羊背朝高阶牧师跑去,正好看到他拉过一张布单盖在僵硬的尸体上。

洛汗抬起后,眼中有着安度因前所未见的苍老。“安度因王子,”他说,“我知道你可能会来。你懂得点急救训练吗?”

安度因点点头,“尽管我不是矮人,也照样有条好身板。”他说,“我听说有人被埋在里面了。”

“是的,”他说,“但我们现在缺的是治疗者,不是好身板。艾琳,小姐,去救助其他人吧;小伙留这帮我的忙。”

“是,”艾琳说,“我们去把那些身陷险地的人救出来。”

接下来好几个小时,安度因一直在投入工作。越来越多的地震受害者被从碎石瓦砾下救出,洛汗先治疗那些受伤最严重的人,把轻伤留给安度因处理。他清洗并包扎他们的伤口,用笑容来安慰他们。有一次他抬起头的时候,看到洛汗正赞赏地看着他。

他忙碌的时候想到了自己的父王。瓦里安是一位战士,而安度因知道自己不是。剑术训练或是伤害他人的想法都不能给这位人类王子带来此刻的感受。他现在是在治愈痛苦而非制造痛苦,救助他人而非伤害他人。唉,有时候战争的黑暗与恐怖是不可或缺的,就像诺森德之战一样。但是安度因内心深处明白,他所一直渴望和追求的是和平。这些由不可避免的自然灾害造成的伤员就已经够糟的了,如果造成伤害的不是意外坠落的碎石而是战争的话,安度因
简直不愿去想他会是什么感受。

有人架起一口大锅,往里面装满冰雪。煮出来的水温热清洁。安度因往一杯热水里倒了些治疗药剂,又往里面泡了几片宁神花叶,然后把杯子递给一位侏儒母亲。她带着两个孩子,一个还是婴儿,另一个则刚会走路。她让孩子们先抿了几口,自己才开始喝起来。

“您真是好人,先生,”她说,“谢谢您。”

“不用谢。”安度因边说边拍拍那个婴孩的小脑袋,然后朝一个脾气暴躁的中年矮人大叔走去。这个矮人的额头上有条鲜血淋漓的口子,一位来访的暗夜精灵女牧师正在为他的伤口敷药,而矮人却与她争吵着。

“我现在好得很,该死,照顾那些真正受了伤的人去,要不我一拳打断你的鼻子!”

“先生,请别这样,要是你保持不动的话——”

“不要把你宝贵的治疗能力浪费在这么一道小口子上!”矮人大声吼道,“你干嘛不——”

大地又开始隆隆震动。这一次安度因觉得自己不像是踩在咕噜作响的巨兽背上,而是试图在第十四章
麦格尼看起来比以前苍老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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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酿酒厂灾难发生后的两天以外,安度因了解到除了卡拉诺斯之外还有很多地方伤亡惨重。这并不是一场局部性地震。卡兹莫丹各处城镇都被撼动。半个米奈希尔港沉到了海底,奥达曼到洛克莫丹之间开凿出的山道也被掩埋,至少埋了一部分。

这不是一场地区性灾难,而是全国性的危机。

这桩惨剧让矮人国王倍显苍老,然而他眼中的坚决告诉大家麦格尼?铜须绝不会被打倒。当安度因走进王座大厅的时候,麦格尼抬头瞥了一眼,招手示意他过来。这不像平时他一有机会便表露出的热情,而是直接的命令。安度因快步走到他的身边。

“我不想仓促行事,”麦格尼开始说道,“但是圣光在上,我现在宁愿自己仓促行事。要那样的话我们说不定就能拯救所有那些逝去的生命。包括艾琳。”

安度因艰难地咽了口气。昨天举行了一场哀悼卡兹莫丹死难者的仪式。这比暴风城的那次更加让人难熬,而那一次是在追悼漫长战争中逝去的数以万计生命。安度因为他的挚友伯瓦尔?弗塔根之死而哀伤,但悼念仪式是在好几个月之后才举行的。艾琳却还尸骨未寒,而且,该死,简直让他痛彻心扉……他把注意力集中到麦格尼的话上。

“我——不明白,”他说,“是和石板有关吗?”

“啊,是的,”麦格尼说,“我一直在敦促翻译们,而他们现在已经非常确定石板的意思了。让我读给你听听,”他清清嗓子弯下腰去,两眼闪亮地看着那些奇怪的字母。当他大声朗读这些听起来庄严古老的文字时,他原本浓重的口音更加明显了。

“重归于山陵兮,莫问何故。吾民为土灵兮,生于斯土;魂牵而梦絮兮,同心共苦;观天地苍然兮,长歌当哭。久别于家园兮,欲回无路。大地之子裔兮,是为此故。

“重归于山陵兮,莫问何路。入大地之心兮,药引为助。山鼠草,幽灵菇,黑莲花,一撮土。炼成良药饮入腹,念此真言心无鹜。问道群山有答复,返本归元一如故。重归于山陵兮,回吾乡土。”

他转过头热切地盯着安度因,“明白了?”

安度因觉得如此,“我想……那么……这—这个仪式能够让你和艾泽拉斯本身交流?”

“似乎如此,是的。而如果我们能和艾泽拉斯本身对话,就能够问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见鬼的事情。就能找到一个解——解决的方法,某种治愈它的方法。或许这样一来就不再会有什么反常的洪涝和干旱以及……以及地震。安度因——事情不仅仅只是塌方而已,有些大事情即将发生。你知道吗,远到泰达希尔都传来了大地震动的报告。”

“这……不可能……对吗?”

麦格尼摇摇头,“正常情况下不可能。不,事情不该是这样……这不正常,绝不正常。”

安度因默默地思考了片刻。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但是……其中一些草药不是有毒的吗?”

“所以他们要你和泥土一起服下。”麦格尼说,“特定的泥土能够中和特定的毒素。别担心,我和铁炉堡最好的草药师谈过。我可不想服毒身亡。”

安度因盯着他,“你?你要亲自来试吗?这听起来像是萨满做的事。”

“不,孩子。受灾最严重的是我的王国。伤亡最惨重的是我们矮人。而我领导着他们。孩子,我们是泰坦的子民。我们比其他任何种族更为接近大地之子。我正应该是做这个的人。再说了,要是我躲在安全的地方让其他人来面对未知危险的话,那算是哪门子的国王。这不是我们矮人的作风,孩子。”

“也不是我父王的作风。”安度因说,突然意识到自己说的正是实情。

“是的,这也不是瓦里安的作风。”麦格尼赞同地说,“现在,学者们已经一致同意仪式就在铁炉堡举行。我只需要尽可能深入地底,直达大地之心。”他朝安度因略为一笑,“不是人人都知道那个秘密地点,但我认为你值得信任。你和我们一样有颗勇敢的心,孩子,尽管你这个人类小伙子瘦得跟芦苇一样,而且也实在太纤弱了。”

安度因发现自己露出了微笑,两天前他还在想自己能不能做到。他知道,艾琳是第一个责备他这副样子的人。

“艾琳保证过要用矮人的方式来锤炼我,”他说道,声音中有一丝迟滞,但仍然令人惊讶地轻松。

“啊,”麦格尼说,朝他悲哀地笑了笑。“在我看来,她已经做到了。”

安度因再度深咽了一口气。

“现在,”麦格尼说,“我已经派草药师们去收集必要的原料。明早仪式开始前一切都要准备就绪。”

“这么快?”

“是的,我认为越快越好。要是艾泽拉斯开始对我讲述,我就能尽可能去帮助它。你说对吗?”

安度因点点头。只有圣光才知道还会不会有新的余震。

安度因开始是朝自己的住处走去,却发现不知不觉来到了秘法大厅。过去两天他都避免到这来。出于某种原因,他不愿再见到洛汗。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或许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没能拯救生命是对高阶牧师的辜负。或许是因为他想要将艾琳救出废墟时朝洛汗发的一通脾气。但是现在他站在大厅前,深吸一口气之后走进门去。一如既往地,圣光立刻为他带来了舒适的感觉。尽管如此,他还是不愿与任何人说话,而是朝人更少的二楼走去。一时间他认出了洛汗温和的声音,于是略微有些畏缩。他闭目低头,希望矮人没有留意到他。他听到一连串脚步声向他走近,接着安静下来,一只手轻轻按在他的肩头。

安度因没有回答,但却感觉到一股柔和的暖流贯通全身。洛汗轻声说道:“你是个好孩子,安度因?莱恩?乌瑞恩。你有一颗善良的心。要知道就算它已碎裂,也终会重新愈合。”

当矮人转身离去之后,安度因意识到他身上根本没有魔法的作用,然而他已经感觉好些了。

治愈,似乎有很多种方式。


当他回到自己住处的时候,他发现威尔正在等他,手里拿着一张麦格尼的便条,上面写着要安度因去他的房间。安度因有些迷惑,但还是立刻过去了。

麦格尼正在等着他。他接见安度因的房间令人惊讶地狭小而舒适,那是一种矮人风格的舒适,不同于人类宽敞通风的房间。一个火盆欢快地燃烧着,桌子上堆着简单而丰盛的食物。安度因听到自己肚子咕咕直叫,这才意识到已经好几个小时没吃过东西了。自从艾琳……死去之后,他就一直没什么胃口。但是现在,看着桌上这些烤肉、水果、面包和奶酪的大拼盘,他的好胃口似乎又变本加厉地回来了。

生活,似乎总得继续。身体的需要总得满足,哪怕如洛汗所说心已破碎。

“给,孩子,”麦格尼招呼他说,“拉根椅子坐下来吧。”他自己的盘子已经堆满了食物,当安度因依言而行的时候,麦格尼开始对烤羊腿、达拉然奶酪和葡萄大快朵颐。

“明天的仪式之前,我想对你说几句话。”麦格尼边说边抓起啤酒杯灌了一大口。“地震之前我和艾琳谈过。”

食物噎住了安度因的喉咙,他端起自己的杯子,喝一口果汁把突然味如嚼蜡的食物送下肚去。

“她说从没见过像你这么努力练习的人,要知道她可训练过好几位战士。但是……她还说武器并不是你的朋友,你和它们并没找到真正的感觉。”

人类王子感觉脸颊开始发烫。他就使得艾琳如此失望吗?

“并且,艾琳是……生前是一位敏锐的女孩,她一眼就能看出一个人是否天生的战士。”

国王咬了一口香脆的苹果,边咀嚼边看着安度因的反应。男孩放下刀叉,等着听麦格尼后面的话。无疑会是和蔼却又鄙夷的言语。要把话说得就好像安度因没有让他失望似的。

“我也和洛汗谈过,”麦格尼继续说道,“如果你能忍受他的冷笑话,这家伙其实有着广博的智慧。他一谈到你就没个完——每次你去的时候看起来都有所成长。你把救助伤者看着自己的责任。你尽管早已筋疲力尽却还坚持工作。”他又喝了一大口啤酒,放下杯子转身正对着安度因。“孩子……你是否考虑过自己并不适合于做一名战士呢?除此之外或许还有别的你应该去做的事情。”

安度因低头看着盘子。艾琳曾经说过麦格尼有多么希望自己生个儿子而不是女儿,由此看来,安度因简直不能想象将会听到他父王多么严厉地责难。最后他只能简短地说句实话。“父王希望我成为一名战士。”他说,“我知道他心里一向是这样想的。”

麦格尼把手放在安度因肩头,“啊,他或许想要这样,没错,因为他就是这样的人。但你的父王是个好人。他最终会让你去做对你有益的事,去做对王国有益的事。治疗、热爱光明、激励人民并给予他们希望,这些都没什么值得羞愧的。完全没有。这同样是对你的王国有益的事,正如为它去战斗一样。”

安度因感觉全身微微颤抖,但这不是出于不快。完全相反,这几乎是一种……难以言表的感觉,带来一种奇怪的宁静和满足。一名牧师。行圣光之名去救治而非伤害,净化和鼓励他人而非煽动他们的负面情绪。他想起了每次走进大教堂或是铁炉堡的秘法区时那种沐浴其中的宁静祥和。发自灵魂地渴望着更多。矮人国王的话让他有种回家的感觉。他注目着麦格尼,目光探询地看着这位强大的战士和伟大的国王。

“您……你真这么认为吗?”

“是的。在我们为你新找一位武器训练师的时候,我会乐于见到你去和高阶牧师洛汗认真谈谈。”

安度因不想要另一位武器训练师,他想要艾琳,那个乐观、务实而直率的女孩。但他还是点点头。“我会的,陛下。”

“好极了!”他们已经用完了正餐,继续轻声交谈着。等到安度因吃掉了最后一颗葡萄,麦格尼喝光了最后一滴麦酒,矮人拍拍肚子站起来,朝人类王子笑了笑。“现在,我们都该去好好睡一觉了。不过在此之前,我有件东西要给你。”

他滑下椅子朝一个老旧的箱子蹒跚走去。安度因好奇地跟在后面。麦格尼拉起吱嘎作响的箱盖,里面是几件用布料包裹着的物品,形状看上去像是武器。麦格尼选了其中一件拿了出来,小心地解开裹着外面的布料。

这确实是一把武器,一把单手锤。尽管相当古老,却和刚铸造出来时一样闪闪发光。点缀着细小宝石的锤头是银质的,上面裹着刻有符文的交叉金带。这是一把可爱而优雅的武器,富于美感与力量。

“这把武器,”麦格尼虔诚地说,“叫做恐惧破除者。这是一把古老的武器,安度因。有好几百年历史,是铜须一族的传家宝。它经历过外域和艾泽拉斯的战斗。它痛饮过鲜血也救治过伤口。来,拿着。把它拿在手中,看它是否喜欢你。”麦格尼眨眨眼睛。

安度因有些被迫地——这件武器对他这样瘦弱的人来说有些太大了——伸出一只手握住锤柄。他立刻感觉到一股清凉的平静从这把武器扩散到他的手上,并且进一步蔓至全身。他吸了口气缓缓吁出,感觉饱受心灵与肉体双重创伤的身体轻松了许多。烦恼与哀愁并未一扫而空,但至少当他手握恐惧破除者之时它们大为缓解。

正当他开口准备评述这种感觉的时候,他敢保证这把武器……散发出微弱的光辉。

“如我所想,”麦格尼说,“它喜欢你。”

“它……有生命吗?”

“不,不,但是孩子,你我都知道,每个佩戴武器的人都知道——它们就像人一样有自己的喜恶。它们有时会挑剔主人。我想你和恐惧破除者将会成为好搭档。它是你的了。”

安度因目瞪口呆,“我——我不能——”

“哦,你可以拿,而且你也会拿的。恐惧破除者已经在这放了有段时间了,等着一只合适的手将它拿起。你或许不像你父王那样是位武人,但你也能英勇地战斗。恐惧破除者会证明这一点的。来吧,孩子。如果说有些东西是为某些人而生的,那这把武器就是为你而生。”

安度因眨了眨眼睛。这些日子他时常流泪,但不知为什么,手持这把精美的单手锤,他不再为这油然而生的情感而羞愧。恐惧破除者。当他恐慌不已的时候洛汗正是这么做的——破除他心中的恐惧。唤起他最大的能力。

“谢谢您,我会珍惜它的。”

“你当然会的。现在,上床去吧,孩子。我还有最后几件事要做,然后我也得睡了。一个人在和整个世界长谈之前,得好生睡上一觉,唔?”

安度因笑了笑,他离开麦格尼的房间时并没有欢快起来,但起码对已经发生的事更能接受了。他吹灭蜡烛,把这件宝贵的武器放在床头柜上,它发散出一轮勉强可见的光晕。当他渐渐入眠的时候,安度因傻傻地想到不知道这把武器是否正在注视着他。 
第十五章
安度因意识到麦格尼的赞赏并不是一句空话。在见证并参与王座大厅举行的这场仪式的人中,安度因是唯一一个人类——实际上他还是唯一一个既非矮人又非侏儒的人。麦格尼穿着他最为正式的一件仪仗铠甲。安度因所喜爱的那位和蔼可亲的矮人不见了,今天的麦格尼完全成为他的人民所需要的形象,尽管在安度因看来个子不高,却从头到脚透着一副王者气度。安度因也穿上了他带来的衣服中最好的一件,但仍觉得自己有些不太合拍。幸运的是,他认识当中许多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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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有一位矮人却没能出席,而他对她朝思暮想。他想知道要是艾琳还活着,她会如何看待这场仪式,她会认为这不过是无聊的迷信,还是求索信息的实践方式呢?他永远也没法知道了。

麦格尼的目光在聚集的人群中扫过。参与仪式的人并不多——高阶牧师洛汗,几名草药师,资深探险家麦格拉斯以及探险者协会的顾问贝尔格拉姆。“但愿我的弟弟们能在这里,”麦格尼轻声说,“来见证这一切。然而没时间通知他们了。来,走吧。我们耽搁的每一刻都只会让可怜的艾泽拉斯更为受苦。”

他再未多言,大步朝着正对王座大厅入口的一扇大门走去。安度因之前就注意到过这扇门,但却从未开口问过,甚至都从未听人提到过。麦格尼点了点头,两名侍从抬着一把巨大的铁制老式钥匙走上前来。另外一个人搬出一架大梯子;这扇大门是如此宏伟,就连个子比矮人更高的安度因都够不到锁孔的位置。矮人们小心地爬上梯子,举起这把巨大的钥匙插进锁孔。他们一起努力转动钥匙,随着一道低沉的吱嘎声,门锁应声而开。矮人们又爬了下来把梯子推开到一旁。

刚开始什么事也没发生。接着大门在魔法的作用下朝着旁观者们自己慢慢打开,显露出后面的一片黑暗。

打开大门的两名侍从把巨大的钥匙放在一边,领着这支小队伍走进门后倾斜向下的甬道,点燃沿途壁上的烛台。空气又冷又湿,但并无陈腐之气。安度因意识到铁炉堡下面一定有庞大的开阔区域。

他们沉默地沿着甬道直往下走。这条甬道有着精准的笔直,不留任何曲折,矮人不会修出弯路的。一名侍从走在队伍的前面,当他们到达甬道尽头时,一个明亮地燃烧着的火盆已经在等候他们了。甬道后面是一个巨大的洞穴,这让安度因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预料过门后整洁的甬道,但现在眼前所见却让他震惊。脚下的平台分出了两条岔道。一条是朝上的阶梯,上面铺着地毯,上看上去新得出奇。另一条则是往下走的简朴石道。令安度因吃惊得喘不过气来的是四壁和天花板上的东西。

墙壁和天花板上镶嵌着清澈闪亮的晶体。火盆和随从们手中的火把照映着它们,令这些水晶看上去就像自己在发出纯白色的光芒一样。尽管安度因知道这不过是错觉而已,但这一自然造物的绚美和矮人石工的简洁线条组合在一起,实在是美不胜收。

“这些水晶——它们真好看。”安度因轻声对走在身边的洛汗说道。

牧师轻声笑了起来,“水晶?这些可不是水晶,孩子。你所看到的都是钻石。”

安度因瞪大了眼睛,猛地抬起头来心怀敬意地注目着光芒闪烁的天花板。

麦格尼坚定地大步走上台阶,来到一个足以容纳好几倍人数的宽阔平台上。他转过身,期待地点了点头。

“我想这并不是意外,正当我们需要的时候,这块带有重要信息的石板横空出世。”他开口说道,声音在洞穴中回荡。“今天在此的几乎每一个人都在三天前失去了挚爱亲人。来自艾泽拉斯各地的报告表明有些事情很不对劲。大地在痛苦地战栗不已——它呼唤着需要帮助。我们是矮人,我们是大地之子。我信任土灵留下的遗言,我相信现在所做的事——这个古老得难以言述的仪式——能够让我治愈这个饱受创伤的可怜世界。以我的血与骨之名,以泥土与岩石之名,让仪式开始吧。”

安度因感觉后颈汗毛倒竖。尽管麦格尼的演说发自内心,却有些什么东西让他喉咙发紧。当他沿着甬道往下走进大地之心时就有这种感觉,而现在即将进入一场神秘莫测的仪式之前,同样的感觉更加强烈了。

贝尔格拉姆手里拿着一张卷轴走上前去。麦格拉斯双手反背站在他的身边。站在他俩身边的是矮人草药师雷纳?石枝,她手里拿着一个装满浑浊液体的水晶瓶。贝尔格拉姆清了清嗓子,开始说起一种晦涩生硬让安度因听得浑身发抖的语言来。不知怎么的,这地方现在感觉更冷了。

麦格拉斯把他的话逐句翻译给安度因听。年轻的王子想起麦格尼昨天给他念过同样的话。

“重归于山陵兮,莫问何故。吾民为土灵兮,生于斯土;魂牵而梦絮兮,同心共苦;观天地苍然兮,长歌当哭。久别于家园兮,欲回无路。大地之子裔兮,是为何故。”

家园。艾泽拉斯确实是他们所有人的家园,当贝尔格拉姆继续念那段有关准备工作的指引时,安度因不由想到。家园并不是暴风城而已,也不是待在他父亲,或者吉安娜阿姨身边的地方。家园是这片土地,这个世界。他们现今站在此处,钻石和山岩环绕下的大地之心,感觉身受庇护而没有丝毫压抑。麦格尼即将与受伤的艾泽拉斯对话,找出治愈它的最佳方式。这真是个崇高的目的。

“炼成良药饮入腹,念此真言心无鹜。问道群山有答复,返本归元一如故。重归于山陵兮,回吾乡土。”

雷纳现在走上前去,把那瓶浑浊的药剂递给麦格尼。矮人国王毫不迟疑地接过那晶莹透亮的长颈瓶,凑到唇边一饮而尽。他擦擦嘴唇,把瓶子还给雷纳。

麦格拉斯递给他一张卷轴。尽管不如贝尔格拉姆说的流利,麦格尼大声地念出上面的古老语言,而麦格拉斯在旁翻译道。

“大地本源在我心,合二为一坚比金,我中有它它有我,聆听群山有回音。”

麦格尼还回卷轴,恳切地张开双臂,全神贯注地闭上眼睛皱起双眉。

谁也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群山会突然开口说话吗?要真是这样,它的声音会是什么样呢?它会只对麦格尼一个人讲述吗?他会听到什么呢?他能与它交谈吗?他——

麦格尼猛睁开眼睛,两眼惊奇地瞪得老大,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我……我听到了……”他抬起双手捂住太阳穴。“声音在我脑海中回响。很多。”他轻声笑着,流露出惊喜和成功的表情。“不只是一个声音……几十,也许成百。所有来自大地的声音!”

安度因微微颤抖着,他自己的唇边也露出笑容。麦格尼是对的!他能听到大地正对他开口说话。

“您能听懂吗?”贝尔格拉姆激动地问,“他们在说什么?”

麦格尼突然仰起头,身体往后弓着。他看起来似乎想要踉跄退后,但双腿却像生了根一样。不,不是生了根……安度因意识到他的黑色靴子正在变得晶莹透亮,好像突然变成玻璃做的一样——心好像他的双脚突然变成玻璃做的一样——

——或者说,水晶一样……钻石一样……

重归于山陵……

不,哦不,这不可能——

突然间麦格尼的脚颤抖起来,上面凝结出一层石头。它就像有生命的岩浆一样开始往上流动,沿着他的双腿,他的身躯;并伴随着阵阵吱嘎声突起形成水晶岩刺,好像麦格尼?铜须变成了一尊自己的水晶像一样。麦格尼高抬起双臂举过头顶,发出悠长而无声的喊叫。钻石一样的岩浆漫过他的手臂,将他全身紧紧包裹。麦格尼恐惧地尖叫起来,声音让人为之心寒。然而岩浆无情地涌入他的口中,让他的叫声戛然而止,他甚至还没来得及闭上眼睛便已经完全僵硬。

所有人都张口结舌地看着眼前的一幕,然而麦格尼响彻整个钻石洞穴,森寒刺骨闻所未闻的恐怖尖叫让大家开始行动起来。

洛汗开始施放治疗法术。麦格拉斯和贝尔格拉姆冲上前去拉住麦格尼的手臂,傻傻地想要把他拉出来似的。但事情发生得如此之快,现在一切都为时已晚。麦格尼的尖叫声沉寂下来,他看上去就像是被转化并且禁锢在了石头当中。他高仰着头伸展双臂,脖子上由于痛苦而青筋迸起,全身上下都是一层参差不平的闪亮水晶体,就像是一套奇形怪状的服装。

安度因打破了这震惊下的沉默。“他是不是……你能不能……”

洛汗走近麦格尼身边,闭上双眼将一只手放在国王的手臂上。接下来,他摇着头退了开去,一滴眼泪从眼皮下流出。

安度因凝视着他,突然觉得一阵难以置信,就像当初震颤的大地将艾琳掩埋在无数巨石之下时那样。但是……这不可能!

他把目光移向麦格拉斯,后者同样也是目瞪口呆。

“我能确定,”他嘀咕着说,“不是按字面意思解读的……我们核对过所有的资料……”

“你的意思是——它生效了?这个仪式的效果本该就是这样?”安度因叫道,他的声音因震惊而恐惧而显得格外尖利。

“不是字面意思,”麦格拉斯说道,他看上去像只受惊的野兔。“但我们——我们确-确实准确无误地执行了……”

安度因情不自禁地冲上前去。他大叫一声,拔出仪仗短剑,在别的人没来及阻止他之前猛地用剑柄砸向石像的肩膀。剑柄在重击下碎裂了,其中一小块飞旋着弹了出去。他丢下手中的短剑,捂住被震痛的右手,凝神注目着石像。

那上面一丝痕迹也没有。麦格尼已经被转变成了世上已知最坚硬的材料之一。

安度因注视着这尊钻石像,它曾经是一个健壮矍铄的矮人。这时仪式中的一些话在他的脑海中浮现。 吾民为土灵兮,生于斯土……久别于家园兮,欲回无路……返本归元一如故。重归于山陵兮,回吾乡土。

矮人是泰坦的造物。麦格尼变成了他原本该是的样子——而代价则是他的生命。“他回家了。”安度因悲伤地哽咽说道。泪水从他双眼中涌出,模糊了麦格尼?铜须的形象。火光照耀在石像上,安度因只看到美丽的粼粼波光在眼前跳跃闪耀。

他吸了口气用力眨眨眼睛,泪水顺着脸颊流淌而下。这位善良的矮人只想去做对他的人民最有益的事情,他只想同一个受伤的世界对话来寻找治愈它的方式。而为了这样崇高的目的,他却最终失去了它们。

接下来,矮人们又该何去何从? 
第十六章
当大锻炉终于沉寂下来的时候,安度因方才意识到那恒久不断的叮当声是多么让人舒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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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未想过铁炉堡是个熙攘繁华的城市,不同于暴风城的那种类型。而当大锻炉的声音沉寂下来,厅堂中不再回响着矮人别具特色的小声,他这才意识到这曾是一座满是欢乐的城市。现在,尽管比平时更多的人前来追悼麦格尼?铜须,城里的气氛却是阴沉惨淡。

值此多灾之年,王位继承的问题变得紧迫起来。事故刚一发生,人们就派出狮鹫去寻找麦格尼的两位王弟布莱恩和穆拉丁。然而目前为止尚无进展。

安度因起先想要回家去,但他的父王反而到这来了。联盟的领袖们都亲自或是派代表前来悼念麦格尼。年轻的王子一直想见见高阶女祭司泰兰德?语风,她长久以来都与挚爱玛尔法里奥?怒风相别,独自一人领导着暗夜精灵。安度因也对预言者努波顿充满好奇,这位破碎者受到元素的感召,将萨满之道传授给他的族人。德莱尼人的领袖维纶派努波顿作为代表,正应合了麦格尼逝去的原因——治愈大地,理解元素。

于是安度因站在吉安娜和他父王的身边,离暗夜精灵高阶女祭司和传奇大德鲁伊玛尔法里奥,以及联盟史上第一萨满不过咫尺之遥。换作别的任何场合,他都会感觉欢欣不已。可是现在当他们肃穆地注目着麦格尼?铜须化作的钻石雕像时,安度因满怀痛苦地希望自己没能见到这些声名显赫的政要名流,如果这一殊荣的代价非得如此惨重的话。

就连地精和部落也派来了他们的代表。萨尔和部落以此来表现出极大的尊重。尽管无数双眼睛不甚友善地打量着来访的血精灵和牛头人,安度因却没看到任何表露敌意的举动。

在找到穆拉丁或布莱恩并把他们带回铁炉堡之前,顾问贝尔格拉姆出面填补这一空缺。人们选派他担当这个责任,是因为他当前除了找寻——以及效忠——一位新国王之外没有别的政治任务,对铁炉堡和它的人民里里外外知根透底,以及对矮人民族毋庸置疑的忠诚。他显然并不愿接受这个荣誉职务,但也知道必须有人出来接过权力的缰绳,直至联系到合法的领袖为止。

现在他走上前来,挨个看着各种族的代表们。“诸位的光临实在是莫大的荣幸,”他开口说道,刺耳的声音中带着情感的波动。“如果我们现在是要庆祝什么开心事的话。麦格尼不仅是位伟大的矮人——能称之为伟大的领袖数不胜数。麦格尼……是个好人。而这一点更为弥足珍贵。他会很乐于看到你们大家……啊,也包括你们,”他对部落的使者说道,“带着善意和尊重而来。”那个血精灵似乎还在犹豫自己是否受到了冒犯,而牛头人庄重地点了点头。

“高阶女祭司泰兰德……麦格尼深知您的虔诚与耐心,他总以极为尊敬的语气来谈论您的人民。大德鲁伊玛尔法里奥——您为我们的世界作了如此之多,麦格尼一定会很高兴见到您的来访。”

他将目光转向人类们。“吉安娜女士……有时他不大理解您,但他一直喜欢您。瓦里安国王,您对他来说就像兄弟一样。还有安度因……啊,孩子,你不知道麦格尼有多喜爱你。”

安度因狠狠咬着嘴唇,想起那柄麦格尼欣然馈赠的精致单手锤,那很可能是件无价之宝。至少它暗示了这位矮人先王对他何等关爱。

年长的矮人清了清嗓子,“好了,呃……欢迎各位光临。”这时洛汗轻快地走了上来,大家都眨眨眼睛斜瞥着他。

“有请……各位前往王座大厅彼此交流麦格尼的故事。我们已经为各位备好了茶点。”

贵客们轻声交谈着走下台阶,远离那尊扭曲的宝石雕像。那雕像远比钻石更为意义重大,而又完全是块钻石而已。

直到一只手温柔地按在肩头,他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在凝视着雕像。“安度因王子,一起来吧。”吉安娜亲切地说。

“是的,来吧,儿子。”瓦里安说,“我们还得继续出席。”

安度因沉默地点点头挪开目光,暗自向圣光祈祷能够尽快把穆拉丁或是布莱恩找回铁炉堡,至少能将这裹尸布一样覆盖在城市之上的可怕肃穆驱走少许。尽管他猜想矮人们永远也难以释怀,对于他们敬爱的领袖遭遇如此震惊怪异未曾预料的可怕结局。


“好了,这是最后一份了。”萨尔说道,他放下羽毛笔庄重地注目着这张羊皮纸。接下来一段时间里,这将是他处理的最后一份公务了——签署开始修缮奥格瑞玛的许可文件。再一次地。在萨尔看来城市才刚开始从梦魇战争中恢复便又遭受了第二次打击。加兹鲁维已经第二次压低了要价,这让萨尔深受感动,尽管费用还是高得近乎荒诞。地精还同意按工期付款而非预先付款,并且表示如果不需要同时提供某些物资的话,价格还可以再作商量。把诸如预算、建设和后勤这样的问题留给加尔鲁什,这让萨尔心中有些略带内疚的满足感。这些“无聊琐事”是成为一位好的领袖所必须的部分,而加尔鲁什还需要好好学习。

他点点头站起身来,把卷轴留给加尔鲁什日后处理。他将独自进行这次旅途。按照他的命令,一名库卡隆都不会随行。他们现在的任务是保护部落的临时大酋长加尔鲁什?地狱咆哮。一位独自前往另一个世界寻求知识的萨满不需要他们的保护。他的离去也不会大张旗鼓。一方面是这样的场面太过昂贵。另一方面,他也不想让这成为任何“大事件”。他只是暂离一段时间而已,不想让自己的离去给普通部落成员带来任何后果。尽管他也并没有掩饰——在他看来就那和大肆宣传一样只会起到反效果——他希望人们会把这当做小事一桩。

他已经派人事先给凯恩送了信,当然,通知他的老朋友自己的决定和理由,并请求凯恩在需要时辅佐加尔鲁什。直到现在他尚未收到回讯,这让他有些惊讶。凯恩通常对此类事件反应迅速。他只能假定这位牛头人领袖也满手都是诺森德的遗留问题需要处理。

“暂且别过,我的老朋友。”萨尔对伊崔格说,“甭管大事小事都把那孩子看好点。”

“我会的,大酋长,”伊崔格说,“可别在我们的故乡逗留太久。加尔鲁什会尽力而为,但他毕竟不是你。”

萨尔拥抱了他的朋友,拍拍他的后背,然后拿起装满他旅途中随行物品的小包裹。部落大酋长不为人注意地走出格罗玛什堡垒,来到热气未退的夜风当中,朝着飞艇塔走去。

“你正在犯下一个可怕的错误,”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夜幕下响起。

尽管认出了这个声音的主人,萨尔还是为这句话吃了一惊。他停住轻快的脚步,转过身对着凯恩?血蹄。凯恩站在那颗挂着恶魔的颅骨和他一度坚不可摧的战铠的枯木下。这位牛头人大族长笔挺着身躯高高矗立,宽阔的胸膛上披挂着铠甲,尾巴轻轻摆动着。他的脸上表露出不赞同的神情。

“凯恩!很高兴见到你。我一直期望能在离开之前听到你的消息。”萨尔说道。

“我不认为你会高兴,因为我不相信你会喜欢我所不得不说的话。”牛头人答道。

“我向来都会听你所不得不说的话,”萨尔回答,他又补充了一句,“正因为这样我才请求你在我离开时辅佐加尔鲁什。说吧。”

“当使者把你的信送来的时候,”凯恩说,“我还以为自己终于和可怜的德雷克萨尔一样老到整天犯昏做梦了。居然看到你亲笔手书,要指派加尔鲁什?地狱咆哮担任部落的领袖!”

起初他的声音不大,但相当严厉。凯恩并不是容易发怒的人,但显然他已经把这件事深思已久,并且对此大为苦恼。他的声音越说越低也越说越大。萨尔沉默地看着凯恩;他不想再这样公开的地方进行这样的谈话。

“让我们私下讨论吧,”萨尔开口道,“我的房间和双耳都为你敞开——”

“不,”凯恩答道,强调似的猛一跺蹄。萨尔吃惊地看着他,“我站在此处,在这曾是你头号强敌的阴影下是有道理的。我还记得格罗姆?地狱咆哮。我记得他的热情,他的暴力和他的任性。我还记得他一度造成的伤害。他或许因为手刃玛诺洛斯的缘故死的光荣伟大,这一点我毫无异议。但包括你自己在内,众所周知他杀戮无数并且以此为荣。他嗜血而崇尚暴力,以无辜者的鲜血来满足自己的渴望。你告诉加尔鲁什他父亲的英雄事迹这是对的。事情确实如此。但格罗姆?地狱咆哮也确实做过那些不体面的勾当,而他的儿子也同样应该知道这一点。我站在此处,是要你也回想起那些往事,那些黑暗与光明的两面,要明白有其父必有其子。”

“加尔鲁什从未像格罗姆那样受过恶魔之血的污染,”萨尔轻声说,“不错,他是有点刚愎自用,但人民爱戴他。他——”

“他们爱戴他是因为只看到了荣耀的一面!”凯恩喝道,“他们没看到愚蠢的一面。”他稍微缓了缓语气,继续说道,“我也看到了他的荣耀。我看到了战术和智慧,或许经过适当的培养和引导,这些种子也能在加尔鲁什的灵魂深处生根发芽。但他太容易不经思考就贸然行动,忽略了内在的智慧。他身上有我所敬重和钦佩的东西,萨尔。不要误会这一点。但是他不适合领导部落,不比格罗姆更合适。不能没有你来监督他不要做过头,尤其现在我们和联盟关系如履薄冰时更不行。你知道吗?很多人私下在说现在麦格尼变成钻石,矮人的新领袖尚未现身,正是攻打铁炉堡的好机会。”

萨尔当然知道。他刚一收到消息,便知道会有这样的私议。因此他迅速派出符合葬礼仪节人数的正式代表,也正因为这样,他选择了辛多雷和牛头人这两个相对温和的种族。

“我当然知道,”萨尔叹了口气,“凯恩——时间不会太久的。”

“这并不重要!那孩子并没有你那样的领袖气质。或者我应该说,曾经的你那样?我所知道的那个萨尔,那个与牛头人为友并给予他们极大帮助的萨尔,是不会把他一手重建的部落随随便便交给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奶狗的!”

萨尔咬紧牙关,感觉心里怒气萌生。凯恩重重一脚正好踏中了他自己心中的忧虑。他自己所不能动摇的忧虑。但他知道没有别的选择。没有人能够负起这样的责任。只能是加尔鲁什。

“你是我在这块土地上认识最久的朋友之一,凯恩?血蹄,”萨尔说道,他的声音低得带上了危险的意味。“你知道我尊敬你。但我已经下定决心。如果你担心加尔鲁什不够成熟,那么就像我要求你的那样,去指导他。用你广阔的智慧和判断力去帮助他。我——需要你为我这么做,凯恩。我需要你的支持,而不是你的反对。需要你用清醒的头脑去让他保持冷静,而不是用责难去刺激他。”

“你需要我的智慧和判断力。而我对你只有一个回答。不要把这样的权力交给加尔鲁什。不要背弃你的人民,让一个傲慢狂吠的家伙去领导他们。这就是我的智慧,萨尔。经年累月的智慧,从鲜血、痛苦和战斗中得来的智慧。”

萨尔变得强硬起来。这绝对是他所最不愿发生的事。但是木已成舟,当他森寒地开口说道。

“那么我俩之间就无话可说了。我已经下定决心。加尔鲁什将在我离开时领导部落。要不要辅佐他那是你的事情,如果不情愿,那就让部落为你的顽固付出代价吧。”

萨尔再不多发一言,转身大步消失在奥格瑞玛闷热夜晚的黑暗中。他有些期望凯恩会跟在后面,然而老牛并没有追过来。他心情沉重地找了一头双足飞龙,把包裹甩上鞍座然后骑了上去。双足飞龙猛地朝空中一跃,悄然无声而有节奏拍打着皮翼,卷起的一阵凉风吹拂着兽人的脸颊。


凯恩从身后注视着他的老友。他从未想过事情会成这样——为某件事情而争吵显然是个错误。他知道萨尔也是心知肚明,然而出于某种原因,那个兽人认为必须坚持这么做。

临别的话音深深刺伤了凯恩。他没想到萨尔如此利落或者说如此干脆地一口回绝了他的忧虑。那个孩子固然有其优点。凯恩也是亲眼所见。但他的鲁莽冲动,对谏言的充耳不闻,对认可和嘉奖的炽烈需要——凯恩摆了摆尾巴,这些念头让他心神不宁。还是有值得锤炼的优点的。并且,当然,凯恩会在他身边。毫无疑问,他的谏言会被无视,但他仍然会恪尽职守。

他再次抬头望着玛诺洛斯的颅骨,凝视着那对空洞的眼窝。

“格罗姆,如果你的灵魂还漫游于此,请帮助我们指引你的儿子。你为部落献出了生命。我知道你不希望看到它葬送在你儿子手里。”

没有任何回应。假如格罗姆确实在这里,在他所消灭的强大邪恶身旁游荡的话,那么他并未作出任何回答。凯恩只能全靠自己了。 
第十七章
阿格菈轻快地从天歌湖面跑过,赤裸的褐色大脚只溅起最细微的水花。通常她喜欢信步而行,感受此地的强大力量,但是就在刚才一阵和风带来了盖亚安宗母的话:到我这来,孩子,我有消息要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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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她的语气温和,对阿格菈而言这是一个需要马上遵从的召唤。她到元素王座来原本是为了静静地坐在伟大元素之怒们的脚下——埃布留斯、戈达乌、卡拉迪奥斯和伊森拉图斯——希望它们今天会与她交谈。她才刚在空气之怒卡拉迪奥斯身边坐下,便听到了盖亚安的传话。于是现在她朝着部落在纳格兰地区的据点加拉达尔跑去,急于得知这个不容拖延的重要消息。

阿格菈是个萨满法师,但她和大多数战士一样健康强壮。当她走进加尔达尔最高处的一座建筑,并在宗母面前屈膝跪下的时候,只不过有些略略气喘而已。她尊敬地低下头,“风语通知我前来,宗母。有什么消息吗?”

盖亚安微笑着拍了拍磨薄的旧坐垫,于是阿格菈来到她身边坐下。盖亚安温柔地抚摸着年轻兽人的脸颊。“来得真快。或许是风让你飞起来了,嗯?”

阿格菈笑着蹭蹭她干枯粗糙的手,“没,不过水之精魂们允许我从湖面上跑过。”

盖亚安笑了起来,“它们真是慷慨。至于我的消息,我刚接到我孙子的来信……他想要到纳格兰来跟我学习受教。”

阿格菈眨了眨眼睛,“他……什么?古伊尔?”

“是的,古伊尔。”

阿格菈皱起了眉头,“他还在用那个讨厌的奴隶名字吗?”

“是的。”盖亚安答道,对阿格菈有些无礼的言辞泰然自若。老宗母早就知道,要想管住阿格菈的毒舌可比引导元素助人行善难多了。“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或许当他到达的时候,你可以亲自问问他为什么这么做。”

“那可没准,”阿格菈轻松地答应道。她从没见过那个著名的萨尔,上次他来的时候她正好不在纳格兰。她所知道关于他的一切都是听别人讲的。现在看来她终于有机会眼见为实了。“我没想到他还会回来。”

“我也没想到,除非是在我追随先祖们离去之际前来告别。”盖亚安说道,“他是来找我帮忙的。”

“帮忙?那个多了不起的萨尔还需要什么帮忙?”

“治愈他的世界。”

阿格菈一下子沉默了。“他在这封信中告诉我,艾泽拉斯的元素正遭受痛苦,而他需要我的智慧。”盖亚安继续说道,“他说要是有人懂得如何安抚一个混乱的世界,那就一定是我了。”

“唔,”阿格菈哼了一声。她为之前的评论感到难堪,但却尽量掩饰着这一点。“那个绿皮尽管和人类一个德行,倒还确实有点头脑。”

盖亚安开心地笑出声来,“我真期望看到你俩见面的场景。”她说,“但他说得倒不尽全对。”

“您说什么啊?宗母,您比我们其他人加起来都更为睿智。您的见识如此广博。”

盖亚安把一只手放在女孩光滑的棕色手臂上,“我见识更广,不错。我知识渊博,不错。但还有其他人也懂得这些事,甚至比我还清楚。”

阿格菈昂起头迷惑地看着她,“谁?”

“你啊,孩子。”

那双棕色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我?哦,不,我略知一二,但是——”

“我从没见过比你更有天赋的萨满法师,”盖亚安说道,“元素们唱着摇篮曲伴你成长。他们早就将你视为己出。我为能够教导你感到骄傲,但就算没有我,别人也能很好地帮助你。当我大限到来之时,能有你接替我的位置,我也就能安心加入先祖的行列了。”

阿格菈飞快地眨眨眼睛,“愿那日远在多年以后吧。”她说,“我相信我和其他人还能从您这学到很多东西,包括您那个奴隶名字的孙子。”

“实际上,”盖亚安一面思考着,眼中调皮地闪了闪,“我想把大多数课程交给你来讲授。那是因为看着你们两个如何交往,对我这个老兽人来说将是其乐无穷啊。”

阿格菈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但从盖亚安仰头大笑的样子来看,一定是错愕得好笑。


萨尔都已经忘了纳格兰是多么美丽的地方。

日暮将临,天空就像一只奇异的巨鸟,向他展现着自己引以为傲的绚丽羽毛。绯色的云彩上映着蓝色与紫色的光影,看上去像是莲蓬朵朵。天幕之下的大地也同样美丽。草地就像是一张厚实的翠绿色地毯,萨尔能看到远处大型动物在移动。他能听到流水淅沥和归巢鸟雀的鸣叫,感到心中一阵意料之外的牵动。

他曾被一再告知德拉诺过去就是这般景象。萨尔知道,在别的地方大地遭受毁坏崩裂和重创。但这里没有,纳格兰没有。当他饱览这日落仙景时,萨尔忍不住想到杜隆塔尔能否变得如此生机繁茂。要是有一天贫瘠之地与荒芜之地能够不再像它们的名字一样。

“Lok-tar,”一个声音响起。

萨尔事先请求过不要举行仪式欢迎他的到来。他是来学习和工作的,不是来游玩的。没时间搞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因此当他转过身发现只有一个女兽人来迎接他时,他并没感到惊讶,反倒略略有些高兴。

她还年轻,可能比他小上一些,强健的棕色手臂上套着一圈布料。她富于光泽的红棕色长发蓬松散乱地搭在肩上,看上去显得野性十足。她的穿着也同样随意,一套皮质背心和短裙。她下巴宽厚脊背挺直,要不是嘴唇扭曲怒容满面的话,应该是个大美人。

“你就是萨尔,杜隆坦的儿子。”她开门见山地说。

“是的,”他回答。

“一个卑贱的名字。在这我们叫你古伊尔。”

她的直言不讳让他略为有些吃惊。自从他很久以前向霜狼氏族和奥格瑞姆?毁灭之锤证明自己的那个晚上,很多年没有人对他颐指气使了。

“古伊尔是我父母取的名字,但命运选择了另一个。我还是喜欢叫萨尔。”

她扭过头唾了一口。“在人类的语言里那是‘奴隶’的意思。这不是一个兽人该有的名字,至少不是宣称要领导我们的人的名字——哪怕你领导的是背井离乡的兽人。”

这个侮辱性的动作使得萨尔张大鼻孔,他的言辞也锐利起来。“我是部落的大酋长,萨满。我使得联盟对这个曾经意味着‘奴隶’的名字闻风丧胆。对他们来说。这个名字现在意味着部落的荣耀和力量。我要求你使用这个我决定保留的名字来称呼我。”

她耸耸肩,“你可以保留这个名字,但我们不会叫它。除非我弄错了,否则你并不是以部落大酋长的身份前来发号司令,而是以一个萨满的身份前来寻求智慧的。”

“你说的对。”萨尔强迫自己抑住心中无可指责的怒意。他曾为了同样的事而斥责加尔鲁什,那么他也该听从自己的忠告保持冷静。“我是来向我的祖母,盖亚安宗母学习的。请问你可以带我去见她吗?”

他的声音不卑不亢,那个兽人女孩也似乎温和了少许——尽管少得可怜。

“我会带你去的。”她说,“毫无疑问你会从她那获益良多。但她因为年老体衰,决定为你安排另一位老师来教授大多数课程。”

“不管盖亚安认为谁适合教我,我都会谦逊地向他学习。”萨尔诚心诚意地说。“请问他高姓大名?”

“她叫阿格菈,”女孩回答,转身轻快地大步离去,显然是要他跟在后面。

“我期待着见见这位阿格菈。”

她飞快地转头瞥了他一眼,獠牙边咧开一丝笑容。“你已经见过了。”

她的话让萨尔脚下一绊。愿先祖赐予我力量,他暗自想道。


晚饭很简单:烧烤裂蹄牛肉,玛格汉面包,一些水果和蔬菜,以及清澈的饮水。萨尔从没养成珍馐佳肴的嗜好,他一生中大多数时候都吃着简单而营养的角斗士配给,对这样的晚餐毫不挑剔。实际上,这样毫不讲究的风格让他舒心,而盖亚安祖母的简装出席也是一样。自从他上次看到祖母以来,她又衰老了些许,尤其是过去一年所刻下的痕迹。然而她的身体还远未至衰弱,精神也还鲜活强健。她的思想也同样清晰敏锐。这让萨尔忍不住拿她和德雷克塔尔相比。有时命运总会更垂青一部分人。

他宁愿这顿饭只有两人同食。阿格菈坐在盖亚安身边,令萨尔迷惑的是,她显然是这位老妇最喜爱的人。阿格菈说话不多,但句句尖酸刻薄。盖亚安却似乎对她的失礼毫不介意。当阿格菈离席给他们倒水的时候,萨尔凑近祖母轻声说道。

“这个女孩对您并未表现出符合您身份的尊重,祖母。”他说。

“你叫我祖母而不是宗母,别人也会觉得你没有尊重。”她回答道。

“如果您希望那么叫,我也同样乐意。”

她不以为然地挥挥手,“我本来就是你的祖母,古伊尔。你为什么不该那么称呼我呢?”

“但这……阿格菈打断您的话,她直接反驳您,她——”

“她还讥笑你,哪怕你是部落了不起的大酋长?”盖亚安轻声笑道。“嘿,我的孙儿。可别告诉我你身边没些个随时准备给你清醒头脑施加压力的人,要不然我就得说你撒谎了。因为你是位英明的领袖,而一位英明的领袖不会让自己身边尽是些阿谀奉承之人。阿格菈顶撞我是因为她自有其想法。有时候她说的对,那我就得改变自以为正确的东西。有时她说的不对,可我也不会叫她闭嘴,更不会为此后悔。要是哪天我不再听从别人的真言,那我就该步入先祖的行列了,因为我所珍视的自我已经不复存在。”

萨尔点点头理解了她的话,并且想起了伊崔格和凯恩。就在那天晚上,凯恩的语气和言辞会让任何旁观者觉得不够尊重——实际上,还有些冒犯。但是萨尔知道它们的真相——真诚,就算难听也是发自肺腑。他不太舒服地动动身子,这张旧坐垫里面几乎没有任何填料。他对凯恩发了火,尽管他明明知道,而他不喜欢自己的行为。他决定回去之后要向凯恩道歉,并感谢老牛的逆耳直言。

“我已经从您这受教了,祖母。”萨尔轻声说。

“哦,好啊,”阿格菈正好端着装满的水罐回来,她说道,“你需要教育。”

萨尔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学会与阿格菈相处,他想,将会是最重要的“课程”。

“阿格菈,我已经告诉你和古伊尔,我希望他在纳格兰的时候由你担任主要的导师。我也会亲自教导你,萨尔,但课程仅限于此处。我已经没力气去游历这块广袤的土地。但是阿格菈有。她会带你去那些你需要拜访的地方。”

萨尔尽可能谦恭有礼地对那个年轻的女兽人点点头,“我明白,我也乐于接受她的训练。”

阿格菈黑色的眉毛微微一挑,轻蔑地低哼了一声。

“还有,阿格菈……你或许不尽同意古伊尔的观点。你也不必同意。你只需要尽心尽力去教导他,真心实意地传授知识。他的土地正遭受苦难。他已经把他在艾泽拉斯的职责交给了加尔鲁什?地狱咆哮——”

“加尔鲁什?那个孩子不适合——”(译注:原文如此。实际上根据《黑暗之门》的线索,通常认为加尔鲁什出生于黑门前6年左右,明显比萨尔和阿格菈年龄大得多。)

“——为了学习如何救助他的世界,”盖亚安抬高声音坚决地继续说道,“他指派谁领导部落与我无关,也与你无关。对我们来说重要的是,他已经那么做了。你认为你自己比试图救助痛苦的元素更为重要吗?”

阿格菈阴沉着脸,看上去好像要驳斥几句,然而她最终交叉着双手放在膝上。“您说的对,宗母。我奉献自己的一生来聆听和帮助元素,哪怕它们是另一个世界的元素。我会倾其所有去教导古伊尔。”她忍不住加了一句,“不管我对他个人持什么看法。”

萨尔朝她礼貌地笑了笑,“而我,为了拯救我的世界愿意聆听和学习任何一切,不管我对阿格菈个人持什么看法。” 
评论狂奔乱跳的马背上保持平衡。他站立不稳,重重地摔倒在冻土之上。大地在他身下低声吼叫着,这次的声音愤怒而富于挑衅,他捂住头屏起呼吸等待着灾难的结束。在他身边此起彼伏的是慌乱的尖叫声和低沉的迸裂声。安度因紧闭双眼向圣光祈祷,努力与心中本能的恐惧作斗争。他没有预料到会是这样。第一次地震的时候他应付的还算不错,可现在却似乎失去了理智。他意识到身边的尖叫声中也有自己的一份。

一股令人平静的暖流涌来,他感觉到了熟悉的圣光。他的胸口突然间为之一松,呼吸再次畅快起来。脚下的大地还在起伏不定,但他现在已经能够思考,能够控制情绪渡过灾难,而不是被灾难控制情绪。其他人似乎也平静了下来,大地震颤的巨响中不再伴有可怕的哭喊。

似乎永无止境的余震终于结束了。安度因小心地抬头四望,他的呼吸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霜花。那个侏儒女人和她的孩子们——他们全都没事。那个古怪的矮人大叔与暗夜精灵女性也都还好,尽管两人同样面色苍白。洛汗在哪——在那呢。一定是他使用了圣光来安抚他们,保护他们不受恐惧的侵害。安度因双手撑地站了起来,手上感觉湿湿的。一开始他恐惧地想那可能是鲜血,然而它是棕色的,摸上去感觉冰凉。什么……安度因慢慢站起身,注视着手上的液体。他小心地闻了闻。

那是……啤酒。

一开始,他不明所以,接着才明白过来。他转身往后面看去,那里原本是栋建筑,现在只剩下几个滚倒的破木桶和白茫茫的一片。

雷酒酿酒厂坍塌了,从后面山丘上垮下的积雪和泥土将它完全掩埋了。

“噢,圣光啊。”安度因轻声说道。他惊恐地祈祷着,猛冲向那个被雪堆掩埋的可爱小酒馆。其他人也跟了上来,一面大声呼喊着,一面抓起铁锹奋力挖掘。一个侏儒法师冲上前来,她的法袍不安地飘动着。“别担心!我能融化积雪!”她边叫着,边准备把言语付诸行动。

“不!”安度因叫道,“会把下面淹了的!”

那个把大红色头发系成两根羊角辫的侏儒怒视着他,然而还是点了点头,理解了话中的道理。

“要是用风呢,”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一位两腿修长举止优雅的德莱尼女士走上前来看着安度因。他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从一个十三岁的男孩变成了发号司令的角色,然而心中还是拼命地思考着。是的——加以适当的引导和控制,风就能吹走表面的积雪而不会伤害到困在下面的人。然后他们就能看到废墟上到底堆了多少泥土。

“呃——好啊,”他笨拙地说,“但是小心点!”

她闭上双眼,快速舞动修长的蓝色手指,蓝黑色的长发迎风飘扬。尽管情况险恶,安度因一时间只是怔怔地看着她,为她的美貌和优雅所着迷。接着他红着脸把注意力集中到她召唤的魔法上来。

他听到一声轻微的爆响,一个罐型的小东西凭空出现,由里向外散发着光芒。安度因知道那是一个图腾——萨满法师联系、召唤以及控制元素的方式。那上面闪亮的宝石好像在旋转一般,一圈安度因所不认识的符文缓缓转动着。

片刻之后,一个打着旋的浅蓝色小型尘魔开始成型。在萨满的吟诵声中它越变越大,最后她手腕一翻结束了施法。然而它一动不动。德莱尼人迷惑地睁开眼睛,用一种安度因听不懂的语言说了些什么。可她召唤来的那个小型元素生物仍然没有听命。

她脸上的表情困惑中夹杂着惊恐,以恳求的语气重复了一遍。风元素终于旋转着往前移动,卷起的雪花让旁观的众人不由得退了几步。它很快就完成了工作。被吹散的积雪下露出了酿酒厂房顶的灰色石板。风元素在原地旋转着,速度越来越快,突然一下子消失不见了。安度因从眼角里注意到那个年青的德莱尼萨满抬起一直颤抖的手擦了擦脸。

人群再次冲上前去,急于开始帮助被困在下面的人。安度因也跟在当中。

“等等!等等!”洛汗说道,“安静!”大家都听从地注目着高阶牧师,而他闭上眼睛专注聆听着。经过片刻的努力之后,安度因也听到了——微弱的金属敲击声。还有其他模糊的声音,然而太过微弱听不清说些什么。

“别浪费力气呼救了!”洛汗大声喊道,“我们能听见,马上就来救你。”

大家又开始徒手挖了起来,还有人找来些有助于挖掘的工具。安度因并不惊讶于看到艾琳站在搜救队的最前列,尽管她的双臂因疲劳过度而微微颤抖,但她精神上的决心盖过了身体上的疲惫。岩石被一点一点地挪开,露出下面浑身裹满尘土的伤者。洛汗恰如所需地走上前去,尽全力去观察和治疗那些无法直接触碰到的人。他全神贯注两眼敏锐,双手的动作快到与年龄不相符合。当一个又一个地震的受害者被鲜活健康地救出来时,安度因感觉到两眼盈满泪水,那是为这位矮人和圣光祝福流下的喜悦和感激之泪。

“多少层?”安度因停下手来擦擦额头,一面开口问道。天气寒冷,然而高强度劳动让他大汗淋漓。

“三层,”有人说。

“不,四……四层,”又有人更正道。他是旅店老板贝尔姆,现在正裹着毯子坐在一旁,手里紧紧捧着一杯热茶,边打着哆嗦边说道。“下……下面有给过夜的人准备的房间。我们今天没客人,所以我想里面没……没有人。”

“感谢圣光,”洛汗低声说,“那就只用考虑三层了。”

“哦,工作量还不算太大,”艾琳笑道,尽管她紧绷的脸出卖了实情。“早一天把酿酒厂重建起来,就能早一天把我们的杯子里倒满美味的雷酒!”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笑,自从这场灾难发生以来,这是安度因第一次从人们脸上看到笑容。这并没有降低救治伤者的急迫性,但却有效缓解了紧张情绪,大家也因此干得更快了。

现在第一层的瓦砾、伤员以及令人哀伤的尸体都已经清理干净。有人再次有节奏地敲了敲,下面也再次敲响令人宽慰的回应声,这让人们松了口气。几名侏儒志愿者在腰间拴着绳索,从一小块被清空的区域爬进下一层。绳索被用力拉扯了几下,告诉人们下面幸存者的数量:三个。人们欢呼着开始拓宽洞口,而艾琳和另一个矮人也爬了进去。

人们抱的希望很大。搜救进行的很顺利。越来越多的人前来提供援助,向受害者分发食物、热饮与毛毯。有那么一会安度因抬头瞟了洛汗一眼,后者捕捉到他的眼神并点了点头。

“别担心,孩子,我们会重建这一次的。我们矮人坚韧顽强,那些侏儒朋友们也是一样。相信我,酿酒厂将是我们重建的第一个对象!”

安度因和其他人一起笑了起来,重新开始手头的工作。又开始下起雪来,这对救援毫无帮助。他浑身又湿又冷,但劳动让他全身温暖。他的手指挖出了血,本来可以让洛汗用个快速祈祷,但他知道别的人比他更加迫切需要治疗。他的手指会自然痊愈的,但其他人的伤口可就难了——

又来了,又是一次余震。当脚下的地板塌陷时安度因差点没来得及躲开。他重重地摔倒在地,狂风狠狠抽打着他,使他像离了水的鱼一样大口吞咽着空气。细小的碎石砸在他的身上,让安度因脸上一阵抽搐。大地最终停止了狂怒的震动,感觉好像有整整一千次之久。安度因站起身,擦去眼角的一丝血迹朝酿酒厂看去。他使劲眨着眼睛,一时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酿造厂不见了。再也不见了。地上只剩下一个可怕的窟窿,上面覆盖着倒塌的墙壁、天花板和桌椅的碎片。尘土还在飞扬着,在宁静的落雪中显得格外突兀。

艾琳……

洛汗吃力地爬上去敲了敲石头,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几秒钟后他又敲了敲,然后沉重地叹了口气。他退回原地,一面缓慢地摇着头。

安度因心中猛地一紧。

“不!”他大叫着冲上前去。恐惧让他获得了力量,让他强迫自己冰冷的手指抓起一大块石头丢到一旁,又马上伸向下一块。“艾琳!”他嘶哑着声音大喊道,“艾琳,坚持住啊,我们会救你出来的!”

“孩子,”一个温和的声音说道。

话音中隐含着一些安度因拒绝承认的含义。他不顾洛汗的话继续挖着,喘息中带着哭腔。“艾琳,再坚持一会,好吗?我们马上就来……来了!”

“孩子,”洛汗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的语气更为坚持。安度因感觉到一只手按住他的肩膀,而他愤怒地把它甩开,他用模糊的目光怒视着牧师,对那张苍老的面孔上的同情与悲伤完全视而不见。他环顾着那些本该助他一臂之力的人们。他们一动不动地站着。有人已是泪流满面。他们的表情满是震惊。

“下面没有回音。”洛汗有些无情地坚持道,“已经……结束了。谁也没法幸免于难。来吧,孩子。你已经尽全力了,去做点别的吧。”

“不!”安度因尖叫着抽回手臂,“你不知道!我们不能放弃!他们没有回音是因为他们受伤了,或者失去知觉了。我们得赶快——必须把他们救出来——必须把她救出来……”

洛汗默默地站在一旁,再没去试图阻止年轻的人类王子。安度因脸上泪如雨下,他不知道自己继续挖了多久。他搬开一块又一块石头,直到他瘦削的肩膀疼痛难忍,直到他的双手血流不止蜷缩着没有感觉,直到他最后扑倒在积雪的石头上痛哭起来。他伸出手掌,像是要伸向那位被狂怒的大地压在无数巨石下的朋友。

“艾琳,”他轻声唤着。不管她身在何方,此语只为她而言。“艾琳……对不起……对不起……”

当那双温和的大手搂住他筋疲力尽的身体,将他抱起来的时候,安度因再没有抗拒。他无力抗拒只能接受。他的心伤痛万分,他的身体耗尽力气。在他失去知觉之前只记得一双粗糙的大手温柔地抚慰着他的额头与心灵,洛汗温和的声音告诉他是歇息的时候了,歇息和治疗。

而他脑海中浮现的最后一幕是一位棕发矮人女孩快乐的笑脸。斯人如是,永怀不渝。
第十七章
阿格菈轻快地从天歌湖面跑过,赤裸的褐色大脚只溅起最细微的水花。通常她喜欢信步而行,感受此地的强大力量,但是就在刚才一阵和风带来了盖亚安宗母的话:到我这来,孩子,我有消息要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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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她的语气温和,对阿格菈而言这是一个需要马上遵从的召唤。她到元素王座来原本是为了静静地坐在伟大元素之怒们的脚下——埃布留斯、戈达乌、卡拉迪奥斯和伊森拉图斯——希望它们今天会与她交谈。她才刚在空气之怒卡拉迪奥斯身边坐下,便听到了盖亚安的传话。于是现在她朝着部落在纳格兰地区的据点加拉达尔跑去,急于得知这个不容拖延的重要消息。

阿格菈是个萨满法师,但她和大多数战士一样健康强壮。当她走进加尔达尔最高处的一座建筑,并在宗母面前屈膝跪下的时候,只不过有些略略气喘而已。她尊敬地低下头,“风语通知我前来,宗母。有什么消息吗?”

盖亚安微笑着拍了拍磨薄的旧坐垫,于是阿格菈来到她身边坐下。盖亚安温柔地抚摸着年轻兽人的脸颊。“来得真快。或许是风让你飞起来了,嗯?”

阿格菈笑着蹭蹭她干枯粗糙的手,“没,不过水之精魂们允许我从湖面上跑过。”

盖亚安笑了起来,“它们真是慷慨。至于我的消息,我刚接到我孙子的来信……他想要到纳格兰来跟我学习受教。”

阿格菈眨了眨眼睛,“他……什么?古伊尔?”

“是的,古伊尔。”

阿格菈皱起了眉头,“他还在用那个讨厌的奴隶名字吗?”

“是的。”盖亚安答道,对阿格菈有些无礼的言辞泰然自若。老宗母早就知道,要想管住阿格菈的毒舌可比引导元素助人行善难多了。“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或许当他到达的时候,你可以亲自问问他为什么这么做。”

“那可没准,”阿格菈轻松地答应道。她从没见过那个著名的萨尔,上次他来的时候她正好不在纳格兰。她所知道关于他的一切都是听别人讲的。现在看来她终于有机会眼见为实了。“我没想到他还会回来。”

“我也没想到,除非是在我追随先祖们离去之际前来告别。”盖亚安说道,“他是来找我帮忙的。”

“帮忙?那个多了不起的萨尔还需要什么帮忙?”

“治愈他的世界。”

阿格菈一下子沉默了。“他在这封信中告诉我,艾泽拉斯的元素正遭受痛苦,而他需要我的智慧。”盖亚安继续说道,“他说要是有人懂得如何安抚一个混乱的世界,那就一定是我了。”

“唔,”阿格菈哼了一声。她为之前的评论感到难堪,但却尽量掩饰着这一点。“那个绿皮尽管和人类一个德行,倒还确实有点头脑。”

盖亚安开心地笑出声来,“我真期望看到你俩见面的场景。”她说,“但他说得倒不尽全对。”

“您说什么啊?宗母,您比我们其他人加起来都更为睿智。您的见识如此广博。”

盖亚安把一只手放在女孩光滑的棕色手臂上,“我见识更广,不错。我知识渊博,不错。但还有其他人也懂得这些事,甚至比我还清楚。”

阿格菈昂起头迷惑地看着她,“谁?”

“你啊,孩子。”

那双棕色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我?哦,不,我略知一二,但是——”

“我从没见过比你更有天赋的萨满法师,”盖亚安说道,“元素们唱着摇篮曲伴你成长。他们早就将你视为己出。我为能够教导你感到骄傲,但就算没有我,别人也能很好地帮助你。当我大限到来之时,能有你接替我的位置,我也就能安心加入先祖的行列了。”

阿格菈飞快地眨眨眼睛,“愿那日远在多年以后吧。”她说,“我相信我和其他人还能从您这学到很多东西,包括您那个奴隶名字的孙子。”

“实际上,”盖亚安一面思考着,眼中调皮地闪了闪,“我想把大多数课程交给你来讲授。那是因为看着你们两个如何交往,对我这个老兽人来说将是其乐无穷啊。”

阿格菈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但从盖亚安仰头大笑的样子来看,一定是错愕得好笑。


萨尔都已经忘了纳格兰是多么美丽的地方。

日暮将临,天空就像一只奇异的巨鸟,向他展现着自己引以为傲的绚丽羽毛。绯色的云彩上映着蓝色与紫色的光影,看上去像是莲蓬朵朵。天幕之下的大地也同样美丽。草地就像是一张厚实的翠绿色地毯,萨尔能看到远处大型动物在移动。他能听到流水淅沥和归巢鸟雀的鸣叫,感到心中一阵意料之外的牵动。

他曾被一再告知德拉诺过去就是这般景象。萨尔知道,在别的地方大地遭受毁坏崩裂和重创。但这里没有,纳格兰没有。当他饱览这日落仙景时,萨尔忍不住想到杜隆塔尔能否变得如此生机繁茂。要是有一天贫瘠之地与荒芜之地能够不再像它们的名字一样。

“Lok-tar,”一个声音响起。

萨尔事先请求过不要举行仪式欢迎他的到来。他是来学习和工作的,不是来游玩的。没时间搞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因此当他转过身发现只有一个女兽人来迎接他时,他并没感到惊讶,反倒略略有些高兴。

她还年轻,可能比他小上一些,强健的棕色手臂上套着一圈布料。她富于光泽的红棕色长发蓬松散乱地搭在肩上,看上去显得野性十足。她的穿着也同样随意,一套皮质背心和短裙。她下巴宽厚脊背挺直,要不是嘴唇扭曲怒容满面的话,应该是个大美人。

“你就是萨尔,杜隆坦的儿子。”她开门见山地说。

“是的,”他回答。

“一个卑贱的名字。在这我们叫你古伊尔。”

她的直言不讳让他略为有些吃惊。自从他很久以前向霜狼氏族和奥格瑞姆?毁灭之锤证明自己的那个晚上,很多年没有人对他颐指气使了。

“古伊尔是我父母取的名字,但命运选择了另一个。我还是喜欢叫萨尔。”

她扭过头唾了一口。“在人类的语言里那是‘奴隶’的意思。这不是一个兽人该有的名字,至少不是宣称要领导我们的人的名字——哪怕你领导的是背井离乡的兽人。”

这个侮辱性的动作使得萨尔张大鼻孔,他的言辞也锐利起来。“我是部落的大酋长,萨满。我使得联盟对这个曾经意味着‘奴隶’的名字闻风丧胆。对他们来说。这个名字现在意味着部落的荣耀和力量。我要求你使用这个我决定保留的名字来称呼我。”

她耸耸肩,“你可以保留这个名字,但我们不会叫它。除非我弄错了,否则你并不是以部落大酋长的身份前来发号司令,而是以一个萨满的身份前来寻求智慧的。”

“你说的对。”萨尔强迫自己抑住心中无可指责的怒意。他曾为了同样的事而斥责加尔鲁什,那么他也该听从自己的忠告保持冷静。“我是来向我的祖母,盖亚安宗母学习的。请问你可以带我去见她吗?”

他的声音不卑不亢,那个兽人女孩也似乎温和了少许——尽管少得可怜。

“我会带你去的。”她说,“毫无疑问你会从她那获益良多。但她因为年老体衰,决定为你安排另一位老师来教授大多数课程。”

“不管盖亚安认为谁适合教我,我都会谦逊地向他学习。”萨尔诚心诚意地说。“请问他高姓大名?”

“她叫阿格菈,”女孩回答,转身轻快地大步离去,显然是要他跟在后面。

“我期待着见见这位阿格菈。”

她飞快地转头瞥了他一眼,獠牙边咧开一丝笑容。“你已经见过了。”

她的话让萨尔脚下一绊。愿先祖赐予我力量,他暗自想道。


晚饭很简单:烧烤裂蹄牛肉,玛格汉面包,一些水果和蔬菜,以及清澈的饮水。萨尔从没养成珍馐佳肴的嗜好,他一生中大多数时候都吃着简单而营养的角斗士配给,对这样的晚餐毫不挑剔。实际上,这样毫不讲究的风格让他舒心,而盖亚安祖母的简装出席也是一样。自从他上次看到祖母以来,她又衰老了些许,尤其是过去一年所刻下的痕迹。然而她的身体还远未至衰弱,精神也还鲜活强健。她的思想也同样清晰敏锐。这让萨尔忍不住拿她和德雷克塔尔相比。有时命运总会更垂青一部分人。

他宁愿这顿饭只有两人同食。阿格菈坐在盖亚安身边,令萨尔迷惑的是,她显然是这位老妇最喜爱的人。阿格菈说话不多,但句句尖酸刻薄。盖亚安却似乎对她的失礼毫不介意。当阿格菈离席给他们倒水的时候,萨尔凑近祖母轻声说道。

“这个女孩对您并未表现出符合您身份的尊重,祖母。”他说。

“你叫我祖母而不是宗母,别人也会觉得你没有尊重。”她回答道。

“如果您希望那么叫,我也同样乐意。”

她不以为然地挥挥手,“我本来就是你的祖母,古伊尔。你为什么不该那么称呼我呢?”

“但这……阿格菈打断您的话,她直接反驳您,她——”

“她还讥笑你,哪怕你是部落了不起的大酋长?”盖亚安轻声笑道。“嘿,我的孙儿。可别告诉我你身边没些个随时准备给你清醒头脑施加压力的人,要不然我就得说你撒谎了。因为你是位英明的领袖,而一位英明的领袖不会让自己身边尽是些阿谀奉承之人。阿格菈顶撞我是因为她自有其想法。有时候她说的对,那我就得改变自以为正确的东西。有时她说的不对,可我也不会叫她闭嘴,更不会为此后悔。要是哪天我不再听从别人的真言,那我就该步入先祖的行列了,因为我所珍视的自我已经不复存在。”

萨尔点点头理解了她的话,并且想起了伊崔格和凯恩。就在那天晚上,凯恩的语气和言辞会让任何旁观者觉得不够尊重——实际上,还有些冒犯。但是萨尔知道它们的真相——真诚,就算难听也是发自肺腑。他不太舒服地动动身子,这张旧坐垫里面几乎没有任何填料。他对凯恩发了火,尽管他明明知道,而他不喜欢自己的行为。他决定回去之后要向凯恩道歉,并感谢老牛的逆耳直言。

“我已经从您这受教了,祖母。”萨尔轻声说。

“哦,好啊,”阿格菈正好端着装满的水罐回来,她说道,“你需要教育。”

萨尔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学会与阿格菈相处,他想,将会是最重要的“课程”。

“阿格菈,我已经告诉你和古伊尔,我希望他在纳格兰的时候由你担任主要的导师。我也会亲自教导你,萨尔,但课程仅限于此处。我已经没力气去游历这块广袤的土地。但是阿格菈有。她会带你去那些你需要拜访的地方。”

萨尔尽可能谦恭有礼地对那个年轻的女兽人点点头,“我明白,我也乐于接受她的训练。”

阿格菈黑色的眉毛微微一挑,轻蔑地低哼了一声。

“还有,阿格菈……你或许不尽同意古伊尔的观点。你也不必同意。你只需要尽心尽力去教导他,真心实意地传授知识。他的土地正遭受苦难。他已经把他在艾泽拉斯的职责交给了加尔鲁什?地狱咆哮——”

“加尔鲁什?那个孩子不适合——”(译注:原文如此。实际上根据《黑暗之门》的线索,通常认为加尔鲁什出生于黑门前6年左右,明显比萨尔和阿格菈年龄大得多。)

“——为了学习如何救助他的世界,”盖亚安抬高声音坚决地继续说道,“他指派谁领导部落与我无关,也与你无关。对我们来说重要的是,他已经那么做了。你认为你自己比试图救助痛苦的元素更为重要吗?”

阿格菈阴沉着脸,看上去好像要驳斥几句,然而她最终交叉着双手放在膝上。“您说的对,宗母。我奉献自己的一生来聆听和帮助元素,哪怕它们是另一个世界的元素。我会倾其所有去教导古伊尔。”她忍不住加了一句,“不管我对他个人持什么看法。”

萨尔朝她礼貌地笑了笑,“而我,为了拯救我的世界愿意聆听和学习任何一切,不管我对阿格菈个人持什么看法。” 
第十八章
几个星期的时间缓慢地过去了。瓦里安坚持要安度因留在铁炉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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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现在有机会帮助铁炉堡的人民了,”瓦里安是这么说的,“你在这已经结识一些好朋友。并且暴风城王子留在这里共度难关表明了我们对矮人的高度重视。我知道此刻这里不是个令人愉快的地方,但身为国王你也不并非事事都是顺心如意的。”

安度因点头赞同,并在谈话结束后立刻返回了铁炉堡。他知道父王说的对,而他也确实想要提供帮助。

而他也知道,要是穆拉丁或者布莱恩能回来接替他们遭遇不幸的兄长,这对所有人来说都是最好的结果。

还得尽快。

他仍在继续与洛汗交谈,并跟着麦格尼的几名侍卫训练。一天,当他和高阶牧师在一起的时候,威尔气喘吁吁腿脚酸软地跑了过来找他。

“殿下!快来!”

安度因立刻站起身来。“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了?”

“我—我不清楚,”老佣人喘着气说道,“王座大厅传召……你们两位……”

洛汗和安度因面面相觑,然后起身快速走了过去。安度因不由想到是否穆拉丁或是布莱恩终于回来继承王位了。这个想法让他心中宽慰,同时也为不得不发生这样的事感到一丝刺痛。然而这是麦格尼所希望的事。他尽量控制自己不要跑起来。

他拐过转角,终于忍不住小跑着冲过最后几步。

然后他猛地停了下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穆拉丁和布莱恩?铜须都没有应召返回铁炉堡继承王位,然而另一位铜须家族的人回来了。

顾问贝尔格拉姆一动不动站在那里,要不是那对瞪得老大的警惕双眼,看上去简直像是和麦格尼一样变成了钻石雕像。平日里总是贴身保护麦格尼的侍卫们聚在一边,看上去既迷惑又悲哀。他们的位置现在被另一群矮人取代了,那些矮人长着浓黑的长须,皮肤和铠甲都是灰色。他们手里拿着武器。但是安度因只不过匆匆瞟了他们一眼。他的目光一直紧盯住一位年轻的矮人女性。

她样貌可爱,红棕色头发在脑袋两边整齐地扎成圆髻。她的衣着精致但略微有些老套,把一个小男孩抱在膝上。安度因确信自己从没见过她,但却感觉有些奇怪地眼熟。而她现在正坐在麦格尼?铜须的王座上。

“啊,高阶牧师洛汗,”那位陌生人微笑着开口说道,声音甜美而圆润。“再见到你真是太好了。这位年轻的人类一定就是安度因?乌瑞恩王子了吧。你如此迅速应召而来,真是一位懂礼貌的年轻人。你的父王把你教养得很好。噢,我们还没做过介绍,对吗?”

他笑了笑,而她的眼中几不可察地闪过一闪。“我是茉艾拉?铜须女王。”

安度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但现在茉艾拉已经宣告了她的姓名,他能看出她和麦格尼的相像之处。安度因现在明白了为何没人站出来质疑她,即使这些眼睛闪烁皮肤灰暗的黑铁矮人就是她带来的。她的要求是合法的——她是仅有的王位继承人,而她的儿子紧随其后。其他人根本无计可施。

并且……他们有曾打算做点什么吗?在最初的震惊过去之后,安度因想到。毕竟她是麦格尼的女儿。而铜须家族的人再度坐上铁炉堡的王座。现在安度因多少回过神来,他向她鞠了一躬,程度完全符合王子向同等身份对象行礼的标准。继承人归继承人,不管茉艾拉自己怎么说,她毕竟没有登基为王。目前而言,她还只是公主,与他地位相当。

她红棕色的眉毛略作一挑,然后偏了偏头。她没有欠身还礼。这下安度因全然明白了。

“我住在这高墙之内已经是好久以前的事了,”她说,“我那亲爱的先父与我闹矛盾真是件愚蠢的事情。我嫁给了一位皇帝,这无疑不会辱没铜须家族的名声。这个孩子——达格兰?索瑞森以他父皇为名,他是麦格尼?铜须的孙子,两个王国共同的继承人。”她摇了摇那个男孩,冷漠的脸孔上流露出诚挚的爱意。“经过如此漫长的岁月,黑铁与铜须——两大骄傲的民族将会因这个小男孩而统一。”她抬起头来,脸上一闪而过的母爱光辉换成了狡狯的虚情假意。“这岂不美哉,洛汗?你是个爱好和平的矮人、圣光的牧师。你一定会为自己即将见证的这个新时代欢欣喝彩吧!”

洛汗礼貌地回答道,“确实,殿下。我——”

“是陛下。”又是那副冷冰冰的笑容。安度因感觉脊背一阵发寒。

洛汗恰如其分地用犹豫表露出他的反对。“陛下。和平当然是个值得争取的目标。”

这位老牧师显然也是位出色的政客。这个回答滴水不漏。

茉艾拉把目光转向安度因,她的笑容加深了。安度因觉得她看上去就像是一只准备扑向兔子的狐狸。

“至于安度因,”她近乎于心满意足地说道,“我们无疑将会成为亲密的挚友!两个王室子女在铁炉堡相会。我对认识你真是满怀兴趣!你必须得在这呆上一段时间,这样我们就能更加熟悉了。”

“父王要我留在铁炉堡,直至找到合适的王位继承人为止。”安度因答道,尽量保持着语调的冷静和礼貌。这说的大部分是实话。“现在这桩庄严的使命结束了,家里还有别的职责等着我呢。”

她的笑容不为所动。“哦,不, 我简直不敢想象会发生如此令人失望的事。我确信你父王会理解的。”

“我相信——”

她专横地举起一只手。“我不想听,安度因王子。你是我的客人,在我们好好长聊之前你都不得返回暴风城。”她笑着点了点头,仿佛一切都已成定局。

安度因感觉心中一紧,意识到事情确实如此。

他咕哝了几句礼貌的奉承话,而她挥挥手示意他退下。他和贝尔格拉姆以及洛汗走出大厅。安度因还有些迷茫不解。

“这……这算是……一场政变吗?”他低声问道。

“这完全合法而且公开,”贝尔格拉姆说,“在男性继承人缺席的情况下,合法的女性继承人有权继承王位。茉艾拉甚至比穆拉丁和布莱恩更为优先,因为她是直系继承人。既然这是合法的要求,那么也就不算是政变了。”

“但是……她和麦格尼关系不和啊。而且他们是黑铁矮人!”安度因努力想要搞清状况。

“嘛,麦格尼从未和她断绝关系啊,孩子。”洛汗说道,“他一直希望她能够回家,甚至他——唉,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尽管我相信要是他看到黑铁矮人在他的城市里出没一定会怒不可遏。但他们是我们的表亲……或许这反而是件好——”

他的话戛然而止。他们已经从王座大厅来到大锻炉区。就在麦格尼的葬礼之后不久,锻炉又重新运转起来。就在那边,狮鹫们在铁炉堡里飞进飞出。

只不过……现在它们都不见了。

飞行管理员们也是一样。以往那里总有几头狮鹫等着把骑手送到东部王国各处地方,现在却只剩下铺着稻草的栖木空空如许地摆在那里。安度因环顾四周,正好看到一头动物的尾巴与形似狮子的后半身消失在大门的方向。安度因想也没想撒腿就冲过了去,也不顾背后叫他停下的声音。

他追上了一位牵着狮鹫正往寒冷雪天中走去的飞行管理员。“格莱斯!”他大喊着把手放在矮人宽阔的肩膀上。“怎么回事?狮鹫们怎么都不见了?”

格莱斯?瑟登转身皱着眉头瞪向安度因。“最好别靠得太近,孩子,要不你会得病的!”

通常这会是个令人担忧的警告,但格莱斯的声音中满是讥诮之意,听上去倒像是个糟糕的冷笑话。

“什么?”安度因并不确定这是不是个恶作剧,斜着眼睛看了看这头狮鹫。“呃,它的翅膀看起来受伤了,但却不像生病的样子……”

“哦,不,不,他们病得厉害!”格莱斯使劲翻着白眼说道,“至少,我们那位新任女王手下的黑铁打手们是这么说的。看起来他们全都病得很。而且还是传染病!所有人都会被传染——想想看吧!矮人、人类、精灵、侏儒,甚至那些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德莱尼人!多么给力的疫病啊!它们必须得隔离好几个月。再没有飞进飞出的狮鹫航班了。这头狮鹫不喜欢黑铁矮人,还咬了他们当中的一个。为此翅膀上受了点小伤。其它的狮鹫已经飞往它们的新牢笼去了。天知道它们多久才能回来。”

“但是——你知道那不是真的!”安度因脱口说道。

格莱斯慢慢转过身对着他。“当然不是真的。”他说道,声音低沉而恼怒。“而那个冒牌女王愚蠢到以为我们都会相信它。但我又能怎么做?茉艾拉不想让狮鹫们继续飞,而要不是我抗议的话,那些黑铁混蛋当场就要杀掉这头动物了。至少它们还能保住命,暂时不飞就不飞吧,直到事态重新回复正常。圣光保佑,早点才好。”

安度因望着他们继续沿铁炉堡外的大道走去。他有些烦乱地想知道那些动物们是真的被送去隔离还是干脆杀掉。他伸出一只颤抖的手擦擦前额,尽管外面天气寒冷,他的额头却已汗湿。

贝尔格拉姆和洛汗赶了上来。他们神情焦虑,身边还跟了个表情悲哀的侏儒。“狮鹫们被隔离了,”安度因闷声说道,“似乎它们都病得厉害,而且还是传染病。”

“哦,是吗?”洛汗满面怒容地答道,“那么说可能也是一头生病的狮鹫搞坏了矿道地铁咯?”

“什么?”安度因浑身一颤,然后紧紧地抱住手臂。当他们往回走的时候,他相当确信自己只是因为寒冷发抖而已。至少他希望如此。

那个侏儒开口说话了,“他们说矿道地铁‘不安全’,于是决定停止运行直到检修完毕为止。但它根本就没什么不安全的地方!它状况好得很!我天天都在地铁上班,要出了什么问题我一定会知道!”

“不安全的地铁和不健康的狮鹫,”安度因眯着眼睛说道,“离开这座城市的方法……”

洛汗露出生气的表情,“是的,我们也注意到了。但还有别的方法——”

“你以为自己在干什么,粗鲁的家伙?”一个女性侏儒尖利的声音突然响起。

“确实是的!”另一个侏儒的声音附和道,“我们都是有声望的良好市民!”

那是个男性侏儒。安度因对两人的声音都感到熟悉。他和同伴们交换了一个焦虑的眼色,一同加快脚步朝平民区走去。

四个黑铁矮人紧紧抓住两个侏儒的手臂,他们两人都抗议地挣扎着,一面大声表达着自己的悲愤。

“彬克和丁克,”安度因说道,他想起了那对兄妹法师。

“放开他们!”几名铁炉堡卫兵拿着战斧和盾牌跑上前来。

“这是女王陛下的命令,”一名黑铁矮人吼道,“我们不会伤害他们。”他的声音低沉而险恶,让安度因立刻想到了,骗子!“我们只是带他们去询问些可疑的事情,仅此而已。”

不,不是这样的,安度因心里明白。黑铁矮人带走这些侏儒是因为他们是法师……法师能够开启离开铁炉堡的传送门。而茉艾拉不希望任何人离开铁炉堡。

“她不是我们的女王,至少现在不是,”铁炉堡卫兵回答,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危险的意味。“放。开。他。们。”

作为回答,先前说话的那个黑铁矮人把丁克推给他的同伴,拔出宝剑冲了上去。

说时迟那时快。黑铁矮人和铜须矮人好像是一下子从四面八方冒了出来,蓄势已久的忿恨、恐惧和愤怒一时间沸腾欲爆。空气中充满的不再是铁锤与铁砧的叮当声,而是愤怒的喝骂与金属的碰撞声。安度因冲上前去,然而一只有力的大手拉住他的手臂,将他拖了回来。

“不,孩子!这是矮人自己的事!”洛汗叫道。他走上前去高抬手臂,高声祈祷着将宁静带给周围的人们。“放下武器!铁炉堡中不能再发生矮人的自相残杀了!”

“住手!铁炉堡卫兵们!住手!”

谢天谢地,这个口音浓重惯于得到服从的声音属于铁炉堡卫兵队长安古斯?石锤。他带着手下几名卫兵,眼中神情坚定而愤怒,飞快地冲向冲突地点。

卫兵们个个训练有素,转眼之间已经听令住手。他们往后跳开几步摆出防御的架势,但没再主动攻击。黑铁矮人们继续攻击了一小会,最终也还是停了下来。混乱中没人再去注意那两个侏儒,他们匆匆跑到安度因和贝尔格拉姆身边,心惊胆战地紧挨着他们。

石锤在继续训话,而洛汗快步上前救治伤员。安度因看到不管黑铁还是铜须受伤的矮人都着实不少,其中一部分人还伤得很重。尽管这地方气温炙热,安度因却不由打了个寒战,忍不住想到自己是否正在见证第二次矮人内战的开端。

“卫兵们!”队长大声喊道,“在更好的人选出现之前,茉艾拉都是王位的继承人。你们得要尊敬她,以及她所挑选来保护她的人!明白吗?”

人们一起咕哝着回答“遵命”,其中一些人的声音听起来相当勉强。

“而你们!”石锤伸出一支粗短的手指对着黑铁矮人们,“你们不能把那些守规矩的市民们就这么拖走。必须遵守这里的法律。我想你们甚至都没对这些小家伙们提出检控吧。我们保卫铁炉堡的人民并且执行它的法律。不管王座上坐的到底是谁!”

黑铁矮人们不安地扭动起来。安度因面带苦笑,心中却有一丝希望。强迫地铁停运、杀死或威胁飞行坐骑,用这种方法来使铁炉堡与世隔绝是一回事。不经过法律流程无端逮捕市民就是另一回事了。茉艾拉或许能够实现她的部分计划——安度因猜想邮件和其他与外界联系的手段都会被中止——但她没预料到铁炉堡矮人了不起的胆量和意志。

黑铁矮人怒视着侏儒们,低声咆哮着点了点头。“你要讲法律,那就随你吧。”其中一人吼道,“我们会遵守它的。因为,你知道,女王陛下是合法的继承人。而你们很快就会知道,那到底意味着什么。”

他朝其他矮人的脚下唾了一口,然后与他的同伴一起转身离开了。安度因看着他们远去。他本该感到轻松宽慰,内心中却毫无这样的感觉。这场冲突还远远未曾结束,而他害怕在事情解决之前铁炉堡中矮人的鲜血将会像大锻炉里的铁水一样——血流成河。
 
第十九章
萨尔俯身向前紧紧抱住塔布羊浅黄褐色的细长脖颈。这头坐骑欢快而不失警觉地摇晃着头,准备将萨尔驮到任何他希望去的地方。他来这是想要学到新东西,而现在学习已经开始了,骑乘一头以前只是偶然见到的动物就是其中之一。玛格汉兽人也和其他兽人一样骑狼,但他们珍爱塔布羊这种特殊的生物,只有被挑选出的少数人才被允许骑上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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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格菈的塔布羊有着美丽的蓝色外观,个性也似乎更为桀骜。而萨尔那头正如她之前所说,“适合像你这种新手的坐骑,古伊尔。”这又是一次轻蔑,这个人似乎把对他点到为止的羞辱当做极大的乐趣。而他已经把阿格菈看作是为了人民的福祉所要忍受的又一桩考验。

他非常喜爱这头叫做舒克沙的塔布羊,对它毫无怨言。骑乘这种动物比在平稳的狼背上更为艰难,但他已经开始习惯了。

“纳格兰很幸运。它没有像以前德拉诺的其他部分那样遭受伤害。”当他们在一个清洁的小池塘边停下来汲水的时候,阿格菈说道,“其他的地方破碎而崩坏。我们在这里尽力学习,协助他人去帮助其他地方的元素。情况再也没法恢复如前,但至少能尽量去治愈。”

“我在想我的世界能否也能如此。”萨尔说,“你提到了一个叫做元素王座的地方?”

阿格菈点点头,“当我们请求元素们响应我们的意志之时,我们与那些元素的精魂接触。地、风、火、水之精魂。”

现在轮到萨尔有些不甚耐烦地点头了,“我知道。德雷克塔尔最开始教我的就是这个。”

“哦?那好啊。只不过确定一下。毕竟我又不知道你到底有多低端。”她虚情假意地笑了起来,而他咬紧了牙关。

“盖亚安说过这里的元素们有自己的名字。”他继续说,“在艾泽拉斯,有名字往往意味着他们是特别强大的元素。这些元素也是同样的吗?”

“这个问题问得好,”她有些不大情愿地表扬道,“这些有名字的元素被称为元素之怒。它们是非常强大的元素,但它们并不比一把泥土更近于纯粹的土,也不比一滴水更近于纯粹的水。这是一个复杂难记的概念。”

萨尔叹了口气,“不管你对我怎么看,阿格菈,你总不能认为我是个无脑的傻瓜。你这么无休止地羞辱我只会损害你教导的能力和我学习的能力,而我们双方都不希望这样。”

她眯起眼睛抽动着鼻翼,萨尔知道他说到点子上了。她强健的下颌紧紧咬了起来。“不,你并不傻,古伊尔。我质疑你的选择、你的决定,但我知道你的脑壳里还有点脑子。”

“那么,请把我当做有学习能力的人来教。这样进度会快得多,而我能回去的时候也会早得多。而我们双方显然都希望这样。”

“是的。”她坦率地说,“如果你能领会我告诉你的——”

“我能,”萨尔勉强保持着礼貌回答道。

“——那就让我们今天去纳格兰以外的地方吧。我将带你去看外域的另一些地方。带你去看被污染的水元素和毒化的土元素。你可以尝试着和它们对话——或是与它们交战,如果它们不愿响应你的呼唤的话——看看它们对你感觉如何。”

“我以前也接触过堕落和扭曲的元素们,”萨尔点点头回答。

“那好。也许你会发现它们病患的相似之处能够有助于你治愈艾泽拉斯。”

他眨了眨眼。当她既不挖苦也不贬损的时候,阿格菈的声音沙哑而动听。她的脸上不带怒容的时候,有一种恬静的美丽,让他想起了盖亚安。她如此坚决地讨厌他真是糟糕。他愿意带她一起回到艾泽拉斯,运用她的技能来帮助部落和艾泽拉斯。但正当他想到这些的时候,她似乎回想起来自己对萨尔有多么厌恶,于是皱起了眉头。

她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以毫无必要的力度猛地一拽塔布羊坐骑的头,掉转往南而行。

“来吧,古伊尔,”她说,“我们骑到世界的尽头去。”


“事态正在改变,”大德鲁伊哈缪尔?符文图腾说道。他与凯恩一道静静地坐在雷霆崖外一个叫做赤色石的地方。这个到处突兀着铁锈色石块的地方是牛头人先祖的圣地。每当凯恩需要冷静思考的时候他都会到这来。

自从萨尔离去之后,他时常来这。

“我同意,”凯恩说,“在萨尔离去之后,加尔鲁什立刻提出重建奥格瑞玛而不是对某个地方发动大举入侵,这让我很高兴。我表扬了他。告诉他这让他更像是一位关心民生的领袖,而不是一个只知道追逐个人荣誉的兽人。”凯恩哼了一声,“现在,我想知道,他如何解决钱的问题。”

奥格瑞玛确实得以重建,但却完全大变样了。所有损坏的建筑都被替换,但不是原来那种茅草或者蒙皮屋顶的木质建筑。根据使奥格瑞玛“预防火灾”的需要,加尔鲁什要求把可燃材料全都换成金属。可以说,这个选择不无道理。

但当凯恩注目着奥格瑞玛的新建筑时,他感到一阵不寒而栗,这些新建筑的风格和旧部落实在是太像了。他从未亲自去过德拉诺,但他见过地狱火堡垒和兽人在魔化嗜血时期建造的其他建筑的图样。这些外表以黝黑钢铁打造出嶙峋突刺,看上去野蛮可怖的建筑有其实用价值,但也不近人情。现在,它们出现新部落的首都城市当中,让人联想到的不是里面实际贩售的食品杂货,而是可怕的刑讯工具。

萨尔走后,凯恩离开雷霆崖前往奥格瑞玛,以利于更方便地辅佐萨尔交给他的这位新领袖。凯恩指派儿子贝恩在他不在的时候治理他们的人民。贝恩和他父亲一样,既是出色的战士,又有冷静的头脑。就算父亲不在身边,他也能毫无困难地担当重任。

随着时间流逝,凯恩发现他的谏言并不太受欢迎,实际上还常常被忽略。当他看到那些外观凶恶的建筑拔地而起,凯恩意识到这不再是他该留的地方了。他曾要求觐见加尔鲁什,解释了他将要返回雷霆崖的事,并对加尔鲁什的反应感到惊讶。

他原以为对方会感到轻松或是漠不关心。恰恰相反,加尔鲁什起身朝他走来。

“我们曾经并肩战斗过,在诺森德。”加尔鲁什说道。

“是的,”凯恩同意道。

“而我也知道你并不同意我的很多决定。”

凯恩盯着他看了一会。“你都说对了,加尔鲁什。但我认为我对你的反对意见影响了我协助你的能力。”

“我……萨尔是因为相信我才把部落交给我。他是部落的象征,而你也一样。我并不愿冒犯你,但我得作出自己的决定。而我也将那么做。我将做我认为对部落的光辉和荣耀最有利的事……对它的整体状况最有利的事。”

凯恩喜欢这几句话,他也愿意相信这是加尔鲁什发自肺腑的真言。但他或许比加尔鲁什更为了解这个兽人自己。凯恩知道格罗姆,知道无数头脑发热的年轻人,眼看着他们走向暴力并往往落得惨淡结局。他不愿加尔鲁什也步其后尘,甚至更糟糕的是,让整个部落也一同遭殃。

但他留下来也是毫无意义的。加尔鲁什只会按他自己的想法行事。如果他希望得到凯恩的建议,那他也会想办法找到借口,这样就能在不失骄傲的情况下依计行事。而凯恩也会任由他保留这份骄傲。

他礼貌地鞠了一躬,而加尔鲁什回礼时躬得更低,于是凯恩辞别他回雷霆崖而去。库卡隆卫士们送他出门。凯恩过去一直以为这些总是站在大酋长身边却又往往不引人注意的精锐侍卫们对萨尔绝对忠诚;确实,萨尔恢复了秩序。然而尽管他们无疑绝对忠诚,对象却似乎不限于某一个人,而是任何领导部落的人。凯恩曾留心倾听他们对于部落的新走向,至少是对奥格瑞玛范围内发生的事可有任何低声抗议或是抱怨,然而他却一无所获。就算有什么耳语或是嘀咕,那也是对加尔鲁什实行新政以来“荣耀时代的态度”附和与赞同。

“我还没见过重建后的奥格瑞玛,也一点也不想见。”哈缪尔?符文图腾咕哝着说,一面摇摇凯恩的后背让他回到当前的话题上来。“但是,老朋友,我想你叫我到这来不是为了评论建筑风格的吧。”

凯恩笑了起来,“或许理由如此,但你说的对。我是想问问你和塞纳里奥议会里的卡多雷熟人协商得怎么样了。”

在庆祝将士凯旋的宴会上,凯恩提出了通过与塞纳里奥议会的共同联系来恢复与暗夜精灵双边关系的建议。加尔鲁什当时大发雷霆,而萨尔不得不尽量安抚他。最终的官方决议是,没有决议。

但是,萨尔私下允许哈缪尔为了部落的利益便宜行事。而过去几个月来,哈缪尔不断送出密信,派出信使,甚至代表。

“考虑到种种因素,顺利得让人惊讶。”哈缪尔回答,“最初等卡多雷们回复就花了些时间。他们非常生气。”

“我们也一样。”

“我向他们解释过了,幸运的是他们当中还有人当我是朋友,并且愿意相信我的话。进展缓慢,凯恩。比我所乐于见到的更为缓慢,比我认为所必要的更为缓慢,但事情终会水到渠成。我不愿勉强他们,但卡多雷似乎已经愿意与我们聚会磋商。”

“这个消息让老牛很高兴,”凯恩心花怒放地大声说道,“在挑衅的咆哮声中还有人愿意倾听理智的轻语,这让我很高兴。”

“在月光林地这种声音更容易听到。”哈缪尔说道,而凯恩点了点头。

“这场会议举行的时间和地点呢?”凯恩询问道。

“灰谷。再经过几天的书信往来,我想就差不多了。”

“灰谷?为何不就在月光林地?”

“雷姆洛斯不参与这种事务,”哈缪尔回答。雷姆洛斯是向玛尔法里奥?怒风传授德鲁伊之道的半神塞纳留斯的子嗣之一。他是一个强大而俊美的生物,有着半是暗夜精灵半是雄鹿的外形,他的须发由苔藓组成;双手不是血肉之躯,而是生满枝叶的木爪。他监管着安详宁静的月光林地,那里是和平之地。

“他不能阻止我们随意讨论,但没有经过他的祝福,我们不能把这样带有潜在火药味的问题带到月光林地去争辩。不过,雷姆洛斯表示如果事情顺利的话,他允许下一次会谈在月光林地举行。”

“那样最好,”凯恩说,“我还是觉得灰谷那地方太不安稳了。我想,你会亲自出席吧。”

“我会的。我将和卡多雷方面一位地位对等的大德鲁伊共同主持会议。”

“带些我最得力的战士和你一起去,”凯恩劝道。

“不。”哈缪尔坚决地摇摇头。“我不会让任何人以我自己也打算那么做为借口拿起武器。只能允许尖牙利爪这种我们在野兽形态下全都拥有的天生武器。对方的大德鲁伊也同意这一点。刀剑不适合那些心怀和平而来的人们。”

“唔,”凯恩捋捋胡子应道,“你说的对,尽管我情愿是另外一种情况。然而,我可不希望看到有谁在你变成巨熊形态时还要动手,老朋友。他们赢不了的。”

哈缪尔笑了起来,“但愿不会这样。我会当心的,凯恩。这次聚会的结果关系到可不止我自己的生命而已。我们都知道存在风险,但我们认为那是值得的。”

凯恩点点头,伸出手臂指着眼前的圣地。“我可不希望事后非得到这来才能和你交谈。”

哈缪尔仰头大笑起来。
第二十章
五头毛色各异但同样巨大多毛的野熊在灰谷苍翠的密林中漫步。它们不时停下来打着响鼻,或是用爪子拨弄着感兴趣的东西,以此显得它们并没有一同行动。熊类很少聚群。然而,如果有谁长时间观察并且追踪它们似乎漫不经心的步伐的话,就会发现它们好像都在往同一个方向行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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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可能会注意到它们头上长着犄角。

它们来到石爪小径西边不远的一处山地。一头比同伴身形更大毛色更灰的巨熊在周围侦察了一会,警惕地闻着气味,然后用后肢直立着站起身来,前爪举向天空。

黑色闪亮的脚爪变成了长而有力的手指。褐色与白色相间的皮毛抖动着渐渐缩短。熊的吻部向外伸长,变大了的头颅上长着长角和深陷的冷静双眼。生着浅毛的皮肤下,骨骼和内脏发生了变化。后腿变成了长而有力的肢体,上面长着牛蹄而不是熊掌。短短的尾巴伸长如鞭,末梢带着一簇毛发。

“我能闻到他们;他们来了。”哈缪尔·符文图腾对他的同伴们说道。“就他们自己。”

在他身边其他德鲁伊们纷纷效仿,他们的身体扭曲着从熊变成牛头人,看上去却毫无不协调的感觉。他们站在那里做好准备,只有尾巴和耳朵不时动一动。

片刻之后五头夜刃豹出现在山顶,它们的毛皮上显出各式深暗的光泽,迅捷而优雅地跑了过来。他们也几乎立刻改变了形态。从修长柔软的猫科动物变成了同样修长柔软的暗夜精灵身体。他们的耳朵变长了,手脚取代了脚爪,而尾巴则完全消失不见。他们站在那里,严肃地注目着牛头人们。

哈缪尔深深鞠了一躬。

“大德鲁伊雷弗拉尔,”他说,“我很高兴你的到来,我的老朋友。”

“这并非没有经过再三考虑,”伊蕾莉斯·雷弗拉尔说道。哈缪尔注意到她并没有用“朋友”的称谓来回敬他。她有着绿色短发和紫色皮肤,身材高挑举止优雅,但又显然久经战阵,皮肤上交错着薰衣草色的伤疤。而她的身体也健壮而富于肌肉,并非一副纤弱之态。

“你的灵魂指引着你和你的同伴前来这次会议,正如我的灵魂指引我们一样。”哈缪尔回答。

“被屠杀的哨兵们的鲜血仍在呼唤着正义,哈缪尔,”雷弗拉尔回答。她一面说,一面往前走着拉近了自己与哈缪尔的距离。

“而正义必将实现,”哈缪尔向她保证道。“但是除非我们能够交谈磋商、实现和平、治愈伤痛,否则正义也就无从实现。”他采取主动,一屁股坐在柔软的绿草地上。其他的牛头人德鲁伊也跟着他坐了下来。卡多雷们彼此递着眼色,但当雷弗拉尔坐下的时候,他们也跟着照办了。他们现在大致围成了一个圈,尽管按照种族坐成泾渭分明的两边。

如此冷淡而分明的划分刺痛了哈缪尔。在此集会的不是陌路生人,而是相识多年的老友。他们十个曾在塞纳里奥议会里一同共事多年,彼此之间有一种超越种族和政治派别的纽带关系。这个关系意味着通过野性化身与这个世界的野兽之灵接触,以一种别人无法理解的方式与自然融为一体。但此刻这个关系受到了严重的考验。哈缪尔向大地母亲默默祈祷,希望他们今天的努力能够重铸这条纽带,或许甚至让它比以前更强。

“我确信你已经听说了萨尔离开的消息——暂时离开。我也确信你知道他的任务。”

雷弗拉尔皱起眉头,“是的,我们听说了。我们还知道他指派谁来接替。”

“请放心,萨尔并不打算离开太久,并且他要凯恩时常规劝年轻的地狱咆哮。”哈缪尔说道,“你知道萨尔的愿望是和平共处。”

“是吗?真的?”另一个暗夜精灵带着愤怒的腔调大声说道。“那他为什么还要离开?并且指定加尔鲁什接替大酋长之位?加尔鲁什公开地质疑和平条约,我们相信他就是最初袭击的幕后主使。”

哈缪尔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并没有确切的证据表明加尔鲁什鼓动了那场对哨兵的野蛮攻击。但那些传言很容易让人相信。

“萨尔在纳格兰是为了更好地理解元素们发生了什么事。来吧——尽管我们不是萨满,我们德鲁伊比大多数人都更为贴近自然。我不相信在座有人认为我们的世界不是在遭受痛苦。”

这句话似乎让暗夜精灵的代表们多少冷静了下来。“如果萨尔能够尽快带着安抚元素的方法回来——并且如果加尔鲁什能够克制自己不再进行任何无谓的杀戮,”雷弗拉尔说道,“那么或许这能带来些许善意。”

“我得提醒你我们并不知道是否真是加尔鲁什干的。而且多亏了这次聚会,善意已经来临了。”哈缪尔说道,“现在,愿和平由此开始。”

与会者的脸上掠过各色表情:希望、担忧、怀疑、恐惧和坚定。哈缪尔环顾周围点了点头。事情进展和他预期的一样顺利,尽管没有他希望的那么顺利。

他郑重而缓慢地把手伸进一个小包,摸出一样包在雕花皮革中的细长物件。他把这东西高高举起了一会,然后起身把它放在人圈中央,解开包在外面的皮子。

“这是一根典礼烟斗,”他说,“在和平交谈开始前由与会者们共同享用。这是我的族人长久以来的传统习俗。我第一次参加塞纳里奥议会的聚会时就带着这根烟斗。在座可能还有人记得那次聚会。现在我又把它带来了,为了正式表达我对恢复和大同的心愿。”

雷弗拉尔凑近看了看,然后默默地点了点她绿色的头颅。接着她从自己的包裹里拿出一个杯子和一个水袋。

“看来你和我想的一样。”她举起酒杯轻声说道。这是一个形制简朴的陶制高脚杯,上面镀了一层蓝釉并且铭刻着符文,但除此之外别无装饰。哈缪尔微微一笑。很多年前,她也带了这个酒杯,正如他带着烟斗一样。“这是一件古物。我们并不知道它原先的主人是谁,但它自从上古之战的大浩劫后就流传下来,被人们所喜爱和珍藏。而这袋水取自艾露恩神殿,既纯净又可口。“她虔诚地往高脚杯里倒了些水,然后同样起身将它放在圈中。

哈缪尔高兴地点点头。暗夜精灵和牛头人一样重视这场会议。他能感觉到紧张正在消失,尊重和希望开始取代对抗和敌意。

他起身朝雷弗拉尔鞠了一躬,然后拿起了烟斗。他一面往里面装填着烟草,一面开始说道:“等点燃之后,这根烟斗将在大家手中轮流传递。”他这是为了向那些还不了解牛头人仪俗的年轻精灵德鲁伊们解释。

“当它传到你们手中的时候,请在手里拿上一会。心里想着你来此所要达成的愿望。然后把它传给——”

他一下子僵住了。

风向一变,令牛头人敏锐的鼻子闻到了一丝气味。浓烈而熟悉,放在别的时候并不难闻,但他知道对于现在,在这样脆弱的关键时刻,这气味将会带来死亡。

兽人。

“不!住手!”哈缪尔用兽人语大声喊道,然而为时已晚。甚至话音还没离口之时,致命的箭矢已经尖啸着激射而出,两个暗夜精灵倒下了,喉咙被干净地射了个对穿。

牛头人和暗夜精灵爆发出狂怒和惊慌的喊叫。雷弗拉尔飞快地转过身,忿怒而憎恶地瞪了哈缪尔一眼,这目光便如一根长矛猛地刺中他的心脏。

“我们满怀信任而来!”她撂下这句话后立刻变形成一只巨猫,扑向离她最近的那个兽人。这是一名魁梧秃顶牙歪嘴斜的战士,拿着一柄巨大的双手剑。他被她扑倒在地,巨剑从手中落下,腹部被利爪撕开,毫无生气地躺在草地上。

“干掉那些紫皮!”他们的首领刺耳地吼道。他们是从哪来的?有何居心?这是加尔鲁什指使的吗?这不重要了。不管意外还是蓄意,这次和平会谈已经被彻底破坏。哈缪尔所能做的只有保护剩下三个——不,另一个兽人用长柄武器刺中了雷弗拉尔,把她狠狠钉在地上。哈缪尔暗自更正道——剩下两个活着的暗夜精灵德鲁伊。

他放开了自己的愤怒和痛苦,迅速变化成巨熊形态,猛冲向这个野蛮战队中离他最近的一个兽人。他的牛头人同伴们也同样效仿,分明变化成各种野兽形态。那个挥舞着两把短剑的女兽人在哈缪尔的庞大身躯之前毫无还手之力。当他的重量压上她的胸腔时,她的叫声戛然而止。他想用自己的巨颚咬住她的喉咙,撕开她的气管,品尝她鲜血的腥味。然而他克制住了自己,他和他们不是一类人。

在他身边,德鲁伊们都化身为各种形态用以自卫——风暴乌鸦,飞扑着用剃刀般锋利的爪子抓着兽人的脸庞;猫科动物,有着能够奋力撕咬的尖牙利爪;以及巨熊,野兽形态中最为强大的一种。鲜血四下飞溅,这味道简直让哈缪尔感到疯狂。他紧守住心中最后一线神智,牢记着自己前来的目的,他们一度距离和平的梦想如此之近,就在那充满暴力的短短几分钟之前。

“住手,住手,这些是牛头人!”喊声在战斗的血雾中响起。哈缪尔尽一切努力克制着自己,放开与之交战的那个兽人,转换成自己的真实形态。

这时候他方才意识到自己受伤了;在巨熊形态时他根本没感觉到创伤。他伸手按住腰间的伤口,咕哝着念了一个治疗法术。当他审视四周的时候恐惧地瞪大了眼睛。

这简直难以置信,然而五个暗夜精灵全都被杀死并且倒在原地。几乎所有的牛头人都受了伤,他悲哀地看到其中一个牛头人躺倒在草地上,一只眼睛中了箭,毫无生气的躯体周围已经有苍蝇在嗡嗡飞舞。

他转身朝向那个像是领队的兽人,“以塞纳留斯之名,你都干了些什么?”

那个皮肤浅绿的兽人看上去对哈缪尔的暴怒毫不在乎。他只是耸了耸肩,“我们看到五个肮脏的暗夜精灵以猫形态在跑路,以为他们可能是要发起攻击。”

“攻击?就五个?”

那兽人一言不发,只是继续平静地注视着他。他们怎能确定那是德鲁伊而非普通的夜刃豹呢?哈缪尔心想。

他对那兽人阴郁寡言的蠢样感到有些不耐烦,于是声音中也带上了更多的怒意。“谁派你来的?是加尔鲁什吗?”

兽人再次耸了耸肩。“加尔鲁什是谁?”

这不可能。哈缪尔不相信竟会有如此愚昧之人。不管爱戴还是憎恶,所有人都知道加尔鲁什。这个兽人一定是出于某种目的想要糊弄他。

“你打断了一场重要的秘密会议,这场会议关系到部落在灰谷不用冒着生命危险就能合法砍伐木材的权利!我会亲自向凯恩·血蹄汇报你的行为,让这次事件公诸于众。部落的荣耀再次遭到抹黑,而这并不是我造成的。这些精灵们,这些德鲁伊们,”他颤抖着手指指向那些正在变冷的尸体。“他们是应我的请求而来。他们信任我会保证他们的安全。而现在我们对和平的希望已经与他们一同死去,就因为你以为他们是要发起攻击。你叫什么名字?”

“戈科拉克。”

“戈科拉克,”哈缪尔念着这个名字,把它铭记在心中。“从现在开始,戈科拉克,你在部落当中永无出头之日了。”

戈科拉克的表情略为一变。他贪婪的双眼冷酷而沉着地从暗夜精灵德鲁伊移向哈缪尔,又移向牛头人的身后,脸上露出一副奸险的笑容。当哈缪尔意识到大事不妙时已经太迟了。

“除非我先把你干掉,”戈科拉克大叫起来。

接着哈缪尔听到了羽箭破空的弦声。


暮光之锤成员戈科拉克满意地左顾右盼。

“我还以为德鲁伊们该会更聪明些。”他的一个同伙边说边用力把长剑从一个长着白毛的女性牛头人尸体中拔出。

“毁灭即将来临,不可避免而又美丽绝伦,拒不皈依的人都是蠢货。”戈科拉克说道。他已经不再装出那副用来愚弄哈缪尔的傻样了。“我们要埋掉这些尸体,但不能深到让食腐动物们找不出来。我们希望有人将会发现这些尸体。”他阴暗地笑了,“最终发现。”

他很高兴哈缪尔提到了加尔鲁什。这意味着对于这位代理大酋长的猜疑已经开始蔓延。已经有人开始私下议论下令屠杀哨兵的人正是加尔鲁什。现在他们也会相信加尔鲁什同样是这场杀戮的幕后主使。

“虚无正在等待,”戈科拉克说,“快挖。”


哈缪尔·符文图腾慢慢恢复了知觉。他眨着眼睛苏醒过去,接着想知道他是否真的醒着。他在哪?发生了什么?他什么也看不见,四周都有东西在挤压着他。他呼吸艰难,稀薄的空气中充满了陈腐的血与泥土的气味。他想移动身子,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他浑身疼痛,喉咙里渴得就像爪挠一样。他还是在巨熊形态,他猜想自己在那一瞬间变化了形态,正当他被射中——

——从背后——

——被部落的成员。

记忆如雪崩一般倾泻而来,他突然间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周围压着他的都是什么。

他在一座乱葬坑里。

肾上腺素的作用冲击着他,让他痛苦的身体恢复了力量。上方在哪里?尸体们毫无生气的手臂搭在他的肩上,冰冷的躯体压在他的背上,好像是要让他加入他们死亡的行列。哈缪尔张开他牙齿锋利的大口,拼命吞咽着恶臭的空气和尘土,用脚掌使劲推开朋友们的尸体。他往上挖刨着,尸体在他的爪下缓缓流血。他朝着空气最清新的方向爬行,使尽全力用肩膀顶开尸体和积土,直到他的头破土而出狼吞虎咽着新鲜空气。这时他重新感觉到伤口的痛楚,于是忍不住哼了起来。他爬出地面瘫倒在地,白色与浅褐色的皮毛上凝结着血渍与其他污秽的体液。对这一暴行的恐惧让他喘息和颤抖起来。

他想要变回牛头人形态,但第一次尝试让他再度晕了过去。当他醒来之后似乎已经过了好几分钟,这时他总算能够变化形态治疗自己的伤口,至少稍微治一下。完全恢复还需要花上很长时间。

他表情痛苦地站起身来走动几步,畏缩地检查着墓穴,想看看是否还有别的幸存者。天色已晚,但他并不需要阳光来看清这桩惨剧。

死了。全都死了。暗夜精灵和牛头人。他是唯一的幸存者。他高贵的心灵破碎了。他跪倒在地,瘫软在他的朋友们葬身的坑洞边,为这场杀戮而哭泣,为这一事件对任何和平的希望带来的进一步伤害而哭泣。

他仰起头,脸上泪水纵横。他看到自己和雷弗拉尔抱着崇高心愿带来的典礼圣物。那根美丽的烟斗,那盏简朴的古老高脚杯,它们全都碎了。被随意的脚步和倒下的尸体践踏压碎,直到无法修复的程度,而他对和平的梦想也同样破碎。

哈缪尔闭上眼睛,摇摇晃晃地再次努力站起身来,举手朝天请求帮助。一只猫头鹰飞了过来,停在附近的树枝上轻啸一声。哈缪尔从包中摸索出一张羊皮纸。他随身的墨水瓶在战斗中压碎了,于是他用自己的血写下一张便条。他把纸条绑在猫头鹰的腿上。它有些不安地晃着脑袋,闪烁着眼睛不悦地看着哈缪尔,但还是忍受了纸条带来的奇怪感觉。

哈缪尔轻声念着凯恩的名字,在他的脑海里描绘出这位年长的大族长的样子。他很满意这只猫头鹰将会遵照他的请求,于是他带着祝福将它放飞。它直向西南而去。

那是雷霆崖的方向。

他带着宽慰和感激闭上双眼,悄无声息地摔倒在地,让自己在大地的拥抱中失去知觉。他不知道,这将是暂时抑或永远
这比加尔鲁什预想的更为疼痛,然而他欣然接受。

他对自己重建奥格瑞玛的决定受到的反响很满意。尽管一些人似乎不大高兴,比如凯恩和伊崔格,但是大多数人似乎都乐于接受重归旧时兽人习俗的注意。这让加尔鲁什很开心。他经常走出门去注目着他父亲斩杀的仇敌的颅骨。有一天,他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下巴,决定更进一步来纪念他过世的父亲。

这个决定下得简单,实现起来却痛得要命。他仰面朝天躺在自己房间的地板上,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全身放松。俯身在他上方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兽人,尽管满脸皱纹白发如雪,却有着与年纪不相称的发达肌肉和稳健双手。他一只手握着一把锋利狭长的小刀,不时用刀尖去蘸着黑色的墨水。另一只手里握着一把小锤。房间里只听到用来照明的火盆噼啪直响,以及兽人纹身师在加尔鲁什脸上刺青的嗒嗒锤响。

大多数纹身都很简单。一个家族徽记,一个词或是部落标志。但是加尔鲁什希望把他的整个下巴都纹成黑色——这只是开始而已。他想要最终在胸口和后背纹上复杂的刺青,好让朋友和敌人都能一眼看明白他是自愿将此痛苦加于己身。根据每敲一锤穿刺一下皮肉的频率来计算,这得花上很多个小时——而其间每一下感觉都像是用炽红的针尖扎下去一样。

有一时加尔鲁什咽了口气,同时意识到自己正在流汗——他不知道这是出于痛苦还是狭小房间中炉火的热量。纹身师停下手中的动作俯视着他。“别动,”他说,“也别流这么多汗。你父亲可没流汗。”

加尔鲁什想知道格罗姆是怎么控制不流汗的。他也努力想要那么做。他没有吭声,因为说话就得动嘴,但他眨眨眼睛表示明白了。

这个纹身师是格罗姆?地狱咆哮的纹身师的徒弟,现在他走到一边,让他自己的徒弟上前来蘸干加尔鲁什棕色前额上的汗珠,拭去他下巴上多余的血渍和墨水。趁着这个当头,加尔鲁什沉重地喘着粗气。已经过了四个小时,却只用掉了三指深的墨水。纹身师又俯过身来。加尔鲁什再一次强迫自己一动不动,折磨——这光荣甜蜜的折磨——又开始了。

“加尔鲁什!”

凯恩大步走进格罗玛什堡垒,他的吼叫声洪亮而低沉。卫兵们朝他走来,为的是协助而非拦截。他凶狠地怒视着他们,猛地打了个响鼻,于是他们都退到一旁去了。

“加尔鲁什!”

格罗玛什堡垒里总有人醒着,照看火盆不致熄灭,为明天的事务进行准备,因此这里虽然安静却并不空旷无人。人们被凯恩的喊叫声惊醒,草草披上外衣出来好奇地围观,他们兀自揉着眼睛,还没从梦中完全清醒过来。

“加尔鲁什,我要见你!”

“部落的领袖岂是想见就见!”一个库卡隆卫士高声吼道。

凯恩以和他年龄不相符的速度飞转过身。“我是大族长凯恩?血蹄。我帮着萨尔创建了这个部落,而现在加尔鲁什正在破坏它。我有话要和他说,我现在就要和他说!”

“老牛,你在那又吼又闹,就连死人都要被你吵醒了!”

加尔鲁什的声音和凯恩一样尖锐,并且带着几分讥诮。凯恩立刻把那库卡隆卫士忘在一边,转身紧盯着加尔鲁什?地狱咆哮。牛头人的眼睛微微瞪大了。

“那么,”他看着加尔鲁什的纹身,低声说道,“你接下的不只是你父亲的武器而已了。”

“他的武器,”加尔鲁什说道,“还有他脸上和身上那些让他的敌人们恐惧的标志。”他轻轻动着嘴,好像还在疼似的。那些刺青看上去都是新纹的。

“你父亲干了很多坏事,但他死的时候还算干了件大好事。”凯恩说,“而现在他也会为你而蒙羞。”

“什么?”加尔鲁什吼了起来,“你说什么,牛头人?”

“我向萨尔警告过你的事,”凯恩继续说道,暂时不去理会这个问题。他之前吼声宏亮,现在却低得可怕。“我告诉他把如此权力交付给你是一件愚蠢的事。我原以为或许有一天你能挑起担子,但还需要经验和历练。但我错了。你,加尔鲁什?地狱咆哮,你甚至不配领导一群土狼,更不用说这个光荣的部落!你只会像一头荆棘谷大猩猩那样捶胸嗥叫,把我们全都带向毁灭之路。”

加尔鲁什脸色苍白,接着又因愤怒变得面红耳赤。“你会为这些话后悔的,老牛,”他嘶嘶地说道,“我要让你把这些话吃回去,连带地上的泥土一起。”

“袭击灰谷哨兵的人就是你,对不对?”凯恩高喊着,朝那个紧攥住棕色拳头的兽人走了过去。“将近一打塞纳里奥议会的德鲁伊们为和平解决部落需要聚会协商,下令屠杀他们的也是你。”

难以置信和狂怒的表情在加尔鲁什脸上交替闪过,“先祖在上,你到底在说些什么?你怎敢指控我做出如此卑劣的行径?”

凯恩对他嗤之以鼻,“加尔鲁什,你曾经公开表露过轻蔑之意,对于那份在荣耀和互信中签订的条约以及萨尔对联盟所谓的姑息迁就。”

“是的!我鄙视这种姑息。但我不会背地里偷偷违反条约!我会为任何我所下令攻击联盟的行动而骄傲!我会站在房顶上高声宣布,向部落证明我们还有希望!部落的荣耀——”

“你居然还敢提这个词?”凯恩咆哮道,“荣耀?就算现在你都还在撒谎,加尔鲁什。你的荣耀还比不上一头半人马。至少敢做也要敢当吧。承认你那些愚蠢而自私的选择!”

加尔鲁什突然间变得语气冰冷。“你把我当成了阴谋家,蠢货。年龄让你老糊涂了。萨尔会相信你真是莫名其妙,然而出于他的尊重,我不计较你那些颠三倒四的疯话。萨尔让我来领导部落,而我会做我认为对它最有利的事。滚吧,省的被拖着尾巴扔出去丢人现眼。”

作为回答,凯恩反手就给了加尔鲁什一个耳光,正好打在他新纹的刺青上面。这重重的一击打得加尔鲁什踉跄着差点摔倒,他痛得尖叫起来,张开手臂勉强保持住平衡。

“我才想拖着你的尾巴扔出去,粗野的狗崽子,”凯恩说道,“这一巴掌早就该打了。”

加尔鲁什的下唇肿了起来,鲜血从裂口处流出。他条件反射地捂住脸,然后嘶叫着放开手。兽人一时间有些迷惑,接着显然陷入了暴怒。

“那么你是要挑战我了,老牛?”

“我表达得还不够清楚吗?也许我应该再来一次。我挑战你,加尔鲁什,我要与你公平决斗,与你进行一场生死斗。(译注:原文为Mak’gora)”

加尔鲁什冷笑道,“生死斗已经根据萨尔的命令改了规矩。掺了水分。现在那只不过是一场表演赛而已。你想和我打吗?那就来真的。现在我是部落的领袖,我宣布我会接受你的生死斗挑战——是老式的生死斗。和以前一样,规矩都按老的来。所有的规矩。”

凯恩眯起眼睛,“那就是死战到底了?”

加尔鲁什冷笑起来,“死战到底。或许现在你会道歉了吧。”

凯恩盯着他看了一会,然后仰头大笑。这让加尔鲁什惊讶起来。

“如果你要求我按老规矩来打,地狱咆哮之子,那就得知道你只不过让我不再束手束脚。我本想只是给你一个教训而已。要是部落失去这样一位出色的战士,我会感到遗憾不已,但也绝不允许你仅仅为了个人荣誉毁灭萨尔为之努力的一切,破坏勇士们为之牺牲的一切。我绝不容许,你听到了吗?我重申一次向你的挑战。生死斗——按传统方式死战到底!”

“我接受,”加尔鲁什犹豫了一瞬间,然后咆哮起来,“乐于接受。我曾为你感到遗憾,可现在不会了。是时候让部落摆脱你们这些老家伙了,像蛀虫一样靠那些真正出去战斗和牺牲的人的恩惠而生。”

“是时候让部落摆脱你这个年轻傲慢的傻瓜了,加尔鲁什,”凯恩泰然回答。“我很遗憾非得这么做不可。但我必须如此。实际上,我很高兴你要求按传统方式来。你残杀无辜,一心想着破坏和平的希望。我不能允许你这样继续下去。”

现在加尔鲁什笑了起来,小心翼翼地轻抚着下巴,然后把沾着血渍的手指放进嘴里轻轻吮吸着。这个动作一定很痛,但他已经恢复过来,一点不像是受过痛苦的样子。

“当然,你知道自己需要什么。”

加尔鲁什犹豫起来。

“用什么武器?穿什么服装?多少证人?”凯恩问道。

加尔鲁什苦恼地阴沉着脸摇了摇头,凯恩不由对他嗤之以鼻。“你要求一场传统对决,而我,一个牛头人,却比你更清楚你们兽人的传统。”

“你热衷于这些细枝末节,”加尔鲁什低吼道,“随便你想怎么样都行。只要我们快点开始就好!”

凯恩鄙夷地看着这个兽人,然后摇摇头让自己镇定下来。“我们各自挑选一把武器,各自挑选一名萨满为武器祝福。不穿盔甲——不穿衣服,除了一条缠腰布。而我们每人必须要有至少一位证人。”他苦笑一声,“我敢说肯定不止这个数。”

加尔鲁什简单点一点头,“我会遵守这些规则的。”

“竞技场。一小时过后。”凯恩转身离去,却在门口又停了下来。“准备好后事吧,加尔鲁什?地狱咆哮。别担心我会亵渎你的尸体。等你死后,我会按照你生前赢得的荣耀来对待你。”他歪歪头大步走了出去,身后传来加尔鲁什的大笑声。


一个小时之后,竞技场里座无虚席。人们点燃火炬和火盆,以提供照明和温暖。消息已如野火般不胫而走,而观众们显然已经选择好支持的对象。一些人坐在支持凯恩的一边;另一些人——很有些人——在为加尔鲁什喝彩。

凯恩仰起头,尽量用他昏花的老眼辨认着面孔。毫无疑问,站在他这边的大多数是牛头人。也有些其他种族的成员,但他们的共同点就是——他们都上了年纪。他看不清加尔鲁什支持者的样貌,但能在橘黄色的火光中辨认出,在绿色的兽人、紫色的巨魔、灰色的被遗忘者和粉色的血精灵当中混杂着牛头人黑色、棕色或是白色的皮毛。

凯恩叹了口气。他相信自己能够赢得这场对决,否则他就不会提出生死斗了。他还没有了无生趣到想要放弃生命的程度。差得远呢。他发起挑战——并且接受了加尔鲁什回归“老规矩”的决定——是因为他需要终结加尔鲁什对他挚爱的部落傲慢短视而危险的统治。他计划取代加尔鲁什的位置直到萨尔回来为止。要是萨尔觉得应该对此予以惩处,凯恩也一概接受。

但是,他也没有幻想自己能够轻易赢得战斗。加尔鲁什是部落最出色的战士之一。但一对一的战斗和战场上全然不同,加尔鲁什又一贯莽撞冲动。凯恩会以他自己的方式来战斗,并因此获得胜利。

加尔鲁什在巨型竞技场的自己一侧作着准备。根据生死斗的传统规则,他除了一根缠腰布之外浑身赤裸,涂满油膏的棕褐色的身躯上闪亮着光泽。他有着一副兽人式的典型身材,力量强健、肌肉发达、让人引以为傲。现在他拿着那把斩杀了玛诺洛斯的巨斧正在为战斗而热身。那斧头也同样涂过油膏,刃口上闪耀着阴暗的光辉。

凯恩将和他祖传的武器——符文矛一同战斗。他也同样脱得只剩一条缠腰布。他的皮毛尽管因岁月而斑白,却仍然光鲜浓密,涂上油膏之后闪闪发光。他的皮肤下面是结实的肌肉。虽说他的关节时常在雨雪天发痛,眼睛也看得不太清楚,他的力量和速度却从未减少半分。此刻凯恩举起符文矛,向天地四方和元素们献礼。他用握矛的手往胸前一擂,向他自己和所有生物体内的生命之灵致敬。接着,他走向博拉姆?逐星请求他的祝福。

战士们打斗前要在身体上涂油,而武器也是一样。博拉姆轻声念叨着,把手指伸进装满圣油的小瓶,然后轻轻地把这闪亮的液体涂抹在矛尖上。

“我很难过事情变成这样,”他对着凯恩轻声耳语道,“但事已至此,我知道你这么做是出于公义,凯恩?血蹄。愿你的长矛刺得又直又准。”

凯恩谦恭地深弯下腰,他粗壮有力的手指紧握住矛柄。二十代血蹄族长都带着这把符文矛作战,而他也将这么做。它品尝过许多值得尊敬的敌人的血,也一向都刺得又直又准。他的目光在那些符文上停留了一会。以前他把自己的大多数光辉事迹都铭刻在了矛身上,这是一项古老的传统。但尚未讲述的还有许多,他向自己保证,等到这场战斗结束,事情稍作解决的时候,他会抽时间把他的事迹写完的。

“老牛!”加尔鲁什嘲讽地吼道,“你打算一个晚上都站在那沉思吗?我还以为你是来杀我的,而不是盯着根旧矛出神。”

凯恩叹了口气。“你的话将随命运之风而去,加尔鲁什?地狱咆哮。它们将是你的最后遗言。换作是我的话会更慎重地挑选言辞。”

“呸!”加尔鲁什唾了一口。他拿起血吼,朝为它祝福的萨满鞠了一躬——凯恩眯起眼睛尽力看了过去。用咒语和圣油给加尔鲁什的武器祝福的是一个牛头人萨满。这让凯恩既吃惊又心痛,他原以为会是个兽人来举行这一仪式。那是个女性牛头人,皮毛黝黑——

“玛加萨,”他轻声道。她是一个强大的萨满,但博拉姆也一样。尽管她的祝福会帮助加尔鲁什,但博拉姆?逐星的祝福也会帮助凯恩。她必定知道这一点;这不过是个姿态而已。她的作为最终公开表明了她的忠诚所在。

凯恩对自己点了点头,现在他比任何时候都更为确信自己的正确性。这场挑战确有必要,得赶在更多人倾倒在加尔鲁什的魔力下之前。至少玛加萨现在已经露出本色。他不得不把这称之为不忠;他现在别无选择了。恐怖图腾需要被逐出雷霆崖,除非他们最终选择向部落宣誓效忠。现在这是一个必要,而非心愿。

玛加萨抬起头来。凯恩看不清她的表情,但能想象得到她正在得意地笑。他默然一笑。她选错了支持的对象。

他转身看向自己的对手。

加尔鲁什手握斧柄踮着脚尖往上伸展着身体,棕黄色的眼中闪耀着激动的光彩。

大地母亲,请引导我的攻击吧。你知道我不是为了自己而战。

凯恩仰起头,张嘴发出一声无言的低沉怒吼,在生死斗传统中这意味着挑战。加尔鲁什也答以一声震耳欲聋的尖啸,声音几乎和他父亲一样响亮。接下来,正如凯恩期待的那样,加尔鲁什立刻冲了过来。

凯恩稳稳地站着,等着那个年轻人高举战斧向他跑来。加尔鲁什将强大的血吼举在头顶用力挥舞着。凯恩知道斧刃上的槽口能够发出尖利的啸叫,这把武器也正因此而得名。这个声音能让格罗姆?地狱咆哮的敌人心惊胆裂,但凯恩却不为所动。直到最后一刻,牛头人才以与自己身躯不符的优雅往旁边一闪,让加尔鲁什自己的速度带着他毫无伤害地冲了过去。兽人想要刹住脚步,但凯恩已经举起符文矛刺进他的右臂。

加尔鲁什叫了起来,声音中带着惊讶、受辱和痛苦。他握住武器的手微微放松。而这时凯恩低下长角的头颅猛地顶向他的伤臂,将加尔鲁什撞得摔倒在地,血吼几乎脱手飞出。要是他真的武器脱手,那可就彻底输定了。规则里明确指出,一旦武器脱手,双方都不允许将它捡起。

凯恩举起符文矛笔直刺下。加尔鲁什在关键时刻滚向一边。矛头在兽人的腰间划开了道口子,然后深深陷入竞技场的地面。拔出长矛让凯恩浪费了宝贵的一瞬间,而加尔鲁什已经乘机站起身来。加尔鲁什,部落中享誉最高的战士,几乎丢掉了武器;而凯恩已经先声夺人。

“干得好,老牛,”加尔鲁什略为有些气喘地说道,“我承认,我低估了你的速度。看来你那慢动作都是装出来的来。”

“你的讥诮一开始就不算聪明,现在那就更傻了,地狱咆哮之子。”凯恩答道,目光始终不离对手。“省省力气好生打斗吧,我也好把话留到你的葬礼上再说。”

要激怒加尔鲁什简直太容易了,凯恩心想。兽人皱起粗大的眉毛,低吼一声再次冲了过来。他熟练地挥舞着血吼,凯恩感到逼人的风劲,听到战斧的怒啸,差点没能闪过这迅猛的一击。加尔鲁什不是傻瓜;他懂得从错误中学习。他也不会再低估凯恩第二次了。

凯恩低下头,右蹄刨着地面然后发起冲锋。加尔鲁什发出一声尖厉的战吼,举起战斧砍向牛头人的喉咙。然而在那关键的一刻,凯恩突然停了下来往左一跃,对着加尔鲁什门户大开的躯体猛刺一矛。

加尔鲁什瞪大了眼睛。他勉强来得及稍稍偏过身子,让右肩而不是胸口去承受长矛的刺击。这一下相当凶险,但已不再致命。尽管如此,先是右臂后是同侧肩头,加尔鲁什的这条手臂已经被大大削弱了。

加尔鲁什痛苦而愤怒地吼出声来,他一手抓着血吼,另一只手捂住伤口。凯恩轻松地拔出长矛,心中突然感到一丝怜悯。

加尔鲁什的死对部落来说是个损失——再怎么说他也是个出色的战士。要不是萨尔指派这个年轻兽人担任领导的话!这场悲剧也就再无必要了。

他的片刻迟疑使得加尔鲁什把握住机会,尽管几乎不大可能,他却以重伤的手臂举起了那柄双手斧。凯恩飞快地双手紧握住符文矛,高举着它想要招架加尔鲁什的重击。这把强大而坚固的武器见证过数不清的战斗,凯恩以前也用它来这样招架过。

血吼当头劈下,发出一阵恐怖的尖啸。

符文矛——二十代人的家传神器,血蹄家族的骄傲,杀敌无数,保家为民——如今却碎裂成了好几段。

血吼来势减缓,却并未停住。它划中凯恩的胸膛,在他的皮肉上切开一道浅沟,接着去势未消砍中他的手臂。这不过是皮肉伤而已;长矛已经化解了这一击的大部分力道。

凯恩从目睹这柄古老武器被毁的恐惧中恢复过来。他还没输呢。他的手紧握住断矛的下半截,它锋利的断口还能伤人。加尔鲁什还在坚持战斗,但他已经身受重伤。击碎符文矛的那一重击让他耗尽了力气,而他也挺不了多久了。用断矛一记猛刺就能——

凯恩眨了眨眼睛。他的视野模糊起来。是他眼中进了尘土、汗珠或是鲜血吗?他在那千钧一发之刻用手背擦擦眼睛,然而这却毫无帮助。他放下手,发现它正微微颤抖。还有他的腿……感觉虚弱无力。

他震惊地看向加尔鲁什。兽人大汗淋漓喘着粗气。正当凯恩看他的时候,加尔鲁什握住战斧镇定地迎上他的目光。凯恩抓起自己的武器,它在他手中抖动着,感觉异常沉重——

结果,我荣耀一生,却死在叛徒之手。

他甚至不能最后喊出一声来指控凶手。他全靠着坚强的意志才能勉强举起断矛,因而不至被空手击倒。

加尔鲁什注视着自己在凯恩胸口上划出的伤口和地上符文矛的碎片,他不由眯起了眼睛,一时间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接着他坚决地咬紧下巴。他开始跑向他的对手,双手高举血吼一斧斩落。凯恩现在已经无力招架或者闪避这一记重击,他的生命正在迅速衰竭。凯恩?血蹄,牛头人的大族长,默默地看着巨斧当头劈下。 

第二十二章
玛加萨远远地看着,波澜不兴的脸上没有表露出半点内心愈发高涨的激动。这两位战士正是棋逢对手,尽管他们在各个方面完全不同。凯恩有着力量、睿智、耐心和经验;加尔鲁什则有体力,年轻的热血和速度的优势。新老两代人蓄势已久的纷争在今晚达到了沸点。只有一个人能够活着走出来,而胜者将决定部落的未来。在场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正在见证历史,而玛加萨从人们的脸上看到了各色表情,从恐惧和震惊到热情和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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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场激烈的战斗,比任何人预计得更为势均力敌。

任何人,当然,玛加萨除外。

她已经等待这个机会很多年了,等着它就像一片落叶从树梢飘零落下,一直飘到她的腿上,而时机终于成熟了。她在奥格瑞玛的探子及时地向她回报,于是她立刻从雷霆崖赶来竞技场。将诶下来,要让她自己以萨满的身份为武器进行祝福就容易多了。

早些时候,当她求见加尔鲁什并获得恩准时,他正和和几个库卡隆卫士呆在王座厅楼下的私人房间里。“我之前告诉过你,加尔鲁什·地狱咆哮,我认为你正是部落所需要的人。当时机合适的时候,我会奉上我自己以及恐怖图腾氏族的支持。今天,就让我来为你祝福武器作好准备吧。”

加尔鲁什盯着她,“你要与凯恩为敌?他不是你的牛头人同胞吗?”

玛加萨耸耸肩,“我只想做对我的人民最有利的事。而我相信那就是追随你,加尔鲁什·地狱咆哮。”

他点点头,“这很明智,也表明了对你的氏族而言,你是一位睿智的领袖。未来属于我,而不是那头老牛,尽管他或许也曾强大过。”他皱了皱眉头,“我……倒是挺尊敬他的。并不愿亲手去杀死他。但发起挑战的人是他,他冒犯了我的荣誉。”

“确实如此。”玛加萨说,“那一个耳光打得真是……每个人都在谈论这件事。耻辱啊。决不能不对他还以颜色。”

加尔鲁什低吼一声,脸颊上没有被黑色刺青盖住的地方因愤怒和窘迫涨得通红。玛加萨仍然面无表情,内心却发出欢笑。这真是太轻而易举了。

“那么,你接受我为你的武器祝福以及恐怖图腾的支持吗?”

他朝她上下打量了一会,然后点点头。“那么,就让人们看到并且明了你的决定吧,长者。你将在决斗开始前为我祝福武器。”

不久之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拿出了血吼。玛加萨几乎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她咏颂着祝福的祷语,拿出不久前刚准备好的小药瓶拧开瓶塞,把三滴油膏洒在斧刃上。传统上她应该用手来涂抹油膏。但这次她却没有。

加尔鲁什并不知道这有什么不同。

他也同样不知道自己被她利用了。这很好——要是那个兽人知道她的计划,一定会当场杀了她。要是他知道他如此珍爱的武器被涂上毒药的话。

是的,她看到血吼击碎了那柄远古符文矛,并切伤了凯恩的胸膛和手臂,短短几秒钟时间里牛头人突然就蹒跚和眩晕起来。真是太容易了。但我已经作了那么多的艰苦努力。这就是平衡。

加尔鲁什把握住了机会。他挥舞着血吼高举过头,然后将这把发出尖啸的战斧当头劈下打出决定性的一击。斧刃深深砍进了脖颈与肩膀之间的位置,切开了皮肉与肌腱。鲜血从被切开的动脉喷涌而出,凯恩?血蹄强健的双腿一弯,然后摔倒在地。当他的身体接触地面的时候,凯恩已经断气了。竞技场上充满了雷霆般的欢呼声,间杂着倒吸气与抽泣的声音。

于是一个时代结束了。伴随着他的死亡,一个新的时代开始了。

那些忠于凯恩的人们悲痛地冲进竞技场,抬起他们逝去领袖的躯体。玛加萨知道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符合众人期望的葬礼。他们将对尸体进行洗礼,清洁掉上面的尘土、鲜血、汗水和油渍,然后用葬礼毛毯裹好以便进行火葬,然后将骨灰洒进风中和河水中,从而让他能与大地之母和天空之父同在。而在此之前,为了表达对凯恩的尊敬,送葬队伍将悲哀而缓慢从奥格瑞玛前往雷霆崖。

但是这些期望将是大错特错,它们给了她一个渴望已久的机会。

她转向她的一个门徒,用牛头人语轻声说道,“现在,马上送出消息。凯恩终于死了。今晚恐怖图腾的统治开始了。”


雷霆崖上圆月高悬,夜空晴朗万里无云。牛头人通常主要在白天活动,尽管有些活动不分昼夜随时都在进行,可在这样的凌晨时分大体上还是一片宁静。几堆篝火的浓烟被夜风送上繁星点点的天空。牛头人们都在帐篷中沉睡。

恐怖图腾在夜幕下行动。他们如阴影般鬼祟,在银色月光照映下就像点点黑墨一般。一些人是骑着双足飞龙来到雷霆崖的,这种野兽飞行的时候双翼如夜空般宁静。另一些人则是徒步前来,他们没走升降梯而是凭着超强的意志和与体型不符的优雅攀上绝壁。他们早已在此潜伏候命多年,一接到通知便立刻开始行动。

他们全都带着武器——绞索、匕首、短剑和弓箭。没有火枪,没有任何会发出声音的东西。声音意味着暴露;暴露意味着抵抗;而这可不是女族长所希望的。他们的任务是无声地杀戮,然后再冲向下一个牺牲者。

他们耐心地躲在阴影中,从平顶山最矮一层的帐篷后面走过,直到全体就位。夜幕中响起牛蹄细微的脚步声,就算有人听到,也不会引起注意。接着,他们统一出击。

恐怖图腾的刺客们迅速地冲向帐篷。他们熟知其中一些目标——擅长武器的斗士,或者特别强大的德鲁伊和萨满。要是一个人来不及醒来变化形态的话,拥有野熊之力又能如何?要是一个人已经被刺穿胸膛的话,再有一身武艺又能如何?割开那些毫无防备的喉咙真是何等的轻而易举。

他们到中间的水池旁集合,清点人数,打着手势。他们分成了两队。一队冲向灵魂高地,另一对冲向猎人高地。他们没去管长者高地。在今夜之前,玛加萨一直住在那里,她留下的忠实手下们无疑已经杀死了那些不幸的德鲁伊们。当杀手们快步通过吊桥的时候,老旧的桥板在重压下吱嘎作响,然而这些桥在有风的时候同样会响,所以他们并不怕暴露。

他们笔直地冲向那些受害者,纵身跳到他们身上。被惊醒的萨满们只来得及倒抽口气便已身亡。他们是逐星一家——全都死了,一个不剩。用不着担心住在灵魂高地下层的预见之池的那些被遗忘者。他们大多暗中支持玛加萨,其他的也对牛头人或是谁领导牛头人不感兴趣。

在猎人高地上。

这里的战斗更加残酷。猎人们警醒而且身强力壮,因而能够奋起抵抗。但他们并不是恐怖图腾氏族的对手,毕竟对方占有奇袭之利,而且武器上也全都涂了毒。很快,这座高地也沉静下来,杀手们纷纷返回雷霆崖的中心。

那些对玛加萨长者威胁最大的人已经除掉了。现在是恣意屠杀的时候,要把恐惧植根到剩下的牛头人心中。他们必须知道恐怖图腾的统治容不得半点差错,也容不得宽恕与怜悯这种更温和的概念。

雷霆崖就像个孩子一样,将在血泊中获得新生。


“等等,”一个恐怖图腾萨满举起手说道。尽管他原名叫乔万,但因为他对风、水两种元素的亲和力,别人都喜欢叫他风暴之歌。他率领着这支包围血蹄村的队伍,并且事先对手下人说过,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使用自己的强大力量。此刻,他的副手塔拉卡尔正等候着进攻的信号。

“等?”塔拉卡尔迷惑地回答“我们已经收到命令了,风暴之歌。动手吧!”

萨满晃动着耳朵,朝空气中嗅了嗅。“事情有些不对劲。他们可能已经警觉到我们的存在了。”

塔拉卡尔哼了一声,“不可能。我们为今晚的行动已经训练好几年了。”

风暴之歌盯着他,“既然我们有自己的间谍和传递信息的渠道,那毫无疑问凯恩也有。”

雷霆崖那边的任务比较宽泛——杀死所有对女族长构成威胁的人。名单很长,很多参与行动的人都没能完成任务。但在血蹄村这边只有唯一一个目标——只有一个要干掉的人。但这个人必须死,否则整个今晚的血腥行动就毫无意义了。

贝恩·血蹄是凯恩·血蹄的独子和唯一继承人,他住在这里,而不是和父亲一同呆在雷霆崖上。

现在,牛头人们都安稳地睡在帐篷里,有人甚至就在月光下席地而眠。他们还不知道自己热爱的族长已经加入先祖行列的噩耗。在奥格瑞玛目睹了那场战斗并计划回来向贝恩禀报的远足者们在此之前都被利落无声地解决掉了。能够迅速把消息送往雷霆崖的法师或是其他人都被悄悄跟踪和小心监视起来——要不干脆就解决掉。道路已经被封锁。玛加萨计划周密,没给对手留下半点机会。

血蹄村是第一座建立在平原上而非安全的平顶山上的牛头人聚落。它证明了牛头人们在这块一度陌生的土地上已经产生了安全感。

确实安全,对于掠食动物和其他种族的攻击而言。

对恐怖图腾氏族来说则不是。

“如果有人得到了凯恩在竞技场上过早身亡的警告,那就一定是他的儿子。”风暴之歌说,“只要有一个信使逃脱我们的天罗地网。我先瞧瞧摸进去侦察,确保我们不会落入陷阱。要是里面不安全的话,我们就得重新调整战术。在听到我的信号之前什么都别做,明白吗?”

风暴之歌与凯恩年纪相若,尽管他黑色的毛皮已经点点斑白,却和那头过世的老牛一样强壮而机警。塔拉卡尔不安地动了动。他更为年轻,而且满腔热血,早就对今晚的战斗渴望已久了。他一分钟也不想再等,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你是这次任务的头领,风暴之歌。”他的话音显然表露出他希望是另一种情况。“我会遵命的。但快一点,嗯?我的刀锋渴望着贝恩的鲜血。”

“我也一样,朋友。但有可能的话,我还是不想流自己的血。”风暴之歌说道。为了今晚任务召集起来的两打杀手们无声地笑了。“我尽快回来。”

塔拉卡尔看着他静悄悄地离去,黑色的皮毛消失在阴影当中。

他等待着。

他等了又等,不安分地轮换着脚,耳朵因为不断增加的焦虑而微微摆动。塔拉卡尔身边,战士们也焦躁不安失去耐性。他们都渴望着战斗,因而难以接受这突如其来的暂停。塔拉卡尔不知道自己究竟站了多久,努力想要看穿眼前的黑暗,然后他的内心中终于响起一个声音。

“他早该回来了。”塔拉卡尔吼道,“事情有些不对劲。我们不能再等了。恐怖图腾,进攻!以长者玛加萨的名义!”


贝恩·血蹄突然惊醒过来。他在皮褥里辗转反侧,脊背上冒出一股奇怪的寒意。他刚才做了个梦,虽然已经回想不起内容,但却令他非常不安。因此当他听到帐外传来声音之时,他立刻起身披上衣服,走出去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两个血蹄勇士正抓着另外一个牛头人。尽管月光昏暗,贝恩还是认出了他。

“我认识你,”他说,“你是玛加萨手下的人。晚上这时候,你在这干什么?”

那个牛头人年长却并不衰弱。他并没想要挣开紧抓住他的勇士。相反,他怜悯而苦恼地看了贝恩一眼。

“我是来警告你的,贝恩·血蹄。你父亲已经死了,而你将会是下一个目标。你必须离开,快点悄悄离开。”

贝恩心中一痛,但立刻将它压了下去。这是一个恐怖图腾牛头人。这一定是他的诡计。

“你说谎,”他隆隆地说道,“而我可不喜欢拿我父亲的健康开玩笑。告诉我你来这的真正目的,或许我还可以原谅你那糟糕的笑话。”

“我没说谎,族长。”恐怖图腾牛头人坚持道,“他向加尔鲁什·地狱咆哮提出了生死斗挑战,结果倒在了竞技场上。”

“现在我知道你在撒谎了。萨尔已经下过禁令。生死斗现在已不再是至死方休。”

“那些老规矩现在又重新生效了。”风暴之歌说,“凯恩提出挑战,而加尔鲁什同意了——条件是按老规矩决斗。于是真的成了至死方休。”

贝恩一下子僵住了。根据他对父亲和加尔鲁什的了解,这倒确有可能。他知道他父亲不赞同萨尔对加尔鲁什的任命——说实话,贝恩也不赞同。如果凯恩认为加尔鲁什对部落的安危构成了真正的危险,他完全可能提出挑战。而如果加尔鲁什决定改换规则的话,凯恩也完全可能毫不退缩。

“我父亲应该能赢得那种战斗的,”他微微颤抖着声音说道。

“他本该赢的,”萨满赞同道,“要不是玛加萨在加尔鲁什的兵器上下了毒的话。她利用萨满的身份去祝福血吼,乘机在它的斧刃上涂上有毒的油膏。只要区区一击就足够了。”他苦恼而愤怒地说着,“我的背包里——打开看吧。里面有个悲哀的证据。”

贝恩朝一名勇士点了点头。牛头人打开了他们从恐怖图腾牛头人手中缴获的背包,然后瞪大了眼睛。贝恩心中顿时一寒。勇士把手慢慢伸进背包——摸出一小段像是断折的棍棒一样的东西。

贝恩伸出手,那位勇士把那柄传奇符文矛的碎片放在贝恩·血蹄的掌心。他颤抖着合上手掌,感觉到熟悉的符文接触着皮肤。他蹒跚退去。他那强大而和蔼的父亲——贝恩原以为他会在战场上光荣战死或是睡梦中安详逝去——却被叛徒谋杀了……

恐怖图腾牛头人继续说着,而贝恩心中的愤怒开始萌生。“两打恐惧图腾的战士就等在外面,准备举火为号发起攻击。我本该亲自指挥这个任务,但我前来对你发出警告。你的父亲是一位高尚的牛头人,尽管我并不同意他的一些决定。他不应当如此惨死,你也不应当。我侍奉女族长已有多年,但这一次……”他摇了摇头。“这次她太过分了。她使得萨满之道蒙受了耻辱。我也不会再参与她的计划。”

贝恩两个大步拉近了他和那个恐怖图腾牛头人之间的距离,一把揪住那个牛头人的胡子把他的头扯了起来。恐怖图腾牛头人低哼了一声,却平静地迎向贝恩的目光。

那个怪梦……不安的感觉……

贝恩感到胸膛中一阵撕心剧痛,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父亲,”他轻声说道,而就在此时他意识到那个恐怖图腾的变节者说的是实话。泪水刺疼了他的眼睛,但他眨眨眼把它们忍了回去。以后有的是时间来好好哀悼亡父。如果这个变节者说的是真的——

“你叫什么名字?”

“他们称我为风暴之歌,族长。”

族长。现在他假定自己是血蹄氏族的族长……“我要留下来战斗,”贝恩宣布,“我不会在危险时逃跑。这个村庄承载了我父亲的名号,我不能抛弃它的人民。”

“敌众我寡,”风暴之歌说,“何况你的生命并不像别人一样可以在战场上轻易舍弃。你是血蹄家族的最后一位子裔,而你显然是领导你的氏族和族人的最佳选择。你对牛头人一族的安危负有责任,你应当去夺回那些被偷走的东西。你以为血蹄村是今天晚上唯一一个受到袭击的牛头人聚落吗?”

贝恩的双眼恐惧地瞪大了,而风暴之歌继续说道,“即使是现在,屠杀仍在雷霆崖上继续!等到明早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看到这个可耻的夜晚留下的血腥后果之时,玛加萨就要统治所有的牛头人了。你必须活下去。你没工夫在为父亲复仇的战斗中枉死!请跟我来!”

贝恩愤怒地打了个响鼻,一把揪住风暴之歌皮背心的前襟,然后却又放开了他。这个萨满的话是对的。

“这可能是个诡计,一个陷阱!”一名勇士说道。“他会把你引进埋伏圈的!”

贝恩悲哀地摇了摇头,“不,”他说,“这不是诡计。我能感觉得到。这个萨满说的是实话。”他松开手,注目着一直紧攥在手心的符文矛残片,片刻之后将它小心地放进腰包。“我父亲被杀害了,我必须活下去,才能如他所愿照料好我们的族人。风暴之歌·恐怖图腾,你冒着极大的风险前来警告我。而我也愿冒险信任你。要知道,如果你出卖我的话,第一个死的就是你。”

“我当然清楚的很,”风暴之歌表示同意,“我独自一人,而你们人数众多。现在……恐怖图腾埋伏在三个方向,但我想我知道一个驱散他们的方法。跟我来。”


恐怖图腾氏族冲向村庄。迎接他们的不是沉睡不醒的牛头人,而是训练有素全副武装并且准备就绪的战士。塔拉卡尔对此并不惊讶;他猜想风暴之歌已经被抓住了,而贝恩已经警觉到这次攻击。然而,他们是恐怖图腾,他们会死战到底。

许多人倒在塔拉卡尔的斧头之下,但他却始终看不到贝恩·血蹄。在场的每个恐怖图腾牛头人都知道杀死贝恩是今晚的唯一目标,而且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贝恩却不见踪影。塔拉卡尔开始惊慌起来。

这只有一个解释。

“恐怖图腾!”他高喊着挥舞战斧斩向一个正要变作猫形态的德鲁伊,几乎将她砍成两截。“我们被出卖了!贝恩已经跑了!”

找到他!找到他!

现在恐怖图腾牛头人们试图冲出血蹄村的范围,那些战斗的村民们不再是目标,而是讨厌的累赘。突然间大地开始震动起来。塔拉卡尔飞转过身,手里紧握战斧,接着恐惧地凝视前方。

将近十二头科多兽径直朝他和他的手下们冲来。有些科多兽上骑着血蹄村的居民,但另一些只是装着鞍辔而已。还有些没经过驯化的科多兽背上甚至连鞍辔都没有。这些受惊而失去理智的巨兽高声咆哮翻着白眼,一点想要减速的意思都没有。

现在只有一个选择。“快跑!”塔拉卡尔喊道。

他们撒腿就跑。而科多兽跟在后面,速度似乎越来越快,现在恐怖图腾牛头人们的真的是在仓皇逃命了。前方就是石牛湖,可能是个安全的地方。塔拉卡尔一头扑进冰冷的湖水里,铠甲的重量拖着他直往下沉,可他并未减慢向前的速度。科多兽们跟在后面,但它们的狂奔在水中慢了下来。塔拉卡尔使尽全力地游着,拼命想要浮上水面。本来是为了保护他而穿的铠甲,现在却让他有了沉溺的危险。现在科多兽们散乱地跑回湖岸上,打着响鼻甩掉皮毛上的水珠。塔拉卡尔开始清点浮在水面上的恐怖图腾人数。有些人沉到了湖底,还有些甚至没来得及逃进湖中。之后会有时间缅怀他们的。

至于现在,幸存者们得先游到湖对面去。

他们游得很慢,个个都是死里逃生浑身湿透,沮丧地打着哆嗦。

他们任务失败了。贝恩逃脱了。风暴之歌背叛了他们。而塔拉卡尔并不指望玛加萨会乐于听到这个消息。


贝恩看着狂奔的兽群,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是个好计划,惊动兽群而让他们有机会逃脱。尽管科多兽就算野生状态下也是一种温驯的动物,一旦受惊狂奔它们便势不可挡。科多兽群驱赶着敌人往西逃窜,他们被困在山丘地带无路可走。一些敌人将会丧命,但其余的会逃脱险地继续追踪他们;这不过是缓兵之计而已,但片刻的拖延也有利于贝恩和他的追随者们。

“陶拉祖营地还没被恐怖图腾占领,是吗,风暴之歌?”

恐怖图腾牛头人摇了摇头,“没有。我们的主要目标是雷霆崖、血蹄村、烈日石居和莫沙彻营地。”

“那我们就去陶拉祖营地,希望它还没有成为次要目标。我们可以在那里准备交通工具。”

“去哪?”风暴之歌问道。

贝恩目光坚毅地驱动座下科多兽疾速狂奔。他心中充满了失去父亲的痛苦和对恐怖图腾制造这个流血之夜的愤怒。

“我不知道,”他坦承道,“但我知道,必须为我父亲复仇。在恐怖图腾的背叛得以揭露之前我绝不放松。尽管他们拒绝加入部落,我父亲也允许他们与我们一同生活。现在,我将把他们彻底逐出牛头人社会的方方面面。我发誓会这么做。”

过去几年贝恩离开莫高雷的次数不多,他几乎都忘记了贫瘠之地有多么开阔空旷。乔恩·星眼迎接了他们,并在不惊动兽人卫兵的情况下把他们带进帐篷。贝恩现在不知道他还能相信谁了。他们在一间大棚屋后面会合:贝恩;从血蹄村随他同来的四位勇士;伤势好转的哈缪尔?符文图腾,他带来了一个德鲁伊和平集会遭到攻击的悲惨故事;以及变节者风暴之歌。乔恩也加入了他们,还带来了一盘食物——苹果,西瓜,莫高雷香料面包以及大块熟肉。

贝恩点点头对猎人表达谢意。他咬了一口水果,然后看着哈缪尔。“我相信你的话,哈缪尔。尽管风暴之歌是恐怖图腾的人,我也相信他。事实真是残酷,我们的领袖竟如此背弃我们,而我现在不得不信任一个昔日的敌人。”

风暴之歌埋下脸。他待在这里显得有些尴尬,但他已经逐渐赢得了贝恩和周围其他人的尊重和信任。

“我不知道加尔鲁什是否知道那场袭击,但我知道我能幸存是因为他们的疏忽。”哈缪尔说,“他们把我留在那等死,而我也差点就死了。至于那场决斗,”他看了看风暴之歌,“加尔鲁什可能同意使用毒药,也可能没有。这不重要。玛加萨已经得偿所愿——控制雷霆崖、血蹄村,或许还有莫沙彻营地。要是我们不能及时阻止她的话,甚至所有的牛头人。”

“但不包括烈日石居,”乔恩轻声说,“他们派来了信使。他们击退了恐怖图腾的进攻。”

贝恩点点头。这是个好消息,但还远远不够。贝恩轻吼了一声,强迫自己继续进食。他必须保持充沛的体力,尽管他的胃并不希望食物。

“大德鲁伊,我父亲一直都信任你的建议。而我现在比以往更需要它。我们现在该怎么做?我们该如何对付她?”

哈缪尔叹了口气思考起来。人们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从我们所知来看,现在大多数牛头人都在玛加萨的控制之下——不管是否出于自愿。加尔鲁什或许与这场背叛无关,但他无疑是个莽夫,而且不管怎么说他都希望你父亲去死。”贝恩深深吸了口气,哈缪尔同情地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幽暗城对你并不安全,在那巡逻的兽人卫兵很可能忠于加尔鲁什。暗矛巨魔们也许值得信赖,但他们人数太少。至于血精灵,他们离得太远无法提供援助。而且加尔鲁什很可能会比我们更先联系上他们。”

贝恩苦笑着朝风暴之歌打了个手势。“这么说我们的敌人倒比朋友更值得信赖了。”他冷冷地说。

哈缪尔不得不点头赞同,“至少更好打交道。”

贝恩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既鲁莽而又危险。正像他父亲教导的那样,贝恩把这个念头在脑中反复思考良久,而不是脱口而出。最后他开口说道。

“我一向认为,可敬的敌人胜过可耻的朋友,”他轻声说,“那么让我们去找一个可敬的敌人吧。我们去找萨尔信任的那个女人。”

他挨个看着众人,看到他们脸上逐渐露出理解的表情。

“我们去找吉安娜·普劳德摩尔女士。”
第二十三章
“你以前有没有通过幻象试炼,古伊尔?”有一天晚上,当他们一同共进晚餐时盖亚安问道。饭菜很简单,只是炖裂蹄牛肉和面包,但萨尔吃得狼吞虎咽。这是漫长而极为劳顿的一天,无论从情绪上还是肉体上而言。这一整天当中,他没有去和这片土地的元素交流或是提供援助,而是在消灭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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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尔明白只有很少的元素之魂能与同类或是其它元素平衡而和谐地共处。有些元素完全忠实于它们的天性,尽管这往往意味着混乱。另一些元素有时则被污染和腐化。通常一只温和而坚定的手能使得它们回归本性。但有时候这些元素体受到的影响太大。就像奥格瑞玛的那个小火花一样,它们不听从规劝,甚至不听从祈求。

萨满不能够自私自利。他们必须时常对元素表现出敬意和尊重,谦卑地请求它们伸出援手,并对它们的帮助表示感激。但他们同样也有责任保护世界不受伤害,如果这伤害来自于一个失控的元素,那他们的责任就是把它清除。

而外域显然受到这种元素的肆虐。

阿格菈毫不犹豫地投身战斗,类似的事情她无疑已经做过几十次或许上百次。她并不以此为乐,但在需要保护自己或是萨尔的时候也毫不迟疑。毕竟他被托付给了她,尽管她宁愿并非如此。这是一场苦涩的战斗,萨尔想道,萨满运用元素的力量来杀戮它被污染的……同胞?同辈?他不确定这话该怎么说,但目睹这一切却让他心痛。他思绪深处絮绕着一个疑问:这也将是艾泽拉斯元素的未来吗?我是否能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呢?

他转向盖亚安回答道,“当我年轻的时候,在德雷克塔尔的教导下曾与元素相见过。”萨尔说道,“我斋戒饮食整整一天之后,德雷克塔尔带我去了一个地方。我在那里等候着,直到元素们向我接近。作为试炼的一部分,我向他们各自问了一个问题,并且宣誓为它们效力。那真是……太给力了。”

阿格菈与盖亚安面面相觑。“很好,”盖亚安说道,“尽管没经过传统仪式。在那样艰苦的环境下,德雷克塔尔已经尽力了。他是仅存的几位萨满之一,而当你去找他的时候,霜狼氏族正忙于逆境求生,因此他没法为你准备一场传统的幻象试炼。你靠自己的努力也干得很棒,古伊尔,棒得令人吃惊,但现在既然你已经回到故乡来学习,或许是时候来一次正规的试炼仪式了。”

阿格菈点点头。她表情严肃,并没有用往常那种毫不掩饰地轻蔑眼神看着他。实际上,完全相反——她的肢体语言似乎表明,她对他产生了某种新的敬意。

“该做的事我都会去做。”萨尔说,“你认为这就是我需要回来学习的原因吗?没经过这个特别的试炼仪式,所以没学到某些东西?”

“幻象试炼的目的在于自我认识。”阿格菈说,“或许你在准备好接受其它知识之前需要先学学这个。”

哪怕是她最轻柔的言语也很难不令人生气。“我比大多数人都更加自力更生,”他严厉地说,“我想我对自己的认识已经够深刻了。”

“可这位强大的奴隶还是找不到自己追寻的目标,”阿格菈说道,开始带上了些情绪。

“你们两个别闹了。”盖亚安温和地说,尽管她已经皱起了眉头。“就算没有你们两个萨满彼此中伤,这个世界也够混乱的了。阿格菈,你有话直说这点很好,但或许学会时时管住舌头对你更好。而你,古伊尔,你必须承认更好地认识自己对于任何人,哪怕是部落的大酋长,也大有裨益。”

萨尔微微皱起眉头,“我很抱歉,祖母。阿格菈。情势危急而我却还无能为力,这让我深感沮丧。而一再激我对你发火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

阿格菈点点头,她看上去有些着恼,但萨尔却隐约感觉到——这还是第一次——这并不是因为他的缘故。她似乎是在对自己生气。

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年轻的萨满把他弄糊涂了。他完全搞不懂她是怎么回事。萨尔并不习惯去应付聪慧而坚强的女性。他以前认识两个——泰蕾莎?福克斯顿和吉安娜?普劳德摩尔。但她们都是人类,而萨尔开始认识到她们和兽人女性的力量来源完全不同。他听说过自己母亲德拉卡的故事,她生而病弱,却靠着自己的意志和决心获得了强健的体魄。而她的心智和情感也同样坚强。“真正的战士,”他曾听盖亚安钦佩地说到德拉卡,“要是先祖赐予你速度和力量以及坚强的心灵,你很容易就能成为一位出色的战士。而如果像德拉卡一样,硬要强取世界所不愿给你的东西,那可就难了。”

现在她对萨尔说着,目光却注视着阿格菈。“你继承了你母亲的灵魂,萨尔。你和她一样白手起家。你给予族人的东西并不容易——你得为之而奋斗。你无愧于你的母亲,也无愧于你的父亲,古伊尔。你是杜隆坦之子——也是德拉卡之子。”

“我到这来是为了尽一切努力学会如何帮助我的世界。”萨尔说道,“但我会尽快开始这个幻象试炼。”

“急也急不来,你知道的。”阿格菈说。

萨尔暗自轻哼一声,却没说什么。因为他确实知道如此。


安度因清楚地知道他不是“一位尊贵的客人。”实际上,他是一位人质,而且是茉艾拉手中最有价值的一位人质。

茉艾拉和她的黑铁矮人涌入铁炉堡已经四天了,当安度因去和洛汗度过一小时之后回到住处,一个上面写着流畅手书的信封已经摆在了大厅的桌子上。他看到红色的封蜡上盖着铁炉堡王室的玺印时咬紧了牙关。接着,安度因打开了信封。而德鲁坎,那个被派到安度因身边以“确保这位如此尊贵的客人得到精心照料”的“特别护卫”,正阴郁地注视着他。


今夜黄昏愿得汝相伴。务着正装,盼汝守时。


安度因按捺着想把信揉成一团扔掉的冲动。相反,他礼貌地朝德鲁坎笑了笑,“请告诉陛下我乐于出席。我相信她一定希望尽快听到我的答复。”至少,他心里想道,能让这条看门狗离开一会。他等了片刻,直到德鲁坎确定自己摆脱不了这桩差事。矮人满面怒容,跺着脚大步走开了。

安度因意识到他对德鲁坎颇感新奇,这个矮人不爱吹擂,缺乏兴趣,对什么都漠不关心。至少德鲁坎从不掩饰他的感受。

接下来安度因开始沐浴更衣。茉艾拉这么要求他出席,以为自己是在拉动提线木偶一样。然而她强调穿着正装,这就给了安度因一个机会。他将戴上自己的王冠和其他王权标记,表明自己与她地位相若。安度因清楚地知道,这些细节所能传递何种力量。威尔帮着他穿戴礼服,精心微调王冠位置不下十二次,接着摆出了一面镜子。

安度因眨了眨眼睛。他总是讨厌大人们说“上次见你之后又长高这么多了”,然而现在他亲眼看到了证据。近来他少有留意自己的镜中形象,现在却看到自己的眼中带上了新的忧郁,下巴上的表情也有些僵硬。他不再像是一个受到庇护的小孩,但他也不希望过去几天的压力如此……明显。

“一切都还好吗,殿下?”威尔问道。

“是的,威尔。一切都好。”

老佣人靠上前来,“我确信你父王正在努力寻找解救你的方法。”他以极为轻柔的声音说道。

安度因略一点头,“好吧,”他叹了口气,“晚餐时间到了。”


安度因被领着从王座旁走过,他发现一张小得令人惊讶的桌子旁只摆了两个座位。显然这是一次私人会面。

换句话说,她将会有话问他。

他料想茉艾拉会选择首座,于是他礼貌地站在自己的椅子旁等候她的光临。

他等了又等。时间慢慢过去,而他意识到这也不过是眼下这场游戏的一部分。他深深了解这一点,而这是她始料未及的。他知道自己年龄不大,也知道人们会因此而小看他。而他可能利用这一点。

而且,作为年轻人,他可以轻松地站上很久。

最后一扇门猛地打开了。一个穿着铁炉堡制服的黑铁矮人走上前来,从胸膛中猛呼了一口气,以能让数百人听清的音量高声宣布,

“起身,向铁炉堡女王茉艾拉陛下致敬!”

安度因朝那矮人淡淡一笑,微微探开双手表明他本来就站着。当茉艾拉走进大厅的时候,王子向她躬身致敬,仍然保持着对等身份之间适当的弯腰程度。当他站直身子露出礼貌的微笑时,他看到茉艾拉一贯带着虚情假意的铁石面孔上闪过一丝恼怒。

“啊,安度因,你来的真准时。”茉艾拉匆匆走进房间的同时说道。一名侍者为她拉出座椅,她坐了下来,然后点头示意安度因也同样可以坐下。

“我相信守时是个重要的美德。”安度因说道。他并不需要提醒对方她让他等了多久。他们双方都清楚这一点。

“我相信,你和我的其他臣民们一定有过愉快而启智的交流吧。”她一面说着,一面允许侍者在她的膝上铺好餐巾。

其他臣民们?她是在暗指安度因也是——不,她没有,但她想要让他这样认为。安度因愉快地笑了,朝着为他倒上一杯清水的侍者点头致谢。另一位侍者则为茉艾拉倒上血红的葡萄酒。显然啤酒并不是这位女王最喜爱的饮品之一。

“当然,你的意思是指黑铁矮人,而不光是铁炉堡矮人吧。”他愉快地说,“我和德鲁坎交流不多,他是个沉默寡言的人。”

茉艾拉抬起一支纤细的小手掩嘴轻笑。“噢,亲爱的,是的,确确实实是这样。你知道,他们中大多数都不健谈。这也是我如此高兴有你在身边的原因之一,我的朋友。”

安度因礼貌地笑了笑,把他的汤勺伸进汤里。

“我非常期待与你长谈,接下来几周甚至几月,我们有的是机会。”

他差点被汤呛住,好不容易将它咽了下去。“我相信那一定会是美妙的谈话,”至少这句话不是说谎,“但在那之前,我想我父王需要让我回去。恐怕我们得趁现在多多交流了。”

茉艾拉眼睛深处一闪,然后她冷淡地笑了起来。“噢,我敢说你的父王会成全我的。给我讲讲他的事吧。我听说他经历过好一段艰苦的历程。”

安度因非常确信茉艾拉其实无所不知。在他看来她不像是那种想知道什么会等上这么久才问的人。尽管如此,在享用前汤和沙拉的时候,他把父王大致的冒险事迹告诉了她。

“那对你来说一定很难过,安度因。”

他并不认为她真的在乎,但一个念头突然萌生。他决定照着试试看。

“是的,”他老老实实地说,“可让我更难过的是,他不赞同我所希望的生活方向。从那些流言来看,我想你应该也能理解。”

他第一次看到她带着一种毫无防备的表情看着他,她的汤勺停在半空中,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她看上去——脆弱、慌张、急于恢复过来。

“啥,你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她带着虚假的笑容说道。

“我听说麦格尼并不是世上最好的父亲,尽管他自己可能希望做到——就和我父王一样。”安度因说,“他总对你不是他想要的男孩难以释怀。”

她的眼睛变得坚决起来,里面却带着奇怪的闪光,似乎蕴藏着泪水。当她开口的时候,就像是一座水坝在安度因的言语下溃塌。“我父亲确实对我生为女孩这个缺点深表失望,好像我只是因为投错了胎就辜负了他一样。老是被人反复提醒这一点,让我根本就不想在这待下去。而他永远都不会相信。他觉得我爱上一个黑铁矮人的唯一可能就是我丈夫把我魅惑了。唔,确实如此,安度因。他魅惑了我,用的方式是尊重,是在我说话的时候有人倾听,是相信我即使身为女性也能好好地治理国家。当我父亲排挤我的时候,黑铁矮人们却欢迎了我。”

她冷笑起来,“这就是达格兰?索瑞森和黑铁矮人对我使用的唯一法术。我父亲认为他们为人可鄙,只懂得战斗和杀戮。呐,他们是矮人,就是其他氏族的矮人一样——都是土灵的后裔。而这就是我打算做的,提醒别的矮人让他们明白这一点。”

“你是合法的继承人,”安度因表示同意道,“从你诞生的那天开始,麦格尼就本该认识到这一点,并把你当做王储来培养。我很遗憾你只在黑铁矮人中感受到欢迎,而你说的对——他们也同样是矮人。但你强迫铁炉堡居民想你所想,这并不能增进和谐。开放城市。让人们和你一样看到黑铁矮人的真面目。他们才会有——”

“我说他们能有啥他们才会有啥!”茉艾拉用尖厉刺耳的声音喝道,“而我叫他们干嘛他们就得干嘛!我有法律赋予我的权利,而达格兰——麦格尼梦寐以求的男孩——将在我死后继承大统。他的父亲和我……”

她停了下了,毫不掩饰的愤怒突然换成了虚假的欢颜。“你知道吗,”她说,“这可真是我第一次产生这个想法。”

她又回到了从前的样子,这让安度因感到沮丧。他问道,“那是什么想法?”

“哦,其实我是一位女皇,而不仅仅是女王而已。”

安度因感到一阵寒意沿着脊背流过。

“天啊!这让事情完全改变了!我统治着两个民族。而我的小宝贝成年之后也会一样。这是一个大好时机,能够重建桥梁,带来和平。你难道不同意吗?”

“和平总是一个高尚的目标。”安度因说道,内心却慢慢沉了下去。他一时间打动了她,使得她吐露真言。但现在时机已经过去了。

“确实。哎呀,哎呀。有时候我真觉得自己还是个傻傻的小姑娘。”

不,你不是,而我也同样不是。“我也有同感。有时候我觉得自己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小男孩而已。”他说。

茉艾拉再次笑了起来,“啊,你的幽默真让我高兴,安度因。我相信你父王一定会想念你的,可我非常非常确信我现在还无法忍受与你分别。”

他朝她笑了笑,真心希望这个虚伪的微笑看起来不那么虚伪。


几个小时候,安度因终于能独自待在自己的房间里,他关上门紧紧地靠在上面。茉艾拉并没有疯狂,也没有受法术控制。可他却宁愿如此。他不得不承认茉艾拉受到了不公的对待。但她并没把这转化成自己的力量,反倒被自己的怨恨所吞噬。

她精于算计,长于控制,一心想要把一个帝国留给她的儿子。她说的某些东西不无道理。和平确实可贵。但自由也是一样。

他必须离开这里。必须让人们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他深吸了一口气,用手叉叉头发,然后开始往小背包里扔东西。这个外出游玩时携带的背包是他和……圣光啊,他是多么的思念艾琳,哪怕是现在。但他也很高兴她不在这里,看不到铁炉堡变成了什么样子。

他所需不多——一两套换洗衣服,一点零钱。他从暴风城带来了一些重要物品,但现在他知道在急需尽快离开的时候没有它们也行。然而有一样东西意义太过重要,太过宝贵而不能与之分离。

自从麦格尼死后他一直把它放在床下,和矮人国王拿给他看的时候一样,用相同的布料包裹着。他希望茉艾拉还没有听说这个礼物的事。不知怎么的,他猜想她并不会对此而高兴。

他取出这把美丽的武器,轻轻地抚摸着它。恐惧破除者。现在它的安慰能派上用场了。安度因把这把武器在手中握了一会,然后重新包了起来小心地放进背包。

是时候了。他已经决定不告诉威尔。这位老佣人知道的越少,他们就越不会为难他。安度因深吸了一口气,把手放进衣袋里,握住吉安娜给他的那块炉石。他紧紧闭上双眼,一心想着塞拉摩的景象,想着吉安娜舒适的小壁炉——

——并在那里凝聚成形。

吉安娜盯着他,“安度因,你在这干什么?”

暴风城王子却没空和她搭话。他只是目瞪口呆地凝视着站在他面前的那个体型巨大满面怒容,身上披挂着铠甲和羽饰的牛头人
第二十四章
“这是什么——”那个牛头人低沉地吼道,他的通用语口音浓重,但清晰易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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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恩,安度因——先听我说!”吉安娜向他们俩各伸出一只手。

贝恩?“贝恩?血蹄?”安度因明白了。

“安度因?乌瑞恩?”

“大家先听我说!”吉安娜喊道,声音比刚才更大了。“贝恩——我送给了安度因一件礼物,一块能够让他随时前来拜访我的石头。根据我们从铁炉堡收到的消息来看——或者说,没从铁炉堡收到消息来看——我非常非常高兴能见到你。”她飞快而衷心地朝他笑了笑。“而贝恩——我对他的不请自来表示歉意,但我相信你能够信任安度因。”

“他父亲不喜欢部落,”贝恩说,“我相信你并没预见到会发生这事,吉安娜,但是——”

“我不是我的父王。”安度因轻声说。他现在已经镇定下来,开始逐渐明白过来这到底怎么回事。贝恩?血蹄是牛头人大族长凯恩的儿子。凯恩和萨尔是好朋友,而牛头人对于联盟并不像其他部落成员那样充满敌意。如果吉安娜与萨尔关系良好,那她自然也不会介意与凯恩的代表会谈——哪怕是秘密会谈。

他的沉着似乎打动了小牛。现在贝恩略为放松了些,看他的目光中好奇多过了敌意。“不,”他说,“我们都不是我们的父亲。尽管我们希望成为他们。”

他的语气中有些很不对劲,而安度因注意到了这一点。他用疑问的眼神看了看吉安娜,发现她既紧张又闷闷不乐。

“你们两个都坐下,”她指了指壁炉说道。贝恩块头实在太大,什么椅子他都没法坐。“我想你们俩都有很多故事可讲。”

“我无意冒犯,”贝恩继续站着说道,“但我前来与你相见已经冒了极大的危险,吉安娜女士。现在还要在暴风城王储面前吐露真情?恐怕你这个要求太过分了。”

“我理解你的不安,”吉安娜说,“我也知道现在你们两个都一心想着自己的问题。但请记住,此刻你们都在我的庇护之下,所以你们就得学着好好相处。”

“一个联盟成员怎么会要你来庇护?”贝恩哼了一声。

“因为麦格尼?铜须死了;他的女儿茉艾拉?铜须带着一群黑铁矮人从暗炉城回到了铁炉堡。她自立为女皇,并将铁炉堡整个封锁起来;而她对于我的逃脱将会非常非常不高兴。”安度因直言不讳地说道。贝恩说的对,他并没有理由去相信暴风城王子安度因……除非安度因给他一个理由。此外,就算他还没听说,很快也会知道了。茉艾拉不可能永远隐藏她的意图。贝恩转了转长着犄角的巨大头颅,眨眨眼睛看着安度因。

“对某些人来说,你透露这样的信息就意味着背叛,年轻的王子。”他轻声说道。

“即使茉艾拉是合法的继承人,她的作为也是错误的。”安度因说,“她的一些目标和计划不无道理。但她实现它们的方式——我不能认同。她是一个矮人,一位朋友的女儿。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得盲目支持她。就好比你是一个部落成员也不意味着我不会支持你一样。”

他继续注视着贝恩,但从眼角注意到吉安娜满怀希望地放松了几分。

“他曾经见过萨尔,他们彼此喜欢和尊重对方,”吉安娜说,“没有比这更好的保证了,贝恩。”

贝恩点点头,尽管他的耳朵苦恼地扇动着。“不过,要是萨尔还没走的话,我也就不需要你的协助了,而且……”他停下来深吸一口气,从鼻孔里喷了出来。“而且我父亲也会仍然活着。”

安度因倒吸了一口气,扭头看着吉安娜。她目光哀伤地点了点头。“贝恩已经告诉我了,”她轻声说道。

“我很抱歉,”他诚心说道。不管大家对部落持何看法,所有人都同意凯恩是一个善良而正派的领袖,以及一个好……人?好牛?但这并不令人感到意外。凯恩已经老了。奇怪的是贝恩看起来如此难过。不,不是难过——任何一位深爱自己父亲的人都会为他的过世而难过——而是……焦虑。

悲哀。“怎么了?”

“坐下。”吉安娜严厉地说。这一次安度因和贝恩都依言坐在了地板上。吉安娜给他们都倒了茶,把茶杯放在一个托盘上,然后自己也盘腿坐了下来。安度因端起一杯茶,片刻之后贝恩也端了一杯。他看着自己巨大手掌中的小小茶杯,发出几声轻笑——安度因猜想那也许是他得知父亲的死讯以来第一次发笑。

吉安娜依次扫视着他俩,“你们可不知道,我是多么希望咱们三个能在另一种氛围下会面啊。”她轻声说,“尤其是你,贝恩。但是至少我们已经相会了。也许,我们今晚的会谈将为往后双方之间更为正式的会谈奠定基础。”

安度因举起茶杯,“为了更好的日子,干杯,”他说。吉安娜也举杯与他轻轻一碰。片刻之后贝恩也加了进来。

“我想……我父亲会为此感到高兴的。”他说,“安度因王子,我将向您讲述过去这一天当中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我洗耳恭听。”暴风城王储答道。


“你有在听我说吗?”茉艾拉尖叫道。

“是的,阁下,我——”

“你怎么会让他给逃掉的?”

“我不知道!我们已经逮捕了法师……或许是一个术士从别的地方把他召唤走了?”

“我们对此已经有所防备!”茉艾拉开始踱起了步子。现在还是清晨时分,她并不喜欢被这种坏消息吵醒。她的小宠物逃跑了,当德鲁坎带来这个令人不安的消息时,她只匆匆往肩头披了件围巾。“不,一定是别的方式。或许他只是趁你喝高睡着的时候悄悄溜走了。”

德鲁坎皱起眉头强忍住到口的反驳,“我值勤的时候不喝酒,阁下。再说就算他从我身边溜走了,他也不可能通过把守各处出口的卫兵。”

茉艾拉抬起一只手按住阵阵胀痛的太阳穴轻轻揉着。“他怎么做到的并不重要。我们……”她的唇角勾起一丝狡狯的微笑。“或许是我们弄错了。或许我可爱的笼中小王子根本没有跑掉呢。”

德鲁坎迷惑地看着她。她叹了口气,“他显然离开了他的住处,没错。但是也许他还在铁炉堡,只是躲起来了。对一个人来说这座城市里有的是藏身之处。”

“确实如此——啊。”

她温柔地笑了,“我会尽你所需加派人手,找到他,但不要引起不必要的注意!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不见了。你把侍候他的那个蹒跚老头叫去问话了吗?”

德鲁坎略为来了点劲,“哦,确实如此。”

“确保他没有受到虐待。我们希望安度因……合作。”

“当然。”

“这事也得悄悄地做。我们得放出消息说安度因病了……不,不,那样的话讨厌鬼洛汗就要坚持去看望他。怎么办,怎么办……”茉艾拉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她在儿子的摇篮边停了下来,心不在焉地摇着。

“啊……我们将宣布他去丹莫罗地区探视了。对!正是如此。”这么做将会一箭双雕。一方面为人们见不到安度因提供理由;另一方面也让人以为,至少在某些情况下,茉艾拉允许与外界有所联系。她继续摇着摇篮,一面朝德鲁坎挥挥手。“去,嘘,做你的事去。哦,对了,德鲁坎?”她把目光从自己儿子身上移开,冷冷地看着他。“你必须确保没有任何人知道安度因的失踪,没有任何人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我会按自己的时间安排把我的目的公诸于众,以我自己的方式。明白吗?”

德鲁坎喉咙里咕噜响了一声,“是-是的,阁下。”


帕尔卡带着新鲜的肉食回到住处,准备给自己和德雷克塔尔做晚饭。他看到一个浑身湿漉衣衫褴褛的牛头人信使正等候着他。信使是凯恩手下的远行者之一,这意味着他带来的信息相当重要。他看上去风尘仆仆,衣服上还带着干结的血渍。乍一看上去分别不出那是否是他自己的血。

“你好,远行者。”他说,“我是帕尔卡。请进来与我们一同用餐吧,然后再讲讲你带来的消息。”

“我是佩里斯?雷蹄,”远行者回答,“我带的信不容耽搁。我现在就要见你的导师。”

帕尔卡犹豫了。他并不愿意向任何人提及德雷克塔尔的日益衰颓。“你可以把消息告诉我。我保证会让他知道的。他最近身体不佳,而且——”

“不,”佩里斯干脆地说,“我奉命把消息带给德雷克塔尔,而我必会依命而行。”

这下没办法了。“我注意到德雷克塔尔的神志已经大不如前了。如果你只告诉他一个人,你的消息就会被他忘掉。”

牛头人晃晃耳朵,他严厉的表情略为缓了下来。“我很抱歉听到这样的消息。那么,你可以一同旁听。但我必须亲自跟他讲。”

“我明白。来吧。”

帕尔卡拉开帐篷的门帘,佩里斯弯着腰走了进去,这个帐门并不是为他这样的大个子设计的。德雷克塔尔已经醒了,他的神态看起来清醒而警觉。只不过,他坐的位置离皮褥整整有六尺之远。

“德雷克塔尔,我们来了位尊贵的客人。他是凯恩手下的远行者之一,佩里斯?雷蹄。”

“我的皮褥子……你干嘛挪动它?你老是乱放我的东西,帕尔卡。”他回答道,声音中带着困惑。

帕尔卡温柔地帮着老兽人站起身来,扶着他走到皮褥上,以一个舒服的姿势坐了下来。

“现在,”帕尔卡对佩里斯说,“你可以把你的消息告诉我们了。”

佩里斯点点头,“事态严重。我们挚爱的领袖凯恩?血蹄被谋杀了,恐怖图腾以血腥手段控制了大多数牛头人城镇。”

德雷克塔尔与帕尔卡恐惧地面面相觑。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似乎让德雷克塔尔进入了神志清醒的阶段。

“谁杀害了强大的凯恩?这是如何导致的?”老兽人问道,他的声音清晰有力令人惊讶。

佩里斯讲述了德鲁伊们在灰谷遇袭的惨剧,仅有哈缪尔?符文图腾得以幸免。“当凯恩听说这桩暴行之后,他在竞技场向加尔鲁什?地狱咆哮发起生死斗的挑战。加尔鲁什同意了——但条件是凯恩得遵循旧式规则。他要求一场至死方休的战斗,而凯恩答应了。”

“然后他在公平决斗中倒下了。而恐怖图腾看到有机可乘。”德雷克塔尔说。

“不。有传言说玛加萨在加尔鲁什的斧刃上下了毒,因此高贵的凯恩才会死于一道小小的割伤。我亲眼看到她在武器上涂油;我亲眼看到凯恩倒下。我不清楚加尔鲁什知道这个阴谋或是同样被欺骗了。但我知道恐怖图腾竭尽所能阻止消息传到雷霆崖。我能逃脱他们的天罗地网完全是因为小心谨慎和大地母亲的祝福。”

帕尔卡有些晕头转向地看着他。凯恩被恐怖图腾女族长暗杀了?加尔鲁什要么被人欺骗,要么就是蓄谋参与——仔细想来两者都同样不妙。而现在恐怖图腾统治着牛头人。

他试图整理思路,然而德雷克塔尔现在警醒且全神贯注,远比他先开口问道。“贝恩呢?有他的消息吗?”

“他们攻打了血蹄村,但贝恩逃掉了。现在还没人知道他的下落,但我们相信他还活着。要是他死了,玛加萨一定会公告天下——并以他的头颅为证。”

帕尔卡突然感到有些不安,比眼下这条恐怖的消息更为严重。佩里斯刚才还说道——

“那么就还有希望。加尔鲁什选择支持篡权者们了吗?”

“还没有证据表明这一点。”

“如果他真的参与了对凯恩的无耻谋杀,”德雷克塔尔继续说道,“他不太可能不去倾尽全力把贝恩灭口,并协助那些他所支持的人夺权上位。事态进展必须立刻向大酋长报告。”

必须向大酋长报告……

我必须去见萨尔……他必须知道……

先祖啊……他是对的!

帕尔卡额头上大汗淋漓。两个月前,德雷克塔尔看到了一个狂野的幻象,他宣布一个由暗夜精灵和牛头人德鲁伊举行的和平集会将受到攻击。帕尔卡相信了他,并派遣卫兵去“保护”集会,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他曾以为这个“幻象”只不过是德雷克塔尔日益衰老的表现之一。

可是德雷克塔尔是对的。尽管现在老萨满与佩里斯?雷蹄清醒地交谈着,却一点都想不起看到过这个幻象。但它确实发生了,和他预测的完全一样。暗夜精灵和牛头人德鲁伊的和平集会确实被攻击了——而结果是灾难性的。这场事故只不过发生得比人们预想的要迟得多。

帕尔卡又狂热地回想起德雷克塔尔最近做过的梦,他尖叫着说,“大地将要哭泣,世界将会破碎!”这个“梦境”也同样是个真实的幻象吗?要是它会梦境成真,就像那个德鲁伊集会的梦一样呢?

帕尔卡大笨蛋!最好告诉萨尔这个梦境,让大酋长自己判断是否应当引起重视。帕尔卡愤怒地攥紧了手,他气的不是德雷克塔尔,而是自己。

“帕尔卡?”德雷克塔尔说道。

“抱歉——我在想事情——您刚才说什么?”

“我问你能不能替我写封信,”德雷克塔尔的口气听上去似乎他已经把这个要求重复过几次了。据帕尔卡所知,应该是这样。“我们必须马上告知萨尔。即便如此,远行者也得花些时间才能找到他。我们只能希望还来得及帮助贝恩。”

“当然,”帕尔卡回答,立刻起身遵命行事。他会写下德雷克塔尔和远行者想说的任何事情。并且,在信的末尾,他会向大酋长供述自己隐瞒不报的所有消息及其原因,然后任凭处罚。

他可担当不起德雷克塔尔再次预测正确的风险。 
第二十五章
准备一场幻象试炼所耗费的投入和努力让萨尔感到惊讶。他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盖亚安会说德雷克塔尔当时作为兽人仅剩的萨满之一已经尽力了。看起来一场“正规的”幻象试炼几乎需要整个社群的参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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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前来为他量体裁衣缝制典礼时穿的长袍,有人为他提供仪式需要的草药。第三个兽人前来表示自愿担任鼓乐队的领班,另外还有六个人负责击鼓或是歌咏。萨尔既惊讶又感动。有一次他对阿格菈说,“我希望大家没有因为我的地位而特殊对待。”

她朝他微微一笑,“古伊尔,这是因为你需要进行一场幻象试炼,而不是因为你是部落的首领。你用不着担心任何特殊对待。”

这既让他宽慰又让他烦恼。这不是第一次,他想知道为何阿格菈如此擅长挑动他的怒气。或许这是元素们赐予的礼物吧,他边看着她高昂着头大步离去,边一本正经地沉思道。

他为仪式的延迟而焦躁,却又对此无法可施。而他心中略略有些急切地期待仪式的到来。当他成为萨满的时候,兽人已经丢失了太多的传统。他知道自己缺乏参加这类公众仪式的经验。

终于,三天以后一切都准备就绪。傍晚时分,火炬燃起。萨尔在加拉达尔等候着,准备在大家的护送下前往仪式地点。阿格菈来到他的身边,而他不禁再次仔细打量了她。

她浓密的红褐色长发上装饰着羽毛,身穿一件皮背心,裙子上缀饰着羽毛和串珠。她的脸上和其它裸露出的棕色皮肤上涂绘着白色和绿色的花纹。她骄傲地站得笔挺,黄褐色的羽毛配上深棕色的皮肤完美极了。她的臂弯里挟着一裹衣物,颜色与她的肤色别无二致。

“这是给你的,古伊尔,”她说,“它们朴素简单,是为入门仪式准备的新人袍。”

“我明白,”萨尔说道,朝她伸出手去接过衣物。

她却没有放手,“我并不确定你真明白了。我承认,你是一个天赋异禀的强大萨满。但是你所不了解的东西还多着呢。我们在入门仪式上不穿铠甲。入门仪式是一次新生,而不是一场战斗。我们就像蛇蜕皮一样,告别过去的自己。我们需要放下负担,抛开过去狭隘的思想和观念。我们需要让自己简单而清净,作好与元素们沟通的准备,让它们将智慧写入我们的灵魂。”

萨尔专心地听着,一面尊敬地点着头。而她仍没有放手将袍子给他。“你还需要一串念珠。它能帮你与自己的内心相通,当你感觉有所需要的时候就抚摸它们。”

她终于把那裹衣物递给了他。而他欣然接受。“我很快就回来。”她说完就离开了。

萨尔看着这件朴素的棕色衣物,接着缓慢而尊敬地将它穿上。他感觉……赤裸一般。他习惯于穿着那件原本属于奥格瑞玛?毁灭之锤的独特黑色板甲。他几乎每时每刻都穿着那件铠甲,已经习惯了它的重量。而这件衣服却极为轻盈。他把念珠挂在脖子上,用手指轻轻拨动着,努力思索着阿格菈所说的话。她告诉他,他将获得重生。

以什么?以谁?

“啊,”阿格菈的声音把他从沉思中惊醒。“看起来这套新手袍和你很配。”

“我准备好了。”萨尔轻声说。

“还不算好。你还没涂油彩呢。”

她走向靠着帐篷皮质帷墙的一个小柜子,以一贯的野蛮方式翻找出三个小油彩罐。“你太高了,坐下来。”

萨尔依言坐了下来,不知怎的有些想笑。她朝他走来,打开一个罐子,用手指蘸了些油彩开始往他脸上涂抹。她的动作很熟练,以一个萨尔所熟悉的暴力女而言有些不可思议地轻柔。油彩感觉冰凉;而离她这么近,萨尔能够闻到她身上涂油的淡淡芳香。她微微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

“这些色彩在绿皮上都走了样。”

“这我恐怕就无能为力了,阿格菈,不管我跟你学了多少东西。”他回答道,声音和表情都流露出诚挚的忧愁。

她久久地注视着他的眼睛,先是恼怒地皱起了眉毛,忽又展厣一笑,发出一阵真诚的笑声。

“天知道呢,或许确实如此。”她说,“看来应该是我换换涂绘的颜色了。”

他们都看着对方笑了起来,然后阿格菈移开了眼睛。“或许该换成蓝色和黄色。”她边说边找出合适的颜料罐,默默地为他继续涂彩。终于,她赞许地点点头,接着又再度皱起眉头。“你的头发……马上就好。”

她擦了擦手,用细长灵巧的手指解开萨尔一直梳着的两根长辫子,然后迅速地在头发间插上羽毛。“这下才算准备好了,古伊尔。”

阿格菈拿出一张精致的金属片当做镜子。

萨尔差点没认出自己来。

他绿色的皮肤上装饰着黄色和蓝色的斑点与漩纹,看上去就像戴着面具一样。他的头发瀑布般垂落肩头,上面装饰着漂亮的风鹏羽毛。平日他的装扮内敛而克制。可现在他意识到自己看起来……

“……野性,”他轻声说道。

“正如元素们一样,”她说,“它们很少表现出冷静和有序,古伊尔。你现在是要在幻象试炼中亲近它们。来吧。它们在等着你呢。”

萨尔一生中经历无数。他还是个孩子时就接受过战斗的训练,在成长期间同时学会了友谊和艰难。他解放过自己的族人,与恶魔进行过战争。而现在,他跟随阿格菈出门前往湖边的仪式地点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感到了紧张。

当他现身的时候鼓声响起。阿格菈挺直了身子,没了平时的轻松和挑衅,一时间看上去就像是年轻时的盖亚安。她优雅而庄重地走上前去,而他放慢脚步与她并行。加拉达尔的人们似乎全都来了,沿着道路两边排列成行。火炬将黑暗摈退,但数步之外就是暗影笼罩。就在前方,盖亚安杵着拐杖站在那里,正等候着他。

她看上去纤弱却美丽,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光彩动人的笑容。他走到她的身边,然后深深鞠了一躬。

“欢迎你,古伊尔,加拉达之子杜隆坦的儿子。”萨尔微微瞪大了眼睛。当然——他早该知道的。加拉达是他的祖父,而他现在所处的加拉达尔是正以祖父的名字命名的地方。“元素之子,天选之民。就离此地不远,元素之怒们守望着我们。他们将目睹今晚的仪式。”

萨尔越过黑色的湖水朝远方望去。他只能看到元素之怒们其中一个——火焰之怒伊森拉图斯缓慢地来回走动着。但他知道别的元素之怒也在那里。

“在此,”他按照先前教的那样说道,“我为这次幻象试炼献出我的身体、思想和精神。”

阿格菈牵住他的手,引着他向前走进铺在地上的一堆皮毛中间,拉着他坐了下来。

“当你进行这次试炼的时候,”她说,“你的灵魂将离开的你的躯体。当你在灵魂世界中旅行的时候,你的族人会照料你的肉身。拿着这药。赶快喝下去。”

她递给他一杯难闻的液体。萨尔接过来的时候,手指轻轻碰了碰她。他飞快地一口灌下这杯药水,然后再次艰难地咽了口气,抑住胃里不适的感觉。当他把杯子还给阿格菈的时候,他已经开始感觉头晕了。当阿格菈扶住他,将他的头放在自己大腿上的时候,萨尔没有表示反对。对于一个之前如此唐突无礼的人来说,这是一个怪异的温柔动作,然而他还是接受了。

他头晕目眩,鼓声听起来就像是在血管里搏动,那声音好像与他自己的心跳融为一体,就像是感觉到而非听到一样。

冰凉的手指抚过他的头发。这动作对阿格菈来说同样有些不寻常。她低沉、温柔而亲切的声音听起来好像从远方传来一般。

“深入你的内心,放开一切束缚,古伊尔。在这没什么会伤害你,尽管你也许会为眼前所见而害怕。”


萨尔睁开了眼睛。

一个微微闪烁的朦胧身影站在他的面前。它有着发光的眼睛,四条长腿,锋利的牙齿和一条尾巴。它是一头幽灵狼,而不知道为什么,他知道那就是阿格菈。

“你来引导我吗?”他困惑地问那头狼,“我以为祖母——”

“我受选来引导你。来吧。”阿格菈说道,她沙哑的声音正适合从狼嘴里发出来。“是时候了,跟我来!”

突然间萨尔也变成了狼形。世界在他面前发生了变化,有些东西变得虚无缥缈,而另一些则变幻成另一种奇怪的形状。他晃了晃身子,感觉像空气般轻盈,空无一物而又无所不能。他跟着她冲进旋动的迷雾当中。

他们闯进了一座竞技场,沐浴在正午的强烈阳光之下。幽灵狼形态的萨尔困惑地眨了眨眼睛。

他看到了他自己。

“什么……”现在的萨尔说,他的声音在自己耳朵里听起来有些奇怪,“我还以为我是来与元素们相见——”

“安静!”阿格菈用一声严厉短促的狼嗥训斥道,而萨尔听从了她的话。“看着就行了。不要试图去做什么。这没人能看到或是听到你。这是你的幻象试炼,古伊尔。它会向你展示你所需要了解的东西。”

现在的萨尔点点头继续观望。

那个更过去的萨尔穿着几片铠甲。他健壮而气度不凡,绿色的皮肤上汗光盈盈。他双手分别拿着一把剑和一柄硬头锤。

现在的萨尔知道他在哪里了——他在敦霍尔德城堡的竞技场里。四周的欢呼和嘘声皆如雷动,而他知道可恨的艾德拉斯?布莱克摩尔正待在上边某个地方,吃着水果喝着葡萄酒。萨尔还是婴儿的时候就被这个人带走,并且被他训练成了一个角斗士。当他看着年轻的自己正与一头巨熊格斗时,他心中燃起了怒火。

“火,”阿格菈说,“它是第一个选择你的元素,古伊尔。它给予你愤怒和狂暴,让你去勇猛地战斗。它给予你激情去为正确的目的而战斗。它在你的内心深处燃烧着,支撑着你度过最为黑暗的时刻。”

萨尔一面聆听,一面看着自己,为他身在竞技场时表现出如此强壮、优雅和激情感到惊讶。他知道自己曾经运用这些技能来解放族人,并且保护了他们。

这并不是他原本期望见到的东西,但他对阿格菈的话点点头。在他年轻的时候就已经与火结下不解之缘。他回想起来,直到现在自己还对拯救世界心怀炽烈的关注。这时,年轻的他战胜了对手,胜利地举起双臂,而现在的他带着一种能够理解的自豪之情露出微笑。

迷雾卷土重来,在那个得胜欢呼的年轻萨尔周围打着旋,最终将他彻底遮掩起来。萨尔耐心地等待着,为这次奇妙之旅中将要出现的下一个意料之外的幻象感到好奇。

迷雾又消失不见了。明亮嘈杂的竞技场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森林夜景,静谧得只剩下和风与昆虫的轻鸣。萨尔再次看到了自己,但这一次他看上去警惕小心。就像是在被追捕一样。他的身旁是一块巨石,从某个角度看上去,就像是一头守卫着林地的龙。过去的萨尔扭头看着不远处一个洞穴黝黑的椭圆洞口。夹杂着强烈的昔日旧疼和新的刺痛感,现在的萨尔突然意识到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

梦魇。他曾与它们交战。整个世界都曾与它们交战。

“我必须看这个吗?”他轻声问道,话出口时就已经知道了答案。

“如果你希望理解,成为一位真正的萨满,那么是的,”阿格菈不高兴地回答。

过去的萨尔走进洞穴,一个年轻的人类女性出现在他们的面前。她是塔蕾莎?福克斯顿。塔莉……布莱克摩尔的情妇,萨尔心中的“姐姐”。她冒着莫大的风险放走了他,并最终为此牺牲了性命。但她现在却还活着,美丽阳光充满活力。他的梦魇与她有关——不断尝试着想要救她。他在梦中试了一次又一次,想要让她能继续活着,笑着,爱着。而每一次他都功亏一篑,不得不一次次经历她的死亡,一次又一次……

但现在她却没在这里死去。她倚在墙上等候着他,而当他呼唤她的名字时,她吸了口气然后大笑起来。她的面容美丽动人,上面闪耀着诚挚温暖的喜爱之情。

“你吓到我了!我没想到你来得这么安静!”她伸出双手朝他扑来。过去的萨尔慢慢用自己的手握住她的小手。

“直到现在都还在心痛。”现在的萨尔对阿格菈说。这一次她并没有斥责他,而仅仅点了点虚灵般的狼头。

“这伤痛,以及对伤痛的治愈,是水之灵的礼物,”她说,“深情。爱意。对喜悦和痛苦敞开心扉。这就是我们哭泣的原因……水在我们心中流动。”

他静静地听着,回想起他和塔蕾莎在这第一次真正的相会时说过的话,清晰宛若耳畔。她给了他一张地图和一些补给,让他去找寻他的族人——兽人。他们谈到了布莱克摩尔。现在的萨尔知道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想要转过身去却发现自己无法做到。

“你的眼睛怎么了?”过去的萨尔问道。

“哦,萨尔……这叫做眼泪,”塔蕾莎轻声说道,当她拭擦眼睛的时候声音变得哽咽起来。“当我们伤心难过的时候就会落泪,就像是我们的心中充满了悲痛,再无别处容纳它了一样。”

尽管他此刻身处灵魂世界,并没有真正的肉身。现在的萨尔仍然感觉热泪盈眶。

“塔蕾莎懂得这一点,”阿格菈说道,她的声音带着理解的温柔。“她明白痛苦和爱。当内心满盈之时,水自当流出。”

“她本不应该死的,”现在的萨尔低吼道。他并没说出口的是:我本该找到阻止这事发生的办法。

阿格菈让他感到震惊,就像狠狠地给了他一击似的。

“真的吗?她不该死?”

他朝她转过身,对她的冷漠感到震惊与愤怒。“当然不该!她有一万个活下去的理由。而她的死让一切都化为泡影了!”

幽灵狼形态下的阿格菈不高兴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这不是她的命运?她所做的不是她生来注定要做的事?只有她自己知道。要是她活下来的话,或许同样的事就不会给你同样的感动。相信自己全知全能是一种傲慢自大。你可能是对的,但也可能是错的。”

她的话让他沉默了。自从他看到艾德拉斯?布莱克摩尔割下塔蕾莎的头颅向他展示的可怕情景之后,他一直为心中的内疚而痛苦。

梦魇则用这样的想法来打击他:我本该还能做些什么。

但他真的无能为力。现在,他第一次被迫去考虑,已经发生的事情或许……是对的。沉痛,可怖,痛苦。但也许是……对的。

他永远不能忘记她。永远不能停止思念她。但内疚感已经消散了。

“对你而言,”他默默地站在那里想要理解自己心灵中的变化,这时阿格菈继续说道,“她是水之灵在你生命中的祝福。这个时刻,这个女人——古伊尔,这就是元素进入你的生命之时。”

他努力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只能说出,“谢谢。”

迷雾开始在过去的人影脚下旋转。尽管他起初并不希望重温这一事件,现在当它将要溜走之时,萨尔想要开口出声,祈求能与塔蕾莎再共度片刻。但他知道,这是元素带给他的苦乐参半的礼物,一同还有阿格菈带给他的领悟。

别了,亲爱的塔蕾莎。你的生命是一个祝福,你的死亡并没有白费,在这世上当得起这么说的人并不为多。你会被永远铭记。而我现在也能让你在我心中安息了。

元素们还要向他展示更多。

迷雾旋转着模糊了他的视线,接下来他再一次看到了一个过去的自己。那是在一个冬天,他与霜狼氏族在一起。他和德雷克塔尔坐在火边,伸手烤着火。这时的德雷克塔尔已经不算年轻了,但他的思想仍然敏锐。现在的萨尔看着他的朋友和导师,心中感到一丝难过。过去的他正全神贯注地听着德雷克塔尔滔滔不绝地讲述萨满与元素的联系。雪轻柔地飘落。现在的萨尔尽管只是单纯看着,也感觉到了宁静和集中,感到之前塔蕾莎的幻象带来的心痛缓解了少许。

“踏实,”他说,第一次明白了这个词的来历。“就像大地一样。这是大地之灵的礼物,对吗?”

阿格菈变成的狼点点头,带着一些过去的刻薄劲补充道,“你直到现在才发现?毫无疑问你犯难了。”

萨尔发现他这次并没被激怒,只是觉得好笑。也许,他心里想,这就是大地之灵在他心中流转带来的冷静和坚定。突然间迷雾再度升起消隐了眼前的场景,在萨尔看来这次有些太快了。但他也明白,大地已经与他同在了。当他需要的时候,随时都能重返这个内心平静之地好让……他笑了起来……让自己踏踏实实的。

只剩下一个元素了。他这时方才明白,幻象试炼本该是向他展示元素们如何与他融为一体,存在于他的心中。

他已经领会了战斗的火热激情,水的挚爱天性,以及大地的冷静和坚定。但他还对空气将要如何呈现感到好奇。

迷雾逐渐凝聚成形,然后清晰起来,他看到自己身处格罗玛什堡垒。时间已是深夜,但火盆、火炬和油灯提供了绰绰有余的照明和温暖。他站在一张摊放着地图和裹好的卷轴的桌前,身边站着他亲爱的老朋友凯恩?血蹄。

他一时不能像其他场景一样确定它的时间,因为过去数年当中这样的情景出现过许多次。他微笑地看着自己和凯恩谈论着谈判、领土权和条约。他们一同应对困难,寻求解决之道。场景迅速转变,现在他是和吉安娜在一起,他们谈论着和平以及实现它的途径。而这也同样发生过很多次了。

除了对族人安全的忧虑之外,并没有什么强烈的情绪。既没有根深蒂固的坚持,也没有对达成结果的炽烈激情。在这些与吉安娜或是凯恩相处的时间里,萨尔运用他的头脑而非强大的身躯或是情感。这是理性而睿智的交谈——关于新的开始,新的希望。

萨尔点了点头,恍然大悟过来。当然了,空气是代表清晰思维的元素,代表灵感,洞察和新的开始。当兽人到达卡利姆多的时候,他与凯恩一同建立新的开始,与吉安娜?普劳德摩尔缔结了试探性的和平。这都是通过对话和深思熟虑。尽管人们并不指望兽人会这么做,但萨尔一生当中都在培养这样的特性——从他少年时代狼吞虎咽地阅读书籍,直到现在他做出艰难的决定,离开自己的世界前来外域,前来纳格兰。

他微微一笑,而当场景开始消隐的时候,他任其散去。因为他知道有空气之灵同在,就总是会有新的事情发生,来挑战或是激励着他。

在这个若有若无的怪异之地,他与幽灵狼形态的阿格菈一同静待等候着。或是第五元素的展现,那是一种难以捉摸的火花,能够让萨满和其他元素相联系;又或是一些能对他起到帮助的预兆。时间逐渐过去,但什么也没有发生。萨尔开始感到焦虑。最后他困惑地转向阿格菈。他的声音在虚无中回响,“我能拯救艾泽拉斯吗?能拯救部落吗?”

迷雾突然清晰起来。萨尔看到自己穿着奥格瑞姆?毁灭之锤赠送给他代表部落领袖的黑色铠甲。他手中拿着那位死去的兽人的巨大武器,从头到脚看上去都是个完完全全的战士。但他绿色的面孔上流露出恐惧——恐惧,以及可怕的失落感。毁灭之锤突然裂成了几块,如子弹出膛一样向四处激射而出。铠甲碎裂掉落,萨尔跪倒在地,身上只穿着他现在的衣服——简朴的棕色新手袍。

“不,”萨尔轻声说道。他一下子醒了过来,发现一张深色的兽人脸庞正俯在他的上方,上面有着美丽的涂绘,善意的双眼,以及一对尖利的虎牙间带着笑意的宽嘴唇。他伸手拉住她的胳膊。

“阿格菈。我失败了!或者应该说,我正要完成!它们展示了——”

“嘘,”她安慰道,摇摇头镇定地面对他的惊慌。“它们向你展示的是一个画面。而应该由你来决定它的意义。”

他想要站起身来,却又头晕目眩地停住了。她温柔地扶着他坐了下来。“我觉得已经够清晰的了。”

“我也看到它了,”她说,“相信我,最清晰的幻象往往也是最让人困惑难解的。但是——有一个方法能够找到答案。我想已经做好去见元素之怒们的准备了。你已经完成了幻象试炼。你现在已经了解自己与内在的元素们和谐相融。你已经准备好了。”

“他们会帮我理解最后的那个幻象吗?”

她耸耸肩,“或许不会。反正总没坏处,嗯,不是吗?”

他不由笑了起来。他正需要她这种半开玩笑式的唐突。

“什么时候?”

“明天,”阿格菈说,“明天就去。”
第二十六章
萨尔感到惊讶的是,去元素王座居然这么方便,而且离加拉达尔这么近。就在穿过天歌湖不远,坐落在群山脚下的一个小岛上。当他们走近的时候,萨尔看到一堆覆盖着苔藓的石块高高矗立着排列成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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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元素之怒们离得这么近?”他边跑边向阿格菈问道。

她向他报以冷笑,然而她回答的时候眼中的调皮却多过生气。“如果你是一个元素之力的巨大化身的话,你还担心有谁会来打扰你吗?”

萨尔冷不防笑了起来,发出一声短促而欢乐的笑声。阿格菈笑的更厉害了,“有大地之环的成员在这里确保元素之怒们不会受到凡人琐事之扰。只有需要它们的智慧,或是诚心诚意提供帮助的人才能与他们交谈。当然,这只是一个礼貌的说法。元素之怒们当然能够应付好自己的事。”

他们走下湖面,双脚踩在了潮湿的泥地上。

突然之间,他们就出现在了眼前。

四个巨大的元素生物慢慢走了过来,他们看上去很像那些萨尔长久以来效力的较小的元素化身。他们狂暴、野性而充满力量。

尽管距离尚远,他也能够感觉到他们极其强大的力量。不,这样的生物当然用不着担心有人前来烦扰它们。

阿格菈以温柔谦恭的声音挨个介绍他们,“戈达乌,大地之怒。埃布留斯,水流之怒。伊森拉图斯,火焰之怒。以及卡拉迪奥斯,空气之怒。如果说这片土地上有什么能够帮上你的忙,古伊尔,”阿格菈诚挚地轻声说道,“那就是他们了。去吧,向他们介绍自己,然后说出你的问题。”

一时间,萨尔仿佛回到他初次与元素们相会的时刻。元素的精魂们一个接着一个来到他的身边,在他的思想与脑海中交谈。现在,他们或许要在相似的情形下再来上一次了。要从哪个先开始呢?他选择了空气之怒卡拉迪奥斯,接着开始向他走去。

他几乎立刻感觉到了他强大力量的冲击。他蹒跚前行,猛烈的狂风几乎将他吹倒。但他低下头顶着旋风继续前行。

在他眼中,这个巨大的元素之怒就像是一个活生生的气旋,长着强壮的手臂和闪亮的红眼睛。起初卡拉迪奥斯并没有注意他,萨尔在挟着沙尘的狂风中站稳脚跟,任由它冲刷着自己的皮肤。他闭上双眼,以之前学到的方式伸展开自己的思维。

卡拉迪奥斯,空气之怒……我远道而来寻求你的帮助。我来自一处饱受苦难之地,可我并不知道大地痛苦的原因。我请求它的协助,而它并不对我作出回应。在我的幻象试练上,我看到自己无法拯救我的土地。您能听到外域空气的呼喊声——你能帮助我吗?这个幻象是真实而不可更改的吗?

卡拉迪奥斯转过头,用他红色的双眼俯视着他,他的直视令萨尔感觉到了强大的压力。它在萨尔的脑海中说道。

我为何要关心另一片土地上空气的命运?我自己的元素尚在此处受苦。空气拥有思考的力量,古伊尔。我知道你又叫做萨尔,是杜隆坦和德拉卡的儿子。你是一个强大的萨满,就连我也能听到你祈求的声音。我所能为你做的,就是思考和聆听。分析你在试炼上看到的情景。别的,我就无能为力了。

卡拉迪奥斯说完就离开了,再没给他任何提示。萨尔感到心中涌出一阵失望,但立刻将它按捺下去。对元素之怒们发火毫无意义。如果卡拉迪奥斯能帮上忙的话,萨尔相信他会那么做的。然而他仍旧觉得卡拉迪奥斯的话中有所纰漏。

他回头瞥了阿格菈一眼,然后摇了摇头。元素之怒们只是与他心灵交谈,因此她并没听到卡拉迪奥斯说了些什么。否则他知道她一定会嘲笑他的失败。

现在,他看到她坚毅的脸上满是错愕。他又向下一个元素之怒走去。

这一次是火焰之怒伊森拉图斯。当他走上前去的时候,这个强大生物散发出的炽热迫使萨尔扭过头去用手臂挡住脸颊。他要如何接近这样的存在呢,那么做将会烤焦他的皮肉吗?解决的方法悄然而至。他不顾元素火焰带来的炽热之痛,转而探求内心中的平静——来自那些与他同在的生命精魂。他让自己平静下来,安抚自己纷乱的思维,通过想象让自己的皮肤凉爽下来,能够忍受强大元素之怒的灼热。他转身直面伊森拉图斯,并且张开了双眼……热量消减了。现在萨尔能够继续前进了,他上前跪在火焰之怒的面前,向他重复了自己的请求。

伊森拉图斯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到了这个兽人身上。尽管他刚学会了新的本领,在这咫尺之遥的距离上,萨尔也不得不闭上双眼抵御它放射出的可怕热量。呼吸令他感觉喉头焦干,但他并没有退缩。他拥有足够的力量与这个存在对话,他不会为此所伤。

你的话令我感到愤怒,火焰之怒在他的脑海里说道,我的愤怒是因为我自己的火焰正在这里受难,而你无法理解,对于不能为你提供帮助,我有多么遗憾。这片土地上的火焰精华尚且不足,我又如何能与别处燃烧的火焰对话呢?萨满啊,我又怎么能知道他们为何陷入痛苦和折磨呢?那是你的土地,你才能观察得到。我能感觉到你对于达成目标的热情,而我赐予你我的热情——尽一切努力去治愈你的世界的热情。除此之外,我无能为力。

一朵火花闪耀着射入萨尔的喉咙,进入他的体内,仿佛整个包裹住他的心脏一般。他感觉到那火花的灼烧,焦炙而痛苦。但他知道这并不是真正的火焰。他一手按住胸膛上心脏的位置,往前倾身把另一只手也按了上去。

阿格菈就在身边,她伸手抚住他的肩头,让他感觉清凉而宽慰。“古伊尔,他伤到你了吗?”

萨尔摇了摇头,痛苦正在逐渐消退。“不,”他说,“不……实际上并没有。”

她双眼探询地看着他,然后又望向伊森拉图斯。巨大的元素之怒已经转身离去不再理会萨尔了。她从包里摸出一瓶清水,但萨尔伸手拉住她的手臂,然后摇了摇头。

“不,”他以刺耳的声音说道,“伊森拉图斯……赠与我火焰的热情,以做我所需要做的事。”

阿格菈慢慢点了点头,“你昨晚就知道了,火焰早已在你心中燃烧。但这确实是件了不起的礼物。很少有人能够得到伊森拉图斯之火的洗礼。”

她并没有明说,但他听出来她自己并没得到那个殊荣。于是他觉得有必要补充说道,“我认为这礼物并不是送给我自己的。它是为了艾泽拉斯的元素,为了让我能够更好地帮助它们。”

“我也那样祈求过,为了帮助这里的火元素,”她轻声说,“可他认为我称不上。”

他紧握住她的手,“你很有能力,阿格菈。一定是因为你心中的火焰已经足够炽热了。”

她吃惊地抬头看着他。他原以为她会立刻抽回手厉声反驳。然而阿格菈却任由他握着她的手,棕色与绿色的手指彼此相扣。过了好一会,她才温柔地捏捏他,然后抽回了手。

“还有两个,”她重新控制住自己,以粗鲁的声音说道,“你已经得到了一份大礼,或许戈达乌和埃布留斯能比伊森拉图斯和卡拉迪奥斯帮上更多的忙。或许能给你更清楚地解释下你看到的幻象。我发现有时候啊它们的神秘与其说是给我们启发,倒不如说是令我们烦恼。”

他对她的不敬有些惊讶,但却又不得不表示赞同。有时火焰与空气都会表现出反复无常。

他心中那团虚幻的火焰已经熄灭,但他还能够感受到余烬的温度。他围着元素王座绕了个圈,走向埃布留斯并在水流之怒面前屈膝跪下。

她立刻转过身来。萨尔甚至还没在心中说出自己的请求,就已经感觉到水花轻柔地拂溅上他扬起的脸庞。他舔了舔嘴唇,感觉到清冽甘甜,是他所尝过的最清澈的水。

古伊尔,我也和你一样感到痛苦和困惑。很多人忧心而来,但少有人像你这样感受深切。要是在这个世界的话我自然能够帮上你,这里有很多水元素,属于我的和不属于我的。你的心中已经有了如火热情去帮助和治愈。去让一个受到严重影响的世界得以恢复。我没法像伊森拉图斯那样给予你如此一份礼物。但我将告诉你,不要为你的感受而羞愧。水流将会带给你你所寻求的平衡;它将带来补充和恢复。在你拯救世界的旅途中,不要惧怕任何感受,也不要惧怕心中的伤痛,因为你终将治愈它们。

萨尔不由迷惑起来。我? 我心中并没有伤痛啊,伟大的元素之怒。除了对我的世界遭受苦难感到的心痛。他感觉到水花怜悯的轻拂。一个人只有在准备就绪之后,而非之前,才能面对自己肩头的重担。但我要再一次对你讲,古伊尔,杜隆坦之子,加拉德之孙。当时机成熟,你准备好治愈你的世界之时,不要畏惧深入其中。

水流顺着他的脸颊流下。萨尔再次张嘴品尝这甘洌的液体,但却发现它温热而带着咸味。是眼泪。他正在公然哭泣。而埃布留斯任由萨尔去感受元素与他的共鸣。

他毫不羞愧地抽泣着,知道这个感觉美好而真实。昨晚的幻象已经悲伤地展露出,眼泪是亲爱的塔雷莎?福克斯顿给予他的礼物之一。萨尔意识到他希望自己出生的世界完好无损,甚至超越了从战俘营解放他的族人的希望,甚至超越了能让他们有一片安居乐业之地的希望。只有在那之后,才谈得上别的事情。只有当艾泽拉斯从这怪异而愤怒,令它颤抖、战栗乃至哭泣的伤痛中恢复过来之后,部落乃至联盟才能真正得以发展壮大。这就是他感觉自己应当前来外域的原因,这就是他抛下自己深爱并且一手创建的部落的原因。这确实是唯一的选择。

他站起身,颤抖着用手臂擦擦眼睛,然后转向最后一位元素之怒。

戈达乌或许是元素之怒当中最令人印象深刻的一位,甚至比炽烈的伊森拉图斯还要壮观。大地之怒就像是一座活生生的山岳,当萨尔走上前去,他脚下的大地也开始颤动起来。

戈达乌看上去根本没注意到萨尔,迈着大步远离他而去。萨尔跟在他后面跑着,从脑海中发出祈求的思感。终于,戈达乌猛地停下脚步,让萨尔差点撞到他身上。

他沉重而缓慢地转过身来俯视着萨尔,相比之下兽人显得如此渺小。

你想要戈达乌干什么?

我来自一个叫做艾泽拉斯的地方。那里的元素精魂们陷入混乱。它们用野火、洪涝和地震来表达自己的痛苦。

戈达乌俯视着他,闪耀的双眼眯了起来。

为何如何痛苦?

我不知道,元素之怒。我向他们询问,它们的回答却混乱不堪。我只知道它们正在遭受痛苦。而您的元素之怒伙伴们都没法帮助我解决这个谜团,从而让我能够帮助艾泽拉斯的元素们。

戈达乌点点头,似乎他正期待着这样的答复。

戈达乌想要帮忙。但另一片土地太过遥远。不了解的土地就没法帮忙。

萨尔对此并不奇怪。其他的元素之怒也是因为同样的理由而无法提供帮助:那不是他们的世界,他们对它并不了解。

他突然萌生了一个念头。戈达乌,在艾泽拉斯和德拉诺的残存世界之前有一个传送门。它曾被关闭,以免德拉诺的毁灭波及我的世界。现在,如果我无法阻止的话,我的世界的病痛也会由此传播到你的世界。你真的没法帮到我吗?帮助了我,或许就等于保护了外域。

戈达乌倾听着你的述说。戈达乌理解事情的需要。然而戈达乌要重复一次——对这个世界,戈达乌有所了解。这个巨大的生物跪下身来,抓起一把泥土,当着萨尔惊讶的目光塞进自己嘴里。通过品尝。我能知道这块泥土的来历,以及它蕴含的秘密。

萨尔瞪大了眼睛,一下子来了主意。难道事情就这么简单?

他总是随身带着一个小小的便携式祭坛——一根羽毛代表空气,一个小杯代表水流,燧石与火绒代表火焰……

……一小块石头代表大地。现在他颤抖着手指在腰包中摸索着,心中交织着希望与恐惧。终于,他抽出手来,掌心中放着那块小石头。

这正是一小块来自艾泽拉斯的元素。别的东西——燧石火绒,水杯和羽毛——都不过是象征物。但这个正是它所代表的元素本身。

戈达乌……这有一块来自我的世界的岩石。如果你能从中得到任何信息,我请求你,请告诉我。

戈达乌垂目凝视。这块石头很小。他弯下腰伸出巨手,萨尔把石头放入他的掌中。

这不够戈达乌尝的,他咕哝着,但戈达乌会试试的。戈达乌想要帮忙。

这块石头在他手中就像一个小黑点而已,萨尔眼看着它消失在那巨大的咽喉之中。他瞟了一眼阿格菈,她摊开手耸耸肩,就跟他一样迷惑不解。

戈达乌突然低吼一声。大地不该是这样。不对。这石头愤怒而惊恐。有某个东西让它变成这样的!

萨尔屏息聆听着。

有某个东西,以前一度正确,但现在出了岔子。一度是世界的一部分,但现在反常而黑暗。一度受到伤害,现在得到治愈——但却是以错误的方式。是愤怒。想要伤害他人。为此它要伤害大地。必须阻止它!

他猛一跺脚,大地震颤起来。

这个……某个东西,萨尔想道,是在艾泽拉斯吗?

这石头惧怕着它的驾临。不在,现在还不在。但这石头在惧怕。可怜的石头。他抬起一只手,伸出手指指向萨尔。你听这受惊的石头发出的尖叫。所有的元素都在尖叫。大地的震颤,巨浪,火灾——那都是元素在告诉你它们正在害怕。你必须保护他们不受伤害……或者说,不被彻底毁灭!

我该怎么做?请告诉我!

戈达乌摇了摇他巨大的脑袋。戈达乌不知道。或许别的萨满也能听到石头受惊的尖叫,他们可能会知道的。但我得告诉你。我之前也尝到过像这样恐惧的东西。当这个世界就要被撕成碎片的时候,我尝到过几乎同样的恐惧。害怕被破坏。被撕裂。

戈达乌转身大步离去。萨尔震惊地注视着他的背影。

“他吃掉了你给他的石头,”阿格菈走到萨尔身边说道,“他能帮上忙吗?”

“是的,”萨尔回答,声音如耳语般微弱。他清清嗓子,接着摇了摇头。“他告诉我这块石头在害怕。所有的元素都在害怕。它们知道某个恐怖的东西将要来临。某个一度善良并且与世界和谐共处的东西,现在却变得反常。它曾受到伤害,而今燃烧着伤害他人的欲望。”

他转身面对着她,“最后一点。我必须回到艾泽拉斯去。我想,如果我真的无能为力,他们也就不会帮我。我必须去弄清楚,元素们到底在恐惧什么……并且尽我的一切所能去阻止它。因为那块石头表露出的恐惧就和德拉诺感到的一样,就在它——”

“就在它被撕裂之前,”阿格菈接口道,她恐惧地瞪大了眼睛。“是的,古伊尔。是的!我们决不能让这样的浩劫再度发生!”


当嗜血的渴望和战胜凯恩的兴奋过去之后——凯恩?血蹄,他是一个传奇,是部落来到艾泽拉斯之后最伟大的人物之一——加尔鲁什有些意外地发现自己心中百味横陈。

凯恩朝他发起挑战。加尔鲁什还不清楚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凯恩指控他——好像是攻击了哪里的德鲁伊之类的事情。加尔鲁什不知道他到底在说什么,但等到凯恩打了那羞辱的一巴掌并且提出挑战之后,事情就变得无法挽回了。对他们双方来说都是一样。

老牛战斗得很勇猛。加尔鲁什绝不会承认,但他确实担心过自己能否在决斗中活下来。然而他挺了过来。加尔鲁什两手沾上了牛头人大族长的鲜血,但他并没不内疚。这是一场公平决斗,两名斗士都知道只有一个人能活着走出去,而且这是一场光荣的战斗。

可是……尽管并不内疚,加尔鲁什却感到遗憾。他并不讨厌凯恩,尽管两人多次因为政见不同发生冲突,但那是出于对如何才对部落最有有利的见解不同。真是惭愧,凯恩只不过太过老套不知道该做什么而已。

当加尔鲁什的支持者们狂欢的庆贺过去之后,拂晓已经快要来临。加尔鲁什发现自己又回到了竞技场。凯恩的尸体几乎立刻就被搬走了,加尔鲁什不知道弄去了哪里。他并不清楚牛头人如何处理死者。土葬,还是火葬?

竞技场的地板上还有着血迹。加尔鲁什认为应当有人来清理一下,他明天会找人处理的。至于现在,他正在烦恼自己居然忘了一件大事,这么久都没清理自己的兵刃。说起来……在哪——他左右环顾却没看到自己的战斧,于是愈加焦急起来。

“您是在找血吼吗?”这个声音让加尔鲁什为之一惊。他扭头看到一名库卡隆卫士站在那里,递过他珍爱的战斧并且鞠了一躬。“我们把它收了起来,在您想要之前都保存在一个安全的地方。”

“谢谢,”加尔鲁什说。他对这些时刻呆在身边的精英卫士感到有些不适应,尽管他们时常并不引人注意。但他也不得不承认,他们在这样的场合总会带来方便。他对自己有些生气,居然激动到把血吼忘在一边。下次绝不能再这样了。他朝卫兵挥挥手,那位库卡隆再次鞠了一躬,反身退入暗影之中,只留加尔鲁什独自与他父亲留下的战斧待在一起。

他看着手中的战斧,以及凯恩倒下时留在地上的血迹,这时他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那是一个兽人——却不是他的卫兵。

“这是部落的一大损失,而我知道你也清楚这一点。”

加尔鲁什回头看见伊崔格坐在看台上。那个老兽人在这里做什么?他不记得决斗的时候曾经见到过伊崔格,但他当时肯定在场。加尔鲁什发现他对那场决斗并没有多少印象;难怪他完全没注意都有些谁在旁观。他当时根本无暇分神。

他想和对方争辩几句,却发现自己异常疲惫。“我知道。但我别无选择。他向我发起挑战。”

“很多人都看到了挑战过程。我不怀疑这一点。但你没注意到他倒得多快吗?”

加尔鲁什心中涌起一丝不安。“我记得不太清楚。事情发生的……迅速而激烈。”

伊崔格点点头。他动作缓慢,加尔鲁什知道他的关节时常折磨着他。伊崔格起身慢慢走下竞技场台阶,边走边说道,“不错。那么你一共挨了多少下?凯恩砍了多少下?很多。而他却只挨了一下就马上倒地了。”

“那是漂亮的一击。”加尔鲁什回答,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中带着怒气。是这样的吗?那一下正中胸膛。不是吗?嗜血的狂暴让一切都模糊——

“ 不,”伊崔格干脆地说,“那道伤口很长但并不算深。可你打出致命一击的时候,他甚至没能保护自己。”现在伊崔格已经来到他的身边,“你不觉得奇怪吗?我当然觉得。而并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观察到了这一点。凯恩死得太快了,加尔鲁什,虽然你没注意,但别人注意了。比如我,还有不久之前来找过我的沃金。别人都想知道,为何一位如此优秀的战士会被这么轻轻一击撂倒。”

加尔鲁什开始愈发愤怒了。“说吧!”他低声吼道,“你到底想说什么?你想说我没有公平赢得这场决斗是吗?我让他给我留下这些伤口也是在作假了?”

“不,我不认为你会不光荣地战斗。但我相信有人那么做了。”伊崔格伸出一只干瘦的手指指着血吼。“你得到了一个萨满的祝福,在你的兵刃上涂了圣油。”

“凯恩也是一样。每个进行生死斗的人都是一样。”加尔鲁什说,“这是生死斗的一部分。这可不是不光荣!”他开始提高嗓音,心中却萌生了一种奇怪的情绪。这是——害怕?

“看看这油的颜色,”伊崔格说,“漆黑浓稠。不——以先祖之名,别去碰它!”

这把夺取凯恩?血蹄性命的斧刃上大部分覆盖着干结的血渍。但沿着锋口上有一小处,加尔鲁什能够看到上面附着一层粘稠的黑色物质,怎么看也不像通常涂在武器上的那种闪耀的金色油膏。

“谁祝福了血吼,加尔鲁什?地狱咆哮?谁祝福过这柄杀死凯恩?血蹄的斧头?伊崔格的声音中带着怒意,但这并不是冲着加尔鲁什来的。”

加尔鲁什感觉胃里一阵难受。“玛加萨?符文图腾,”他说,他的声音听上去就像是沙哑的耳语。

“杀死你对手的并不是你的战斗技能。而是一个邪恶阴谋家的毒药,她把你当成马前小卒,利用你来铲除异己。你知道在雷霆崖发生了什么吗?正当你在公开欢庆的时候。”

加尔鲁什并不想听下去。他凝视着斧头,伊崔格继续说道。

“恐怖图腾的杀手接管了雷霆崖,血蹄村和其它牛头人据点。那些导师,强大的萨满,德鲁伊和战士们——全都死了。无辜的牛头人在睡梦中被杀死。贝恩?血蹄失了踪,也可能死掉了。一座和平的城市洒满鲜血,全都是因为你太过骄傲,没去注意就在你眼前发生的事。”

加尔鲁什带着逐渐增长的恐惧一直听着,此刻他怒吼起来。“够了!闭嘴,老家伙!”

他们站在那里彼此看着对方。

接着加尔鲁什一下子爆发了。“她夺走了我的荣誉,”他轻声说,“她夺走了我的猎物。现在我再也没法知道,我能够在一场公平决斗中战胜凯恩了。伊崔格,你必须相信我!”

今晚以来的第一次,老兽人的眼中闪耀出同情的神色。“我相信你,加尔鲁什。谁也不能质疑你战斗中的荣耀。如果凯恩死的时候知道发生了什么,我相信他也知道你无可厚非。但要知道怀疑的种子已在今晚播下。他们怀疑你决斗的公平——并且都在私下悄声谈论。并非所有人都像我和凯恩?血蹄一样通情达理。”

加尔鲁什再次注视着他手上被鲜血和毒药覆盖的武器。玛加萨窃走了他的荣誉,窃走了他所深爱的部落对他的尊重。她利用了他,也利用了血吼。那是他父亲用过的武器,却被涂上了毒药,那是懦夫才会使用的武器,不荣誉的武器。玛加萨作出如此欺骗行径,简直是对萨满之道的侮辱。而伊崔格居然告诉他有人相信他自愿参与其中?

不!对于沃金和其它私下谗言的人,他将让他们知道他对他们的真实想法。他闭上眼睛,手握血吼的斧柄,仍由自己陷入狂怒之中。
第二十七章
看到安度因出其不意地就在她眼前现身时,吉安娜的第一反应就是联系他的父王。尽管茉艾拉很好地控制住了出入铁炉堡的通讯方式,但彻底与世隔绝是难以做到的。仅仅一天过后,流言就开始四下传播。瓦里安立刻发出紧急信件想要和他的儿子联络。由于没有得到回信,他开始变得既担心又愤怒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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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安娜并不曾为人父母,但她明白瓦里安现在的心情,一方面作为与儿子重新团聚不久的父亲,另一方面则作为担心国家安全的国王。但是与安抚瓦里安的担忧相比,平息一场可能爆发的局势更为紧迫。有时政治不过是两个人之间的事而已。尽管她从未见过贝恩,他却早已名声在外。而她也确实知晓,尊敬并且喜欢他的父亲。现在,贝恩甘冒一切风险前来向她求助,信任她能够伸出援手。吉安娜的确非常了解安度因,知道在最初的震惊和怀疑过去之后,接下来就能进行富有成效的沟通。

因此她平抚了他们的恐惧,让他们对她述说,也彼此交谈。他俩带来的消息都各有恐怖之处。贝恩说他的父亲死于加尔鲁什和玛加萨之手,接下来和平的人们惨遭屠杀,这场政变之血腥为吉安娜所未闻。而安度因讲述了一位王女的归来,尽管她对王位拥有合法的继承权,却以彻底的专政手段入主城市,夺走了市民们的自由。

这两个人都是流亡者。吉安娜允诺保证他们的安全,并且尽可能支持他们,尽管她尚未确定如何去做的详尽计划。

现在他们都已经说到声音沙哑,也都有些昏昏欲睡,就连吉安娜自己也不例外。但她对取得的进展很是满意。贝恩告诉吉安娜,那些追随他的人正在期待他的返回,要是他不回去的话,他们可能会以为被出卖了。吉安娜理解这一点,换做是她也会有同样的想法。

她开启了一个通往他指定地点的传送门,于是贝恩走了进去,现在只剩下安度因和吉安娜了。

“那真是……”安度因努力挑选着措词,“我真为他感到难过。”

“我也是……也为了雷霆崖和血蹄村,以及所有受到攻击之处的所有可怜的牛头人们。至于萨尔……我不知道当他得知这一消息时将会作何想法。”她知道,这会重重打击那位兽人的高贵心灵。并且正是他决定要指派加尔鲁什代理领袖,而这间接导致了这一切。萨尔一定极为悲伤。

她叹了口气把这事抛开一边,转身给了安度因一个深情的拥抱。“我真高兴你安然无恙!”

“谢谢,吉安娜阿姨。”他回答道,回抱了吉安娜一下接着放开了手。“我父王……我能同他通话吗?”

“当然,”吉安娜说,“跟我来。”

吉安娜狭小舒适的房间四壁堆满了书,这倒是毫不奇怪。她走到一个书架边,按特定顺序扳动其中三本。安度因目瞪口呆地看着书架滑向一边,后面露出的东西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挂在墙上的椭圆形普通镜子。安度因瞥见了自己在镜中的倒影,一副张口结舌的傻样子,于是连忙闭上了嘴。

吉安娜似乎并没注意到他。她小声念动咒语挥了挥手,于是安度因和吉安娜以及整个房间的倒影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旋转的蓝色迷雾。

“我希望他就在旁边,”吉安娜微微皱着眉头说道,“瓦里安?”

经过一阵漫长而紧张的等待,蓝色的迷雾好像开始逐渐成型。束着顶髻的棕发,略带忧郁神色的面容,脸上带着一道刀疤——

“安度因!”瓦里安?乌瑞恩大叫一声。

尽管局势相当可怕,吉安娜还是忍不住为瓦里安的声音和表情中显露出的爱意和宽慰笑了起来。

安度因咧嘴一笑,“你好,父亲。”

“我听到了那些传闻……你怎么——当然了,你有炉石嘛,”瓦里安自问自答地说道,“吉安娜——我欠你一个大人情。你可能救了安度因的命。”

“是他自己的聪明才智想到去使用它的,”吉安娜反驳道,“我只不过提供了工具而已。”

“安度因……那个矮人女巫伤害你了吗?”瓦里安深黑的眉毛绞在一起,“要是她敢那么做的话,我会——”

“没有,没有,”安度因连忙向他父王保证道,“我想她也不会。我对她来说太重要了。让我告诉你发生的事吧。”

他把所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父王,简明扼要而又准确无误。他的话和之前对贝恩和吉安娜讲述的几乎一字不差。吉安娜再一次对这位年轻人的冷静头脑钦佩不已,尤其是考虑到他——和吉安娜自己一样——身处极为紧张的环境之下,并且几乎没怎么休息。

“所以说,你看,她对王位的要求是合法的,”安度因最后总结道。

“自封女皇可不算合法,”瓦里安反驳道。

“嗯,不错。但她是合法的公主,而且一旦经过正式加冕,也就是合法的女王。她并没有必要这么做……像这样把所有人都控制起来。”

“不,”国王回答道,“不,她没有必要。”他朝吉安娜眨眨眼,“吉安娜,我还不准备跟茉艾拉亮牌,让她知道安度因已经安然脱逃。就让她伤伤脑筋吧。这意味着我有个不情之请。”

“他当然可以和我待在一起,”吉安娜没等瓦里安说完就回答道,“现在还没人见过他,将会见到他的也都绝对可靠。不管你准备让他什么时候回去,跟我们说一声就行了。”

安度因点点头。他早知道会这样决定了。然而吉安娜还是看到他的脸上闪过一丝失望。她并没有责怪他。换做任何人都会希望赶快回家,和这事做个彻底了结。

“谢谢,”瓦里安说,“当然,我会如她所愿,在公众场合继续表现出为难的样子。”

“我也一样。我们将让茉艾拉以为她成功地隐瞒了自己的政变。于此同时——”

“别担心,”瓦里安冷冷地笑道,“我自有计划。”

说完他的脸孔就一下子消失了。这样唐突的结束令吉安娜眨了眨眼睛。

“他看起来很生气。”安度因轻声说。

“嗯,我确信如此。当我听说这一切的时候,一想到你身处险地,我也感到很生气。而他是你的父王。”

安度因叹了口气,“我希望自己能为铁炉堡人民或是牛头人帮上更多的忙。”

吉安娜忍住想要去揉他的头发的冲动。他不再是个小孩子了,尽管他也许出于礼貌没有反对,但她怀疑他并不喜欢这样。她很满意自己只是给了他一个鼓励的微笑。

“安度因,请相信我,不知为什么,我确信你能找到合适的办法。”


当他知道贝恩?血蹄要求他一同出席次日晚上与吉安娜的会谈时,安度因既惊讶又高兴。尽管他们昨晚谈话的起居室作为如此重量级会谈的场所有些奇怪。当吉安娜再度建议在那交谈时,安度因并没有反对。贝恩也是一样,尽管那个房间与他的大块头格格不入。安度因怀疑贝恩可能也感受到了那个房间的惬意,尽管它与安度因所知的牛头人生活方式差异巨大。朋友们经常聚在这里,以轻松的谈话,热茶和饼干来驱除寒冷雨天的森意。也许正是这样的绕梁余音感染了贝恩。

这是一个达成协议的奇怪方式。安度因回想起了多年前的塞拉摩峰会。没有正式公报,没有需要放下的武器,没有卫兵。只有三人而已。

他确定自己喜欢这样。

当安度因前去的时候,贝恩和吉安娜已经在那里了。在安度因看来,牛头人比昨晚看上去更冷静也更悲哀。安度因礼貌而真诚地向贝恩打招呼,按照对等身份鞠躬致意。贝恩以他自己的方式表示敬意,先是手按心口,接着是前额。安度因笑了起来。起初有些尴尬,但当他看向贝恩的时候,这笑声已经变得轻松而诚挚。

贝恩,吉安娜和安度因再次坐在了地板上。安度因背对着炉火,滚滚涌来的热量让他倍感舒适。吉安娜带来了一盘茶具,将它摆放在三人当中。安度因注意到这次她为客人准备了特大号的茶杯。

贝恩也注意到了,他温柔地轻哼了一声,“谢谢你,吉安娜女士,”他说,“我发现细节也逃不过你的眼睛。我相信萨尔信任你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谢谢你,贝恩,”吉安娜说,“萨尔的信任对我意义重大。我永远不会辜负它——或是你的信任。”

贝恩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在他巨大的手掌中,特大号的茶杯看起来仍然很小。他朝杯子里凝视了一会。“有些被遗忘者会用茶叶占卜,”他说,“你也懂得这门技艺吗,吉安娜女士?”

吉安娜摇了摇头,“不,我不会,”她说,“但我听说泡过的茶叶是上等花肥。”

这个笑话很冷,但他们都笑了起来。“没关系。我并不需要神谕向我启示未来。我通过思考和祈祷从大地母亲那里获得指引,请求她引导我的心灵。如今它已满是痛苦和仇恨,我不知道它还是否明智。”

“它对你说了些什么?”吉安娜轻声问道。

他抬起头,棕色的双眼冷静地看着她,“我的父亲遭到背叛与我生死别离。我的心中呼唤着,要对这卑鄙的行为而复仇。”他的声音镇定而几乎单调,尽管如此,安度因本能地感到一阵战栗。他可绝不想要成为贝恩复仇的对象。

“我的心中呼唤着以牙还牙。我要对恐怖图腾复仇,他们在深夜中冲进自己同胞的宁静城市,把沉睡中无力反抗的受害者闷死或是刺死。我要对他们的女族长复仇,她在刀锋上涂抹毒药而不是圣油。我要对那个傲慢的蠢货复仇,他胆敢同我的父亲战斗,就算取胜也全都是靠着屈从——”

贝恩开始提高嗓音,他眼中的冷静渐渐变成了愤怒。他紧紧攥住和安度因脑袋一样大的拳头,尾巴也开始来回甩动。然而他的话戛然而止,接着深深吸了口气。

“你也看到了,我的内心此刻并不明智。但有一点我赞同它。我必须夺回族人的领地——雷霆崖,血蹄村,烈日石居,莫沙彻营地以及任何遭到袭击流洒无辜鲜血的村庄或是哨站。”

安度因不由点了点头。出于种种理由他完全同意。恐怖图腾的暴力和残忍不值得鼓励;贝恩会成为比这个玛加萨更好的领袖;另外,只有这个年轻牛头人成为他族人的领袖,联盟才能看到和平的希望。

“我也认为你应当这么做。”吉安娜说。然而安度因听出她的声音中带着谨慎的含义。他清楚她很想知道贝恩到底打算怎么做——以及将向她提出什么要求。她一定愿意提供某种帮助,否则就不会允许贝恩第一时间前来与她对话了。安度因默不作声,让贝恩继续说下去。

“但有些事我不能去做,绝对不能去做。尽管我内心有此冲动。我不能那么做是因为我父亲不会希望我那么做,而我必须尊重他的心愿——他为之战斗,为之牺牲的事物——胜过我自己的情感。”贝恩重重地叹息了一声,“我多么渴望……但我却不能去攻打加尔鲁什?地狱咆哮。”

吉安娜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加尔鲁什是由我的大酋长萨尔指派的。我的父亲向萨尔宣誓效忠,而我也是一样。我的父亲一心相信加尔鲁什要为在灰谷攻击哨兵以及袭击一场德鲁伊和会的行为负责。因此,为了部落的利益他向加尔鲁什提出决斗,尽管加尔鲁什修改了规则,让它成为一场真正的生死斗也毫不退缩。在那样的情况下,我认为他做的对。他的动机不是愤怒,不是憎恨,不是复仇。”

贝恩的声音微微有些发哽,“他的动机是对部落的挚爱,是想要看到它远离危险的渴望。他愿意为此以身犯险——也为此牺牲了生命。”

安度因忍不住脱口说道,“但谁也不能否定你复仇的权利,特别是你能证明加尔鲁什让玛加萨在他的武器上涂毒的话!至于袭击德鲁伊——”

吉安娜对他的爆发并不高兴,而贝恩看上去大吃一惊。他转过巨大的头颅与安度因面对面地看了一会。

“不错。但你不明白的是——也许就算你也不能明白,吉安娜——我的父亲提出了生死决斗的挑战。一战定乾坤。这是大地母亲的决定。”

“但是如果加尔鲁什作弊的话——”

“我们有证据表明玛加萨在武器上下了毒,但没有加尔鲁什同意这么做的证据。我父亲的心中没有疑虑,但我的心中还有疑虑。如果我在向他挑战的时候,不能完全相信自己行为的正当性,那我就是置族人的古老传统于不顾。我不喜欢那些律法,于是就不去遵守。那我就拒绝了大地母亲。那样的话我成什么人了,年轻的安度因?”

安度因缓缓点了点长满金发的脑袋。“你不能因为结果不同就对事情的公正性采用双重标准。”

贝恩赞许地轻哼一声。“很好,这下你明白了。我父亲挑战加尔鲁什是想要修复部落。而如果我也那么做,那就会分裂部落。如果我选择用错误的方式去保护他们,反而毁掉牛头人们的生活方式,毁掉他们努力追求的一切。这不是凯恩?血蹄的儿子该做的事情。因此……我不会那么做。”

安度因感到脊背一阵发寒。他知道很多人类,实际上包括联盟其他种族对牛头人和部落的看法。他听过太多类似的嘀咕——有时甚至是吼叫。怪物。他们是这么说部落的。至于牛头人,比野兽好不了多少。然而安度因知道在他短短的一生当中,他从未见过这样在重压之下仍然保持正直的人。

他同样知道贝恩并没有完全安于他的决定。贝恩知道怎么做是对的,但他并不情愿。尽管安度因并不清楚自己是如何知道的,但他确实意识到贝恩……不认为自己能做到。

贝恩不相信自己能成为他父亲那样一位牛头人,而在他显然饱含痛苦的话语背后是恐惧,对自己将会失败的恐惧。

安度因知道生活在一位强大父亲阴影下有着什么样感觉。显然任何不聋不瞎的人都知道贝恩和凯恩相处甚密,这让安度因感到一阵令人羞愧的羡慕之情。尽管他曾与瓦里安亲密无间,心中也渴望着再度如此,如今却是好景不再。要是安度因的父王也被如此野蛮地从身边夺走,他又会作何想法呢?当瓦里安自己的父王被谋杀的时候,他又是什么感受呢?要是瓦里安没有得到安度因?洛萨智慧的指引,他又会做些什么呢?两位乌瑞恩在感受到这丧父之痛过后——贝恩显然对此毫不掩饰——还能把人民的福祉放在个人复仇的需要之上吗?

“我马上回来,”安度因突兀地说道。他起身鞠了一躬朝吉安娜安排给他的房间跑去,同时感觉到身后好奇的目光。在他使用炉石逃离铁炉堡和茉艾拉为他准备的金鸟笼的时候,他随身带了一个背包,而现在就放在床下。他抓起背包迅速冲回吉安娜和贝恩身边。吉安娜微微皱着眉头,这让安度因意识到她略微有些生他的气。安度因再度坐了下来,伸手在背包中摸索着,拿出一个小心包裹着布料的东西。

“贝恩……我不知道……或许这对我来说有些冒昧,我并不清楚你是否在意我的想法,但是……我希望你知道,我能理解你为何选择这样的道路。而我相信这是正确的选择。”

贝恩疑惑地眯起眼睛,但并没有打断他的话。

“但是……我感觉……”安度因努力挑选着措词,感觉脸颊开始发烫。他只是凭着一时说不清道不明的冲动而行,他希望自己不会以后悔而告终。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感觉你并不确信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你所忧虑的是……你也许不能战胜它。你或许不能成为族人的最佳领袖,就像你父亲那样。”

“安度因——”吉安娜警告似地厉声说道。

贝恩抬起一只手,“不,吉安娜女士。让他说下去。”他棕色的双眼直视着安度因的蓝眼睛。

“但是……我相信你。我相信凯恩?血蹄会为你今晚的话而倍感骄傲。你和我一样——我们生来就要成为族人的领袖。我们并没有要求成为领袖,那些认为我们的生活轻松快乐的人……他们对我们生活的意义一无所知。身为领袖之子的意义,需要思考领导自我的意义。曾经,也有一个相信我的人,而他给了我这个。”

他解开放在膝上的那件物品。恐惧破除者映着火光明亮地闪耀起来。安度因边说边抚摸着这柄古老的武器,努力抑制着心里想要握住它的冲动。

“就在——就在他死于那场仪式的头天晚上,麦格尼?铜须国王给了我这个。这是一柄古老的武器,它叫做恐惧破除者。我们正在谈论责任,而有时人们希望我们去做的,并不是我们所真正应当做的事。”他抬头看着贝恩,“我想牛头人们一定和你一样愤怒并且渴望着复仇。有些人会因你没有以血还血而感到不快。但你得知道你作出了正确的选择——对你,以及对他们都是一样。他们只不过尚未看透而已。但是终有一天他们会明白的。”

他举起恐惧破除者,将它小心地握在双手之中。麦格尼的话犹在耳畔: 它痛饮过鲜血也救治过伤口。来,拿着。把它拿在手中,看它是否喜欢你。

他并不想失去它。如果说有些东西是为某些人而生的,那这把武器就是为你而生。麦格尼确信无疑地这么说过。

但安度因并没有那么确定。或许它注定只属于他一小段时间。这只有一个方法能够证明。

他举起武器递给贝恩。“拿着。把它拿在手中——看它是否喜欢你。”

贝恩有些困惑,但依照他说的做了。那柄硬头锤对安度因来说有些过于巨大,但在贝恩的大手中显得小巧。贝恩久久地注视着这把武器,接着他长长吸了口气,又慢慢吁了出来,让自己的身体略微放松。安度因看着贝恩对这武器的反应,露出了一丝微笑。

毫无疑问,几秒钟之后,恐惧破除者开始闪耀起来,尽管相当微弱。

“它果然喜欢你,”安度因轻声说。他感到一丝怅然若失。在这柄武器脱手之前,他还未曾有过运用它的机会。然而同时他也并不后悔自己的作为。这柄武器以某种安度因不太理解的方式——或许他永远也无法理解——选择了贝恩,正如它当初选择安度因一样。

“它也认为你做出了正确的决定。它信任你——正如我,正如吉安娜一样。请拿去吧。我想我之所以得到它正是为了将它交到你的手中。”

一时间贝恩一动不动。接着他粗大的手指紧紧扣住恐惧破除者。

安度因感觉圣光在他的胸中,在他的心间涌动。尽管还有些不敢相信,他抬起手来。圣光明亮的闪耀着,贝恩突然沐浴在一片转眼即逝的柔和光辉当中。贝恩瞪大了双眼,他再次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在安度因面前平静下来。

现在安度因辨认出这种感觉了——只不过这一次是由他施加在贝恩身上,而不是洛汗施加在他身上的。洛汗的祝福驱走了他内心的恐惧,而现在贝恩也感受到了同样的宁静。贝恩抬起头来。

“我很荣幸,安度因。来自你,也来自麦格尼?铜须。我会珍重它的。”

安度因笑了起来。而在他的身边,吉安娜带着近乎惊讶的表情看着他。她两眼圆睁,轮流看向他和贝恩两人,然后脸上露出一个温柔和蔼的笑容。

牛头人注视着这把光辉闪耀的武器。“光明,”他说,“我的族人并不把黑暗视为邪恶,安度因。那是自然存在的,因而也是正当的。当我们也同样有着自己的光明。我们尊崇大地母亲的双眼,太阳和月亮——安舍和姆沙。它们彼此不分贵贱,同心协力才能看到平衡。我感觉到这把武器与它们有所关联,尽管它出自一个与我们全然不同的文明。”

安度因温和地笑了,“光既是光,不管它出自何方。”他赞同地说道。

“我希望能给你一份同等的回礼,”贝恩说道,“我的家族也有世传的神兵,但现在却是两手空空。我所能与你分享的,只有我父亲生前的嘱咐。

“我的族人曾是游牧之民。只不过最近数年才停下漫游的步伐,在莫高雷定居安家。这是一个新的挑战,但我们建立起和平,安宁而美丽的城镇。对于这片容身的土地,我们回馈以自己存在的意义——我们生而为谁?存而为何?而这也正是我现在希望恢复的传统。我父亲曾经说过,‘毁灭是容易的。’看看恐怖图腾在一夜之间制造的破坏吧。但创建一样能够留存的东西——我父亲说道,才是真正的挑战。而我决心要确保他所创建的东西——雷霆崖和其他村镇以及部落成员之间善意——我愿奉献终生来看到它们得以留存。”

安度因感觉这话让他心中既激昂又安详。这确实是个挑战,但他知道贝恩,凯恩之子,能够胜任这个使命。“你父亲还说过什么?”在安度因看来,贝恩口中的凯恩无疑是非常睿智的,他希望能听到更多。

贝恩轻声哼了哼,带着温暖而真诚的笑意,以及少许想到现在尚不是怀旧之时的悲痛。

“他还说过……吃光碗里的蔬菜。”
第二十八章
恐怖图腾牛头人个个身强力壮,并且受过特殊训练。早在孩童时代,当别的同龄孩子们都在学习与自然和谐共处以及大狩猎仪式的时候,恐怖图腾的孩子们则在学习如何战斗。他们学习如何杀戮,干净利落地杀戮,用双手、犄角以及手头的任何武器。在任何战斗当中,获胜的机会都是与恐怖图腾并肩。他们并不为荣誉而战,他们只为胜利而战。然而,他们的人数并不是无穷无尽的。玛加萨只能够专注于有限的目标,而她选择首先夺取牛头人的主城。那里是凯恩领导的中心,莫高雷的心脏,牛头人有史以来第一个真正的“家园”。再者就是杀死他的独子。第一个任务已经胜利完成。黎明的晨光照耀在雷霆崖内外的数百具尸体之上。他们的目标包括两个部分:一是消灭那些身居高位的反对者;二是通过屠杀胆敢拿起武器反抗的人来将绝对的恐惧植入牛头人民众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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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敌人已经僵硬地躺倒在凝结的血泊当中,还有很多人则只是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了错误的地点。但他们的死亡也同样是一种有力的宣传工具。玛加萨和恐怖图腾已经控制了雷霆崖。他们控制了整个城市的资源,并将市民们都挟作谈判的人质。不久前的袭击连同凯恩的死亡以及他儿子的失踪令牛头人深感不安。她确信牛头人们会出于想要恢复正常生活的绝望,最终认可她的领袖身份。

但是贝恩却从他们指掌间溜走了。一个密探告诉她,有个叫风暴之歌的自己人当了叛徒。此刻玛加萨坐在曾是凯恩?血蹄权力中心的小屋中生着闷气。她无疑已经把风暴之歌列入暗杀对象,但却对能轻易找到他不抱任何希望。他现在无疑正和那个冒牌货在一起,自从恐怖图腾政变之后,她就开始那么称呼贝恩(并且鼓励其他人也那么叫)。一旦发现贝恩,风暴之歌就得跟他一起死,但很可能要急切地等上好一阵子了。

玛加萨并不是傻子,正如她所料,远在菲拉斯和德鲁伊据点月光林地的牛头人已经开始造反。其他部族的信使送来了叛逆的书信,带来这样的坏消息无疑会被当即处决,但他们早知如此的坦然态度却让玛加萨恼怒不已。

流言四起。有的说冒牌者躲在月光林地。有的说他已经和联盟达成协议,以自由贸易为条件换取支持夺回雷霆崖。有的说他得到大地母亲的力量支持,他手下的萨满和德鲁伊能够驱使古树一同征战。

在各种流言当中,有一件事玛加萨能够确定:贝恩正在召集援军,当他积蓄了足够力量之后,就会前来向她挑战。

她陷入沉思之中,以致拉哈罗不得不再次尝试唤起她的注意。她哼了一声,对自己的心不在焉感到生气,她知道那些年轻人们会把这当做是衰老的表现。她开始把自己的怒气引向站在面前的那个年轻兽人信使而不是自己的忠实仆从。然而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震惊地竖起耳朵。一个兽人就意味着……

她挥挥手,“讲来。”

“长者玛加萨,我是从部落代理大酋长加尔鲁什?地狱咆哮那来的。”

她瞪大了眼睛。玛加萨知道贝恩终究会带着大队人马归来——而且很可能是赶早不赶晚,于是她在两天前派人向加尔鲁什求助。信中满是对他执掌部落的恭维和赞美,听上去倒还挚诚。她还许诺如果加尔鲁什愿意伸出援手的话,恐怖图腾就可以同部落正式结盟。加尔鲁什自然能够用上恐怖图腾的特殊……方式。玛加萨希望加尔鲁什会以派遣大军前来协防雷霆崖的方式予以答复,但显然加尔鲁什还有所疑问,要么就是想要向她通报他的想法。不管怎么样,她很高兴这么快就能收到回信。她朝着那个兽人温和地笑了笑。

“欢迎你的到来,信使。请稍事歇息。然后诵读你主人要对我说的话。”

她坐回了椅子上,双手交叉在腹前耐心地等待着。兽人感激地接过水袋饱饮一通,却谢绝了端来的食物。他鞠了一躬,从背包里摸出一支皮筒,拿出一张卷轴,大声而清晰地念道。


至恐怖图腾长者玛加萨,

部落代理大酋长加尔鲁什?地狱咆哮,

诚祝阁下在痛苦中缓慢死去。


房间里响起一阵倒抽冷气的声音。玛加萨哑口无声,然后以与她年龄不相符合的速度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反手一把推开信使,夺过卷轴自己看了起来。由于她的视力日渐糟糕,不得不伸直手臂才能看清。


我意识到你夺走了属于我的荣誉击杀。凯恩?血蹄是部落的英雄,是一个向来高贵的种族的高贵成员。我厌恶而愤怒地发现,你意料之外的背叛令我造成了他的死亡。

这样的策略适合你那叛逆无德的部族和联盟那帮杂碎,但我唾弃这种行为。我希望与凯恩公平对决,以自己的能力一决胜负。现在我永远不能知道是谁更高一筹,而背信弃义的称号将会尾随我的步伐,除非等我把你的头颅插在矛尖炫耀,把你指认为真正的叛徒。

因此……不,我不会派任何忠诚的兽人来与你奸恶卑鄙的部族并肩作战。你的胜负成败现在都取决于你的大地母亲了。无论如何,我都希望听到你的死讯。

你只能独自为战了,玛加萨,一如既往地孤立无助受人厌恶。或许更为糟糕。在孤独中死去吧。


没等读到一半她的手就开始颤抖,把信都撕破了一角,最终读完之后,她仰头怒吼一声,双手猛地往前一推。一道闪电从天而降,击穿了草篷的屋顶并将信使杀死。

皮肉燃烧的焦臭味弥漫了整个房间。一时间所有人都注视这个胸口焦黑的绿色尸体,接着两位雷霆崖卫兵不等下令便上前拉起尸体拖了出去。

玛加萨喘着粗气,一面愤怒地打着响鼻,双手紧攥成拳。

“长者?”拉哈罗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道。他很少见到女族长如此生气。

玛加萨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看来加尔鲁什?地狱咆哮拒绝向恐怖图腾提供任何协助。”她并没有告诉族人们加尔鲁什在信中的肆意冒犯,那会让他们感到羞辱的。

“那么我们只能靠自己了?”拉哈罗看起来有些担忧。

“是的,正如一贯以来那样。而我们也全都挺过来了。别担心,拉哈罗。这个噩耗也在我的计划之内。”

实际上,这并不在她计划之内。她原以为那个年轻的地狱咆哮还会被玩弄于股掌之上。兽人们——老实说,也包括她自己的种族——所为之着迷的愚蠢的“荣誉”对不信此道的她来说就像是一条蛰伏草丛伺机待噬的毒蛇一般。不幸的是,没等她有机会亲手除掉血吼上的毒药,库卡隆卫士就急急忙忙地拿走了它。

尽管如此,所需要做的只不过是消灭贝恩?血蹄,在莫高雷重铸秩序。牛头人们就会沉默下来接受她的领导。接下来,当她拥有力量之后,再来看看加尔鲁什?地狱咆哮是否愿意回心转意。

与此同时,她还需要准备好迎接冒牌货必将到来的攻击。


加吉克杂货店楼顶的房间中穿堂吹过一阵凉爽的海风。这让那个紧张地来回踱步的牛头人感到舒适惬意,他黑色的皮毛和白色的斑纹明白地表明了恐怖图腾的身份,尽管敞开的门窗让他感到不安,但这里就是他被派过来的地方。

“呀哈,你来了,很好。”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棘齿城地精的首领加兹鲁维爬上楼梯向牛头人招了招手。而他转身点头致意。“别担心。这是我的城镇。你只要待在这,就一定是安全的。我知道你的头儿有桩生意想来找我。”

那个恐怖图腾牛头人点了点头。“确实如此。”

加兹鲁维指了指一张桌子和两张座椅。牛头人小心翼翼地入席落座,在发现椅子能够承受他巨大的体重之后就更加安心地坐了下去。

“我们需要弄点东西。”

加兹鲁维从背心口袋里掏出一根烟斗和一小袋烟草。他边填着烟袋边和牛头人说道。“我差不多能给你搞到任何东西,但这可不是免费的。人情归人情,生意归生意,明白吗?”

牛头人点点头,“我有备而来,出钱办事。这是我们要的清单。”他把一小张卷起的羊皮纸隔着桌子推给地精。然而加兹鲁维不慌不忙地压紧烟草点燃烟斗,这才伸出一只绿手接过清单。他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要多少炸弹?”

“你能识数,地精朋友。”

“我还以为后面多写了个零。要么两个。”他含着烟斗咧嘴一笑。“哎呀,哎呀。看起来我能给自己再买艘船了。或许再建座城。”他飞快地朝恐怖图腾牛头人瞥了一眼。“你确定付得起钱吗?”

作为回答,牛头人从腰间解下一个口袋。这比他那巨大的拳头还要大上几分,放在桌上的时候发出一阵悦耳的叮当声。“你愿意就都拿去。我听说你给的价钱公道。”

“再公道也得要一大笔钱,”加兹鲁维回答。他打开口袋,午后的阳光映在金币上闪闪发光。“我的天啊。”

“你能给我弄到清单上的所有东西吗?”

加兹鲁维挠了挠头,显然是在犹豫应该老实回答还是按原本想的来回答。

“也许能,”加兹鲁维最后说道。他吸了一口烟斗,让烟雾从他长长的鹰钩鼻里呼出。“也许能。”

“要在几天之内。”

加兹鲁维咳了起来,烟雾从他嘴里一阵阵喷出。“什么?”

恐怖图腾牛头人拿出第二个钱袋,虽说不及第一个那么大,但也相当可观了。“我的……头儿明白钱多好办事的道理。”

地精轻轻吹了声口哨。“你的头儿很聪明,”他说。他又看了一遍清单,然后叹了口气。“事情有点难,但是——是的,是的,我能帮你全搞到手。”他犹豫起来。恐怖图腾牛头人耐心地坐在那里,他知道此刻地精脑中显然正在天人交战。

加兹鲁维发出一声低沉而痛苦的叹息,从第二个钱袋里抓出一把金币,然后把剩下的推还给牛头人。恐怖图腾牛头人困惑地看着他。一个地精居然会有钱不拿?

“听着,”加兹鲁维说,“别出去乱讲,但是……我,呃……支持你正打算的事。”

牛头人眨了眨眼。“我……很荣幸。”

加兹鲁维点点头站起身来。“我四天之后把货给你。不能再快了。”

“可以接受。”牛头人也站了起来,转身准备离去。

“嘿,老爹?”

恐怖图腾牛头人转过身来。

“告诉贝恩,我一直很喜欢他老爸。”

风暴之歌?恐怖图腾温和地笑了,“我会的。”


大军正在行动。

尽管贝恩已经打定主意不去向加尔鲁什?地狱咆哮寻仇,但他也不打算去向那个鲁莽的兽人求助。这意味着他只能靠自己了。

幸运的是,玛加萨的背叛行径已经开始传开。莫沙彻营地尚未落入恐怖图腾之手,但他们全都在激烈战斗,无力派出援军。而乱风岗则击退了敌人的攻击,继续效忠于血蹄家族。当贝恩前去寻求庇护的时候,那里所有还能战斗的人都自愿加入他的队伍。现在贝恩手下有了两打强健的战士,而其他人尽管急需训练,却有着不容忽视的热情。凯恩过去深受爱戴,而他的儿子也受到尊敬。毫无疑问,除了属于恐怖图腾——或是害怕他们——之外,任何牛头人都会集结到贝恩麾下。

他骄傲地佩戴着恐惧破除者,尽管他并未解释这把武器的来历。他不希望给安度因带来任何麻烦。这把武器已有数十年,或许上百年不见天日。尽管尺寸偏小,可谁也不会注意到这是一把独特的矮人武器。几乎所有武器对牛头人而言都是尺寸偏小的。当有人问起的时候,他只是回答道。

“这是一位朋友送给我的,代表了对我和我的动机的信任。”这个解释似乎能让大多数人满意。

他们沿着黄金之路向陶拉祖营地挺进。从烈日石居传来消息,他们已经击退了敌人的进攻,将会派出部队到那里与他会合。

贝恩毫不掩饰自己的行军,这能给任何可能在观察他们的恐怖图腾密探一个强烈的信号,表明他和他的支持者们无所畏惧。确实,自从离开死气沉沉的尘泥沼泽进入干旱的贫瘠之地以后,他们的人数已经大大扩充了。除了牛头人之外还有别的种族加入他们的行列。队伍中有几个巨魔,一些兽人,甚至还有一两个被遗忘者和辛多雷。前来投效的那个被遗忘者声称欠了牛头人们一个人情,毕竟是他们力主部落收容被遗忘者的。除此之外,其他的大多都是雇佣军;不管怎么说,多亏了吉安娜的暗中资助,有了这么一大笔来源难以查明的金钱,贝恩才能雇佣这些士兵。贝恩确信他们的战技能够派上大用场。

道路远方出现一个小黑点,那是一头科多兽的形状。当它走近的时候,贝恩认出骑在上面的正是风暴之歌。他驱动巨大的坐骑来到徒步前进的贝恩身边。

“好消息?”贝恩问道。

“最好的消息。”风暴之歌说,“加兹鲁维同意在四天内提供我们所需的所有东西。他甚至都没收下全额货款。他让我带话给你,说他一向钦佩你的父亲,也支持我们的行动。”

“真的?”贝恩吃惊地抬头瞟了他一眼。“来自一个地精的表忠心。我可真是高兴。”

哈缪尔之前一直在和他的德鲁伊同伴们交谈。现在他走上前来。“正如你所料,他们知道我们的到来。我们的密探报告说雷霆崖正在做着守城战的准备。好消息是,他们把所有的资源和士兵都集中到了那里,因此不会半路袭击我们。”

贝恩点点头。“他们认为雷霆崖易守难攻,而发生在半路上的任何战斗都是在浪费恐怖图腾的生命。”

风暴之歌哼了一声,“你真该看看加兹鲁维看到清单时的脸色。女族长和她的手下必定会大吃一惊的。”

来自烈日石居的援军数量不多,但他们显然动作迅速。当贝恩从南黄金之路往西拐向莫高雷的时候,他们已经在那等着他了。当欢呼之声响起时,贝恩不由心情澎湃,他能听出人们在有节奏地呼喊着:“贝恩!贝恩!贝恩!”

“听听他们,”哈缪尔轻声对他说,“你给他们带来了希望。你的计划大胆而冒险,”他坦承地说,“但这正是我相信它会成功的原因。你有着你父亲的稳重和自己的想象力,贝恩?血蹄。你会在这场战斗中大获全胜的。”

“我祈祷你是对的,”贝恩说道,“要是失败的话,我们族人可就命运堪忧了。”


雷霆崖一度是个充满欢声笑语的地方,现在却是一片沉寂。起初恐怖图腾利用夜袭之利轻松取胜,然而现在他们要准备抵挡一位受欢迎的领袖指挥的大军,而不是屠杀睡梦中的受害者。雷霆崖有着完美的防御能力,而他们能够应付一场长期围攻。尽管如此,玛加萨并不期望战斗的到来。

贝恩如此公开行军正是愚蠢。这么做也许能为他多赢得几个追随者,但也同样让他的敌人有了准备的时间。而玛加萨没有浪费这个机会。

要攀上雷霆崖并非痴人说梦,但也是相当艰难,尤其是对牛头人而言。就算攀登者们有所准备,还有别的在等候着他们。升降梯是登上山崖的关键——可部族的工程师们正在往上面安装炸弹,只要轻轻一按就会立刻爆炸。这样的话贝恩的军队除了在崖底安营苦等之外就别无他法了。要是时机把握的好,还能顺便炸死几个贝恩的追随者。对于传送门之类的魔法渗透方式也都已经有所防范。这将会是一场漫长的等待。贝恩给了他们几天预警时间,这让恐怖图腾有机会运进大量的食物和其它补给。玛加萨已经召回了所有手下来保卫这座主城,包括在血蹄村和进攻烈日石居未遂的部队。是的,玛加萨越是细想心中就越是冷静。贝恩将会失败,就像他的父亲那样。而她对牛头人的钳制将会确定无疑。

她在凯恩?血蹄的故居中渐渐入睡。然而一阵强烈的闪光和随之而来的震天雷鸣惊醒了她的美梦。瓢泼大雨洒落在茅屋顶上,玛加萨猛地跳起身来打了个响鼻。又是一道炫目的闪电。身为一位萨满和一个牛头人,玛加萨对风暴并不陌生。但这一次当中却带着一种强大和凶狠。她吸着鼻子侧耳聆听,开始变得警觉起来。或许她只是在胡思乱想,但玛加萨能活这么久正是因为相信自己的直觉。因此她披上袍子和斗篷,为的是抵御外面的倾盆大雨。

雨水泼洒在玛加萨的脸上,她眯着眼睛往上方望去。漆黑的天空中灰色的雷雨云盖住了群星。没什么不对劲的。毕竟这地方叫做雷霆崖。她很高兴这不过是一场格外狂暴的雷雨而已,于是伸手将兜帽往下拉了拉盖住脸庞。

就在这时她看到了。当遮蔽它的雷雨云散开之时,一艘色泽鲜艳的空中飞船破云而出,上方悬浮着一个亮紫色气囊。

接着出现了另一艘……又是一艘。当她看清楚眼前景象之时,震惊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飞艇来袭!”玛加萨尖叫起来。
现在他面临的问题是,该怎么处理这些残存者们?特别是他们的首领?

玛加萨也在伤者之中,但看起来她的骄傲仍然毫发无伤,一如平常地站得又高又直。在她的左右站着两名雷霆崖守卫,他们看上去巴不得能有任何借口动手干掉她。贝恩心中也隐隐有此想法。斩下她的首级,用长矛穿着立在雷霆崖下以儆效尤,就像以前那些巨龙的首级一样……是的,他承认这么做会让自己心满意足。但这不是他父亲所会去做的事,而贝恩深知这一点。

“我的父亲允许你留在这里,留在雷霆崖,玛加萨,”贝恩说道,并没有称呼她的头衔。“他待你公正而热情,尽管明知你可能密谋反对他。”

她眯起眼睛鼻翼扇动,但却并没有在愤怒中开口。她太狡猾了,诅咒她。

“而你以怨报德的方式就是在加尔鲁什?地狱咆哮的武器上下毒,并眼看着我的父亲不光彩地痛苦死去。出于荣誉,我可以要求一命还一命,或是提出生死斗的挑战——是对你而不是对加尔鲁什的挑战,因为我知道他不过是你的掌上小卒而已。”

玛加萨微微紧张起来,等着贝恩提出挑战。而贝恩苦笑起来,“我信奉荣誉。我的父亲为荣誉而死。可身为领袖这还不够。他必须懂得怜悯,懂得怎么做对他的人民最好。”

他大步走上前来,直到与她当面对视着,而她微微退缩耷下耳朵。

“你喜欢舒适,玛加萨?恐怖图腾。你喜欢权力。我会让你苟活,但你将再与这两者无缘。”他伸出手来。一名雷霆崖守卫递给他一个小包。玛加萨认出它的时候不由瞪大了眼睛。

“你知道这是什么。这是你的图腾包。”他伸手从里面拿出一个小小的木雕图腾——这是玛加萨和她所控制的元素们的联系。他用两只有力的手指夹住它,然后用力捏成了碎片。她极力想要掩饰自己对这个动作的恐惧,但还是失败了。

“我绝不认为这会完全切断你和元素们的联系。”贝恩说道。然而他还是重复这个动作,一而再,再而三,直到最后第四个图腾。“但我知道这会激怒元素们。你需要花费时间——并且在它们面前表现出谦卑——才能重获它们的喜爱。我想这样的谦恭对你而言是有益的。实际上,我还会为你促成更多这样的机会。

“你会被从这里送到荒凉的石爪山脉。在那里你只能尽力勉强维生。你不犯人,人不犯你。要是再敢攻击,那你就是敌人,我也再不会约束任何人对你做任何事。要是再敢谋反——那么,玛加萨,我会亲自前来找你。就算凯恩?血蹄的灵魂劝我冷静,也阻止不了我砍下你的头颅。明白了吗?”

她点点头。

他哼了一声,退后注目着其他人。“你们中有些人对血腥行径感到不安,例如风暴之歌?恐怖图腾那样。你们当中有任何人愿意走上前来,向我,向牛头人全族,向部落宣誓效忠,并且每当恐怖图腾的污名被提及之时,都公开与之划清界限,就像风暴之歌做的那样。那么你们就会得到完全的宽恕。其余的人,和你们所谓的女族长一起远赴荒野吧。与她一同命运与共,祈祷再也不要与我碰面。”

他等了很久,却没人动一动。最后,一个女性牛头人紧紧牵着两个孩子的手走上前来。她在贝恩面前跪倒并低下头颅,她的孩子们也跟着照做了。

“贝恩?血蹄,我没有参与那晚的屠杀,但我承认我的丈夫参与其中。如蒙您恩许,我愿让我的孩子们在这里成长,在这座和平的城市里安全地生活。”

一头黑毛公牛朝这个女性牛头人走来,伸手放在她的肩头,然后在她身边跪了下来。“为了我的妻子和孩子,我在此请求您的裁决。我是塔拉卡尔,在风暴之歌逃亡的时候,正是我率队攻打您的。我一生当中都与宽恕无缘,但我请求您,就算不能宽恕我,也请宽恕我无辜的孩子们。”

越来越多的人走上前来,最后整整四分之一的恐怖图腾氏族成员都跪在了贝恩的面前。他并不会完全信任他们,认为不必对他们加以监视。因为他们别无选择,除非和玛加萨一起遭到流放,蒙受耻辱,失去力量——因为贝恩决意要剥夺他们反击的能力,哪怕只是暂时剥夺——他能想得到许多人心中都对过去所做事情的想法有了突然的转变。但是他也知道,其中一些人是出于真心的请求。或许别的人也会走到这一步。为了达到真正的治愈,这是一个他必须承担的风险。

越来越多玛加萨所谓忠诚的恐怖图腾成员抛弃了她,贝恩看了看她的面孔,心中略微产生了一丝快意。他想他的父亲也会为此感到高兴的。

“还有人吗?”他问道。其余的恐怖图腾牛头人都站在原地,于是贝恩点了点头。“两打雷霆崖守卫将会护送你们前往新的家园。老实说我并不希望你们一路顺风,但至少你们要是死了也算不到我的头上。”

他们朝着升降梯走去。贝恩久久注视着他们。玛加萨走得头也不回。

我的话所言不虚,玛加萨?恐怖图腾。要是被我再看到你,尽管在安舍的引导之下,我也绝不会留手的。


加尔鲁什曾经为他的出身感到羞耻。对于自己到底是谁,来自何处,他花了很长时间才能理解、接受并且最终为之感到喜庆。满怀着如此信心,他为自己和部落赢得了许多堂堂正正的荣誉。从那以后,他开始习惯于人们的吹捧奉承。可是现在,当他带着随从沿着蜿蜒的斜坡爬上位于千针石林的指定会面地点的时候,他感觉到牛头人们注视他的灼灼目光,感觉略微有些不自在起来。

知道自己做得并不公平的感觉很不好。实际上,他知道自己希望以合乎荣誉的方式与凯恩对决,这才是对他自己以及对手的尊重。加尔鲁什认为凯恩是一位高尚的战士。但这却被玛加萨夺走了,还给他的声名蒙上了一层丑陋的阴影。很多人都看在眼里——太多人了。干嘛啊,他可也是和凯恩一样的受害者啊。于是他勉强高昂起头颅加快了脚步。贝恩正在等待着他。他的块头比凯恩更大,又或者不过是因为他比那头上了年纪的老牛站得更直而已。他沉默地站在那里,手里拄着他父亲那根巨大的图腾柱。哈缪尔?符文图腾,风暴之歌?恐怖图腾和另外几个人在贝恩身后咫尺之外等候着。

加尔鲁什上下打量着贝恩,对他作着评估。魁梧有力,有着加尔鲁什在凯恩身上见过的冷静。他几近温和地等在那里。

“加尔鲁什?地狱咆哮,”贝恩用他低沉浑厚的声音说道,然后偏了偏头。

“贝恩?血蹄,”加尔鲁什回答,“我想我们之间有很多要谈的。”

贝恩朝哈缪尔点点头。那位年长的德鲁伊朝站在贝恩身后的其他几人打了个手势,他们都摇着头往后走开几步,让这两人能在这座荒凉的石柱顶上获得尽可能大的密谈空间。

“你让我再也不能与我深爱的父亲共处了。”贝恩直截了当地说道。

那么这就是摊牌的方式了。没有加尔鲁什所鄙夷的虚伪礼节。很好。

“是你父亲向我挑战的。我别无选择只能接受挑战,否则我的荣誉——还有他的——都会被永远玷污。”

贝恩的表情毫无变化。“你是靠诡计和毒药打赢的。这更加玷污你的荣誉。”

加尔鲁什想要厉声反驳,却只是深深吸了口气。“尽管我羞于承认,但玛加萨?恐怖图腾欺骗了我。是她在血吼上下的毒药。我再也没法知道是否能在公平决斗中战胜你的父亲了。所以我和你一样都上当了。”他不知道贝恩能否理解,承认这一点对他来说是多么困难。

“她哄骗了你,现在你的名誉受到玷污。可我却失去了父亲,还有那么多无辜的生命。我想我们当中有一个人失去的更多。”

加尔鲁什没有回答,他的脸颊开始发红。他不知道这究竟是出于何种情感,但他知道贝恩说的是实话。“那么,我等着儿子像他的父亲一样发起挑战。”

“不会有挑战的。”

加尔鲁什不解地皱起眉头。贝恩继续说道,“别以为我不想和你打,加尔鲁什?地狱咆哮。不管斧刃上涂了什么,是你的手杀死了我的父亲。但是牛头人不会如此狭隘。真正的凶手是玛加萨而不是你。我的父亲提出生死决斗,那么你和他之间的矛盾也就已经解决。尽管因为玛加萨的背叛,这次决斗并不公平。凯恩?血蹄向来把牛头人一族的需要放在首位。他们需要部落的庇护和支持,而我会尽力去满足他们。我不能打着悼念他的旗号,却对他们的福祉不管不顾。”

“我也爱戴和尊敬我的父亲,力求为他增光。我从没想过要去侮辱凯恩?血蹄,贝恩。尽管他死于这场背叛,你能够理解这一点很好地表明了你堪当族人的领袖。”

贝恩的耳朵微微颤动。他显然还在心怀忿恨,对此加尔鲁什一点也不怪他。

“然而——你对恐怖图腾的仁慈让我疑惑不解。我听说尽管你赶走了他们,却没有对他们加以真正的复仇。在这种情况下,生死决斗甚至更严厉的复仇都是合情合理的。你为何不处决恐怖图腾的人呢?或者至少是他们那个不老实的女族长。”

“不管恐怖图腾做了什么,他们都还是牛头人。我父亲怀疑玛加萨会背信弃义,于是他让她留下来以便监视。他选择了不会导致分裂和斗争的路线。我尊重他的遗愿。除了杀戮之外还有别的惩罚方式。而这些方式甚至有可能会更为公正。”

加尔鲁什苦苦思索了很久,但他最后明白自己也会像贝恩一样愿意尊重自己父亲的心愿。于是他满意地说道。“这样很好,尊重和怀念你的父亲。”

贝恩冷笑起来,“我现在有足够的证据表明玛加萨是个叛徒,她已经被流放边荒剥夺力量。所有选择追随他的恐怖图腾成员都得到了同样的惩罚。很多人懊悔他们的作为并且留了下来。于是现在有了另一个恐怖图腾,由风暴之歌来领导。他救过我的性命,也证明了自己的忠诚。玛加萨和追随她的恐怖图腾成员要是敢于侵入牛头人的土地,一律当场格杀勿论。这样的复仇已经足够了。我并不打算在复仇上浪费时间,我的精力更应该放在重建之上。”

加尔鲁什点点头。他已经了解了关于这个年轻的牛头人所需知道的一切,并且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那么我向你提供部落的完全庇护和支持,贝恩?血蹄。”

“作为对这庇护和支持的回报,我献上牛头人一族的忠诚。”贝恩生硬但不失真诚地回答。加尔鲁什知道他可以信赖这位牛头人的话。

他伸出一只手来。贝恩用他三个指头的大手一把握住,将加尔鲁什的手包了个整。

“为了部落,”贝恩轻声说,尽管他的声音因情绪而发颤。

“为了部落,”加尔鲁什回答
事情是从一场雷雨开始的。

安度因已经对塞拉摩时常发生的暴雨习以为常,尽管有时颇为暴烈。但这一次,雷声将他从睡梦中惊醒,震得牙齿吱嘎作响,闪电将他的卧室照得通亮。他一下子坐起身来,刚好听见另一记炸雷。雨水猛烈地泼向他的窗子,噼啪作响的声音让他简直以为雨滴将会破窗而入。

他下了床望向窗外——努力分辨着,但在这瓢泼大雨当中却什么也看不见。他转过头,听到走廊上传来说话的声音。他微微皱起眉头,穿上衣服探出头去想要弄清到底是怎么回事。

吉安娜从他身边跑过。显然她也刚醒过来匆忙披上衣服。她的双眼清醒有神,但头发却根本没梳过。

“吉安娜阿姨?出什么事了?”

“洪水,”吉安娜简短地回答。

一时间安度因仿佛回到了丹莫罗那场雪崩的时刻,当痛苦而恼怒的元素们再一次把怒火发泄到无辜的平民身上。艾琳的笑容涌上心头,而他强迫自己把它放到一边。

“我马上就来。”

吉安娜吸了口气,像是要出言反对一般,接着却朝他勉强一笑,然后点了点头。“好吧。”

他飞快地拽上鞋帮最高的靴子,披上一件带着兜帽的斗篷,然后跟着吉安娜以及几名侍从和卫兵冲了出去。

暴雨和狂风的抽打让他几乎迈不开步子。它们似乎从侧面袭来,而非当头直落,让他一时间喘不过气来。吉安娜也走得同样艰难。他们就像喝醉了酒一样,从高高的塔基蹒跚走下。

安度因知道今晚本是月圆之夜,然而浓厚的云层却遮蔽了所有的光亮。卫兵们提着油灯,但灯光却是晦暗不明。在这样的雨中,火把更是毫无用处。安度因一脚踩进齐踝深的水中,忍不住倒吸了口冷气。尽管隔着厚厚的长靴,水也透了进来让他感觉冰冷。当他的眼睛习惯了昏暗的光线,安度因发现整个地方全都漫上了水。好在还不算太深——暂时不深。

“艾登中尉!”吉安娜大声叫道,一个骑着马的士兵掉转坐骑溅着水花朝她走来。

“我们正在开启城堡大门,把那些需要避难的人都带进去!”

“遵命,我的女士!”艾登也高喊着回答道。他猛一拽马头,朝磨坊的方向而去。

吉安娜顿了片刻,然后朝天举起双手,手指比划着动作。安度因听不见她的声音,但能看见她的嘴唇在蠕动。转眼的功夫,一个巨大的龙头出现在她的身边,令安度因不由吸了口气。那龙头张开巨口,朝积水喷出一道火焰,蒸干了一大片地面。自然,洪水立刻重新涌来填补空缺,但那龙头似乎永不疲倦地继续喷吐火焰。吉安娜满意地点了点头。

“到码头去!”她朝安度因叫道。他跟在她身后,以最快的速度坚决地趟过积水。随着地势越来越低,积水也越来越深。就在前方,安度因看到了一幕原本滑稽的场面,然而此时此刻,这只不过带来了更大的混乱。所有的狮鹫都飞到了各栋建筑的房顶上。它们的翅膀和皮毛都已经湿透,当飞行管理员们交替叱骂和恳求它们“请下来吧!”的时候,它们只是报以抗拒的嘶叫。

现在积水已经到达了安度因的膝盖,他和吉安娜以及卫兵们都顽强地向前跋涉。居民们都和狮鹫一样尽可能逃往最高的地方。他们的本能反应是明智的,但现在闪电又烈又多,起初貌似正确的选择现在却隐藏着更大的危险。现在安度因和卫兵们帮着受惊的商人和他们的家属爬下屋顶到达安全的地方。

安度因开始颤抖起来,他的斗篷和长靴都很厚实,但是当完全浸泡在水中的时候,它们却不能带给他任何温暖与干爽。积水森寒刺骨,他简直感觉不到膝盖以下的小腿了。可他仍然坚持着。人们正在受难,而他得帮助他们。当一道闪电照亮夜幕的时候,他正张开双臂接住一个抽泣不已的小女孩。当她抱住他的时候,安度因越过她的肩头看到码头的方向,一道炽白的电弧击中了木制的平台。紧接着是一声震耳欲聋的惊雷,拌和着人们凄厉的尖叫声,以及木头碎裂的吱嘎声。停泊在那里的两艘船猛烈地摆晃着,就像是被一个巨人的孩童生气地抛来甩去。

那女孩在他耳边尖叫起来,紧紧搂住他的脖颈,就好像要勒死他一般。又是一道闪电的亮光,安度因好像看见一道巨浪从海中升起,就像一只巨手猛拍在码头上。安度因眨了眨眼睛,想要在泼洒在脸颊上的雨中看个清楚。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简直不敢相信。

又是一道炫目的电光,那道奇怪的浪涛消失不见了。

一同消失的还有塞拉摩码头和那两艘船。他看到的景象确实是真实的。闪电将塞拉摩的码头大部分都摧毁了,而海洋将它彻底吞噬。尽管大雨倾盆,安度因却仍然看到火光的闪耀。

吉安娜抓住他的肩膀,把嘴靠近安度因的耳边。“把她带回城堡去!”

他点点头,吐出嘴里的雨水说道,“我马上回来!”

“不!这太危险了!”风暴中吉安娜再次高喊起来,“你去照顾难民!”

安度因心中突然充满了恼怒和无能无力的挫折感。他已经不是小孩了,他有强壮的手臂和冷静的头脑;他能帮上忙的,该死!但他也明白吉安娜说的对。他是暴风城的王储,他有责任不让自己愚蠢地身处险地。他咕哝地抱怨着,大步趟过冰冷的积水朝城堡走去。

等他艰难地趟进城堡时已经不再哆嗦了。一些侍从正在那里忙于给水灾的难民们裹上毯子并端来热茶和食物。一个年长的女人冲了过来,安度因小心地把孩子递还给她。他知道自己已经浑身湿透,需要换掉身上的衣服,可好像就是迈不动脚。吉安娜的一位手下抬头瞥见了他,不由皱着眉头多看了两眼。安度因瞪着他,傻傻地眨着眼睛,感觉冷到了骨头里。在他的脑海深处,隐隐觉得自己就快要休克过去了。

“要是我有恐惧破除者就好了。”安度因喃喃地说道。他模模糊糊地感觉到那侍从拉着他走进一间侧室,帮他脱下湿透的衣服,套上一件过大的衬衣和裤子。在安度因完全清醒过来之前,他已经裹着一张粗糙但温暖的毛毯,手捧热茶坐在火边。吉安娜手下的侍从已经走了——急需照顾的人还有很多。片刻之后安度因开始猛烈地颤抖起来,又过了片刻,他开始考虑起能够靠近温暖的意义。

过了一会,他感觉自己已经好多了,能够提供帮助而不是就这么坐在地板上。他到自己的房间里换了衣服,又回来帮助其他人,为他们提供热饮和毛毯,把他们湿透的衣服在房间里晾晒成行。

暴雨没有停息。水位不断上涨,尽管吉安娜的龙头力图阻挡它们。吉安娜让自己超负荷地工作着,每过几分钟就刷新一次法术,下达命令并且援助灾民。随着水位的上涨,越来越多的人前来城堡避难,这栋建筑的每一层木地板上都坐满了人。到了最后安度因相信塞拉摩的所有人都躲进了城堡,军营和旅店里。

直到接近次日黄昏的时候,吉安娜才让自己坐下来吃喝休息。她已经换过了几次衣服,而现在这套也是完全湿透了。在她小巧舒适的房间里,安度因为吉安娜在火边安了个座,又为她端来茶水。吉安娜哆嗦得厉害,以至于手里的茶杯和碟子碰的咯咯作响。她抬起布满血丝的疲惫双眼看着他。

“我想你需要回家去了。洪水还不知道何时才能退去,我不能拿你的安全来冒险。”

安度因看上去不太高兴。“我能帮上忙,”他说,“我不会做任何傻事的,吉安娜,你知道我不会的。”

她伸手想要揉揉他的金发,却似乎没力气来完成这个动作。她的手无力地垂到膝上,然后她叹了口气。

“唔,要是见到你父王可就说不定了。”她咕哝着抿了口茶。

“你这是什么意思?”

吉安娜一下子僵住了,正要放回碟子里的茶杯停在了半空中。她瞪大眼睛抬头看着安度因,而他从吉安娜的目光中看出,她正在拼命寻找着一个令人宽心的借口,却因为精神上的极度疲惫一时想不出来。

“我父王怎么了?他在哪?”突然间他明白了。安度因惊恐地凝视着她,“他要去攻打铁炉堡,对吗?”

“安度因,”吉安娜开口道,“茉艾拉是一个暴君。她——”

“茉艾拉?快啊,吉安娜阿姨,你得告诉我他要干什么!”

吉安娜的声音因疲惫而颤抖着,她顺从地低声说着,证实了安度因心中最可怕的担忧。

“瓦里安正带着一支精锐突击队前往铁炉堡。他们的任务是处决茉艾拉并解放那座城市。”

安度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们怎么进去?”

“通过矿道地铁的通道。”

“他们会被发现的。”

吉安娜揉了揉眼睛,“安度因,我们说的可是军情七处的人。他们不会被发现的。”

安度因缓慢地摇着头。“是的,他们不会。吉安娜,你说的对。我确实需要离开塞拉摩。”

她皱起了眉头,前额上的细小皱纹令她的疲惫更为醒目。“不,你不能去铁炉堡!”

他几乎恼怒地吼了起来,“吉安娜,请听我说!你一直都是个很讲道理的人,现在也应该这样。茉艾拉做了一些坏事——封锁城市,监禁无辜。但她没有谋杀麦格尼国王,她是他的女儿。她是合法的继承人,她的儿子则是第二顺位的。对于她所想要做的,我赞同其中一部分——她只是想以错误的手段去做正确的事而已。”

“安度因,她正把整座城市——矮人的首都铁炉堡——挟为人质。”

“因为她还不了解他们,还不信任他们。吉安娜,在某些方面,她只是个害怕了的小女孩,想要得到她父亲的疼爱而已。”

“要是惊慌的小女孩统治城市并且制造危险,我们就得阻止她们。”

“是杀掉她们?还是给予她们所需要的引导?她想要矮人们对自己的传统另眼相看,与他们的同胞黑铁矮人彼此接触。这是应该被刺杀的理由吗?可能还要搭上她的孩子?请听我说,吉安娜。如果父王执行了这次突袭,许多人都会被杀死,而继承权也会陷入混乱。矮人们不再会团结一心,而是置身于另一场内战当中!我必须得去阻止他,你明白吗?让他知道可以采取别的途径。”

“不,绝对不行!你只有十三岁,没有受过足够的训练,而且还是王位继承人。要是你把自己害死了,你觉得这对暴风城有利吗?”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停顿下来,苦苦思索着。安度因则保持着沉默。“好吧。如果你非得坚持这么做——或许你是对的——我和你一起去。给我几个小时来处理这边的情况,然后——”

“他现在已经出发了。我们没有几个小时的空余,你知道的!我了解父王,而你也一样。你知道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事情会变得很糟,而且会发生得很快。我能帮上忙。我能拯救生命。让我去做吧。”

吉安娜的眼中饱含泪水,她偏过头去。安度因没有步步紧逼。他对吉安娜有信心,知道她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我……”

“有朝一日我将会成为国王,而不仅仅是暂摄而已。有朝一日父王将会驾崩,谁也不知道那将会是何时何日。说不定就在今晚——圣光在上,我绝不希望这事发生。但你我都知道,父王也知道。统治暴风城是我的天命,是我为之而生的使命。如果我一直被当做小孩,就永远没法面对我的天命。”

她咬着下唇,抬手擦了擦眼睛。“你说得对,”她轻声说,“你不再是个小男孩了。你父王和我都还希望你是个孩子,但你已经见过如此之多,做过如此之多……”

她的声音哽咽了,于是顿了片刻。“你千万小心别被抓住了,安度因?乌瑞恩,”她以严厉而恼怒的声音说道。安度因开始吓了一跳,接着意识到她并不是在对他发火——她气得是现在别无选择。“去阻止你的父王。让这个险冒得物有所值,明白吗?”

他沉默地点点头。吉安娜将他拉进怀里紧紧地抱着,仿佛这是最后一次抱他似的。或许,她只是以这种方式与过去的那个男孩最后告别。他也抱住她,感觉心中拂过一阵冰冷的恐惧。然而在他心中,比恐惧更强烈的是冷静和安宁,告诉他自己正在做一件正确的事。

她松开怀抱,拍拍他的脸蛋。她强装笑脸,却止不住泪水沿着脸颊流淌。

“愿圣光与你同在,”吉安娜说。她退后几步,开始施展制造传送门的法术。

“圣光永在。”安度因回答,“我心里明白。”

然后他穿过了传送门。


他们就像影子一样,无声地掠过黑暗的街头。在深夜的这个时刻,街道上空无一人。他们往北前进,踏入烟雾缭绕的矮人区。

往矿道地铁前进。

站台已经被荒废了,地铁显然也不知所踪。当它正常运转的时候,沿着铁轨每隔几步就安置着明亮的聚光灯,为乘客提供安全和舒适的感觉。现在这条地铁线的铁炉堡终点站正在“停运维修”,而瓦里安已经下令将暴风城控制下的所有照明灯全部熄灭。另外十八名男女特工从站台跳下轨道,沿着金属道路轻捷地奔行,脚下没有发出一丝声响。他们早已习惯在黑暗中行动,而这条路径笔直向前。然而瓦里安的脚下却发出了几声轻响,这让他不由皱起了眉头。现在他是这根链条中最薄弱的一环。他受过的训练和这些同胞们大相径庭。尽管他与他们同样致命,他的战斗方式却大不一样,而他非常愿意得到指导和矫正。他们所有十九人都戴着面罩以隐藏身份。

这次行动的领队是欧文?格拉多克,他是一个有着深棕色皮肤和黑色须发的矮人。军情七处首领马迪亚斯?肖尔亲自挑选他担当这一任务。尽管大多数成员都是人类,队伍中却还有别的矮人和几个侏儒。瓦里安坚持要他们加入。尽管每一个训练有素的刺客都能胜任,但矮人和侏儒在收复铁炉堡时最为有利。

在这次任务之前,格拉多克已经独自侦察过几乎整条地铁隧道,因此这支小队知道将要面对什么。

“隔挡湖水的玻璃没被打破,”格拉多克曾这样汇报道,“我还以为他们会那么做——淹没整条隧道,这样就能预防我们打算做的这类事情发生。不过我想茉艾拉最终还是希望能够使用这条地铁——或许通过它对暴风城发动攻击。不管怎么说,我们走好运了。

“现在,关于这个位置……我看到有些黑铁矮人在这里埋伏。因此……”他抬起头,严肃的棕色眼睛打量着马迪亚斯和瓦里安,“战斗就从这里开始。”

现在他们飞快地奔跑着,基本上没发出什么声音,最终到达地下湖畔。透过厚厚的玻璃湖中奇景清晰可见,瓦里安却瞟也没瞟一眼。他的心思全在这次任务上面。

一路跑来,却没人哪怕有最轻微的喘气。一股气味飘入瓦里安的鼻中——浓郁而甜腻的味道。烟草。他在面罩后面笑了起来,敌人居然如此自取灭亡。他立刻放慢脚步,他的队友们也是一样。在昏暗的光线下,他看到格拉多克朝他们打着准备战斗的手势。

刺客们拔出各式武器——匕首,淬毒的钢椎,暗藏机关的手套。瓦里安紧了紧面罩以防滑落,然后拔出了自己的武器——两把短剑。他并不情愿放弃更为熟悉的宝剑萨拉迈尼,但它容易被人认出来。而瓦里安不希望在他自己揭露身份之前被人猜出。

格拉多克又打了个手势,他们慢慢往前移动,这一次就连瓦里安的脚也没在老旧的金属板上发出任何声音。他正在学习。现在他能瞥见前方的矮人了。他们一共五个,坐在折叠好的毯子上,周围摆着大杯美酒和装着残羹剩菜的餐盘,而且——瓦里安简直不敢相信——他们正在玩牌。

格拉多克举起手往下一挥,再一挥,然后是第三挥。

刺客们飞身跃起。

瓦里安并不确定他们是如何交流的,但这场战斗就像是编排好的舞蹈一般。矮人们只来得及倒抽一口冷气,便分别被一名身穿黑色皮甲的刺客按倒。瓦里安双剑在手冲向前去,硬生生忍住口中欲发的战吼。然而当他冲到那时,五个矮人都被迅捷无声地干掉了。一个的眼睛里插了把匕首。另一个被扭断了脖子。第三个的脸因为速效毒药而肿胀起来,嘴角还在滴着白沫。一个男性侏儒和一个女性人类正从最后两个牺牲者身上站起来,利落而面无表情地拭擦着兵刃。那个侏儒叫做布林克,他半秃着头,有着一张以他的种族而言异常凶恶的样貌。

他们朝下一组目标前进。他们正在逼近铁炉堡。 
第三十一章
“安度因!”当男孩在秘法大厅里突然现身的时候,洛汗注视着他,嗓音中满是温暖和惊奇。“我们听说你逃脱了。你还回这来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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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度因从传送门中走出,迅速蹲进大厅的一角。洛汗跟了过去,急切地轻声说道。

“茉艾拉对你的事怒火冲天。她已经把这搜过两次,还让她的走狗们找遍了铁炉堡的每一寸地方。当然,她什么话都没说,但我们能猜出她是在找谁。”

“我必须得回来,”安度因压低声音说,“我父王正在发动一场潜入铁炉堡的暗袭,而我得要阻止他。他计划铲除茉艾拉。他认为她是个篡位者。”

洛汗的一对白眉紧紧皱起,“但她并不是篡位者。她是无道之君,这点不假,而且还滥捕无辜。但她是正当的继承人,她的小娃娃也是一样。”

“正是如此,”安度因说道。他很感激洛汗能够明白他的意思。“她的所作所为是错误的,这一点有目共睹。她想要软禁我。她根本就不打算放我走。但这并不表示我父王就能杀害她。这不是他该做的事,这只会激怒矮人,制造另一场内战。何况,她想做的事情当中有些也是对的。”

“你是怎么知道的?你确定消息的准确性吗?”

安度因并不想牵扯到吉安娜,于是他只是点了点头。“圣光指引着我,洛汗神父,我坚信我所说的事情都是真的。”

“嗯,你是一位王子,而不是我这样一位地位低下的牧师。要是你觉得那是真的,那我也相信。你说得对。谋杀我们的领导人并不是正确的行为……而且她所说过的话中也有一部分受人欢迎。我会帮你的,孩子。你需要我做些什么?”

安度因意识到他还没想过这么远。“唔,”他开始说道,“我知道父王是从矿道地铁通道过来的。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到这里。我们应该尝试去拦住他。”

“嗯,”洛汗说,“事情总是这样,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你还是个孩子,但却不是矮人的身材。并且黑铁矮人正在找你。”

“我们只要小心就成,”安度因说,“而我还得蹲着点走。来吧!”


暴风城之王带着十八刺客从矿道地铁的轨道中匍匐而出,他们登上平台时遇到了几个黑铁矮人。这是场一边倒的战斗,军情七处小队迅速而冷酷地干掉了茉艾拉的卫兵。战斗引起了一些注意,一小群人围了过来,其中大多是侏儒。他们盯着这群穿戴面具和黑色皮甲的男女,不知道来的到底是救星还是新的敌人。

“别担心,”格拉多克对他们安抚道,“我们是来对付茉艾拉和她的走狗的,不针对铁炉堡的良民。”

聚在一起的侏儒们欢呼起来。

他们快速前进,直奔探险者大厅。在深夜的这个时候,那里总是静悄悄的。在那里,有一条捷径穿过大熔炉直通王座大厅。那个叫布林克的侏儒前去侦察了一圈后回来报告。

“二十三个,”他声音沙哑地说道,“其中十个是黑铁卫兵。”

“才十个?我还以为会多点呢,”格拉多克说,“我们走。”


结果安度因倒用不着蹲着走路了。一位擅长炼金术的女牧师同意为他配制一服隐身药剂。“持续时间不会太长的,”她警告说,“而且味道很糟糕。”

“我能跑得很快,”安度因向她保证道。他接过小瓶揭开盖子,然后被难闻的气味呛得咳起嗽来。女牧师说得对——闻起来确实很糟糕。

“一口干!”他边说边把瓶子凑到唇边。

“等等,孩子,”洛汗说道,“外边出什么事了……”

外面的广场上传来一阵喧嚣。一些卫兵们正在跑来跑去,脸色比平时更为难看。

“哦呀,希望没人看到你,”洛汗低声说道。一名卫兵朝秘法大厅小步跑来,安度因又蹲身缩回阴影中,准备好一有必要就立刻吞下药剂。

“治疗者!快来,这需要你们!”

“怎么了?”洛汗说道,装出一副就像刚从睡梦中醒来的样子。

“矿道地铁那发生了打斗。”黑铁卫兵说道。

“真的?”洛汗故意抬高声音好让安度因听见。“多少人?局势得到控制了吗?”

“大概十个,没呢,貌似大熔炉那边也打起来了。带上你所有的牧师!马上!”

洛汗满怀歉意地扭头飞快看了一眼,然后收拾好东西和其他牧师一起快步离开。现在只剩下安度因自己了。

“太迟了,”他对自己嘀咕道。要是瓦里安和他的暗杀队已经到了大熔炉——

他紧抿嘴唇,将药瓶举到嘴边一饮而尽,对那糟糕的味道扮了个鬼脸。

然后安度因?乌瑞恩尽可能快地撒腿朝王座大厅,茉艾拉……和他的父王跑去。


起初几个卫兵都被无声无息地干掉了。暗杀小队停了下来,躲在阴影中略作喘息。穿过熔炉区就是王座大厅……还有几个黑铁矮人挡在前边。

“我们分成两队。你们几个,”格拉多克指了指手下的九个人,“跟着我。我们会解决熔炉区的卫兵。剩下的人跟着瓦里安。不惜一切代价将他带到茉艾拉那里去。明白了吗?”

他们都点了点头。然而奇怪的是,他们看上去一个个都毫不紧张。布林克甚至还当着瓦里安的面打了个呵欠伸伸懒腰。瓦里安猜想这对他们来说都是家常便饭了,就像他从事角斗士“工作”时整天宰杀体型比自己大两倍的敌人一样。

“那好。大家开始行动。”

于是再没多说一句,第一小队便已冲上前去。在今夜并肩作战好几个小时之后,瓦里安的眼睛已经习惯于辨认他们的身影,然而当他们在阴影中消失的时候他还是不由眨了眨眼。接着惨叫声开始响起——刺客们割开敌人的喉咙,拎起惊呆的矮人把他们丢进熔化的金属池中。

“快,冲啊!”布林克用手肘碰了碰瓦里安的大腿。用不着更多的催促了。他的小队沿着大熔炉全速冲了过去。部署在那里的黑铁卫兵半道迎了上来,发出挑战的吼叫。在经过一整夜的潜行之后,瓦里安很高兴终于能够一对一地正面对决了。他大喝一声,急切地扑向第一个敌人。双剑与斧盾相击发出铿锵之声,在昏暗的光线下碰出火星。瓦里安不得不承认,那个黑铁矮人也非泛泛之辈。他整整招架住了瓦里安的四次攻击,直到最后国王闪身躲过一次反击,然后一剑从他胳膊和胸甲的缝隙中捅了进去。

他飞旋着转身,平着地面挥出一剑,击穿了另一个卫兵的铠甲。那家伙痛苦地嚎叫着跪倒下去。瓦里安飞起一脚正中他面门,然后又一剑将他的首级齐肩砍下。他甚至都没朝那颗滚地头颅多看一眼,而是双眼寻找着下一个攻击的目标。

他的小队已经杀进了王座大厅,迅速而无情地解决掉了里面的任何抵抗。当然,此时茉艾拉并没有坐在她窃取的王座之上。她应该在后堂的某个私人房间里,和她的小崽子一起睡着大觉呢。

瓦里安直往前冲,他全神贯注,心里只想着那个伪女王的房门。他倾着身子冲向那扇门,侧身用板甲的肩头重重撞了上去。房门并没有撞开。于是他接二连三地撞了下去,另外两名刺客也加了进来,用肩膀顶着那扇门。

房门轰然崩裂。他们半冲半倒地摔了进去,接着立刻遭到了攻击。瓦里安听到一个女人的尖叫声和一个婴儿惊恐的哭喊。他并没多加在意,而是朝着向他冲来的两个矮人挥出双剑。他们立刻倒下了,血溅得他满身都是。他的一把剑紧紧卡在了一个矮人的腹部,瓦里安飞快地试着拔了拔,然后松手放下这把武器。他转过身,双手握住剩下那把剑,寻找着自己的猎物。

茉艾拉?铜须身穿睡袍头发散乱,惊恐地瞪着双眼站在床上。瓦里安扯下蒙住下半截脸的面具,茉艾拉认出他来,吓得倒吸一口冷气。瓦里安两个大步就来到她的面前,抓住她的手臂拖下床来。茉艾拉拼命挣扎,但他的手如铁镣一般紧紧锁住她的上臂。

他拉着她走出房间,对她跌跌绊绊的脚步毫不在意。人群已经开始聚集在大熔炉前的空地上,瓦里安拖着她走上前去,然后用一只手将她粗暴地推到面前。

他的另一只手用剑抵住她喉头血色尽失的肌肤。

“看这个篡位者!”瓦里安大喊道,声音在开阔的空间中回响。此刻他的身份已不再是秘密。“麦格尼?铜须为这个逆女流尽了眼泪。要是他看到自己深爱的女儿对他的城市,他的人民作出如此勾当,他将会何等痛心啊!”

人们瞠目以对。就连黑铁矮人们也没敢动一动,毕竟他们的女皇身处险境。

“这不是你的王位。而你却用谎言和阴谋诡计得到了它。你对自己无辜的臣民横加威胁,以威逼恐吓夺取不属于自己的头衔。我一刻也不能坐视你继续呆在这窃夺的王座之上!”

“父王!”

这声音穿透了瓦里安心中的茫茫怒意,一时间他架在茉艾拉脖子上的利剑为之动摇。他开口回答,目光却不离手中的矮人。

“你不该来这的,安度因。走吧。这不是你待的地方。”

“可这就是我该待的地方!”声音更近了,穿过人群向他走来。茉艾拉的目光从瓦里安身上移向,或许是移向他的儿子。但她并没有试图乞求援助。或许这是因为她知道,除了目光之外的任何动作都会导致那把剑割开她苍白的喉咙。

“是你派我到这来的!你想要我了解这些矮人,而我做到了。我熟知麦格尼,而茉艾拉来的时候我也在场。我目睹了她带来的混乱。我也目睹了人们拿起武器和她对抗,几乎酿成内战的局面。但是不管你怎么看她,她确实是 正统的继承人!”

“她的血统也许正统,”瓦里安厉声道,“但她的思想却不是。麦格尼一直认为她被人下咒了,儿子。她想要软禁你。她还无故逮捕了一大群人。”他紧紧抓住茉艾拉,一面微微偏过头来,“她不适合担当领袖!她只会毁掉麦格尼为之努力的一切!他……他为之牺牲的一切!”

安度因走上前去,恳求地伸出一只手。“她没被下什么咒,父王。麦格尼拒不肯相信事实——正是他赶走了茉艾拉,就因为她不是男性继承人。”

瓦里安浓黑的眉毛皱成一团。“你在侮辱一位尊贵的死者,安度因。”

安度因并没有退缩。“尊者也同样会犯错,”他继续辩解道。他父王的面色阴沉下来,而他知道自己不需要再说什么了。“茉艾拉得到了黑铁矮人的认可。她陷入爱河,有着合乎他们民族传统的婚姻,她为他的丈夫生了一个孩子。她是矮人一族正当的矮人继承人。应该是由他们,而不是我们来决定是否接受她。”

“她把你挟为人质,安度因!”瓦里安的声音震响着,而安度因略微有些退缩。“你,是我的儿子!决不允许她逃脱惩罚!我不会容许她禁锢你以及整座城市。绝不,明白吗?”

他的儿子,他俊美的儿子……真难抗拒怒喝一声然后割断这篡位者喉咙的想法。难以抗拒感受到手染热血的喜悦。永远根除对他儿子的威胁。他能做到。他全都能做到。而他多么渴望去做啊。

“那就让她为自己的行为去面对法律,去面对她的人民。父王——您是一位国王,一位明君,一位想要行事公正的人。你信奉法律和正义。你不是那种……那种滥加私刑的人。毁灭……”安度因顿了顿,年轻的脸上浮现起一种怪异而平静的表情,似乎想起了什么。“毁灭来得容易。而创建一些美好的、正确的,能够留存下去的东西——那才是难事。杀了她再容易不过。但你得想想怎么做对铁炉堡的人民最好。对矮人——所有的矮人最好。矮人们决定自己要对国际政治参与多少有错吗?如果黑铁矮人愿意接受的话,和他们往来有错吗?”

人群开始窃窃私语。瓦里安鼻翼翕张环顾四周。这时洛汗清了清嗓子,“这孩子说得对,陛下。茉艾拉的话中也有睿智的一面。如今,她行事的方法——愚蠢透顶。但她终究是我们的公主。一旦经过合法的登基之后,就是我们的女王。”

“如果茉艾拉死了,又没有明确的继承人的话,内战将会爆发!”安度因继续说道,“你认为这对矮人来说是最好的结果吗?你认为这是麦格尼想要的吗?这也可能把暴风城拉入战争——或许还有暗夜精灵和侏儒。你也能代替他们做出决定吗?”

现在瓦里安的手开始微微颤抖,短剑的利刃割破了茉艾拉的脖颈,令她发出一声惊叫,一滴鲜血染上剑锋。

你不是那种……那种滥加私刑的人。

毁灭来得容易。

我确实想做正确的事——公正的事,瓦里安狂乱地想道。但我怎样才能创建出能够留存的东西呢?她是正统的继承人,而且,是的,矮人们会彼此反目。这不是我该做的事。这是他们的城市,他们的女王也好,篡位者也好。要是我们能找到布莱恩或是穆拉丁就好了,我们——

他眨了眨眼睛。

“尽管我不希望如此,”他严厉地对茉艾拉说,后者正瞪大惊恐的眼睛凝视着他。“但你的王位确实合乎正统。但就和我自己一样,茉艾拉?铜须,你不能只是率性而为。要想统治好你的臣民,需要的不仅仅是血统而已。而你必须学着去做好这一点。”

瓦里安把她推了开去。茉艾拉蹒跚后退,却没有逃跑。她怎么逃呢?市民们围绕着她,而她曾试图以如此残酷而傲慢的手段去统治他们。

“显而易见,不能放任你统治铁炉堡。至少不能由你自己,现在不能。你已经充分地证明过这一点了。你习惯于对黑铁矮人作威作福,但这些人民并不一样。矮人有三个氏族。黑铁,铜须和蛮锤。你想要把矮人团结起来?很好,那么每个氏族都需要一个代表。一个声音,圣光在上,一个你得要去倾听的声音!”他一面说一面在脑中补完着。不错,蛮锤氏族对铁炉堡兴趣不大,他们在别处另有自己的土地。他们自成一族,不奉茉艾拉为女王。

但这事比她的头衔更为重要,事关矮人一族的团结。正如安度因所说,事关避免内战的发生。他感觉这事做的很对——因而值得一试。最终,矮人们自己会做出决定的。

茉艾拉什么也没说,只是瞪大惊恐的双眼环顾四周。她穿着睡袍站在那里,看上去只不过就是个受了惊吓的小姑娘……

“三个氏族,三位领袖,三……锤会议,”瓦里安说道,“你代表夫家的黑铁矮人,弗斯塔德代表蛮锤。而穆拉丁或布莱恩,或者顺便哪个我们能找到的人来代表铜须。你必须倾听他们的需要,和他们一起为矮人一族的福祉而不是自己的私利去努力。你听明白了吗?”

茉艾拉点点头……小心翼翼地。

“我们会关注你的。非常,密切。今日你本该血染王座大厅,现在则有了第二次机会来证明你已经做好了领导矮人的准备。”他俯身向她说道,“别让他们失望。”

他略一点头,军情七处小队迅速收剑入鞘,正如他们拔剑时同样迅速。

茉艾拉把手伸向喉头,摸了摸那里的割伤。她明显地颤抖着,所有冷酷的优雅和虚假的甜蜜都不复存在。

他不再理会茉艾拉,而是转向安度因,看到他的儿子笑着朝他骄傲地点点头。瓦里安两个大步上前抱住他的儿子。当他把安度因紧抱在怀中时,听到了最初几下稀落的掌声。接下来掌声愈发响亮,带着欢呼和喜悦的口哨声。人们高喊着那些氏族的名字——“蛮锤!”“铜须!”以及,正如安度因和洛汗说过的那样,甚至还有“黑铁!”

瓦里安抬起头,看到几十,或许上百个矮人朝他和他的决定微笑和欢呼。茉艾拉孤零零地站在那里,手捂喉头脑袋低垂。

“看到了,父王?”安度因离开瓦里安的怀抱,抬头看着他说道。“你完全知道什么事情是该做的。我就知道你能行的。”

瓦里安笑了。“在我做到之前,得有人相信我才行。”他回答道,“来吧,儿子。我们回家了。”


萨尔和阿格菈急匆匆赶回加拉达尔,却发现人人表情严肃。起身拥抱萨尔的宗母盖亚安看上去格外悲哀。一个牛头人高高矗立在旁,萨尔认出他是佩里斯?雷蹄,于是脸色为之一变。

“有可怕的事情发生了,”萨尔说道,语气不像疑问倒像是在陈述一般。“什么事?”

盖亚安伸出一只手按在他的心上。“首先,你要明白到纳格兰来是件正确的事。不管你离去之后发生了什么。”

萨尔瞥了一眼阿格菈,她看上去就和他一样烦恼。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佩里斯。说吧。”

于是佩里斯说了下去,他的声音沉着镇定,只在特定的地方有所变调。他讲述了无辜的德鲁伊们在和平集会上被背叛和杀害,而凯恩狂怒之下向加尔鲁什发起挑战。大族长死于这次决斗,而事后证明是玛加萨?恐怖图腾下毒的结果。雷霆崖,血蹄村和烈日石居惨遭屠杀。当他说完这一切之后,佩里斯拿出一个卷轴。“德雷克塔尔的侍从帕尔卡还送来了这个。”

萨尔展开卷轴,强迫自己的双手不致颤抖。当他阅读帕尔卡的来信时——信中表明,与所有人认为的相反,德雷克塔尔尽管时有恍惚,他的预见却仍然真实可信——他的心也随之沉了下去。帕尔卡写到德雷克塔尔的最后预言时,纸上满是斑斑墨迹:大地将会哭泣,世界将要破碎……

世界将要破碎。就像另一个世界曾经发生的那样……

萨尔不由身子一晃,然而别人请他坐下时他却谢绝了。他双膝僵直,就好像焊在原处一样。他久久站在那里,心里想着,我来得对吗?我在这学到的些许知识,抵得过凯恩的损失吗?抵得过那么多爱好和平的无辜牛头人的损失吗?就算我做得对——还来得及吗?

“贝恩,”他最终说道,“贝恩怎么样了?”

“没有音讯,大酋长,”佩里斯说,“但相信他还活着。”

“加尔鲁什呢?他做了什么?”

“目前为止,什么都没做。他像是在坐山观虎斗。”

萨尔双手紧攥成拳。他感到有什么拂过他的手,如羽毛般轻柔。萨尔低下头,看到是阿格菈的手。他不知为何,松开拳头与她十指相绕。他深深吸了口气。

“这——”他的声音变了调,于是他试着重新开口说道,“这是个噩耗。我为这杀戮而心碎。”他看着盖亚安,“今天,我从元素之怒们那里学到了一些东西,我相信有助我治愈艾泽拉斯。我原本希望多留几天,但现在你一定能够理解我必须马上离开了。”

“当然,”盖亚安立刻回答,“我们已经为你收拾好行装了。”

他对此既高兴又难过,他本希望能多花点时间来使自己获得宁静。盖亚安是一位精明的女性,她立刻意识到了这一点。“我相信你会愿意临走之前再作片刻冥想的。”她说道,而萨尔抓住了这个机会。

他大步走出加拉达尔,来到不远处的一丛树下。一小群野生塔布羊看着他,然后一甩尾巴奔出一小段距离,继续享受草原的宁静。

萨尔艰难地做了下来,感觉仿佛苍老了一千岁似的。他艰难地消化着这个灾难性的消息。这全都是真的吗?德鲁伊被杀了,凯恩被杀了,数不胜数的牛头人在他们自己的领地中心被杀了?他感觉几近眩晕,于是把头埋在双手之中。

他回想起最后一次与凯恩的对话,心中一阵刺痛。对一位老朋友说了那样的话——对凯恩最后说出那样的话……这一个人的死亡对他来说比其他所有无辜生命的损失更为沉痛。而那些损失都是凯恩被谋杀的结果。他被谋杀了,不是公平地倒在竞技场上,而是被毒死了——

他感觉到一只手按在他的肩头,于是跳将起来,转身看到阿格菈坐在他的身旁。他心中怒气翻腾,忍不住厉声喝道,“你是来幸灾乐祸的吧,阿格菈?来嘲笑我是多么差劲的一位大酋长?左右为难的结果就是以一位最亲密的朋友和无数无辜者的生命为代价?”

她仍然保持沉默地摇了摇头,棕色的眼眸中带着难以言表的温柔。

萨尔大声喘着气,朝地平线外远远望去。“如果你来是为这个,你想说的我都早想到了。”

“所以我猜想,一个人并不需要时时被人鞭策。”她轻声说道,萨尔觉得这简直是经验之谈。阿格菈犹豫了片刻,接着说道,“我以前错看了你。我很抱歉。”

他挥了挥手。和刚才听到的噩耗相比,阿格菈的刻薄话简直不值一提。但她继续说道。

“当我们最初听说你的时候,我很激动。我从小听着杜隆坦和德拉卡的故事长大。我特别敬佩你的母亲。我……我想要变得和她一样。当我们听说你的时候,我们都以为你会回到纳格兰来。然而尽管我们玛格汉兽人加入了部落,你却依然留在艾泽拉斯。和那些奇怪的生物结盟。并且……我觉得德拉卡的儿子背叛了我们,遗忘了他的族人。后来有一次,你回来了。却没有久留。而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他默默地听着,没有打断。

“接着你再次回来了。想要得到我们的知识,那些经过如此痛苦和努力得来的知识——不是为了帮助我们族人生长的故土,而是去帮助那个陌生的异乡。我很生气。因而我对你如此刻薄。我真是既自私又肤浅。”

“那是什么让你转变心意的呢?”他好奇地问道。

她原本和萨尔一样远眺着地平线,此刻转过头来面对着他。夕阳斜照在她极具兽人特色的棕色脸庞上,映着那些棱角分明的平面。萨尔从小就在人类中长大,他本已习惯人类女性柔和悦目的美丽,现在却突然为她心中一动。

“那是从幻象试炼开始的,”她轻声说道,“你已经开始让我刮目相看。你没有像鱼儿一样急于咬住钩上的诱饵。也没有利用对宗母的影响力另换一个导师。我对你看得越多,听得越多,也就越发认识到……这对你真的很重要。

“我和你同行,看着你如何像个真正的萨满一样与元素共处。我见识并分享着你的痛苦和喜悦。我看着你于塔蕾萨,德雷克塔尔,凯恩还有吉安娜在一起。你过着自己所相信的生活,尽管在通过幻象试炼之前你并不明白。你并不是一个渴求力量的小孩在寻求着新的挑战。你是努力要为自己的人民谋求福祉——所有的人民。不仅是兽人,或者部落,你甚至想要考虑对头的利益。你想做,”她边说着,以一个充满爱意的姿势把棕色的手掌平放在地上,“对你的世界最有利的事。”

“我并不确定我所做的事就是最有利的,”萨尔低声承认道,“要是我留在——”

“那你就没法认识自己。”

“可凯恩就不会死。还有那些牛头人,住在雷霆崖和——”

她伸手抓住他的手臂,指甲狠狠地刺入他的肌肤。“你所学到的东西能够拯救一切。一切!”

“或者一无所能,”萨尔说道。他没有抽回手臂,而是看着血滴从她的指甲下渗出。

“你选择了可能而不是必定。可能的成功而不是必定的失败。要是你什么都不做,那你就不会成为大酋长。你就不过是一个不配得到荣誉的懦夫而已。”她的脸庞略为绷紧了,“但如果你打算自甘堕落?哭喊着什么,‘可怜的古伊尔,我多么悲剧啊’?那你尽管去做吧,但那样的话我可不奉陪了。”

她说完站起身来。萨尔一把拉住她的手腕,而她怒目以对。

“你啥意思?”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选择自怨自怜而不是行动,那就说明我回错了心转错了意。我也就不会陪你一起回艾泽拉斯。”

他紧握住她的手腕,“你……准备和我一起回去?为什么?”

她脸上神色变幻,最后阿格菈脱口说道,“因为,古伊尔,我发现自己不想与你分离。但看起来我好像错了,因为你并不是我所认为那样的人。我可不会和一个——”

他将她一把拉进怀里紧紧抱住。“我想你和我一起走。与我一同踏上未知的征途。我已经习惯听到你的声音,让我知道自己何时犯了错。而且……我喜欢听你温柔地说话。没有你在我身边会令我心痛。你会来吗?留在我的身边?”

“留下来——劝谏你?”

他点点头,把脸颊贴在她的头顶上。“留下来,成为我的智慧,就像风一样;成为我的稳重,就像大地……”他深深吸了口气,“成为我的如火热情和如水善心。如果你这么做的话,我也会成为你的元素。”

他感觉到她在自己怀抱中颤抖:她,强壮而勇敢的阿格菈。她略向后退,然后把手放在他的胸前,探询着他的目光。“古伊尔,只要你还有这颗伟大的领导之心——和挚爱之心——我就愿意追随你走遍天涯海角。”

他伸手抚住她的脸颊,绿色和棕色的皮肤贴在一起。然后他往前倾过身子,使两人的前额轻轻相靠
第三十二章,附尾声
大族长凯恩?血蹄的遗体被细心包裹在精美的殓布当中,上面纺绘着属于大地之母的色泽——黄色,褐色与绿色。按照牛头人们的传统,将为逝者举行一道火化仪式。遗体被安置在柴堆顶上,下面点起熊熊烈火。骨灰归于大地,青烟升入天空。这样尊贵的逝者方能同时得到大地之母和天空之父的接纳,而安舍和姆沙将会见证他们的故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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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尔一如既往地穿着奥格瑞姆?毁灭之锤遗留给他的铠甲,尽管它多少有些笨重。萨尔慢慢爬到高处,以便能与凯恩的遗体相平而视,此刻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

萨尔是与阿格菈一起匆忙赶回了艾泽拉斯的。在与贝恩简短会面之后,萨尔便提出要与凯恩独处片刻。他的要求得到了准许。接下来会有长时间的会谈,谋划和筹备。但此刻萨尔只是久久地坐在老友身边,任由太阳在莫高雷的蓝色天空中慢慢偏斜。

终于,萨尔深深吸了口气,轻声说道:“凯恩,我的老朋友……你还在这吗?”牛头人和兽人都相信挚爱之人死后,他们的灵魂有时会和生前所爱之人交谈。予以警告、建议,或者仅仅是祝福。

对萨尔来说哪种都好。

但他的话随着芬芳的轻风而去,没有得到任何回音。萨尔低下了头。

“于是我真成了孤家寡人,而你真的离我而去了,老朋友。”他说,“于是我再也没法征求你的意见,或是请求你的谅解,而我原本能够那么做的。”

回答他的只有轻风的叹息。

“我俩那日愤愤而别。原本是从未吵嘴的两人,原本是相濡已久本该知道不应如此分别的两人。我为自己的无能而挫败,却转而迁怒于你。我以前从未做过这样的事,现在却品其苦果。如今你被奸人所害殒身于此,我再不能与你四目相对,告诉你我因此情此景而心碎。”

他的声音也随之变调,尽管除了鸟兽之外四旁别无他人,萨尔还是停顿了片刻让自己恢复冷静。此刻,他觉得身上的铠甲沉重而炙热。

“你的儿子……凯恩,我要对你说啊,你一定会为贝恩感到分外骄傲,尽管我知道你一直对他引以为豪。他无愧是你的儿子,能够继续谱写你所为之奋斗的传奇。他没有被痛苦冲昏头脑。他舍弃了自己炽烈的欲望,为的是你的族人能够得享安宁。牛头人再度迎来了和平,而我知道这时你最大的夙愿。尽管经历过恐怖的深渊,就像那个黑暗可怕的夜晚——就算那时,你的族人,以及部落的精神也未尝泯灭。

“恐怖图腾现在已经公开为敌,他们不再是你所关心的欺骗者,在骗取你信任的同时还冷酷地谋策袭击。牛头人不会再被他们攻其不备了——永远不会。至于加尔鲁什……我真心相信他并不知道玛加萨的背叛。他缺点不少,但绝不是阴险狡诈的杀手。他会希望赢得光明正大,并把这当做荣耀来沉醉其中。他……”

他的声音渐渐低去。他的挚友被谋害了,接踵而来的是一场大屠杀,这一切让他心中纷乱欲狂。他很高兴牛头人能够在贝恩的英明领导下重获和平。但除此之外……

“凯恩,”他缓缓说道,“我创建了这个部落。我激励他们,为他们指引目标和方向。但是……现在这份责任,这个目标似乎……不再为我所有。当我的注意力放在别处的时候,又怎么能领导好他们呢?”

他的直觉一度如此准确,现在却大不如过去敏锐。他把脸埋在双手当中,这个动作使得黑色的板甲吱嘎作响。他感到——失落。痛苦。他再度看到自己站在幻象试炼的迷雾前,被恐惧和无助深深攫住,浑身铠甲碎裂脱落。他震惊地意识到,要是再这么心不在焉地领导下去,把思想、用心和关注都放在别处的话,最终将会使得部落走向内战。不管他对加尔鲁什在自己离开时的作为如何反对,正是他自己指派小地狱咆哮担任代理大酋长。他该负的责任和加尔鲁什齐量相当。而且,以最终所能证实的来看,那孩子所做错的不过是接受挑战并且抬高了后果而已。他不能让部落看到自己和加尔鲁什为之争斗。

“我以前从未告诉过你,现在后悔莫及。你知道吗?”他继续轻声说道,“在我心中,你一向是部落的灵魂啊,凯恩!你,还有牛头人一族。当部落中的许多人渴求走上战争和黑暗之道的时候,你聆听大地之母的睿智,规劝我们另谋他路另作他想。你提醒我们要懂得宽恕和怜悯。你是我们的心灵,我们真正的精神支柱。”

当他笨拙地组织着词汇之时,萨尔明白现在是相信自己内心指引的时候了。它引领着自己远离奥格瑞玛,远离部落,走向一位凶恶而热情的年轻萨满阿格菈,以及她所代表的兽人荣耀之道。

而它引领着他走向世界的中心。

他痛苦地合上双眼。他并不希望自己做出了正确的选择。这太过艰难;会激起滔天巨浪,对太多的人造成伤害。他有许多留下的理由,听起来个个都明智而合理,个个都至关重要。离去的理由却只有一个,并且神奇莫测模糊不清。但这是正确的选择。这是唯一的选择。一阵轻风吹过,温柔地牵动他的头发,却深深地触动了他的灵魂。他感觉皮肤一阵刺痛,意识到自己已经做出了选择。

他已经看到了,非常清晰地看到了该做些什么。如果继续大酋长之路,他会失败。只有一个办法能让他拯救部落——以及他的世界。

他知道该怎么做。

萨尔慢慢站起身来。落日——牛头人称为安舍——将它的光辉洒在黑色的板甲之上。然后,慢慢地,萨尔开始脱下这套铠甲。他先是解开肩甲任其滑落。它们落在柔软苍翠的草地上发出悦耳的声音。接下来他开始解开胸甲。当毁灭之锤被杀死的时候,那懦夫的一击——来自身后的长矛刺穿了背甲,并在胸甲的内侧留下了凹痕。萨尔曾令人修缮过这处损伤,以便能够继续穿戴。

一件接着一件。他脱下奥格瑞姆?毁灭之锤的战甲,部落大酋长的战甲,满怀敬意地将它们堆在一起。萨尔从背包里拿出一件简朴的棕色长袍,从头上套了进去,又将一串念珠挂在脖子上。他又想起了阿格菈的话: 我们在入门仪式上不穿铠甲。入门仪式是一次新生,而不是一场战斗。我们就像蛇蜕皮一样,告别过去的自己。我们需要放下负担,抛开过去狭隘的思想和观念。我们需要让自己简单而清净,作好与元素们沟通的准备,让它们将智慧写入我们的灵魂。

他脱下靴子站起身来,赤裸的绿色大脚踩在沃土之上。他展开双臂,仰起头颅,闭上蓝色的双眼迎接黄昏的到来。不是作为身着正装的大酋长。那不是他的身份,不再是了。元素们已经向他昭示。但他经过一段时间之后方才践行——他选择放弃铠甲和大酋长的头衔,而不是让它们被强行夺走。选择摆着面前——而他冷静自主地做出了决定。

萨尔是一位萨满。他的职责不再仅限于部落,也同艾泽拉斯本身连在一起。元素们呼唤他的援助,要他拯救它们逃避正在逼近的可怕灾难。或者,如果他没能及时阻止的话,还要继续治愈它们。温暖和蔼的清风略为加强了少许,赞许似的轻拂着他。

萨尔低下头睁开双眼,最后一次注目于老友的遗体。西沉的安舍为雷霆崖勾勒出一道清晰的轮廓,将最后的余晖落在遗体之上。凯恩宽阔的胸膛上陈列着他生前穿戴的各种饰物——羽毛,串珠和骨头。以及别的东西。那是几段断裂的木头,上面有着血迹和刻痕。

萨尔意识到在他眼前就是著名的血蹄符文矛,当加尔鲁什造成致命一击的时候,这柄武器也被血吼所击破。

意识到这点让他心中涌起一阵新鲜而痛苦的失落感。萨尔明白在此之前他所感受到的痛苦相比之下不过是苍白的幻影而已。而他失去了老友的亲切,睿智和幽默,必将为之终生抱憾。

萨尔一下子冲动起来,动作优雅地跳上柴堆。搭建柴堆的木料在他的重量下晃了晃,但还是稳了下来。萨尔伸出一只手放在凯恩的眉头,然后轻柔而恭敬地拿起断掉的符文矛最小的一块。他把它拿在手中转了转,不由打了个哆嗦。

他拿的这段碎片上刻着一个符文:治疗。他会留着这段碎片,以时刻铭记凯恩,时刻与他心灵相通。

萨尔轻轻跳下地来,慢步朝着落日走去。他再也没有回头。

太阳落山之后晚风略略有些彻骨,萨尔心中寻思着。他还有很多事需要和贝恩商量,还有更多计划需要拟定。然而在此之前,萨尔渴望与阿格菈一起在这块和平的土地上静坐片刻。她从未来过这里,却和他一样对这地方的温煦安宁有所感应。她——


远在另一块大陆,正在打盹的德雷克塔尔猛地跳起身来,从喉咙里迸发出一声尖叫。

“海水将会沸腾!”

海底崩裂开口,在远方的暴风港口,潮水如帷幕般突然退去。船只突然间沉底搁浅,市民们原本沿着这美丽的石砌港口惬意地午后散步,现在纷纷驻足不前,抬手遮眼挡住落日的光辉,满怀好奇地彼此交头接耳。

海水的退却不过是转瞬之间的事,接着带着致命的汹涌卷土重来。如山的巨浪横扫港口。那些曾经远航到奥伯丁和无畏要塞的巨舰被击成碎片,就像被愤怒的小孩踩在脚下的玩具。残骸和尸体被抛摔在码头上,轻易而迅速地将它们撞得粉碎。潮水势不可挡,将那些尖叫的行人一扫而净。水位高涨,冷酷无情地吞没了那些战争载具和装满医疗补给的箱子。

然而它还没有停止,还在继续攀升,直到那些俯视着港口的巨大石狮也被完全淹没。此刻水位方才有停下的迹象。

远在南边,西部荒野的海岸线上,大地的崩裂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陷坑。海洋暴怒而惊恐,将它的恐惧发泄在大地之上,而大地唯有回以绝望。

德雷克塔尔紧紧抓住帕尔卡,摇晃着他大声喊道,“大地将会鸣泣,世界亦将破碎!”


萨尔脚下的大地迸裂开来。

他往旁一跳,落地时打了个滚迅速地站起身来,却又被再次撞倒。他脚下的大地猛地往上涌动,就好像骑在巨兽背上一般,举着他直往上冲。他紧抓住地面,既没法起身也没法逃逸。就算能逃,又能到哪呢?

泥沙,土壤和岩石,我请求你们镇定下来。告诉我你们在害怕什么,说出来,而我会——

大地真的发出了声音,而那却是厉声嚎叫,痛苦的隆隆大喊。

萨尔感觉到世界被撕裂了。不是在这里,不是在雷霆崖,甚至不在卡利姆多——是在东边,在海洋的中心,大漩涡的正中……而这正是元素们惧怕的东西。一次天崩地裂的大灾变,要将大地像破裂的德拉诺那样撕裂。它们的恐惧通过精神的连接冲击着他,使得他久久仰头尖叫直到不省人事。

脸上传来手指温柔的轻抚,萨尔醒了过来,睁开眼睛看见阿格菈神情忧虑地俯视着他。他虚弱地笑了笑,令她放下心来。

“你比外表看上去更为坚强,奴隶仔。”她嘲笑着他,尽管嗓音中流露出宽慰之情。“一时间我还以为你决定要加入先祖的行列了。”

他环顾四周,意识到自己身处雷霆崖顶的一间帐篷里,或许是在灵魂高地。贝恩正站在他的身边。

“我们发现你倒在离葬礼现场不远的地方,于是就把你带到这来了,我的朋友。”贝恩说道。他微微笑了笑,“我父亲生前挚爱着你,杜隆坦之子萨尔,”他说,“但我想他还不希望你这么快就去陪他。”

萨尔挣扎着坐起身来,“戈达乌给我们的警告,”他说,“我们已经太迟了。”

她的眼中带着同情之意。“我知道。但我也确切知道造成伤害的位置了。”

“在大漩涡里,”萨尔说道,“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直到我……”他的表情扭曲起来。

阿格菈按住他的肩头,感觉到了袍子的柔软材质。“你没穿铠甲。”她轻声说道。

“是的,”萨尔说,“我没穿。”他温柔地朝她笑了笑,“我已经蜕过皮了。”他转身对贝恩说道,“要是你愿意的话——请你派人拿回铠甲。尽管我不再穿大酋长的战甲了,我还是希望将它送去奥格瑞玛。它是我们文明的一个重要见证。”

“当然,萨尔。会办妥的。”

阿格菈坐了回去,瞥了瞥他和贝恩,“那现在怎么办?”

萨尔一把握住小血蹄的手。“贝恩……你知道我之所以回来,是希望能同时帮助到部落和元素们。而我相信我仍然能够两者兼顾。只不过……我无法以大酋长的身份达成目标。”

贝恩苦苦一笑,“我对加尔鲁什?地狱咆哮绝无好感,尽管我相信他并未参与毒杀我的父亲。我承认,我宁愿看到你再次执掌部落。但在发生了这么多事以后,我明白你必须前去。报告接踵而至——每一处毗邻南海的地区都出现了海潮和风暴。塞拉摩,暴风城,西部荒野,棘齿城,热砂港。幽暗城遭受了剧烈的地震。灰谷因闪电而燃起山火。”

萨尔闭上眼睛。“你能理解就好办了,贝恩。我热爱部落,我和你父亲一道将它建设成今天这副模样。但现在有了更迫切的需要,是我必须处理的需要。迫在眉睫。我会通知奥格瑞玛,然后准备远航前去调查这个……大地的创伤。就算没有了我,部落也必须好好走下去。”


德雷克塔尔哭嚎着,泪水从盲眼中滚滚而下。帕尔卡并不怀疑他。尽管他没有感觉到,至少在这,没什么实体损害,但他能感觉到整个世界的痛苦。因此,当德雷克塔尔抽泣着转头望向他的年轻看护者时,帕尔卡等候着先知的预言。而他的话让年轻兽人感觉血管里结了冰一般。

“有人正在破门而入!顶住!别让他进来了!”

德雷克塔尔之前都说对了。他什么都说对了。帕尔卡毫不怀疑,这一次他仍然是对的。

唯一的问题是——那个神秘的入侵者到底是谁呢?

尾声


萨尔大口吸着海风,任它吹乱自己的须发。天空还带着朝霞的绯色,海鸥们啸叫着在头顶盘旋。在清晨的这个时分,小小的棘齿城分外宁静,只有几个人早早醒来与他送别。萨尔闭上双眼吁了一口气,脸上露出笑容。

“我喜欢看你笑,”阿格菈站在他身旁说道。

他睁开蓝色的双眼俯视着她,笑得更加厉害了。“你得慢慢习惯。自从有你在身边,我笑的时候比以前多多了。”

这是大实话,可是就算萨尔心中对他的决定感到安详平静,不确定的因素也是在太多了。而萨尔所能确定的是,麻烦事即将到来。他握住阿格菈的手,亲切地捏了捏。

他们是从雷霆崖直接赶来棘齿城的,而当他和阿格菈定下方案之后,便预先通知了奥格瑞玛和这座港口城镇。部落舰队中最巨大的一艘航船已经以最快速度做好航向大漩涡的准备。当萨尔和阿格菈骑着座狼来到码头时,加兹鲁维前来迎接他们。地精看上去有些目光呆滞,萨尔怀疑他还能不能看清床在哪里,但加兹鲁维还是给了他们一个露出满嘴尖牙的热情大笑。

“你的信使让我们把这艘船备好,我们完工了!”加兹鲁维说道,“淡水,几桶啤酒和烧酒,大量补给——你有航行所需的全套装备,大酋长!”他反复打量着阿格菈,然后深深鞠了一躬。“啊喂,你一定就是那位我久闻大名的可爱小萨满了。”

“我是一个萨满,我名叫阿格菈,”她眯起眼睛说道,“那么你就是?”

“加兹鲁维。我和你家大个子是老相识了,”地精笑嘻嘻地说。显然他要么没注意到阿格菈的怒意,要么就是对此泰然自若。“我喜欢你给他做的造型。朴素的棕色袍子——简约,时尚。大个子穿很好看。我就喜欢大酋长莅临小处,现在嘛,还得携上夫人。”

“我不是大酋长,”萨尔说,“至少得有段时间不是了。我不在的时候,加尔鲁什会继续代理大酋长。”

加兹鲁维咕哝了几声,“真糟糕,凯恩这事。”

萨尔变得严肃起来。“确实,”他说,“这场悲剧让我们都得到了教训。但加尔鲁什并没做不荣誉的勾当。在这件事上我就说这么多了。你说船已经备好了?”

“准备就绪,”加兹鲁维说道。他们往前走去,阿格菈看到了船的名字。

“德拉卡之怒,”她笑着说道,“对我们的航行来说这是个好名字。”

“挺合适的,”萨尔说,“我想对那些对我的生命予以祝福的坚强的兽人女性们表示敬意。”

阿格菈脸红起来,看上去有些不安,“这会是一段漫长的旅程。”

“但却是正确的。”萨尔不假思索地回答。他受到了召唤,因而将要前去。不是以大酋长的名义,而是以他自己的名义。

以萨尔的名义。

以杜隆坦与德拉卡之子的名义。

以萨满的名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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