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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志

21.阿尔萨斯_巫妖王的崛起

已有 855 次阅读2013-11-1 21:43 | 阿尔萨斯, 巫妖王

序幕
       风哭得像痛苦的孩童。
        锹牙鹿群挤在一起取暖,浓密厚实的毛皮保护着它们不受风暴的严重侵袭。它们站成一个圈,把哀叫发抖的幼犊围在中央,将自己顶着巨角的头低垂向雪地,紧闭眼睛抵御飞旋的雪花。尽管呼出的水汽冻结了口鼻,但它们仍然坚持牢牢驻立在原地。
        狼和熊蜷在各自的洞穴里等待风暴过去,前者可以和同族们相互慰籍,后者只能孤独的听天由命。不管多么饥饿,什么都不能促使它们出去觅食,除非哀恸的寒风停止哭嚎,迷眼的雪花厌倦飞舞。
 
        这股风暴从海洋咆哮而来,袭击了卡玛廓村,撕扯着用巨大海兽骸骨撑起的皮帐篷。在此居住了无数年的巨牙海民知道,等这场风暴过去,就得修补渔网和陷阱了。就连他们坚固的居所也常常在这样的风暴中受损。他们聚集在深深掘进地里的集会大屋里,绷紧顶蓬抵御风暴,同时点燃冒烟的油灯。
        长者阿图克没有说话,而是波澜不惊的等待着。过去七年中,这样的风暴他见识过好几次。他活了很久了——牙齿的长度和泛黄的程度、棕色皮肤上的皱纹,无不证实了这一点。但这场风暴绝非寻常,甚至不是大自然的风暴。他扫了眼族里的年轻人,不由颤抖了一下,不是因为寒冷,不是因为面对众人,而是因为恐惧。
        “他在做梦了”,一个孩子小声说,他眼睛放亮,翘起胡须。
        “安静,”阿图克厉声说,一时没有控制好语气。孩子吓住了,不敢再出声。四周只剩下风雪的悲泣。
 
        低沉的吟唱如轻烟般袅袅升起,没有歌词却含义深远,与各种声响潺潺汇流:击鼓声、摇鼓声、骨器敲击声,仿佛激荡的暗流,潜伏在无言的呼唤中。环绕着坦卡雷村的兽皮围栏减弱了狂怒寒风的侵袭,用最坚韧的皮革绷起的弧顶小屋提供了宽阔温暖的室内空间,傲视着这片苦寒冻土。
        但深沉浑厚的仪式古歌也难掩风啸的滋扰。踏着仪祭之舞的,是位名叫卡米库的萨满,他不慎踏错一步,蹄子笨拙的撞到了地板上,但很快便纠正过来。专注,关键就是专注。只有这样才能驾驭元素使之服从役使;也只有这样,他的同胞才能在这片严酷无情的土地上求生。
        汗水濡湿了舞者的毛发,他棕色的牛眼因专注而紧闭。现在双蹄找回了蕴含着能量的节律,于是他扬扬头,短角刺向空中,尾巴也随之抽打着。周围是和他一样的舞者,尽管雪片和冷风不断从屋顶的烟孔倒灌进来,篝火仍然顽强的熊熊燃烧,连同舞者们炽热的体温一起温暖着整个大厅。
        每个人都清楚外面发生了什么。尽管通常他们都能对风雪有所控制,但这次,完全超出了他们的能力。是的,他们做不到,因为这不是寻常的雪暴,而是他的杰作。但他们可以用舞蹈、盛会和欢笑来藐视这场猛烈的袭击。他们是坦卡族人,艰难险阻从来就无法摧垮他们。

        外面苍白的世界凶险躁狂,大厅里却温暖寂静。一人高的壁炉填满木柴,火焰燃烧的噼啪声成了整个空间里唯一的声响。精雕着各种珍禽异兽的炉台上方,挂了一副巨大的锹牙鹿角。雕饰成龙头型状的壁架衔有明亮的火把。这座足以容纳几十人的大厅以数根粗大的石柱支撑,弥漫其中的温暖橘色火光将黑暗驱到了各个角落。冰冷的石地板上覆盖着北极熊、锹牙鹿和其他生物的厚实皮毛。
        一张厚重的精雕长桌几乎占据了房间的大部分,用它招待三四十人也足足有余,但现在只坐了三个人:一个男人,一个兽人,一个男孩。
        当然,这全是幻景。坐在长桌主位的男人非常清楚这一点。他的位置稍高,座椅巨大而且雕饰华丽,但并非王座。他知道自己在做梦,一直在梦,已经梦了很久,很久。这座大厅以及大厅里的锹牙鹿角、炉火、长桌——乃至兽人和男孩——全都不过是他梦中之物。
        坐在他左手边的兽人十分年老,但仍然精力充沛。他下颌宽大,扑朔摇曳的火光凸显出脸上恐怖的纹绘——一个诡异的骷髅。他曾经是个驾驭无尽力量的强大萨满,而现在,即使作为男人梦中的幻像,他也是那么威势逼人。
        男孩却不同。也许过去他曾是个英俊少年,有着海蓝色的大眼睛,清秀的五官,还有一头金发。但那已经是过去了。
        现在,他一副病容。
        他是如此瘦弱枯槁,以至于似乎一不小心骨骼就会磨破皮肤裸露出来。曾经明亮的眼睛也凹陷无光,蒙上了一层翳膜。疮疱布满了他的皮肤,还溢出绿色的脓液。连最细微的吐纳都能令他胸口剧烈起伏,仿佛呼吸也是件困难的事。男人觉得几乎可以看到那颗早就垂死的心脏跳动得异常艰难沉重,但它仍然倔强的跳动着。
        “他怎么还在这,”兽人指着男孩说。
        “待不久的,”男人回答。
        仿佛要印证这句话似的,男孩开始剧烈的咳嗽,血沫和鼻涕把前方的桌面溅得斑斑驳驳。他抬起细弱的手,用曾经华丽的破袖子擦干苍白的嘴唇,深吸口气,断断续续的说起了话,这样的努力越发透支了他的生命。
        “你还没——还没赢得他。我会——会证明给你看。”
        “你愚蠢的程度不亚于你的顽固,”兽人吼道。“很久以前我就赢了。”
        在他们的争吵声中,男人抓紧了座椅扶手。这场梦已经纠结反复了好几年,他发现对此产生的厌倦已经盖过了当初的乐趣感。“你们争来争去我已经看腻了。让我们来个了断吧。”
        兽人斜眼看着男孩,骷髅脸上现出可憎的邪笑。男孩又咳嗽起来,但并没有在兽人的目光下畏缩。相反,他不失尊严的缓缓坐直身子,浑浊的眼睛来回扫视着兽人和男人。
        “没错,”兽人接话道,“这样下去没有任何好处。是时候苏醒了。醒来,再次迈入现实世界。”他转向男人,目光灼灼。“迈向你自己选择的方向。”
        兽人脸上的骷髅仿佛有了自己的生命,像一个独立的实体般飘浮起来,整个房间也随之发生了变化。那些龙头壁架刚刚还只是木雕而已,现在却扭动着,活了起来,它们摆着头,嘴里的火把闪烁飘摇,舞起无数怪诞的投影。狂风尖叫嘶鸣,一头撞开了原本紧闭的大门,雪花拥进来,环抱了这三个身影。男人展开双臂,任刺骨的寒风像披毡一般将他裹起。兽人狂笑起来,浮在脸上的骷髅更是恣意骄狂。
        “让我来展示给你看罢,你的命运全在于我,而只有彻底除掉他,你才能感受到真正的力量。”
        那个脆弱而纤瘦的男孩,已被狂烈的冷风掀下了椅子。他竭力支撑起自己,挣扎着爬回自己的座位,他的呼吸变得更加虚弱而急促,全身颤抖不已。男孩向男人投去一个眼神——希望、忧惧,还有莫名的决心。
        “还没有结束,”他轻声说,尽管兽人的狂笑震耳欲聋,尽管寒风的哭号绵绵不绝,男人听到了这句话。
第一部    金色少年
 

第一章
      “抓住她的头;就是这样,小伙子!”
       母马翻着白眼、嘶鸣着,白色皮毛被汗水濡成了灰色。阿尔萨斯?米奈希尔王子,国王泰瑞纳斯?米奈希尔的独子,王国的继承人,正紧紧抓着马嚼子,轻声安抚着她。
       母马猛力拗着头,几乎把这个9岁的小男孩拽翻。“嘿,亮鬃,”阿尔萨斯说,“放松点姑娘,没事的,什么都不用担心。”
       乔罗姆?巴尼尔乐了:“要是马驹这么大的东西从你身体里出来,我很怀疑你会不会这么觉得呢,小伙子。”
       蹲在父亲和王子旁边的约瑞姆大笑,阿尔萨斯也跟着咯咯笑起来,亮鬃湿热的唾沫落到腿上也浑然不觉。
      “姑娘,再加把劲儿”,巴尼尔鼓励道,一只小马驹正准备开始它在这个世界上的旅程。
       阿尔萨斯本来不该在这儿。不过不上课的时候他时常溜到这位以精于养马著称的巴尼尔的农庄,看马,找朋友约瑞姆玩耍。两个孩子都知道,马夫的儿子不是一个王子的“合适”伙伴,即使他父亲是御用马夫——他们也不在乎,大人们也没有试图阻止这份友谊。所以阿尔萨斯可以在这儿和约瑞姆一块儿筑碉堡、丢雪球、玩兵匪游戏,被乔罗姆叫来观看生命的奇迹。
       老实说,这个“生命的奇迹”很有点反胃,阿尔萨斯不禁想,他从来不知道会有这么多……“咕咕”声参与这个“奇迹”。亮鬃又开始呻吟嘶鸣,腿挺得僵直,这时随着一阵泥浆搅动的声音,她的宝宝降临人世。
       她的大脑袋重重的耷到阿尔萨斯的腿上,阖了一会眼,胸腔还在嘶嘶的剧烈喘息。男孩微笑着,轻抚这匹粗壮的母马,看向那两父子照顾马驹的地方。这个时节马棚里冷得很,蒸气从马驹湿热的身体上升起。父子俩用毛巾和干草拭去它身上遗留的覆膜,阿尔萨斯觉得脸上的笑容绽放了。
       灰色的小马驹还是湿漉漉的,大大的眼睛,长腿绞结着,在昏暗的马灯下眨着眼睛四处张望。阿尔萨斯的视线被那双棕色的大眼锁住了。你真美,阿尔萨斯心说,几乎有一会儿停止呼吸。他这才发现,传说中的“生命的奇迹”真的很神奇。
       亮鬃开始努力站起来。阿尔萨斯跳起来贴紧马棚的木头墙,好让这个大家伙转身的时候不至于挤扁他。母亲和新生儿嗅了嗅彼此,然后亮鬃用她的长舌头给她儿子洗澡。
      “呃,小伙子,你穿得有点糟糕呐,”乔罗姆说。
       阿尔萨斯低头一看,吓了一跳,原来身上盖满了马的唾液和粪便。他耸耸肩。“看样子我回宫的路上得到雪堆里滚滚,”他调皮的笑着。略微醒醒神后说,“没事,我都9岁了,不是个小孩子了,我想去哪就——”
       外面一阵鸡飞狗跳,传来一个男子洪钟般的嗓音,阿尔萨斯脸一沉,连忙摆正小肩膀,徒劳的企图拂去身上的稻草,然后大部走出马厩。
      “乌瑟尔爵士”,他竭力以王储的腔调说,“这些人对我很好,不要去践踏他们的家禽,我会感激你的。”
       也别踩到人家的金鱼草圃,他心想,一边瞥过白雪覆盖的培土堆,那些欲放的花儿是维拉?巴尼尔的快乐和骄傲,它们再过几个月就要盛开了。他听到乔罗姆和约瑞姆跟着他出了马厩,但没有回头,而是问候骑着马的骑士,他穿着——
      “战甲!”阿尔萨斯到吸一口凉气,“出什么事了?”
      “我路上会解释,”乌瑟尔严肃的说,“我会派人回来取你的马,阿尔萨斯王子。坚定载两个人也比它快。”他弯下腰,一只大手握住阿尔萨斯的手臂把他提到身前,仿佛他没有重量似的。维拉已经听到了马蹄声,从屋里出来,鼻子上还沾着面粉。她瞪大了蓝眼睛,担忧的看着她丈夫。乌瑟尔礼貌的朝她致意。
       “我们迟些会谈谈,女士。”乌瑟尔说。他用戴着锁甲手套的手碰额敬了个礼,然后策马出发,他的坐骑——“坚定”——和它的骑手一样全副武装。
       乌瑟尔的臂膀像钢铁一样环抱着阿尔萨斯。恐惧在男孩心里滋长,但他将它强压下去,推开乌瑟尔的手臂。“我知道怎么骑马,”他说,急切掩盖了担忧,“告诉我出什么事了。”
      “从南岸来了个信差,他带来了坏消息。几天前上百艘暴风城的难民船在我们这儿靠岸,”乌瑟尔说。他没有挪开他的手。阿尔萨斯放弃了挣脱,抬头仔细听着,他海蓝色的眼睛大大的瞪着乌瑟尔严峻的脸。“暴风城沦陷了。”
      “什么?暴风城?怎么会的?被谁攻陷的?什么——”
      “我们很快就会全知道了。暴风城的前护国者,安度因?洛萨大人带来了幸存者,包括瓦瑞安王子在内。他、瓦瑞安王子和其他人过几天会到都城。洛萨提醒我们他带来了紧急警报——显然,既然连暴风城都被毁了。我被派来找你回去。这个时候你可没工夫跟乡下伙计们玩。”
       阿尔萨斯震惊的转回前方,双手紧紧抓住坚定的鬃毛。暴风城!他从没到过那儿,但是听过很多关于她的传说。那是个强大的所在,有着雄伟的石墙和美丽的建筑。她被刻意建得非常坚固,以抵御狂烈的强风,暴风城因此而得名。想想连她都会沦陷——谁,或者什么东西能强大到摧毁这样一个城市?
      “他们带来了多少人?”他大声问,以免被战鼓般的马蹄声淹没,然而他的音量超过了预期。
“还不知道。但肯定不是个小数目。信差说所有的幸存者都来了。”
      幸存于什么?
     “还有瓦瑞安王子?”他听说过瓦瑞安无数次,当然,就像他知道所有邻国的国王、王后、王子和公主一样。突然他睁大了眼,乌瑟尔提到了瓦瑞安——但没有提到王子的父亲,莱恩国王——
“很快就是瓦瑞安国王了。莱恩国王和暴风城同殉了。”
       这一个悲惨的消息比上千人突然无家可归更打击阿尔萨斯。他自己的家庭很亲近——他,姐姐卡莉娅、母亲莱安妮王后,当然还有泰瑞纳斯国王。他见过其他统治者如何与家人相处,知道自己的家庭是最亲近的。当你失去你的城市、你的生活、还有你的父王——
      “可怜的瓦瑞安“,他说,同情的眼泪涌上双眼。
乌瑟尔尴尬的拍拍他的肩膀。“是啊,”他说,“对那孩子来说是黑暗的日子啊。”
       阿尔萨斯突然打了个冷战,不是因为冬日的寒意。这个美丽的下午蓝天明媚,地平线轻柔飘落点点雪花,在他眼里却突然变得阴暗一片。
       一个小时之后,阿尔萨斯·米奈希尔坐在俯瞰王座厅的楼坐里偷偷坏笑;他身材还够小巧,如果有人伸脑袋进来,可以藏到椅子底下。不过他有点忐忑不安,再过一两年就藏不进去啦。
       但是一两年以后,父王肯定会明白我够格出席这样的场面了,那我就不用再躲起来。
       这么想着,阿尔萨斯又愉快起来,他卷起斗篷当作枕头,火盆、火把,还有人们的体温把房间弄得热烘烘的,暖意和嗡嗡的低语使他昏昏欲睡。
      “陛下。”
       一个洪亮有力的声音惊醒了他。
      “我是安度因·洛萨,暴风城的骑士。”
       他们在这儿!安度因·洛萨爵士,暴风城前护国者…… 阿尔萨斯从椅子底下钻出来,小心的藏到厢房的帘子后面向下窥视。
       看到洛萨阿尔萨斯不禁想,全身每一寸都透着地道的勇士气息呢,高大威猛,穿着全副重甲毫不费力,似乎习以为常。他有着浓密的短须,头却几乎全秃了,仅剩的头发在脑后绑成个马尾。在他旁边,站着个穿紫袍子的老头。
       阿尔萨斯的目光落在一个男孩身上,那想必就是瓦瑞安王子。他高高瘦瘦,但肩膀宽阔,照骨架看将来也会长成一个壮汉,不过此刻却是苍白疲惫。眼前的男孩使阿尔萨斯的心头紧缩,他只比自己大几岁,看上去那么孤单迷茫,惊魂未定。当被引见时,瓦瑞安强打精神,礼貌的给予简短问候。好在泰瑞纳斯是安抚人的老手,他立刻遣散了众人,只留下几个侍者和卫兵,并走下王座问候来者。
      “请坐,”他说,一边有意歇在王座下的台阶上,而没有回到高贵的王座,并以像父亲似的拉瓦瑞安坐来身边,看到这个,阿尔萨斯欣慰的笑了。
 
       藏身于此,年轻的洛丹伦王子所见所闻一清二楚,但传到耳中的谈话内容却显得那么天马行空,如同梦幻。然而当他察言观色,——一个是暴风城最强大的战士,一个是伟大领土的未来国王——瓦瑞安毫无血色的面孔让他毛骨悚然的意识到,他们可不是在讲神话。一切都真实得要命,而且异常恐怖。
       人们提到一种叫做“兽人"的生物正在侵袭艾泽拉斯,它们身形巨大,青面獠牙,而且嗜血如命。它们形成的“部落”犹如不可遏止的潮水——“足以覆盖整个大地,”洛萨阴沉的说。就是这些怪物袭击了暴风城,把居民变成了难民——或者尸体。
       会议因某个廷臣的质疑而升温,他明显不相信洛萨,后者几乎因此而发火,好在泰瑞纳斯化解了僵局,并宣布结束会谈。“我会召集邻国的君主们,”他说,“这事对我们所有人都生死攸关。殿下,我向您提供住所和庇护,您需要多久就多久。”
       阿尔萨斯满意的笑了。瓦瑞安会留在王宫里,和他一起。有个贵族男孩当玩伴挺不错的。他和大他两岁的卡莉娅处得很好,但她怎么说都是个女孩。他也喜欢约瑞姆,可他们一起玩的机会有限。现在有了同为王室血脉的瓦瑞安,他们可以练习打斗,一起骑马,一起探险——
     “您是说我们要准备打仗。”父亲的话生生打断了他的憧憬,使他的情绪又低落下来。
     “是的,”洛萨答道。“这场战争关系到人类的存亡。”
       阿尔萨斯用力吞吞口水,他悄悄的离开了楼座,跟来时一样轻手轻脚。
 
       正如阿尔萨斯所期待的,瓦瑞安王子很快就出现在会客室。泰瑞纳斯亲自陪伴王子,一只手亲切的搭在这个年轻人肩头。看到儿子等在会客室,他也许有些惊讶,不过至少没有显露出来。
      “阿尔萨斯,这位是瓦瑞安·乌瑞恩王子,未来的暴风城国王。”
       阿尔萨斯鞠躬问候。“殿下,”他客气的说,“欢迎驾临洛丹伦,希望您喜欢这里的环境。”
       瓦瑞安优雅的回礼。“就像我对泰瑞纳斯国王陛下说的那样,我非常感激你们雪中送炭。”
       他的声音拘谨而疲惫,阿尔萨斯上下打量他的着装,便帽、外套和马裤都用符文布和魔纹布制成,绣着美丽的花纹。可看上去仿佛穿了半辈子都没换过似的,那么的肮脏。他的脸明显洗过,但两鬓还留有灰尘的痕迹,指甲里也是。
      “瓦瑞安王子,我马上会派些仆人过去,带些食物、毛巾、浴盆什么的,好让你放松一下。”泰瑞纳斯还是称呼他为王子。熟识之后头衔就没有必要了,但阿尔萨斯明白现在为什么父王反复强调它,在失去一切,只剩命一条的情况下,瓦瑞安需要知道他仍然受到尊重,仍然是王家身份。瓦瑞安咬咬嘴唇,点头同意。
      “谢谢您,”他努力说。
      “阿尔萨斯,我把他交给你了。”泰瑞纳斯放心的捏捏瓦瑞安的肩膀,然后关门离去。
       两个男孩大眼瞪小眼。阿尔萨斯脑子里一片空白,滋长的沉默让人浑身不舒服。最后阿尔萨斯不禁脱口而出,“我为你父王感到难过。”
       瓦瑞安身子一缩,转过面去,径直走到俯瞰洛丹米尔湖的巨大窗子前。憋了一上午的雪终于开始下了,雪花轻柔的飘落,给天地罩上一层静谧的毯子。这可真糟——如果在晴天,可以一直清楚的看到芬里斯要塞。
      “谢谢你。”
      “他一定是高贵的战死,死得其所。”
      “他是被刺杀的。”瓦瑞安的声音含混而麻木。阿尔萨斯走近去看他,却被吓到了。他的侧影在冬日雪光的映照下显得那么怪异,只有那双充着血、满含痛苦的棕眼似乎还有生命。“一个信任的朋友安排她和他单独在一起,然后她杀了他,刚好刺中心脏。”
       阿尔萨斯瞪大眼睛。荣耀的战死尚且难以接受,何况是——
       他情不自禁的把手放到王子的手臂上。“我昨天看到了一只马驹的降生,”他说。这听起来真荒唐,可这是他脑海中出现的第一句话,并且他认真的说了出来。“等天气好些,我带你去看他,他真是神奇。”
       瓦瑞安转向他,注视良久。无数情感在他脸上掠过——愠怒、不信任、感激、渴望、理解。突然间泪水充溢了棕眼,他看向别处,抱紧双臂,竭力压抑自己的呜咽,肩膀却因之而颤抖。终于哭出来了,苦涩凄切的哭声悼念着逝去的父亲,逝去的王国,逝去的生活。而在这一刻之前,他很可能连悲伤的勇气都没有了。阿尔萨斯紧握他的手臂,它僵硬如同岩石。       
      “我恨冬天,”瓦瑞安哽咽着,毫不合逻辑的寥寥四个字,却显出伤痛之深。阿尔萨斯感到不知所措,没法继续面对这刻骨之痛,尤其是当他对此无能为力的时候。他垂下手,转身对着窗外发楞。
       外面,雪继续飘落。
第二章
 
       阿尔萨斯很沮丧。
       原以为兽人的消息会促使父亲开始让他接受正规的训练,很可能还是和他的新朋友瓦瑞安一起,可事实正相反,对部落的战争使得所有能拿剑的人都应征入伍,连城里的大铁匠都不例外。瓦瑞安挺同情这个小伙伴,试着教他,可尝试了一段时间,他不得不叹口气,同情的看着阿尔萨斯。
      “阿尔萨斯,我不想这么说,但……”
      “但我实在太差劲了。”
       瓦瑞安做了个鬼脸——两个男孩刚刚在军械库里,戴着头盔和皮护胸,用木制的练习剑对刺。——他把剑挂上武器架,脱下头盔,一边说:“其实我挺惊讶的,你很强壮,反应又快。”
       阿尔萨斯闷闷不乐,他了解瓦瑞安,年长一点的王子一直尽量放轻攻击力道。他沉着脸跟过去,挂起剑,松开护具。
      “在暴风城,我们很小就开始训练。我还没你大的时候就有一套专用护甲了。”
      “别再提了,”阿尔萨斯抱怨。
      “对不起,”瓦瑞安抱歉的笑笑。阿尔萨斯勉强回以微笑,虽然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充满了悲伤和尴尬,阿尔萨斯已经发现瓦瑞安是个坚强而乐观的人。“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你父亲不训练你。”
       可阿尔萨斯明白。“他总是尽量保护我。”
       瓦瑞安神情变得严肃,一边挂起皮护胸一边说:“我父亲也想保护我,但那没用。我们总得面对现实生活。”他看着阿尔萨斯。“他们只教我怎么打斗,没教过我怎么教人打斗。我可能会伤到你。”
       阿尔萨斯脸通红:他一点不觉得阿尔萨斯也有可能伤到他呢。瓦瑞安似乎意识到他们这是在钻牛角尖,于是拍拍小伙伴的肩膀,说:“知道吗,等战争结束有了空闲的教练,我陪你去跟泰瑞纳斯国王陛下说。到时候我很快就不是你的对手啦。”
 
       最后战争真的结束了,联盟获得了胜利。部落的头领,一度强大的奥格瑞姆·毁灭之锤被押解到都城。那天阿尔萨斯和瓦瑞安印象极深。这只强大的兽人被押到洛丹伦游街,他杀害了高贵的安度因·洛萨之后,被年轻的圣骑士图拉扬打败,图拉扬仁慈的饶了他一死。而泰瑞纳斯打心底就是个慈悲为怀的人,自然照行此道,禁止人们伤害这个野兽。当时的场面一片嘲弄和嘘声——看到这个长久以来把恐怖深深植入人心的兽人落得如此下场,成为笑柄和出气筒,确实鼓舞士气。但奥格瑞姆·毁灭之锤在泰瑞纳斯手上不会受到伤害。
       这是唯一一次阿尔萨斯看到瓦瑞安的脸孔因仇恨而扭曲,但阿尔萨斯想这不能怪他。如果兽人谋杀了泰瑞纳斯和乌瑟尔,他肯定也会对这个丑恶的绿东西大吐口水。“应该宰了他,”瓦瑞安低沉的咆哮道,当看到毁灭之锤被押向王宫,他眼里充满了怒火,“而且我希望由我动手。”
      “他会被送到地下城,”阿尔萨斯说。王宫下面深处的古代王陵、地牢、下水道和曲折巷道被统称为“地下城”,听起来就像另一个城市。实际上,那里黑暗潮湿,污秽不堪,只属于犯人和死人,但常有些最最穷困潦倒的人也会找到路躲进去。对于无家可归的人,总比在外面冻死好;而对于那些想弄到违禁品的人,就连阿尔萨斯也知道该到哪儿去弄。卫兵们隔三岔五会下去“大扫除”,但从来没指望能把那儿清理干净。
      “从来没人从地下城出来过,”瓦瑞安说。“图拉扬应该趁还有机会的时候杀了他。”

       事情不幸被瓦瑞安言中,这个厉害的兽人头子只是假装被憎恨和羞辱打垮,后来的事情证明远非如此。据阿尔萨斯偷听到的信息,正是兽人表面上的消沉使得卫兵麻痹大意,渐渐放松了监管。没人说得准奥格瑞姆·毁灭之锤如何策划越狱的,因为没人能活着回来报告——每个遇上他的卫兵都被扭断了脖子。不过他从大开的牢门开始留下了一条血路,由卫兵、穷人、罪犯的尸体铺成——毁灭之锤倒是谁也不歧视,然后自恶臭的下水道这唯一出路逃走。之后不久奥格瑞姆又被抓获,这次被联盟关到了收容营地,当他再次逃脱时,整个联盟都严阵以待,以为他会卷土重来。但并没有。也许毁灭之锤终于死了,也许他的斗志终于被磨灭。

       转眼两年过去,好像兽人借以闯入艾泽拉斯的黑暗之门要再度打开——联盟在第二次战争之末封闭了它。说不定它已经被打开了,阿尔萨斯不是很确定。尽管他有一天将要成为国王,但没人有兴趣告诉他任何事。
       这是个好日子,阳光温暖,万里无云。阿尔萨斯很想骑着自己的新坐骑出游——就是在两年前那个苦涩冬季出生的小马,他把它命名为“不败”。不过还是迟些再说吧。他的脚步把他带到了军械库,瓦瑞安曾和他在这儿练武,还弄得他很窘。虽然是无心的,还是一样刺伤了他。
       两年了。
       阿尔萨斯走到武器架前,拿起一把训练剑。像奶妈说的那样,十一岁的他正值“生长发育期”——至少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她是这个意思。当时她流着泪抱紧他,宣布他已经长成一位“像样的小伙子”了,不再需要奶妈。9岁时用的剑还是是孩童的尺寸,而现在的他确实成了像样的小伙子,五尺八的个头,照遗传他还会长得更高。他掂量着这把剑,试着左右舞动,满意的露齿而笑。
       接着阿尔萨斯紧握剑,逼近一套旧盔甲。“嗬!”他吼道,想象那是个一直困扰父王的恶心绿皮怪。他挺直身子,剑尖比着盔甲的喉部。
      “你以为能从这儿过去?卑鄙的兽人。你现在在联盟的土地上!这次我放过你,滚,别再让我看到!”
       啊,兽人是不懂什么叫投降的,也不知道何为荣誉。他们不过是畜生。所以它拒绝下跪。
      “什么?你不走?我给过你机会,现在,动手吧!”
       他学着瓦瑞安的动作,一个箭步突刺过去。不过不是直接刺向盔甲,不行,这东西有年头了,而且价值不菲,所以他把剑尖偏到一边。劈砍,格挡,躲闪,挥剑旋身——
       突然剑仿佛自己有了生命,他试图抓紧,可它还是飞过了整个房间,当的落在大理石地上,滑出老远,发出刺耳的擦刮声。
       该死!他看向地板——看到的却是穆拉丁·铜须的脸。
       穆拉丁是矮人的使节,麦格尼·铜须的兄弟,他对待任何事——从啤酒面包到国家大事——都报以快活而务实的态度,这使他在王宫里颇受欢迎。同时他还被认为是位出色的战士,以机敏和勇猛著称。
       而他刚刚看到洛丹伦未来的国王拿盔甲当兽人打,还让剑飞到了屋子另一头。阿尔萨斯冒出一身大汗,双颊绯红。他竭力恢复镇静。
      “嗯……大使……我在……”
       矮人干咳几声,把目光移向别处:“俺在找你爹,小子。你能帮我指指路吗?这鬼地方拐来拐去的。”
       阿尔萨斯哑巴着指了指左边的楼梯。直到矮人离开,没再有任何语言交流。
       阿尔萨斯从来没这么尴尬过。羞耻的眼泪灼烧着他的眼睛,他努力强忍着,逃离了房间,剑都忘了放下。
       十分钟以后他没事儿了,骑着马往东走向提瑞斯法林地的丘陵。他带着两匹马,骑的是老一点的灰斑骟马,名叫“真心”,另一匹两岁的小公马“不败”被牵出来训练。
       阿尔萨斯觉得自从这马驹出生时,他们目光相接的那一刻起,彼此就有了某种羁绊。那时他就知道它将会是他的坐骑,他的朋友,它会成为有着勇者之心的伟大骏马,成为他的一部分,就像武器和护甲一样——不,更甚于它们。如果照料得好,这种血统优秀的马匹通常可以活二十年或更久,这匹马将优雅的载着阿尔萨斯参加典礼,忠诚的为他代步。它不是战马,那些会单独饲养,特定的时候有特殊用途,等他上战场的时候也会有一匹。但不败将会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其实已经是了。
 
       这小公马的皮毛、颈鬃和尾巴初生时是灰色,现在已经变得纯白,如同它出生时那场覆盖大地的雪。这即使在巴尼尔养的马中也很罕见,它们顶多是浅灰色。阿尔萨斯半开玩笑的考虑过“雪落”、“星光”这样的名字,但最后他还是按照洛丹伦骑士不成文的传统,以某种品质命名自己的坐骑。乌瑟尔的叫“坚定”,泰瑞纳斯的叫“无畏”。
       他的叫做“不败”。
       阿尔萨斯做梦都想骑上不败,但骑兵队长警告他,至少要等它三岁才行。“两岁还是小宝宝呢,他们还在长身体,骨头都没有成型。陛下请耐心等待,一匹马会为你服务足足二十来年,一年的等待也不是很长啊。”
       但对于阿尔萨斯来说那等待太漫长,太漫长。他回头看看小马,它对慢跑越来越不耐烦,而真心似乎已经竭尽全力了。和老马相反,两岁的小家伙健步如飞,毫不费力。林地的气息使它竖起耳朵,张开鼻孔,明亮的眼睛仿佛在说:来吧,阿尔萨斯……我为你而生。
       只骑一小会,慢慢小跑,肯定不会有问题的,然后回到马厩,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阿尔萨斯让真心慢下脚步,把缰绳系在一段低垂的树枝上,然后靠近不败,马儿嘶鸣了一声,他喂给它一片苹果。当小马丝绒般柔滑的口鼻蹭着阿尔萨斯的手掌,他不禁露齿而笑。不败以前配有一套鞍具,让马习惯背上驮东西可是一个漫长而考验耐心的过程。而驮空鞍具跟驮人又是两码事,他还需要跟小马相处再久一点。阿尔萨斯暗自祈祷,然后趁不败闪到一边之前迅速弓身跳到它背上。
不败人立起来,狂暴的嘶鸣。阿尔萨斯把手缠进铁丝般的马鬃,用尽长腿的每一寸,像刺球般贴附在马背上。马儿弓身腾跃,但他抓得很紧。不败又从低矮的树枝下挤过,企图把骑手刮下来,阿尔萨斯大叫一声,但没有放手。
       这时不败狂奔起来。
       它不如说是在飞,至少对头晕眼花的王子来说是的。阿尔萨斯低伏在马脖子上咧嘴直笑,他从来没这么快的骑过马,心儿兴奋得砰砰狂跳。他甚至没打算去控制不败,唯一能做的只是抓紧。这是他梦想过的最最荣耀,最最疯狂,最最美好的事情。他们会——
       阿尔萨斯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硬生生的滚落到草地上。巨大的冲击使他好一会儿无法呼吸。他慢慢爬起来,浑身疼痛,还好没有摔断骨头。
       可是不败变成了远处迅速消失的一个白点。阿尔萨斯握着拳头,恼怒的咒骂,一脚踢飞块山石,自己真该罚。
 
       回去时光明使者乌瑟尔爵士正等着他。阿尔萨斯愁眉苦脸的溜下真心,把缰绳递给马童。
      “不败刚才自己回来了。它的腿伤得很严重。不过骑兵队长说它会没事的,我想你会很高兴听到这个。”
       阿尔萨斯想为自己辩解,说他们刚受到惊吓,不败逃走了。但他摔到地上而沾到的草会泄露一切,而且乌瑟尔怎么都不会相信他能从真心上摔下来,即使受到惊吓也不可能。
      “你知道现在还不能骑它,”乌瑟尔冷冷的说。
       阿尔萨斯唉声叹气,“我知道。”
      “阿尔萨斯,你难道不明白吗?它这个年龄你不能让它承担太多重量。你会——”
      “我会弄残它。我知道了,可以了吧?只是这一次而已。”
      “你不会再犯,对吧?”
      “是的,爵士,”阿尔萨斯不高兴的回答。
      “你逃课了。又一次。”
       阿尔萨斯哑口无言,无法抬头面对乌瑟尔。他既恼火又尴尬,还很痛,只想去洗个热水澡,喝杯石楠草茶止痛。他的右膝盖开始肿了。
      “好在你还能赶上下午的祈祷。”乌瑟尔上下打量他,接着说:“不过你得先去洗漱一下。”阿尔萨斯确实满身大汗,而且问起来像匹马。他倒挺喜欢这种朴实的气味。“快点吧,我们等会在礼拜堂集合。”
       阿尔萨斯根本不清楚今天祈祷的主题是什么。他对这个隐隐约约有些反感,他知道圣光对父王和乌瑟尔都非常重要,而且他们极度期望王子也能和他们一样献身于圣光。然而,尽管阿尔萨斯不能否认圣光确实存在——他见过牧师和圣骑士施行治疗神迹——但他始终做不到像乌瑟尔那样主动的坐在那里冥想几个小时,也做不到像父王那样时常恭问天启。圣光是存在……但仅此而已了。
 
       一个小时之后,阿尔萨斯沐浴完毕,换上朴素优雅的装扮,赶到位于王城一侧的御用礼拜堂。
       这个礼拜堂不大,却很漂亮,它可以说是人类城镇中常见的那种传统礼拜堂的微缩版,但细节上更加精致华美,甚至有点铺张。圣餐用的酒杯是用黄金铸成,镶以各种宝石,并摆放在古董桌子上;所有的长凳都覆着舒适的坐垫,不像普通圣堂那样只有木头凳子。
       阿尔萨斯轻轻的走进去,发觉自己是最后一个来的。他还发现这次出席的不仅是他的家人、乌瑟尔、穆拉丁,还有几位重要人物,不由得缩了缩。连托尔贝恩国王也来了,尽管他比阿尔萨斯更不乐意参加这种活动。还有……一个女孩,苗条齐整,有着长长的金发,她正背对着他。阿尔萨斯好奇的仔细瞧她,结果撞到了一条长凳。
       他同时还碰掉了盘子。莱安妮王后应声回头,朝儿子疼爱的笑了笑。王后虽然五十岁出头了,却风韵犹存。她衣着得体,头发用金色头巾光滑的挽在脑后。而十四岁的卡莉亚看上去跟初生时的不败一样稚嫩笨拙,她瞪了阿尔萨斯一眼。看来他犯错的事已经传开了——也有可能她只是怪他迟到罢。泰瑞纳斯朝阿尔萨斯点点头,眼里的不快让阿尔萨斯有些畏缩,不过很快他又把视线转回到正在履行仪式的主教那边。托尔贝恩和穆拉丁倒是没注意到他。
       阿尔萨斯没精打采的坐在最后一排长凳上。大主教开始宣讲,并举起双手,用手上散发的柔和白光描画着什么。可阿尔萨斯直想着那女孩什么时候能稍微转过来点儿,好让他看到她的脸。她是谁呢?敢肯定她即使不是贵族的女儿,也是来自于地位很高的家庭,不然不会被邀请来参加王家的祷告。他琢磨着她的身份,兴趣远大于听主教的祷词。
       “……王子殿下,阿尔萨斯·米奈希尔,”大主教吟诵道。阿尔萨斯如梦初醒,不确定自己是不是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事。“愿圣光祝福他,指引他的思想、言谈和行为,使他在光明中茁壮成长,并长成为侍奉圣光的圣骑士。”当祝福来临,阿尔萨斯瞬间感到一股安抚人心的暖流灌注全身,紧张和疼痛消失了,变得精神抖擞,心灵平静。大主教又转向王后和公主。“愿圣光照耀王后陛下,莱安妮·米奈希尔,让她——”
       阿尔萨斯得计的偷笑,等着大主教逐个祝福在场的人。到时他会念那女孩的名字,阿尔萨斯想着,一边安逸的靠向墙壁。
      “我们谦卑的请求圣光祝福吉安娜·普劳德摩尔女士。愿圣光给予她智慧,使她——”
       啊哈!神秘女孩不再神秘了。吉安娜·普劳德摩尔比阿尔萨斯小一岁,她的父亲是位海战英雄——海军上将戴林·普劳得摩尔,他是库尔提拉斯的统治者。可她怎么会在这儿,并且——
      “并且愿她在达拉然的学业顺利进行。我们祈祷她成为一位圣光的代理人,以法师的能力,真诚的为她的人民造福。”
       这就对了。她经过这里去达拉然,那座美丽的法师之城离洛丹伦都城并不远。由于王公贵族之间约定俗成的礼仪,她要在这儿逗留几天才再上路。
       这个……可能会有点意思呢,他心想。
       仪式一结束,本来就靠近大门的阿尔萨斯第一个踏出门外。穆拉丁和托尔贝恩也是第一批出来的,俩人都带着松了一口气的表情。泰瑞纳斯、乌瑟尔、莱安妮、卡莉亚和吉安娜跟在后面。
       他的姐姐和普劳德摩尔姑娘都是金发,都苗条,但相似性仅此而已。卡莉亚骨骼纤细,面容好像古画中的人物那样苍白而柔和。吉安娜却有着明亮的眼睛和充满活力的微笑,看她的举手投足,像是经常骑马远足的人。这女孩一定把很多时间都花在户外,因为她的脸明显是晒黑的,鼻子上还有少许晒斑。
       阿尔萨斯断定,她就是那种不介意雪球砸到脸上,热天肯去游泳的女孩,跟他姐姐不一样。他可以找她一块玩儿。
      “阿尔萨斯——跟里侃侃,”一个粗里粗气的声音说。阿尔萨斯转过头,只见大使大人仰头看着他。
      “当然可以,爵士,”阿尔萨斯答道,心里却很扫兴。他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找新朋友聊聊——他已经可以肯定他们一定会相处得非常好。——但穆拉丁插进来,估计是想为之前在军械库那尴尬的一幕而责备他。还好这个矮子至少知道走远一点再说这事。
       矮人回过头面对王子,一边用粗短的手指钩着他的腰带,粗糙的脸皱成一团,貌似若有所思。“小子,”他说,“我直话直说。里耍剑的架势一塌子糊涂。”
       阿尔萨斯感到血又冲到了脸上。“我知道,”他说,“但父王——”
      “里爹脑子里一堆四,别给他添麻烦。”
       咳,他到底想说什么?“好吧,可我不太擅长教自己打斗呢。您都看到了。”
      “我行,要是里想学,我来教你。”
      “你——你会的吗?”阿尔萨斯一开始不敢相信,但接着兴奋不已。矮人们一向以勇猛善战著称,不过阿尔萨斯不知道穆拉丁会不会还要教他怎么抓稳啤酒瓶,这是矮人的另一个著名特长,不过他决定还是不问的好。
     “对,我没讲我会的吗?我跟里爹讲了,他很赞成。这事搁得太久。但是丑话说在前头,我不理什么借口。我会狠狠督促里,要是哪天我跟自己说,‘穆拉丁,你在浪费时间,’我就不干了。同意不,小孩?”
       想到一个比他矮这么多的家伙还叫他小孩……阿尔萨斯竭力把嗓子眼里不合适的笑声硬吞回去。“好的,爵士,”他热诚的说。穆拉丁点点头,伸出硬邦邦的大手,阿尔萨斯握住,开心的笑着瞟了眼父王,他和乌瑟尔谈得正投入。俩人同时转身看着他,都眯着探询的眼睛,阿尔萨斯心里叹了口气,他们总是这么看我。找吉安娜玩儿的事就算了——在她离开前他恐怕连再见她一次的时间都没有了。
       他转身观察卡莉亚他们,公主搂着那小一点的女孩的肩膀,拖着她出了房间。但在离去之前,普劳德摩尔上将的女儿转过她金色的小脑袋,正好迎上阿尔萨斯的注视,她朝他露出微笑。
第三章

       “我非常骄傲,阿尔萨斯,”泰瑞纳斯国王说,“你开始有责任感了。”
       在吉安娜·普劳德摩尔作为贵客逗留的这个礼拜,“责任感”这个词成了无处不在的口号。穆拉丁的训练开始了。这训练果然如同矮人事先警告的,非常严酷苛刻。不但总是肌肉酸痛,遍体瘀青,如果对穆拉丁的指示不够用心,还会挨耳光。而同时又发生了最让阿尔塞斯担心的事,乌瑟尔和泰瑞纳斯觉得是时候对王子进行“进一步”的训练了。阿尔萨斯天没亮就得起床,匆匆吃点面包和奶酪当作早餐,便和穆拉丁骑马出去野外行军,这个十二岁的男孩每次都会累得浑身发抖,气喘吁吁。阿尔萨斯偷偷的想,莫非因为矮人们是石头的亲戚,所以土地岩石愿意让他们轻松攀越。回来后,洗个澡就开始上历史课、算术课和读写课。午饭之后,要和乌瑟尔在礼拜堂度过整个下午,祈祷,冥想,以及讨论圣骑士的本质和他们必须遵守的苛严纪律。等到晚饭后,阿尔萨斯便彻底的精疲力竭,倒头便睡,连梦都没有做。
       他晚餐的时候看到过吉安娜几次,她和卡莉亚看上去简直亲如姐妹。终于,阿尔萨斯受够了训练,于是,他向父王和乌瑟尔提议亲自护送吉安娜·普劳德摩尔去达拉然,这个主意得益于被强塞进他脑袋的那些历史知识和政治技巧。
       他当然不会费事告诉他们这是为了逃避受训的职责。想到儿子变得这么有责任感,泰瑞纳斯感到欣慰,吉安娜也露出灿烂的微笑,于是阿尔萨斯得偿所愿。皆大欢喜。
       出发的时候正值繁花盛开的初夏,树林里生机盎然,头顶上艳阳在湖蓝的天空中起舞。阿尔萨斯·米奈希尔王子陪同着笑容开朗的金发小姐,走在通往神奇法师之城的旅途上。
       他们出发得有点晚——对于吉安娜·普劳德摩尔,阿尔萨斯了解的第一件事是,她不怎么守时——不过他不在乎,反正不急。当然,他们不可能自己去达拉然,按照礼节,吉安娜的侍女和几个卫兵负责保驾。不过仆人和侍卫们有意落在后面,让两位身份高贵的年轻人好彼此熟识。一行人走了一段时间,然后停下来野餐。当他们大嚼面包奶酪,喝着淡红酒的时候,一个阿尔萨斯的手下走到他身边。
     “殿下,如果您许可的话,我们准备在安伯米尔过夜,明天早上再出发赶完剩下的路程,大概在天黑前到达拉然。”
       阿尔萨斯摇摇头,“不,继续走。我们可以在希尔斯布莱德露营过夜。那样的话吉安娜小姐明天上午就能到达拉然了。”他转头朝她微笑。
       吉安娜回以笑颜,可他却发现她眼里有一丝失望。
     “殿下您确定吗?我们原本计划让当地接待,没打算让小姐睡在野地里。”
     “没事的,凯万,”吉安娜大声说。“我又不是玻璃做的。”
       阿尔萨斯的微笑变成了坏笑。
       希望她到时还能这么想。
 
       等仆人们扎好营帐,阿尔萨斯和吉安娜出去探路。他们爬上一座山丘,周遭一览无余。往西可以看到安伯米尔的小小农庄,甚至巴隆·席瓦莱恩的要塞尖顶。往东,达拉然隐约可见,它南边的收容营地则看得更加清晰。自从第二次战争之末,兽人们就被关在这些营地里。特瑞纳斯向阿尔萨斯解释,这样比杀掉他们仁慈一些,除此之外,兽人似乎得了一种奇怪的倦怠病,当人类与他们遭遇,甚或追猎他们的时候,兽人大多数都无心抵抗,老老实实被关进收容所。这样的营地有好几个。
       天黑后,人们吃了顿乡土味十足的烤野兔,开始休息。等确定所有人都已经睡着,阿尔萨斯套上一件长及臀部的紧身上衣,穿好靴子,想了想又拿起一把匕首插在腰间,然后偷偷溜到吉安娜身边。
     “吉安娜,”他耳语道,“醒醒。”
       她静静醒来,也没被吓到,眼睛在月光下栩栩生辉。阿尔萨斯把手指放在吉安娜嘴唇上,她悄声问,“阿尔萨斯?出什么事了吗?”
       他坏笑道:“你打算来探险吗?”
      “相信我。”
       吉安娜看了他一会儿,点点头,“好吧”。
       她和其他人一样几乎和衣入睡,只需要穿上靴子、披上斗蓬就行。她起来穿戴好,草草抓了几下头发,便示意阿尔萨斯出发。
       吉安娜跟着阿尔萨斯登上之前他们到过的山脊。晚上爬山难度大一些,不过月色明亮,他们也不至于失足。
      “那边是我们的目的地,”他指点着说。
       吉安娜咽了咽唾液,“收容营地?”
      “你有没有在近处看过?”
      “没,我也不想看。”
       他失望的皱起眉头,“来吧,吉安娜,我们再没什么机会看清楚兽人了。你对他们不好奇吗?”
月光下她眼睛隐藏在阴影里,很难看清她的表情,“我——他们杀了我哥哥德里克。”
      “他们中的一个还杀了瓦瑞安的父亲,他们杀了很多人,所以他们会被关进这些营地里。那地方太适合他们了。很多人不喜欢我父王征税来供养这些营地,但是——你不如来亲自判断一下。毁灭之锤在地下城的时候,我错过了看他的机会,现在我不会再错过了。”
       她不说话,最后阿尔萨斯只得叹口气说,“好吧,我送你回去。”
      “不,”她出人意料的说,“我们去吧。”
       他们静静的走下山。“好吧,”阿尔萨斯低声说,“我们之前来的时候,我记下了他们巡逻的情况。看上去晚上也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可能巡逻的频率高一些。那些兽人都没什么斗志了,所以我猜卫兵们都觉得他们没什么机会逃跑。”他肯定的对她微笑。“这些都对我们有利。除了巡逻的,那两个瞭望塔上总是有人驻扎。我们最需要当心他们,不过既然营地背靠陡峭的悬崖,他们很有可能只是盯着前方,不会留意后面。等这边这个家伙转过去,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到那儿的围墙去看个究竟。”
       等那个百无聊赖的卫兵慢悠悠的走了过去一会儿,阿尔萨斯说,“把你的兜帽戴上。”他们俩都是金发,老远就能被哨兵看到。吉安娜看上去又紧张又兴奋,立刻照做。幸运的是阿尔萨斯和她都是穿深色的斗篷出来的。“准备好了?”她点点头。“好,我们走!”
       他们悄悄的快速跑过去。途中阿尔萨斯摁住吉安娜,等哨塔上的卫兵移开视线,再示意她跟上。俩人向前奔跑,一边抓住兜帽以免露出头发。很快他们就到达了营地的围墙。
       营地简陋但够用。它整个都是用木头搭建的,几乎就是捆成一圈的原木,只是顶端被削尖了,并且深深的扎进地里。“围墙”的缝隙很多,足够好奇的男孩和女孩向里窥视。
       一开始看不大清楚,只有些巨大的轮廓在边上。阿尔萨斯扭头细看,他们果然是兽人没错。他们有的裹着毛毯蜷在地上,有的毫无目的的走来走去,就像笼子里的野兽,却又不像困兽那样有着对自由的渴望。对面的一伙看上去像一家人——一男一女,还有个小兽人。女的那个瘦小一些,胸前抱着个什么,阿尔萨斯发现那是个婴儿。
      “噢,”吉安娜耳语道,“他们看上去……好难过。”
       阿尔萨斯哼了一声,不过很快就想起要保持安静。他飞快的瞟了一眼哨塔,还好卫兵什么都没听到。“难过?吉安娜,这些野兽毁了暴风城。他们还想灭绝人类呢。圣光在上,他们杀了你哥哥,别为他们浪费你的同情心了。”
      “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以前不知道他们也有孩子。”吉安娜说,“你看到那个抱着宝宝的了吗?”
      “好吧他们当然会有孩子,连老鼠都有孩子,”阿尔萨斯说。他有点恼火,不过他事先就应该想到一个十一岁的女孩会有这样的反应。
      “他们看上去没什么害处了。你觉得他们真的属于这儿吗?”她把脸转向阿尔萨斯,询问他的意见,月光下她的面孔雪白。“把他们关在这儿也挺费钱,也许可以释放他们。”
      “吉安娜,”他尽量柔声说,“他们是杀人犯。尽管他们现在看起来无精打采,谁能保证他们被释放以后会怎么样呢?”
       她在黑暗里轻轻叹口气,没有回答。阿尔萨斯摇摇头,他见的够多了——巡逻的快回来了。“准备好回去了吗?”
       她点点头,走开几步,跟在他身后快步跑向小丘。阿尔萨斯向后一瞥,看见哨兵开始转身。他扑向吉安娜,抱住她的腰部把她摁倒在地上,自己也跟着重重摔倒在一边。“别动,”他说,“哨兵正在看着我们!”
       尽管摔得很重,吉安娜还是聪明的立刻保持不动。阿尔萨斯把脸藏在阴影里,小心翼翼的转头看那个哨兵。这么远的距离他看不清对方的脸,只能见到那人的姿势也是样的百无聊赖。阿尔萨斯的心狂跳了好一会,哨兵终于把脸转开。
     “刚才很对不起,”阿尔萨斯道歉,一边扶吉安娜起身。“你还好吗?”
    “还好,”吉安娜答道,朝他露齿而笑。
       很快他们就回到了露营的地方。阿尔萨斯抬头看着星星,感到十分满足。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
 
       第二天晌午,他们到达了达拉然。阿尔萨斯尽管多次听说这里,但从没来过。法师们神秘而低调——很强大,但是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总是明哲保身。阿尔萨斯还记得卡德加曾陪同安度因·洛萨和瓦瑞安·乌瑞恩王子——现在是国王了——来警告泰瑞纳斯关于兽人的威胁。他的在场使安度因的陈述显得更有分量,更可信。因为肯瑞托的法师一般不会卷入寻常政事。
       他们也没兴趣邀请王宫贵族来访。阿尔萨斯和他的随从们之所以被许可进入,只是因为吉安娜要来学习。达拉然非常美丽,甚至比洛丹伦都城更辉煌。正如一个根生于魔法的城市应有的那样,它看起来干净明亮得非同寻常。几座雅致的尖塔高耸入云,它们的基座由白色的石头筑成,紫罗兰色的尖顶上环绕着金边。有一些附有悬空的巨石,在塔周围舞动。另一些有着彩色玻璃的窗子,反射着阳光。花园百花盛开,神奇的野花吐出浓烈的芳香,阿尔萨斯几乎眩晕。也可能这香味也是魔法造的。
       走进达拉然,他感到自己又平凡又邋遢,早知道昨晚就不睡在外面了。如果他们在安伯米尔过夜,至少他可以洗个澡。不过那样的话,他和吉安娜就不可能有机会去侦察收容所了。他瞥了瞥同伴。她的蓝眼睛瞪得大大的,充满了敬畏和兴奋,嘴唇微启。她转向阿尔萨斯,露出微笑。
     “能在这里学习不是很幸运吗?”
     “当然,”他答道,为她而微笑。她来到这儿就像沙漠的鱼儿回归大海,但他觉得自己……多余。他明显不像吉安娜那样有着魔法亲和力。
     “他们告诉我这里一般不欢迎外人,我觉得这真不幸。”她说。“如果能再见到你就好了。”
       她脸颊绯红,有那么一会儿,阿尔萨斯忘了这座城市的排外,打心里同意,如果能在见到吉安娜·普劳德摩尔小姐就太好了。”
       真的会非常好。
 
 
      “重来,里这个侏儒小姑娘!小心我揪住里的小辫子,里——噢唷!”
       盾牌砸到正在嘲弄不已的矮子的头盔上,正中面门,把他震得倒退两步。阿尔萨斯自以为得计,挥起练习剑猛砍,谁知突然背后重重吃了一记,翻倒在地,视野完全被逼近的长胡子脑袋占满。他已经不太可能有机会举剑格挡。他咕哝了一声,双腿向上一蹬,正踢中穆拉丁的肚子。这次轮到矮人被打倒。阿尔萨斯轻巧的缩腿跃起,向还没来得及爬起来的老师冲锋,跟着一拳又一拳,直到穆拉丁说出他宁愿没听到的一句话:
       “我投降!”
       阿尔萨斯用尽了浑身解数让自己停手,站起身晃了两下又绊倒在地。穆拉丁躺在原地不动,胸口上下起伏。
       恐惧突然攫住了阿尔萨斯的心,“穆拉丁?穆拉丁!”
       一阵乐不可支的咯咯笑声从厚厚的“铜”须里冒出来。“干得好,小子,灰常好!” 他挣扎着坐起,阿尔萨斯伸出手。穆拉丁快活的拉住他的手站起来。“嗯,你总算用心学我的独门招数了。”
       阿尔萨斯松了口气,露齿而笑,表扬使他心情愉快。穆拉丁教的东西,有些会在圣骑士训练中重复和加强。但其他一些——阿尔萨斯敢肯定,光明使者乌瑟尔肯定没想过刚才那招,也不知道如何巧妙发挥破酒瓶的功用。所谓的“战斗”,离不开“打架”,穆拉丁铜须一心让阿尔萨斯了解各种“打架”的情形。
       现在阿尔萨斯十四岁了,除了穆拉丁有时出外处理大使的事务,他们一周要训练好几次。一开始的十几节课和他们预想的一样——糟糕。下课时阿尔萨斯总是一瘸一拐的,满身淤青和血痕。他固执的不接受任何治疗,坚持疼痛是训练的一部分。穆拉丁很赞成,不过是通过更大的训练强度来表达他的赞许。穆拉丁时常大声责骂,有时他累得盾牌都拿不起来,穆拉丁还不停进攻,但阿尔萨斯从不抱怨,就算心里想,也不会说出来。 
由于顽强的坚持,他得到了两样回报:不仅学得出色,还赢得了穆拉丁·铜须的尊重。
      “噢,是的大人,我学的很认真,”阿尔萨斯朗朗笑着说。
      “好小子,好小子。”穆拉丁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膀。“现在下课,里今天也挨够了,休息一会。”他眨眨眼。阿尔萨斯点头表示同意。实际上今天应该是穆拉丁挨打多一些,但他似乎和阿尔萨斯一样对此感到高兴。王子心中突然涌起对这个矮人的浓厚感情,尽管穆拉丁只是他的教头,可阿尔萨斯却越来越无可救药的喜欢上他。
       阿尔萨斯吹着口哨走回自己房间,却被一声突如其来的喊叫定住。
      “不,父王!我不同意!”
      “卡莉娅,我不想再谈了。这事不是你说了算。”
      “爸爸,求求你,不要!”
       阿尔萨斯伸头靠近卡莉娅的房间,门半掩着,他有点担心的侧耳倾听。泰瑞纳斯一向溺爱卡莉娅,到底什么事会令到她苦苦哀求,还会以他们幼时才用的亲昵称谓称呼父亲呢?
       卡莉娅断断续续的抽泣。阿尔萨斯忍无可忍的推门进去。“对不起,我只是碰巧听到,但——出什么事了?”
       泰瑞纳斯最近的行为似乎有点反常,现在他看上去对十六岁的女儿暴跳如雷。“不关你的事,阿尔萨斯,”他咆哮道。“我告诉卡莉娅我要她做什么,她会服从我。”
       卡莉娅无力的呜咽着倒在床上。阿尔萨斯惊讶的看看父王,又看看姐姐。泰瑞纳斯咕哝了几句,掷门而出。阿尔萨斯回头瞥了眼姐姐,然后追上父亲。
       “父王,求您,出什么事了?”
      “别问我,服从父王是卡利娅的义务。”泰瑞纳斯大步走进一间接待室。阿尔萨斯认出了达维尔·普瑞斯托爵士,一位泰瑞纳斯似乎非常赏识的年轻贵族。另外还有两位从达拉然来访的陌生法师。
      “快回去陪你姐姐,让她平静下来。我会尽快过去找你,我保证。”
       阿尔萨斯最后看了眼三位访客,点点头,回到卡莉娅的房间。姐姐还躺在那儿,只是哭泣略微平息了一点,他完全一头雾水,只好尴尬的坐在姐姐身边。
       “父亲要你做什么?”
       “他要包办我的婚事。”
       阿尔萨斯惊讶的眨眨眼,“卡莉,你才十六岁,还不够年龄结婚呐。”
       她伸手拿过一条手帕,轻拍红肿的眼睛。“我也这么说。但是父王说那没关系;我们要在我的生日上正式订婚,我得嫁给普瑞斯托爵士。”
       阿尔萨斯海绿色的眼睛迷惑的睁大了。难怪普瑞斯托在这儿……
      “呃,”他尴尬的开口,“他血统纯正,而且——我想他还挺英俊。每个人都这么说。至少他不是个老头。”
      “你不明白,阿尔萨斯。我才不在乎他血统好又帅或者人好。问题是我在这件事上没有选择权。我——我简直跟你的马没什么两样,不是人,是个物品,父王看上谁就给谁——作为交易的砝码。”
     “你——你不爱普瑞斯托?”
     “爱?”她生气的眯起充血的蓝眼睛。“我都不认识他!父王一点都听不进去……噢,有什么用呢,我知道这在王公贵族里很平常,我们都是棋子。可没想到父亲他——”
       阿尔萨斯也没想到。老实说他从来没怎么想到过他自己或姐姐的婚事。倒是和穆拉丁训练、骑不败散步更让他兴趣。但卡莉娅是对的,贵族们总是用婚姻来巩固自己的政治地位。
       他只是没有想到父王就这么把姐姐卖了——就像卖一匹传种的母马。
      “卡莉,我真的很难过,”他认真的说。“你有喜欢的人吗?说不定你可以说服父亲有更合适的人选——而且你也乐意。”
       卡莉娅苦涩的摇摇头。“没用的。你听到他说的了,他不是问我,不是推荐普利斯托——他命令我。”
       她祈望的看着弟弟,“阿尔萨斯,等你当了国王,答应我——答应我别这样对你的孩子。”
       孩子?阿尔萨斯那有可能考虑到这个。他都没有喜欢的——好吧,确实有,可他从没想到过和她——
      “等你准备结婚——爸爸不能像命令我一样命令你。你要保证你喜欢那个女孩,而且——而且她也喜欢你。或者至少问问她想和谁同床共枕,共度一生。”
       她又开始抽泣,而突如其来的现实也震动了阿尔萨斯。他现在还只有十四岁,但短短四年后,他就到适婚年龄了。他过去时不时听到关于米奈希尔血脉的只言片语,现在都回忆起来。他的妻子将是下一位国王的母亲,他必须谨慎选择,而且,像卡莉娅要求的那样,要用心选择。他的父母感情很好,从他们的笑容和举止能看出来,即使他们已经结合多年。阿尔萨斯也想这样。他想有个伴,一个朋友,一个——
       他皱起眉头。如果他不能拥有呢,“对不起,卡莉,说不定你还算幸运的。当你明知得不到自己想要的,自由选择反而让你更痛苦。”
      “与其被当成狮子口里的食物,我宁可和你换。”
      “我们都有自己的义务,我猜,”阿尔萨斯阴沉的静静说。“你按父亲的意旨嫁人,我为了王国的利益娶妻。”他唐突的站起身,“对不起,卡莉。”
     “阿尔萨斯,你去哪里?”
       他没有回答,而是几乎狂奔着穿过王宫来到马厩,不等马夫过来便给不败装上鞍具,他知道这只是短暂的逃避,可他只有十四岁,短暂的逃避也是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他低伏在不败背上,雄马飞驰着,肌腱光滑,身姿优雅,白色的马鬃抽打着阿尔萨斯的面颊。笑容在他脸上舒展开来。没有什么比这样飞驰更能让他快乐,他们两个合二为一,成为耀眼的一个整体。他曾经苦闷的忍受着对耐心的考验,等了那么久才能骑上这匹他亲眼见证了诞生的骏马,但那值得。他们真是完美的组合。不败不会想从他那里得到任何东西,也不会要求他什么,它似乎只希望能被放出马厩,正如阿尔萨斯盼望摆脱王家的藩篱。现在他们正在这样做。
       这时他们开始阿尔萨斯最喜欢的环节,跳跃。都城东边,靠近巴尼尔农场有一片小丘。不败奔腾着,重蹄激起尘土飞扬。它风驰电掣,如履平地般飞身跃上山崖,然后在狭径上旋身,激起碎石无数。人和马的心脏都因兴奋而狂跳。阿尔萨斯把缰绳带向左边,走上一座堤坝——这是去巴尼尔家的捷径。不败没有犹疑,阿尔萨斯第一次叫它跳跃时,它也没有。它抖擞全力,向前飞射而出,在那荣耀的,心跳停止的一瞬间,骏马和骑手腾入空中,接着他们稳稳的着陆在柔软而春意盎然的草地上,随即又再次离地而起。
       决不言败。
第四章

       “殿下,您可以看到,”艾德拉斯·布莱克摩尔中将说,“税收都用得是地方。我们对这些设施的管理慎之又慎,治安严密到在这里开角斗会都不怕。”
       “我听说过,”阿尔萨斯答道,此时他正在收容营地指挥官的陪同下进行视察。敦霍尔德本身并 不是收容所,而是所有收容所的神经中枢,它规模庞大,而且正被节日气氛所围绕。这是个舒爽明亮的秋日,在微风的鼓动下,飘扬在要塞上方的蓝白色条幅猎猎有声。他们漫步在城墙上,风吹乱了布莱克摩尔的鸦色长发,拉扯着阿尔萨斯的斗篷。
      “您还会亲眼看到,”布莱克摩尔保证,一边咧嘴朝他的王子殿下讨好的笑。
        突击视察是阿尔萨斯的主意。泰瑞纳斯为此而赞扬了他的主动精神和同情心。“这是必须做的,父王,”阿尔萨斯说,而且他的本意大体上确实如此,尽管还有个私人理由。他提议这次视察,也是为了满足自己对中将的兽人宠物的好奇心。“我们必须确保钱都花在营地上,而没有落入布莱克摩尔的腰包。我们还可以查明他对角斗士是否管理得当——并且,要确定他没有走他父亲的老路。”
       布莱克摩尔的父亲,艾德林恩·布莱克摩尔上将是个臭名远扬的叛徒,他因出卖王国机密而被判罪。尽管他的罪行发生在很久以前,那时他儿子还只是个小孩,但这个污点伴随了艾德拉斯的整个军旅生涯。现在这个布莱克摩尔之所以军衔得以提升,完全是靠胜仗和对兽人的残暴。阿尔萨斯能嗅到此人呼出的酒精味,即使现在还是早晨。他怀疑这个小情报对于泰瑞纳斯已经不是新闻,不过他还是得把这事说给父王听。
      “我盼着看今天的比赛呐,”他说。“能看到你的萨尔上场吗?我听到过不少关于他的传闻。”
       布莱克摩尔狡猾的一笑,一口白牙从整齐的山羊胡子下露出来。“今天本来没有安排萨尔出场,但为了王子殿下您,我会给他配上我能找到的最厉害的对手。”
       两个小时之后,巡查结束。阿尔萨斯和布莱克摩尔以及一位年轻的朗斯顿爵士享用了一顿美味的午餐。布莱克摩尔称年轻人为自己的“被保护人”。朗斯顿柔嫩的手和怠惰的神情,让阿尔萨斯感到本能的厌恶,至少布莱克摩尔的头衔是在战场上打拼出来的,而这个男孩却是坐享其成。——尽管朗斯顿实际上比十七岁的阿尔萨斯年长,但他就是把前者看做男孩。
       好吧,我自己也是,他想,不过他知道一个国王将要做出什么样的牺牲。而朗斯顿看起来对于他这辈子能遇到的任何好东西都不会节制。他现在就没有节制,大嚼着最精挑细选的肉和最酥软的糕点,灌进一杯又一杯红酒。相反的,布莱克摩尔吃得很少,但他喝了更多酒。
       阿尔萨斯彻底讨厌起这两个人是在他们的女仆进来之后,布莱克摩尔带着一副主子的神气,随意对她上下其手。这个女孩一头金发,穿着朴素,脸庞有着那种天生丽质的美,她微笑着,似乎乐在其中,但阿尔萨斯在她的蓝眼睛里捕捉到了一丝不悦。
       女孩收拾盘子的时候,布莱克摩尔说,“这是泰蕾莎·福克斯顿,”一只手还在她的臂上摩挲。“她是我管家塔密斯的女儿,迟些您就会见到他。”
        阿尔萨斯对女孩报以他最动人的微笑。她有点让他想起吉安娜——头发在阳光下生辉,皮肤有些晒黑。泰蕾莎很快的回了一个微笑,然后故作端庄的看向别处,收拾好盘子,匆匆行了个屈膝礼便离开。
       “你很快也会有一个的,小伙子”布莱克摩尔笑道。阿尔萨斯开始没领会到他的意思,接着眨了眨眼,露出惊愕的表情。另外两个男人捧腹大笑,然后布莱克摩尔举杯。
      “敬金发女孩们,”他带着公猫哼哼般的腔调说。阿尔萨斯转头看看泰蕾莎,脑子里却想着吉安娜,他勉强的举起酒杯。
 
       一个小时后,阿尔萨斯完全忘掉了关于泰蕾莎的一切以及对她遭遇的愤愤不平。他喊痛了嗓子,拍疼了手,正在渡过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
       一开始他觉得有些不适。最初几轮只是让无知的野兽互相撕咬,至死方休,不为别的,只是为了让观众开心而已。“比赛之前你们怎么对待它们的?”阿尔萨斯问。他一直喜欢动物;这情景让他感到不安。
       朗斯顿刚要开口,布莱克摩尔就暗示他闭嘴。他笑了笑,靠回椅背,一边揪着串葡萄。“呃,我们当然想让它们保持在巅峰的战斗状态,”他说。“所以它们被抓来以后待遇很好。而且您可以看到,角斗结束很快。如果有动物不能继续比赛,但还活着,我们会仁慈的立刻带它下来。”
       阿尔萨斯希望此人没有撒谎。可胃里的一阵翻腾告诉他布莱克摩尔确实在说谎,但他忽略掉了这种直觉。当战斗转为人与兽,阿尔萨斯的不适感消失了。他投入的观看着,布莱克摩尔在一边说,“这些人报酬丰厚。他们都小有名气了。”

       兽人的待遇却不是这样。阿尔萨斯知道,并且默许。他一直期待着的是——有机会看到布莱克摩尔的兽人宠物,它从婴儿时就被捡来,专门训练成竞技场里的斗士。

       他们没让阿尔萨斯失望。到目前为止只是一些暖场活动。而当闸门吱吱嘎嘎的打开,一个巨大的绿色形体迈步向前,所有人都站起来大声吼叫。阿尔萨斯发现自己也加入了其中。

       萨尔身躯庞大,看上去比阿尔萨斯在营地里看到的兽人更魁伟,因为他明显更健康。萨尔没戴头盔,几乎没有护甲,绿色的皮肤紧绷在饱满的肌肉外面。他站得也比其他兽人直。
       欢呼声震耳欲聋,萨尔绕场一周,举起拳头,抬起丑陋的脸迎接一阵通常为节日准备的玫瑰花雨。
       “我教他这么干的,”布莱克摩尔骄傲的说。“这真奇怪。观众为他欢呼,但每次他们都是来等着看他被打败的。”
      “他输过吗?”
      “从来没有,殿下。以后也不会。不过人们一直希望着,于是钱滚滚的来。”
       阿尔萨斯打量着他。“只要国库能在你的收入里抽取它应得的一份,中将,你就可以继续。”他把目光转回兽人,看着他完成巡场。“他……完全在你控制中,不是吗?”
      “绝对,”布莱克摩尔立刻说。“他被人类养大,学会了敬畏我们。”
       萨尔仿佛听到了这句评语,尽管这在人群雷鸣般的欢呼声中是不可能的,他转身面对阿尔萨斯、布莱克摩尔和朗斯顿坐着的地方,捶胸敬礼,然后深深鞠了一躬。
      “看到了?整个就是是属于我的小东西,”布莱克摩尔哼哼道。他站起来举起一面旗,挥了一下,接着竞技场对面一个红发的强壮男子挥了挥另一面旗。萨尔转向闸门,紧抓一把巨大的战斧,这是他将在这场角斗中使用的武器。
       卫兵开始打开闸门,而门还没有全开,就见一头和不败同样大小的熊向前猛冲。它颈毛直立,像出膛的炮弹一样直扑向萨尔,咆哮声简直盖过了全体观众的喊叫。
       萨尔稳住阵脚,在最后一刹闪身,轻松的把战斧抡了一个圈,仿佛它没有重量一般。斧刃在熊的侧身撕开一个大口。野兽痛得狂吼,旋身时鲜血四溅。兽人还是光脚稍息在原地,然后以跟体型不相称的敏捷和速度正面迎战,他老练的用低沉的喉音挑衅,然后挥斧向下一斩。野熊的脑袋几乎从脖子上掉下来,但它继续狂奔了一会儿才打着转倒下,成为一堆抽搐的皮毛血肉。
       萨尔昂首欢呼胜利。观众疯狂了。而阿尔萨斯瞪大了眼。
       兽人身上连一点抓伤都没有,而且就他所见,这畜生连明显的喘息都没有。
      “这还只是前戏,”布莱克摩尔说,阿尔萨斯的反应使他微笑。“接下来是三个人类攻击他。而且他还有个限制是不能杀死他们,只能打败。这是场战略对抗而不是单靠蛮力打斗,不过坦白的说,看着他一击杀死一头熊时,总有些东西更让我骄傲。”
       三个人类角斗士进入赛场,向对手和观众致敬,他们个个身型魁梧,肌肉发达。阿尔萨斯看着萨尔估量对手,心里琢磨,布莱克摩尔把自己的兽人宠物训练得这么精于战斗,究竟是否明智。一旦萨尔逃跑了,他可以把这些技巧教给其他兽人。
       这是有可能的,除非不断增加防卫。但怎么说,既然奥格瑞姆·毁灭之锤可以从王宫中心的地下城逃走,萨尔也能逃出敦霍尔德。
*  *  *
       这次访问总共有五天。某天黄昏,泰蕾莎·福克斯顿到王子的住处拜访。他很纳闷为什么仆人没有去应门,而更让他大吃一惊的是,这位漂亮的金发女孩拿着一大托盘美食站在门外。她低垂着眼,但身上的裙装相当暴露,阿尔萨斯一下子说不上话来。
       泰蕾莎行了个屈膝礼。“我主人布莱克摩尔派我送些东西来伺候您,”她说,红晕漫上脸颊,阿尔萨斯被搞糊涂了。
      “我——还不饿,不过请向你主人转达我的谢意。还有我在想,他把我的仆人们怎么了。”
      “他们被请去和其他仆人一起吃饭了,”泰蕾莎解释道。她还是看着地。
      “我知道了。好吧,那是中校的好意,我想他们会感激的。”
       她没有走。
      “还有别的事吗。泰蕾莎?”
       女孩的脸更红了,她抬眼望向阿尔萨斯,一双眼睛平静而顺从。“我主人布莱克摩尔派我送些东西来伺候您,”她重复道。“您也许会喜欢的东西。”
       他突然领会了。霎时间心里由领会后的窘迫,升级到激怒乃至暴怒。他努力控制住自己——不是这女孩的错,实际上,一直受委屈的是她。
      “特蕾莎,”他说,“我会留下食物,带着谢意。我不需要其他的了。”
      “殿下,可我担心他会坚持。”
      “告诉他是我说的。”
      “大人,您不知道。如果我回去太早他——”
       他向下瞥了眼她端盘子的手,头发刚好盖住它们。阿尔萨斯上前一步,捋起她卷曲的长发,女孩手腕和脖颈上青紫的瘀痕让他皱起了眉。
     “我明白了,”他说。“那进来吧。”等她进屋,他关上门转向她。
     “在这儿待到你觉得合适时再回去找他吧。而且,这些我一个人也吃不完。”他示意她坐下,然后拿把椅子坐在她对面,笑着撕下一块面饼。
       泰蕾莎惊讶的看着他。半天才明白过来他在说什么,于是她一边倒着酒,同时放松和感激的神情在她脸上舒展开。很快,她开始轻松的回答阿尔萨斯的问题,而不再仅仅回以一两个礼貌的单字。他们接着聊了几个小时,直到觉得她是时候回去了。等收拾好盘盏,她转向他。
      “殿下——我真高兴我们未来的国王这么好心肠。您要选为王后的那位小姐一定非常幸运。”
       女孩离开后,他微笑着关上门,在门边靠了一会儿。
       他将要选为王后的那位小姐。阿尔萨斯想起和卡莉娅的对话;卡莉娅走运的是,泰瑞纳斯开始怀疑普锐斯托——那些怀疑无从证实,但足以促使他考虑别的人选。
       现在阿尔萨斯快到婚龄——比卡莉娅差点被父王许配给普锐斯托时的年纪还大一岁。他想自己迟早得开始考虑寻找一位未来的王后了。
       明天他就要离开,他一刻也不能多待了。

       空气中带着冬季的寒气。最后一个灿烂的秋日已经离去,曾经金色红色橙色的树木,现在只剩下枯骨般的秃枝伸向灰色天空。再过几个月,阿尔萨斯就要到十九岁了,他被引荐给了白银之手,并且他早就准备好了。穆拉丁对他的训练在几个月前结束,他现在和乌瑟尔一起操练。虽然感觉不同,但却相似。不过穆拉丁教的是如何专注并积极的去赢得任何一次对抗。而圣骑士却以一种更神圣的态度看待战斗,更看重心态而非战技。阿尔萨斯发现两种方式都有好处,尽管他开始怀疑是否有机会在一场真正的战斗中学以致用。
       这个时间阿尔萨斯通常在参加祈祷会,但这次父王去了拜访激流堡,乌瑟尔陪同着他。也就是说阿尔萨斯有了好几个下午的空闲,他可不想浪费,即便天气不怎么好。他驾轻就熟的伏在不败背上奔越林地,地上几寸厚的积雪只使骏马的脚步慢了少许而已。阿尔萨斯可以看到自己和不败呼出的白气。
       又开始下雪了,但落下的不是懒洋洋飘洒的轻柔雪花,而是刺痛皮肤的坚硬冰渣。阿尔萨斯皱起眉头继续前行。他对自己说,再跑远一点就回去。他本来可以在巴尼尔牧场停下的,刚刚他就经过那儿;乔罗姆和约瑞姆估计会很有兴趣看到这匹由昔日稚拙小马长成的伟岸骏马。
       拜访农场的冲动现在占了主导,阿尔萨斯左腿微微一压,调转方向。马儿顺从的转身,步调完全吻合主人的意愿。雪越来越大,细小的冰针扎进他裸露的皮肤,阿尔萨斯用风帽盖住头,至少有一点保护。不败甩甩头,皮肤抽动着,就跟夏天有虫子烦扰它时一样。它沿路而下,向前伸长脖颈,和而萨斯一样享受着点点滴滴尽情释放的甘甜。
       他们很快又开始跳跃,接着一小会以后,骏马享受了温暖的马厩,骑手享受了一杯热茶,然后他们打道回宫。严寒中,阿尔萨斯的脸开始冻僵,戴着上好皮手套的双手也好不到哪去。他用冰冷的手压紧缰绳,强迫手指弯曲,并打起精神配合不败的腾跃——不对,他提醒自己,是飞,他们飞过去,就像——
       ——除非他们没有飞起来。在最后一霎那,阿尔萨斯害怕的感觉到,不败的后蹄在结冰的石头上溜了一下,马儿剧烈的挣扎,它嘶鸣着,四腿疯狂的试图在空中找到安全的落脚点。阿尔萨斯顿时失声,当锯齿般的岩石——而不是白雪覆盖的草地——以致命的速度扑来时,他听到了自己的尖叫。他紧紧扯住缰绳,仿佛这样会有用,仿佛什么都会有用——
       一个声音刺穿了他的昏迷,他一下子恢复了意识,耳朵里却回响着刺骨的尖啸,就像野兽的利爪在抓着的他脑子。一开始他不能动弹,尽管他的身体一阵阵痉挛着,试图挪向传来可怕嚎叫的方向。终于阿尔萨斯能够坐起来,可剧痛刺穿了他,于是可恶的尖啸声中又加上了他剧烈的喘息声,他意识到自己至少断了一根肋骨,很有可能更多。
       雪越下越大,密集的雪片铺天盖地。他只能看见三码以内的事物。他强忍剧痛,举起头试图寻找——
       不败。有东西动了一下拉去了他的视线,只见一滩不断扩大的血红液体融化着白雪,在严寒中冒着热气。
      “不,”阿尔萨斯喃喃道,挣扎着站起来。世界瞬间变得一片黑暗,他几乎再度失去知觉,全靠意志支撑。缓缓的,他抗击着疼痛和狂风暴雪,努力的挪到了恐惧的马儿身边。
       不败用两条完好的强健后腿和破碎的前腿搅动着染红的积雪。看到前腿的惨状,阿尔萨斯胃里一阵翻腾,这双腿曾经笔直修长,洁净而有力,现在却软垂着,折成了可怕的角度,不败不停尝试站起来却再也不能如愿。
       大雪慈悲的模糊了这幅景象,滚烫的泪水从阿尔萨斯的两腮滑落。
       他用尽全力走向他的坐骑,呜咽着,无力的跪倒在发狂的马儿身边,试图——做什么呢?这不是擦伤,可以快速包扎一下然后领它到温暖的马厩里用热药膏处理。阿尔萨斯把手伸向它的头,想要触碰它,至少给它一点安抚,但不败痛苦的呻吟起来。而他,发出一声哀嚎。
       救命。还有乌瑟尔爵士和牧师们——他们也许可以治疗——
       心里的剧痛比身体的疼痛更打击这个年轻人。大主教和父王一起去了激流堡,乌瑟尔也是。别的村子可能也有牧师,但阿尔萨斯不知道在哪,而且在这风暴中——
       他突然从马儿身边缩回来,闭着眼睛堵着耳朵,整个身躯都因哭泣而颤栗。因为这场风暴,他不可能在不败冻死或重伤而死之前找到牧师。他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能找到巴尼尔牧场,尽管它不会太远。全世界白茫茫一片,除了垂死的马儿,它因为信赖他而试图跳越覆冰的堤坝,现在却躺在地上搅动着一片冒着热汽的血泊。
       阿尔萨斯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而且他不该那么做。
       他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坐了多久,流着泪,竭力使自己看不见听不见自己心爱的坐骑正在遭受剧烈的痛苦,直到不败的挣扎缓慢了下来。他躺在雪地上,腹部鼓胀,因疼痛而翻着白眼。
       阿尔萨斯感觉不到自己的脸或腿,但他努力向马儿移动。每次呼吸都带来剧痛,他欢迎这剧痛。都是他的错。他的错。他揽住庞大的马头,一瞬间他恍然还坐在马厩里看着一匹马驹诞生,而不是在雪地里,陪着重伤的坐骑。那时,一切都才开始,不会以这个可怕的,残酷的,并且可以避免的结局告终。
       他的泪水滚落到马儿宽阔的腮边。不败颤抖着,棕色的眼睛因无法言喻的痛苦而大睁。阿尔萨斯脱下手套抚摸它粉灰色的口鼻,感受着不败呼吸的温暖。然后,慢慢的,他把骏马的头从自己腿上移开,站起来,用暖过的手摸索着自己的佩剑。他盯着坠落的马,脚陷进了被鲜血融化的积雪中。
“对不起,”他说,“非常对不起。”
       不败平静的回应他,带着信赖,仿佛知道将要发生什么,并且感到需要。而这不是阿尔萨斯所能承受的,泪水再次模糊了他的视野,他竭力把眼泪忍回去。
       阿尔萨斯举起剑,直直的挥下。
       他做的好,至少这次是;严寒中手臂冻僵,本该做不到的,而他一剑穿过了不败的硕大心脏。他感觉着剑锋穿过皮毛,穿过血肉,插碎骨骼,自己钉在了下面的土地上。不败弓了下身子,颤抖着归于平静。
        后来风雪渐息,乔罗姆和约瑞姆发现他紧紧环抱着曾经壮美的骏马的尸体,它曾经充满了生命和活力。当年长的男子弯腰抱起王子,阿尔萨斯痛哭失声。
        “对不起,孩子,”乔罗姆说,他的嗓音温和得叫人无法承受。“让你受伤了,我为这个意外难过。”
       “是的,”阿尔萨斯虚弱的说,“意外。它失足了……”
       “这样的天气也不奇怪,风暴来得快,你还活着真是幸运。来吧——我们把你弄进屋,再派人去宫里报信。”
       当农夫的支撑他起来时,阿尔萨斯说,“埋了它……这儿?那样我可以来看它?”
       巴尼尔和儿子交换了下眼神,点点头。“是的,当然。它是匹高贵的骏马。”
       阿尔萨斯撑起头看着这匹曾经叫做不败的马的尸体。他会让所有人都认为这是次意外,因为他无法忍受告诉任何人不败是因他而死。
       他在当时当地还立下誓言,如果任何时候有人需要保护——如果为了他人的幸福而必须作出牺牲——他会的。
       不管代价如何,他想。
第五章

       夏日炎炎,无情的烈日抽打着阿尔萨斯,王子殿下正骑马走在暴风城的街道上。他状态不佳,尽管这应该是他有生以来就一直盼望的日子。日光在他的全套铠甲上反射出光芒,他觉得自己还没到大教堂就会被烤熟。他骑着新的战马,尽管这匹马饲养得很强壮,而且训练有素,可它唯一起到的作用就是,让阿尔萨斯想起它不是不败。不败逝去只有几个月,给他留下了苦涩的哀思。他突然脑子一片空白,完全想不起典礼开始后要做什么。
       他的父亲并辔走在旁边,完全没有觉察到儿子的苦恼。“这是盼望已久的日子啊,儿子,”泰瑞纳斯说,一边转朝阿尔萨斯微笑。
       尽管头盔又重又热,阿尔萨斯还是很庆幸戴着它。他不知道这时是否应该装出一个真诚的微笑,还好头盔遮住了他的脸孔。“确实是,父王,”他答道,尽量使声音显得沉着。
       这是暴风城有史以来最大的庆典之一。除了泰瑞纳斯,还有其他众多国王宫贵族和名流出席,他们如同一支浩浩荡荡的游行队伍,骑马沿着白卵石街道走向庄严的圣光大教堂,这座教堂曾毁于第一次战争,而今已得以修复,甚至比以前更为辉煌。
       阿尔萨斯幼时的朋友瓦瑞安,暴风城的国王,现在已经成婚,并且刚做了父亲。他开放了王宫,任由人们参观华丽的宫殿以及昔日留下的废墟。对阿尔萨斯来说,昨晚是此行目前为止最大的亮点,他坐在瓦瑞安旁边,喝着蜜酒聊着天。十几年前那个伤痕累累的痛苦少年,已经长成为一位自信而英俊,受到万众拥戴的国王。从午夜到黎明,到清晨,他们呆在军械库里,拿着木头训练剑切磋良久,一边大笑着回忆过去,他们的武艺并没有被酒精影响多少。自幼便接受训练的瓦瑞安一向技艺高超,现在变得更强。而阿尔萨斯进步更大,可以和瓦瑞安打个平手。
       可是现在,只有繁文缛节和酷热难耐的盔甲,以及某种恼人的感觉——他觉得自己不够格享有将要被授予的荣誉。
       某个难得的机会,阿尔萨斯把自己的感受说给了乌瑟尔听。自阿尔萨斯记事起,这位圣骑士在他眼中就是一个虔敬的典型,他对圣光的信仰坚如磐石。乌瑟尔有点窘,他的回答使阿尔萨斯大为吃惊。
       “年轻人,没有人觉得自己准备好了。没有人觉得自己理所应得。你知道为什么?因为没有任何人理所应得。它是纯粹的恩赐。我们生而卑贱,因为我们是人,所有的人类——嗯,还有精灵、矮人,所有的种族——都是有瑕疵的。但圣光爱我们。祂爱我们在关键时刻振奋精神而引发的奇迹,祂爱我们互相关爱的善行,祂爱我们,因为我们可以努力的使每一天都活得有价值,以此来协助祂散布福音,祂爱我们,即使我们知道自己未必能真正符合祂的期望。”
       他拍拍阿尔萨斯的肩,给了阿尔萨斯一个少见的,率真的微笑。“今天你要站在那里,像我当年那样,受宠若惊甚至觉得自己不够格,并且你要知道你所站的位置,是每一个圣骑士都站过的地方。”
       这些给了阿尔萨斯少许安慰。
       他昂首挺胸,揭起面甲,向顶着酷暑欢呼喝彩的人群微笑招手,玫瑰花瓣沐浴着他。某处号声响起,一行人抵达了大教堂。阿尔萨斯翻身下马,一个马童牵走了他的战骑。另一个仆人上前来取走他脱下的头盔。他的头发业已汗湿,于是他戴着手甲迅速捋了一下。
       阿尔萨斯从没来过暴风城,大教堂散发出来的安详和伟力使他印象深刻。雕花的台阶铺着地毯,阿尔萨斯缓缓拾级而上,从炎热的户外步入沁凉的石制建筑内部,让他顿感舒爽。薰香的气息和洛丹伦王家礼拜堂燃点的一样,让人感到平静而亲切。
       教堂里没有了喧闹的人群,只有几排安静恭谨的杰出人士和神职人员。阿尔萨斯认得出一些面孔:盖恩·格雷曼,索拉斯·托尔贝恩,海军上将戴林·普劳德摩尔——
       阿尔萨斯睁大眼睛,不由得嘴角上翘,露出微笑。吉安娜!上次告别以后,这些年她当然也长大了。她不是那种惊艳的美人,却也漂亮,在孩提时就吸引了他的那种活泼和智慧,现在仍然像灯塔的光辉般,从她身上散发出来。吉安娜发觉了阿尔萨斯的目光,她朝他浅浅一笑,虔敬的低下头。
       阿尔萨斯把注意力转回前方的神坛,却感觉心里有一丝惴惴不安。他希望仪式结束后有机会能和她说话。

       总主教阿隆索·法奥在神坛上等候。法奥的样貌很难让阿尔萨斯联想到迄今所见过的统治者们,倒更像冬天爷爷。他身材粗短,眼睛明亮,雪白的长胡须在下巴飘飞。即使在严肃的仪式中,老人也是那么温暖慈祥。法奥等阿尔萨斯走近并恭敬的在他面前跪下,便打开一本巨大的书,开始宣讲。
       “在圣光感召之下,我们齐聚在此,将圣光之力赋予我们的兄弟。
       他将在祂的恩惠中重生。
       倚仗圣光之威,他将归化民众。
       借助圣光之力,他将战胜黑暗。
       凭借圣光之智,他将引领同胞进入永恒的乐土。”
       总主教的左边有几位男性——阿尔萨斯注意到也有少数几位女性——身着飘逸的白色长袍,泰然肃立。有的拿着催眠般不停摆动的香熏,有的举着巨大的蜡烛,还有一位手捧刺绣的蓝色圣衣。之前阿尔萨斯曾被引见给他们,可现在他一个名字也想不起来。这对他来说不正常——他真诚的关心服侍他或为他效力的人,总是努力了解每个人的姓名。

       法奥主教请牧师把他们的祝福给予阿尔萨斯。于是捧蓝圣衣的一位走上前来,将圣袍披在他身上,并在他额头涂上圣油。
       “圣光慈悲在上,愿汝同胞免受伤痛,”这位牧师说。
       法奥转向阿尔萨斯右手边的人群。“白银之手的骑士们,如果你们相信这个人值得接纳,请给予他祝福。”
       和牧师们相反,这群身着光亮的铠甲,站立笔挺的人们,阿尔萨斯非常熟悉。他们是最早的白银之手圣骑士。这是他们加入以后多年来第一次齐聚一堂:老当益壮的提里奥·佛丁现在管理着壁炉谷;身高六尺半的萨丹·达索汉,以及虔诚的加文拉德。只缺少了一位——图拉扬,他在第二次战争中是安度因洛萨的左右手,在阿尔萨斯十二岁的时候,他率部远征,进入了黑暗之门,从此杳无音讯。
       加文拉德上前一步,托着一把看上去非常沉重的巨大战锤,战锤的镶银锤头蚀刻着神圣的符文,结实的锤柄则以蓝色皮革包裹。他将这柄战锤放在阿尔萨斯面前,然后回到他的队列。接着上前来的正是阿尔萨斯的导师光明使者乌瑟尔,他手捧一对仪式肩铠。尽管乌瑟尔是阿尔萨斯所知最能自控的人,当他将肩铠覆上学生宽阔的肩膀时,也禁不住热泪盈眶。他用有力而充满情感的声音说道:
       “圣光之力在上,愿汝之敌灰飞烟灭。”乌瑟尔的手在阿尔萨斯肩上停留了一会,接着他也退下。
       总主教法奥和善的朝阿尔萨斯微笑。他的目光使阿尔萨斯不再担忧。他记起了一切。
       “起来吧,让我们看到你的脸,”法奥嘱道。阿尔萨斯照做。
       “你,阿尔萨斯·米奈希尔,发誓会永远恪守白银之手的律令和荣耀吗?”
       阿尔萨斯眨眨眼,有点惊讶主教没有称呼他为王子。当然,他对自己解释道,我是作为普通人被举荐的,不是作为王子。“我发誓,”他说。
       “你发誓会永行圣光之道,并将祂的智慧在你的追随者之中传扬吗?”
       “我发誓。”
       “你发誓,不论在何时何地,只要发现邪恶的存在,你都会毫不犹豫的将之粉碎,并用你自己的生命去保护弱小和无辜吗?”
       “我——以我的鲜血和荣誉,我发誓。”还好,他差点答错。
       法奥安慰的向他眨眨眼,然后转身向牧师和圣骑士们宣布:“兄弟姐妹们——你们聚集在此以作见证——举起你们的手,让圣光照耀这个人。”
       所有的牧师和圣骑士都举起右手,它们现在散发出柔和的金色光辉。他们指向阿尔萨斯,将光芒导向他。阿尔萨斯瞪大了眼,等待着荣耀的光辉将他包裹。
       可什么也没有发生。
       时间仿佛凝滞一般。
       阿尔萨斯急出一头冷汗。出什么问题了?为什么圣光没有围绕他,对他施以祝福和恩赐?
       这时,阳光从天窗缓缓倾泻而下,流向穿着闪亮盔甲独自伫立的王子,阿尔萨斯松了口气。一定是乌瑟尔所说的那种人人皆有的不自信拖延了这一时刻。乌瑟尔的话出现在他脑际:没有人觉得理所应得……它是纯粹的恩赐……但圣光爱我们。
       现在祂照耀在阿尔萨斯身上,照耀在他体内,穿透了他,令人目眩的光辉使他不得不闭上眼睛。这种感觉最初温暖,继而灼热,令他微微一震。他感觉自己——被冲刷着。被掏空,被洗净,然后重新充实,他觉得圣光在体内剧烈汹涌,然后渐趋平静,停留在身体恰能适应的程度。他睁大眼,将手伸向战锤,白银之手的象征。他握住锤柄,望向总主教,后者脸上的笑容更加明亮。
       “那么起来吧,阿尔萨斯·米奈希尔——洛丹伦王国的圣骑士,欢迎加入白银之手。”
       阿尔萨斯握紧巨锤,情不自禁的高举过头,发出欢呼。——它是如此巨大,以至于他还以为自己不可能拿起来,他发现是圣光使得它在手中的重量变轻了。随着他狂喜的呐喊,整座大教堂在欢呼声和掌声中沸腾。阿尔萨斯发现自己被新的兄弟姐妹们热情簇拥着,父王、瓦瑞安和其他人都忘却了古板的礼仪,全都拥上神坛。瓦瑞安想拍拍他的肩膀,却被坚硬的铠甲弄疼了手,引发了更多笑语。然而阿尔萨斯开始左顾右盼,目光停留在了湛蓝眼睛,微笑着的吉安娜·普劳德摩尔小姐脸上。
       他们被欢庆白银之手获得新成员的人群挤到一块儿,距离不过几寸之隔。阿尔萨斯不会让这个绝好的机会白白溜走。他几乎是立即揽住了她漂亮的纤腰,将她拉到身边。当他拥抱吉安娜的时候,她似乎一惊,却并没有反感。她回应了他的拥抱,靠着他的胸膛笑出声,然后便微笑着挣脱。
       一瞬间,充塞着夏日午后的欢呼喧闹消失无踪,阿尔萨斯所能看到的一切只有这位被阳光晒黑的微笑少女。他能吻她吗?他该吻她吗?他当然想。然而正在他内心斗争的时候,吉安娜抽身退了回去,她金发的倩影被另一个金发的女孩取代。卡莉娅欢笑着紧紧拥抱她的弟弟。
       “我们真为你骄傲,阿尔萨斯,”她解释说。他咧嘴笑笑,回以拥抱,很高兴得到姐姐的认同,同时深深后悔刚才没有亲吻上将的女儿。“你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圣骑士,我敢肯定。”
“干得好,儿子,”泰瑞纳斯说。“我今天真是个骄傲的父亲。”
       阿尔萨斯眯起眼。今天?这是什么意思?他的父亲别的时候不以他为傲吗?他突然有些恼怒,却不确定是因为什么。圣光对他的认可有所迟疑?他本来可以吻到吉安娜的时候,她却刚好退开?还是父王刚才说的话?
       阿尔萨斯勉强装出一脸微笑,挤出人群。他受够了拥挤的人堆,他们没几个真的认识他,更没人理解他。
       阿尔萨斯十九岁了,瓦瑞安在这个年纪已经当了一年的国王。这个年纪正是他大展拳脚的时候,特别是现在有了白银之手的祝福指引着他。他无意留恋洛丹伦的王宫,也不喜欢单调的外交访问。他想要做一些……有趣的事。一些凭他的力量、他的地位、他的能力可以实现的事。
       他清楚的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第二部    阳光少女
 
 
 
 
序章
 
 

       这是吉安娜·普劳德摩尔最不喜欢的天气——狂风暴雨,又阴又冷。尽管海风总是为塞拉摩送来阵阵清凉,特别是在炎热的夏季,但现在它可不受欢迎,寒冷的海风挟着冻雨冲击着城市,冰凉刺骨。大海不悦的搅动着,天空乌云压顶,丝毫没有放晴的征兆。外面,训练场一片泥泞,行人找寻着旅店屋檐避雨;相当多的人因为突然来袭的湿冷空气而生病,范沃森大夫要忙起来了。吉安娜的卫兵毫无怨言的立在暴雨中,无疑是最不幸的。她差侍从把为她和她顾问沏的一壶茶拿去给了那些尽职尽责的坚强卫兵,她可以等下一壶才喝。
       雷声滚滚,天空扯起闪电的大旗。吉安娜待在她暖和舒适的高塔里,身边都是她最喜欢的书籍和文稿,尽管如此,她还是打了个冷战,裹紧身上的罩袍,转向一个比她更觉不适的人。
       大法师艾格文,提瑞斯法的前守护者,伟大法师麦迪文的母亲,曾经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女人,而现在她正坐在靠近壁炉的椅子上,啜饮一杯茶。她树枝般的手紧握着杯子取暖,长发白如新雪,松垂在肩上。她抬起头看着吉安娜走过去坐在对面的椅子上,祖母绿般的深邃双眼仿佛无所不知,无所不察。
       “你在想着他。”
       吉安娜不快的盯着炉火,试图让舞动的火苗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没想到守护者会读心术。”
       “读心?哼。都写在你脸上了,孩子。每次他占据你脑子的时候你都会这样皱着眉头。不但这样,而且每次天气变化你都会进入这种状态。”
       吉安娜耸耸肩,“我的想法这么容易被发现吗?”
       艾格文尖刻的表情柔和了一些,她拍拍吉安娜的手。“好吧,我私下里观察了人们上千年,在了解人这方面确实比绝大多数人强那么一点点。”
       吉安娜叹气道:“您说的没错。确实天一变冷我就想他,想着发生过的事,想着我当时是不是应该做点什么。”
       艾格文也叹道:“一千年了,我想我从来没有真正恋爱过。太多其他的东西要操心了。不过如果这能给你点安慰的话——我也在想着他。”
       吉安娜睁大眼,被她的话弄得又惊讶又不安。“您一直在想着阿尔萨斯?”
       前守护者锐利的看着她,“是巫妖王。他不是阿尔萨斯,不再是了。”
       “不用提醒我这个,”吉安娜尖声说,“您为什么——”
       “你没感觉到?”
       缓缓的,吉安娜点点头。她想把这种感觉归咎于糟糕的天气和湿冷气候带来的压抑感。但艾格文暗示情况不仅仅是这样,三十岁的吉安娜·普劳德摩尔,塞拉摩的统治者,知道这位老太太是对的。老太太。想到这个词的时候,她的嘴角掠过一丝轻笑。她自己的青春年华也已经过去,在那段光阴里,阿尔萨斯·米奈希尔曾经扮演了一个重要的角色。
       “给我说说他,”艾格文靠回椅背说道。这时一个仆人送来了一壶新煮好的茶和刚出炉的甜饼。吉安娜感激的接过一杯。
       “我知道的都告诉过您了。”
       “不,”艾格文反驳道,“你只告诉过我发生过什么事。我现在想听你说说这个人,阿尔萨斯·米奈希尔。因为至少不管现在诺森德在发生什么——是的,我想那里确实有事情正在发生——都是关于阿尔萨斯的,而不是巫妖王。除此之外,”老太太咧嘴一笑,绿宝石般的眼中闪着微光,现出小女孩般淘气的神情,遮盖了她脸上的皱纹。“今天又冷又下雨。正是最适合讲故事的日子。”
第六章

       吉安娜·普劳德摩尔哼着歌儿信步穿过达拉然的花园。她来了有八年了,这座城市仍然不断给她惊喜。魔法无处不在,如同万物怒放所吐露的芬芳,她微笑着深深的吸入心脾。
       当然,还是有一些芳香来自于真正的鲜花;但和其他地方一样,花园也浸透了魔法。她从没见过如此娇艳茁壮的花朵,也从没尝过如此美味的果蔬。更不用说那些知识!吉安娜觉得这八年学到的东西比之前全部加起来的都多——特别是近两年,大法师安东尼达斯收她为徒之后。
       最惬意的事莫过于蜷坐于阳光中,一杯清凉琼蜜,一摞喜欢的书。自然,有些珍稀的卷轴受不得曝晒和水渍,于是第二享受的事,便是坐在房间众多的藏书馆中,戴着手套小心翼翼的翻开脆弱的书页,细细探寻那些古老得不可思议的讯息。
       但现在,她只想在花园里漫步,感受大地的勃勃生机,嗅闻难以言喻的芳香,而且,饿了的时候,她可以随手摘下被阳光温热了的金皮苹果,开心的咬上几口。
       “在奎尔萨拉斯,”传来一个温润儒雅的声音,“树木更加伟岸,炫耀着白枝金叶,日暮和风送来阵阵轻歌。我想如果有朝一日得以亲见,你一定会乐在其中。”
       吉安娜转身向来者微微一笑,深深屈膝致礼,他是凯尔萨斯·逐日者王子,奎尔萨拉斯精灵王安纳斯塔利安之子。“殿下,”她说,“我不知道您回来了。十分荣幸,是的,我想我肯定会去的。”
       就算不是王族,吉安娜也是权贵之女,她的父亲,海军上将戴林·普劳德摩尔统治着库尔提拉斯城邦,因而吉安娜自幼就习惯与贵族打交道。尽管如此,凯尔萨斯王子还是让她莫名其妙的感到不自在。他很英俊,有着精灵特有的优雅和美貌,身材颀长,织金般的长发垂至半背。在吉安娜看来,他更像从传说中跑出来的角色,而非活生生的人。尽管他现在穿着朴素的紫金色达拉然法师袍,而不是正式场合的华服,也丝毫没有一点亲近的感觉。很可能问题就出在这儿——他有一种……过时的拘礼。再说,他虽然看上去和她年纪相仿,实际上却要老得多。凯尔萨斯是个才思敏捷,天赋异禀的强大法师,学徒们传言说他是达拉然最高阶法师的秘密团体,六人议会的成员之一。吉安娜暗想,没被他吓到,说明自己还不是个乡巴佬。
       他也伸手摘了个苹果,咬了一口,“我开始喜欢上人类土地出产的水果,”他别有深意的笑道,“精灵的食物固然色味俱全,但却不能用来填补饥肠。”
       吉安娜笑笑,她知道凯尔萨斯王子总是想方设法让她感到自在一些,可她希望他能做得更好。“一个苹果配上一块达拉然奶酪,没多少东西比这更好了,”她点头说。两人陷入尴尬的沉默,不管坐在温暖的阳光里本该是件多么闲适的事。“那么,您这次回来会多待一些时间?”
       “是的,我在银月城的事务已经告一段落,所以短期内不会再离开。”他又咬了口苹果,一边看向吉安娜,俊脸刻意不露声色,尽管如此,吉安娜也知道他在等她回应。
       “您能回来我们都很高兴,王子殿下。”
       他朝他摇摇手指,“啊,我和你说过,我更喜欢你叫我凯尔。”
       “抱歉,凯尔。”
       他看着她,一丝受伤的神情掠过他完美的脸孔,但很快消失无踪,吉安娜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你的学业进行得如何?”
       “还不错,”她答道,谈到学术上来就带劲多了。“看!”她指着一只坐在高枝上啃苹果的松树,轻声念诵了一段咒语,霎那间那小家伙就变成了一只表情震惊的绵羊,它的重量树枝承受不了,眼看就要跌下来。吉安娜连忙伸手接住这只松鼠绵羊,轻轻把它安然无恙的放到地上。它转动着耳朵,朝她咩咩的哀叫,过了一会儿便恢复成了一只迷惑的松鼠。它坐起来,恼怒的朝吉安娜尖叫,然后一弹尾巴跳进了绿荫中。
凯尔萨斯轻笑,“干得不错!我猜没有再烧着书了吧?”
       吉安娜记起那次事故,顿时满脸通红。那时她刚来没多久,对火的掌握远不够娴熟。一次和凯尔萨斯一起研习的时候,她点燃了一本书——其实就是他手里拿的那本。之后的几个月,她都被他叫到监狱附近的水池边去练习所有关于火焰的法术。“呃……没有了,早就没这事了。”
       “我很高兴听到这个。吉安娜……”他走近一步,扔掉吃了一半的苹果,温和的笑着说:“邀请你来奎尔萨拉斯不是说说而已。达拉然是座了不起的城市,不少艾泽拉斯最好的法师住在这里。我也知道你学到了很多东西。但我想你会乐于去到另一块新天地,那里魔法已经成为习俗的一部分,它不仅仅存在于城市的某些地方,或被少数训练有素的精英法师所掌握。魔法是每个居民与生俱来的权利,太阳井拥抱着我们所有人。你一定会对她感兴趣吧?”
       她朝他笑笑,“是的,当然。我希望将来有机会去。不过现在,我想我还是在这里进步最快。” 她的笑容变得调皮,“至少在这儿烧着书的时候有人知道该怎么办。”
       他轻声一笑,但接着失落的叹口气,“也许你是对的。请允许我——安东尼达斯大师要我去向他详述这次的银月城之行。不管怎么说,我这个王子兼法师深深的希望能更多的听你谈谈学业进展……也希望有更多的时间和你一起度过。”
       接着他一手抚胸鞠了个躬,吉安娜一时间不知所措,慌忙站起来行了个屈膝礼,看着王子穿过花园离去,他高昂着头,全身上下透着自信与优雅,正如同一轮骄阳。就连灰尘也不忍沾染他的靴子和袍边。
       吉安娜咬了苹果最后一口,也扔掉了它。之前被她耍弄了的那只松鼠从树上窜下来,地上现成的苹果显然比树上那些容易到手。
       一双手突然蒙住她的双眼。
       她吃了一惊,但并不太害怕——没有任何危险人物能够穿过这座魔法城市的防护结界。
       “猜猜我是谁?”一个男声悄悄的说,声音中克制着笑意。被蒙着眼的吉安娜忍住笑,认真推测说:“唔……你的手上有老茧,所以你肯定不是法师,”她说,“你身上有马和皮革的气味……”。她的小手像羽毛般轻拂过对方粗硬的手指,触到了一枚巨大的戒指。她感觉到石头的形状和刻纹——这是洛丹伦之印。
       “阿尔萨斯!”她惊呼着转向他,惊讶和欢喜令她的声音格外热切。阿尔萨斯立刻拿开了手,低头朝她咧嘴笑着。他的外表没有凯尔萨斯完美:虽然和精灵王子一样是金发,但只是普通的黄,不如金丝耀眼,他也一样高挑匀称,但看起来更强壮,而没有流水般的优雅。除此之外,他和凯尔萨斯平起平坐——尽管她怀疑凯尔萨斯私下里会质疑这一点,不管头衔怎样,精灵们总觉得自己高人一等。——还是和他在一起更轻松愉快。
       她恢复仪态,行了个屈膝礼。“王子殿下,这可是个意外的惊喜。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如果我可以知道的话。”她陡然有点不安。“都城一切安好?”
       “请叫我阿尔萨斯,谢谢。在达拉然法师说了算,凡人只有俯首听命的份。”他风趣的眨眨海绿色的眼睛,“而且上次偷跑出去看收容所之后,我们不是成了同伙了吗?”
       吉安娜松了口气,笑着说:“我猜是的。”
       “回你的话,一切都好,实际上没什么重要的事发生,所以父王同意我来这里学习几个月。”
       “学习?可——你是白银之手的人呀。你没打算当个法师吧,不是吗?”
       他大笑起来,让她挽住自己的手臂,并肩走向学徒居所,她很容易就和上了他的步伐。
       “那不太可能。我恐怕这种脑力活超出了我能力范围。不过要当国王的话,也得学习历史、魔法特性、还有其他一些知识,而达拉然最合适不过了。正好父王和你的大法师也都同意。”

       他说着这些的同时,把手盖在了吉安娜手上。这只是个友善而礼貌的举动,却让吉安娜全身仿如火花一闪。她抬头瞥向他,“我印象很深的是,那个半夜里把我拐出去偷看兽人的男孩对历史和学识可没这么大兴趣。”
       阿尔萨斯轻笑一声,狡黠的低头靠近她说,“想听实话?我还和以前一样。其实我想说的是,现在确实有兴趣,不过这不是我来这里的真正原因。”
       “好吧,我被你搞糊涂了。那你到底为什么来达拉然?”她在住处前停下脚步,松开手面对阿尔萨斯。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对她的注视回以别具深意的微笑。然后他握起她的手,亲吻它——这是再普通不过的宫廷礼仪,她经历过无数次,只是他的双唇停留的时间比起得体的标准,略微的久了一点,而且他也没有立即放开她的手。
       她睁大了眼。难道他在暗示……他真的计划在达拉然待上几个月吗——这绝非易事,安东尼达斯出了名的警惕外人——只是来……看看她?还没等她完全反应过来,他便朝她眨眨眼,鞠了个躬。
       “晚餐上见,我的女士。”

       晚餐非常隆重。为了同时庆祝凯尔萨斯王子回归和欢迎阿尔萨斯王子到来,肯瑞托的仆人们忙作一团。城里有间极宽敞的大厅,只用来举行重要的活动,今天的晚宴就在这里举行。
       一张足以坐下两打人的巨大餐桌横过整个厅堂。头上三顶枝形吊灯闪满了明亮的蜡烛,与餐桌上的交相辉映,墙上的架子也装满了火把。为了补充照明和调和氛围,若干个水晶球悬浮在房间四面备用,如果有特别需要,也可以马上把它们召唤到身边。仆人除了上菜撤碟,很少来打搅。打个响指,酒瓶就会自己把杯子满上,长笛、竖琴和鲁特琴演奏着静逸的乐曲,他们优雅的音符出自于魔法,而非人们的手和口。
       鲜少露面的大法师安东尼达斯主持了宴会。他身材很高,并且因为瘦削而显得更加颀长,长髯已经白多黑少,头也全秃了,但他的眼神却犀利而警觉,仿佛能一眼看穿人心。在座的还有大法师克拉苏斯,他警惕的坐得笔直,白银般的发丝在烛火映照下闪烁着一道道或红或暗的光影。其他的人也都是高阶法师。事实上,吉安娜比所有人的位阶都低得多,她只是大法师的学徒。
       吉安娜出自于军旅之家,父亲灌输给她的是,随时都要清楚自己的优势和弱点。“低估自己和高估自己一样错误,”戴林有次对她说,“过度谦虚和过度骄傲也一样糟糕。每时每刻都要清楚自己有多大能耐,并且量力而行,除此之外别无他途——否则在战场上就会因为愚蠢而致命。”
       她知道自己精于魔法的艺术。聪慧而专注的她,短短时间内就大有长进。安东尼达斯当然不会轻易施舍学徒的资格。毫不自大的,她知道自己有潜力成为强大的法师。她想靠自己的长处来取得胜利,而不是依赖某个精灵王子的垂青。她舀起一勺海龟汤,尽力掩藏不快的表情。
       谈话毫不意外的集中到了兽人上,尽管法师之城一向自视很高,不屑于这些绿皮生物,但收容营地确实离达拉然相当的近。
       凯尔伸出纤长的手,优雅的取了一块面包,一边涂黄油一边说:“不管有没有怠惰病,他们都是危险的。”
       “我父王泰瑞纳斯也同意您的意见,凯尔萨斯王子殿下,”阿尔萨斯带着迷人的微笑答道。“这就是为什么会有收容营地。尽管很不幸它们的维护费用太高了,但为了艾泽拉斯人民的安全,这代价算不了什么。”
       “他们是野兽、畜生,”凯尔萨斯说,他原本明亮的嗓音因厌恶而喑哑。“他们带着龙重创了奎尔萨拉斯。要不是太阳井能量的保护,他们还会酿成更大的灾祸。你们人类根本用不着征税,只要把那些畜生处死就能保百姓安全了。”
       吉安娜回想起当年兽人营地的一瞥。他们看上去疲惫失落而气馁。而且他们还有孩子。
       “凯尔萨斯王子殿下,您去过收容营地吗?”尖锐的话语冲口而出,“您亲眼见过他们变成什么样子吗?”
       凯尔萨斯脸一热,但还是保持着愉悦的表情,“没有,吉安娜女士。我从没去过,也不需要去,每次我看到家乡焚毁的树干、缅怀死难的同胞,眼前就会浮现他们当年的暴行。您显然也没有见过他们,我没法想象一位这么有教养的小姐会愿意参观那些营地。”
       吉安娜尽量不去看阿尔萨斯,“谢谢王子殿下可心的赞美,不过我不觉得有教养和追寻正义有什么矛盾。实际上,我更觉得一个有教养的人不会希望看到有感情的生物被当成动物一样屠杀。”说完,她给了对方一个轻松的微笑,然后继续喝她的汤。凯尔萨斯无辜的看着他,被她的反应弄糊涂了。
       “那是洛丹伦的法律,泰瑞纳斯国王在自己的领土有权做任何他觉得合适的事,”安东尼达斯插进来。
       “达拉然和其他所有的联盟王国也都要负担营地的费用,”一个吉安娜不认识的法师说,“既然我们出钱,那么我们当然也有权话事。”
       安东尼达斯摆摆瘦削的手,“我感兴趣的不是谁为营地出钱,甚至也不是营地到底有没有必要存在,而是兽人奇怪的怠惰。研究了我们少得可怜的兽人史料之后,我不相信是监禁把他们变成这样,我也不觉得这是一种病——至少不是一种我们也会得上的病。”
       安东尼达斯从来不说废话,于是所有人都停止了争吵,洗耳恭听。吉安娜很惊讶,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到法师谈论兽人的境况。她绝对相信安东尼达斯在此时透露这些信息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有阿尔萨斯和凯尔萨斯在场,从洛丹伦到奎尔萨拉斯,消息很快就会传遍各个王国。安东尼达斯绝不是无的放矢。
       “如果不是得病,也不是因为被关押,”阿尔萨斯和颜悦色的说,“那么您认为是什么呢,大法师?”
       安东尼达斯转向年轻的王子,“我的理解是,兽人并不是生来嗜血。卡德加告诉过我他从加罗娜那里听到的事,她——”
       “加罗娜就是那个谋害了莱恩国王的杂种,”阿尔萨斯说,愉快的神情一扫而空,“没有冒犯的意思,但我不认为可以相信这东西说的话。”
       众人一阵骚动,安东尼达斯抬手示意安静,“这些消息是在她叛变之前得到的,”他说,“而且也经过了验证——从其他的途径。”他淡然笑笑,没有说明“其他的途径”是什么。“他们把自己奉献给了恶魔,皮肤变成绿色,眼睛变红。我想他们在第一次侵略之前就已经浸透了这种外来的黑暗能量,现在他们被切断了能源,我们看到的不是疾病,而是退化。恶魔能量相当强大,想要戒除就必须承担悲惨的后果。”

       凯尔萨斯不以为然的摇摇手,“就算这理论是正确的,我们为什么要管他们?他们蠢到去相信恶魔,鲁莽到去沉迷腐败的能量。至少我不认为帮他们治疗魔瘾是明智的,就算那样能让他们回复和平。现在他们软弱无力,这是我——任何一个有理智的人——乐意看到的,看看他们都对我们做了些什么。”
       “啊,如果他们能回复和平,我们就不需要关着他们了,钱也可以派上其他的用场,”安东尼达斯温和的说。并在一桌人陷入激烈争论之前引开了话题:“我相信泰瑞纳斯国王征收这些税钱不是为了中饱私囊。您父王现在如何,阿尔萨斯王子?还有您的家族呢?没能参加您的入会典礼真是遗憾,我听说那可是好一场庆典呐。”
       “暴风城待我非常亲切,”阿尔萨斯热心的笑着说,然后埋头于新上来的第二道菜,那是配有蔬菜的精烤鲑鱼。“真高兴又见到瓦瑞安国王。”
       “据我所知,他可爱的王后最近为他添了一位继承人。”
       “确实是。如果小安度因将来握剑跟现在握我手指一样有力气的话,他准会是个不错的战士。”
       “我们都祈祷您加冕登基的日子越远越好,不过我敢说一个王家婚礼还是让人期待的,”安东尼达斯接着说。“您看上哪家的年轻小姐了吗?还是说您仍然是洛丹伦的首席单身汉?”
       凯尔萨斯似乎把注意力都放在了他的盘子上,不过吉安娜知道他留心着谈话内容,她小心的保持表情镇定。
       阿尔萨斯大笑着伸手拿酒,完全没有看向她这边,“呃,再说吧,这也没什么意思,反正日子还长着呢。”
       吉安娜心里五味杂陈。她有点失望,但也有些释然。也许跟阿尔萨斯保持普通朋友关系是最好的。不管怎么说,她来这儿是为了尽可能成为一名有为的法师,而不是来调情的。一个魔法学徒必须训练有素,理性而非感情用事。她有责任在身,必须全力以赴。
       她需要学习。

*      *      *

       “我要学习,”吉安娜拒绝道,这是几天后的某个黄昏,阿尔萨斯牵着两匹马来到她身边。
       “来吧,吉安娜,”阿尔萨斯咧嘴笑着,“最勤奋的学生也得时不时休息一下。今天天气这么好,你应该出来享受享受。”
       “我正在享受,”没错,她和她心爱的书一起呆在花园里,而不是坐在封闭的阅览室。
       “活动一下会让你思维敏捷。”他向坐在树下的她伸出手,吉安娜忍不住笑了。
       “阿尔萨斯,你以后一定会是个了不起的国王,”她揶揄的说,一边握住他的手,任他把自己拉起来,“没人能拒绝你。”
       他大笑起来,等吉安娜上马后便帮她握住缰绳。她今天穿着白色的薄亚麻马裤,可以骑在马上,而不用像穿长袍时那样侧坐。阿尔萨斯很快也轻松的翻身上马。
       吉安娜瞥了一眼他的坐骑——是匹红褐色的母马,而不是那匹被命运夺走的白驹。“我还没告诉你,不败的事有多让我伤心,”她静静的说。欢笑从他脸上消失,就像乌云掠过太阳。但很快他又恢复了阳光,只是笑容略微收紧了点。
       “没什么,不过谢谢了。现在——我带了野餐装备,好时光等着我们呐。我们出发!”
       这一天吉安娜永生难忘,这是暮夏完美的一天,阳光如同蜂蜜般浓郁金黄。阿尔萨斯跑得很快,不过吉安娜也是个老练骑手,跟上他毫不费力。他带她沿着辽阔草场的绿色缓坡奔跑,远离城郭。马儿们也和骑手一样愉快,它们耳朵前倾,口鼻翕动着,尽情呼吸馥郁的花香。
       野餐简单却美味——面包、奶酪、水果,还有一点淡白葡萄酒。阿尔萨斯向后躺倒,头枕在手臂上打盹,而吉安娜靠着树干看书,她踢掉了靴子,光脚深深的踩进厚软的草地。这是本有趣的书——《论心灵传送的特性》——但令人犯睏的阳光,刚才的剧烈运动,以及柔和的蝉鸣,使她也渐入梦乡。
 
       吉安娜醒来时天已略微转凉;太阳开始西沉。她揉了揉惺忪睡眼坐起来,竟不见了阿尔萨斯的踪影,他的马也不见了。而她自己的还拴在树枝上,悠然的吃着草。
       她皱着眉头起身。“阿尔萨斯?”没有回答。看起来他好像只是暂时去探察一下,随时可能回来。吉安娜不自在起来,她侧耳聆听马蹄声,却什么都没听到。
       这附近仍然有兽人的散兵游勇,也可能只是传闻。但还有山地狮和野熊——虽然不那么陌生,却一样危险。她在脑海里一遍遍的复诵所有能记起的咒语,如果被攻击,她能肯定自己可以自卫。
       嗯——很肯定。
       但是袭击来得突然而且悄没声息。
       吉安娜的后颈挨了一记,只感觉又冻又湿。她深吸一口气,飞快旋身。只见攻击者的模糊影子像雄鹿般飞快的闪向另一个藏身处,同时向她扔来第二个飞弹。这次打中她的嘴巴,弄得她咳呛起来——是大笑着的。她抓起雪,滑进衣服的雪渣冰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阿尔萨斯,你这样不公平!”
       回答吉安娜的是四个滚过来的雪球,她连滚带爬的捡起它们。他一定是爬到很高的山峰上才弄到这些战利品的。他在哪呢?在那!——他的红外衣一闪而过——
       战斗持续了一会儿,直到双方都没有了弹药。“停战!”阿尔萨斯喊道,吉安娜同意了,笑得说不出话。他跳出岩石间的藏身处向她奔来,大笑着拥抱她,吉安娜满意的看到他发间也有雪球的痕迹。
       “我很多年前就知道了,”他说。
       “知道,什-什么?”她挨了太多雪球,尽管现在是夏天,也冷得发抖。阿尔萨斯感觉到她的颤抖,抱得更紧了。吉安娜知道她应该挣脱;友好且自然的拥抱是一回事,而在他怀里缠绵是另一回事。可她却停留在原处,任由自己的头靠在他的胸膛上,她的耳朵贴着他的心房,听到心脏有节奏而快速的跳动。当他轻抚她的长发,吉安娜闭上了眼。
       阿尔萨斯一边拂走她发间的雪花,一边说:“第一次见到你我就想,这就是可以和我一块儿开心玩耍的女孩,不会介意在炎热的夏天游泳,也——”他后退一点点,拂去她脸上的点点融雪,微笑着——“也不介意被雪球砸到脸。我没有弄伤你吧,有吗?”
       她回以微笑,突然觉得很暖和。“没,你没有。” 当他们四目相对,吉安娜感觉脸颊温热。她动了动想要退却,可他的臂弯却紧紧将她拥住。他触碰着她的脸,粗糙有力的手指滑过她脸颊的曲线。
       “吉安娜,”他轻声唤她,她颤了一下,这次却不是因为寒冷。这样不合适,她应该后退的。可她只是仰起脸,闭上了眼睛。
       吻,一开始温和而轻柔,吉安娜从未尝过这么甜蜜的感觉。她的双臂不自觉的向上,环绕住他的颈项。吻更深了,他们也贴的更紧。她感觉自己就像溺水的人,而这世上,只有他唯一可以抓紧。
       他就是她想要的人。这个无视任何头衔,成为她朋友的年轻人,不仅了解她表面的性格,还能够诱出藏在她内心深处的那个爱玩闹爱冒险的女孩——别人往往看不到,而他可以。
       他了解她的全部,不仅仅是她呈现在世人面前的那张脸。
       “阿尔萨斯,”她低唤着,依偎在他怀里,“阿尔萨斯……”
第七章

       几个月以后,达拉然。
       阿尔萨斯意外的发现,在这里他真的学到了不少适合国王的知识。而且还有很多机会去享受短暂的夏日和清凉的初秋,他喜欢骑马,即使每次意识到坐骑不是不败时胸口都像挨了一击。
       更重要的是,这里有吉安娜。
       他原本没打算吻她。可当他看到她在自己的臂弯中,明亮的眼睛充满了欢笑和欣喜,便情难自已,而且她回应了他。吉安娜的学习日程比他紧,他们见面的次数远比期望的少。就算见到,通常也只是在公共场所。两人彼此心照不宣,以免引起流言蜚语。
       这反倒给他们的关系增添了佐料。他们保守着秘密,却不放过任何机会——比方说在衣帽间里亲吻,在晚宴上眉来眼去。他们那次一起出去,动机其实是很单纯的,但现在却不得不避免一同外出。
       他背下了她的日程表,这样才能时常和她“偶遇”。她也总能找到借口去马厩或者院子里,他和手下在那里操练,以防武艺生疏。
       阿尔萨斯爱上了每次冒险,还有每次大胆的举动。
       现在他候在一座几乎人迹罕至的门厅中,在书架前扮作正在研究那些书名。吉安娜完成了火炎术练习就会过来。她曾经有点不好意思的告诉过他,自己已经习惯了在监狱附近的水池边练习,这儿是她回住处的必经之路。他的耳朵捕捉到熟悉的声音。来了——她穿着拖鞋,脚步声轻盈柔和。于是阿尔萨斯捧起本书转过身,装作正在专心阅读,却一边用眼角余光偷偷观察她。
       吉安娜像往常一样穿着学徒长袍,长发如同阳光,她皱着眉头,这是她的招牌表情,并不是不高兴,而是正陷入沉思。她根本没注意到他。阿尔萨斯立刻丢下书,在她走远前追过去握住她的手臂,把她拉到阴影中。
       和过去一样,她一点没被他吓到,而是一只手把书本抱在身侧迎向他,另一只手揽住他的脖子来上一个吻。
       “嗨,我的女士,”他笑着喃喃低语,亲吻她的颈项,贴紧她的肌肤。
       “嗨,我的王子,”她飘飘然的喘息着。
       “吉安娜,”传来一个声音,“你为什么——”
       他们像犯了罪似的立即弹开,瞪着闯入者。吉安娜微吸了口凉气,红晕罩上了脸庞,“凯尔……”
       精灵脸上强作镇静,眼中却怒火熊熊,他咬着牙说:“你走的时候漏了这本书,”他举起一本书,“我跟过来是想还给你。”
       吉安娜咬着下唇,瞥了一眼阿尔萨斯。他跟她一样受惊不小,但仍然挤出一个微笑。他转身面向凯尔萨斯,手臂仍然环抱着吉安娜。
       “你真好心,凯尔,”他说,“谢谢。”
       一时间,他觉得凯尔萨斯就要对他大打出手。甚至可以清楚听到怒火和愤恨在法师周围的空气里噼啪作响。他法力强大,阿尔萨斯明白自己毫无胜算。即使如此,他仍然平视着精灵王子,寸步不让。凯尔萨斯攥紧了拳头,最后还是没有动手。
       “你不觉得在羞辱她吗,阿尔萨斯?”凯尔萨斯嘶声说,“把她当成秘密情人不肯公开?”
       阿尔萨斯眯起眼。“我只是想避免流言蜚语,”他平静的说,“你知道那是怎么回事儿,凯尔,不是吗?事情经人一传就面目全非,这谁都知道。我要卫护她的名节——”
       “卫护?”凯尔萨斯吼道。“如果你关心她,就该光明正大的追求她。任何男人都会。”可他一看向吉安娜,便怒气顿消,脸上闪现出一丝痛苦,但也随即消失。吉安娜盯着地面。“我不打搅你们的……幽会。别担心,我不会说出去。”
       他忿忿的把书扔给吉安娜。这本看上去价值不菲的卷册重重的砸在吉安娜脚下,惊得她一颤。接着他便拂袖而去。吉安娜松了口气,偎依在阿尔萨斯的胸膛。
       阿尔萨斯轻拍着她。“没事了,他走了。”
       “对不起,我想我早该告诉你的。”
       他的胸膛顿时一缩。“告诉我什么?吉安娜——你和他——”
       “不是!”她连忙回答,瞪着他。“不是的。可——我觉得他想。 我只是——他是个好人,而且是个很强的法师,还是王子。但他不是……”她的嗓音低了下去。
       “他不是什么?”尖锐的语气超出了他的控制。和凯尔比阿尔萨斯什么都不是。他成熟老练,富有经验,强大,而且身材样貌近乎完美。阿尔萨斯觉得嫉妒在心里猛然滋长,打成一个冰冷的结。如果凯尔这时又出现,他可不能保证不会一拳挥过去。
       吉安娜婉然一笑,眉头舒展开来,“他不是你。”
       顷刻间,他心里的冰结像春回大地般融化,他再次把她揽入怀中,亲吻着她。
       谁在乎那个古板的精灵王子怎么想。
 
       一年很快平安的過去。夏去秋来,转眼又到冬季,对兽人营地费用的抱怨越来越大,不过这完全在泰瑞纳斯和阿尔萨斯意料之中。阿尔萨斯还是跟着乌瑟尔训练,年长的骑士坚持祈祷和冥想跟战斗训练一样重要。“没错,我们必须砍倒敌人,”他说,“但我们也要治疗自己和友方。”
       阿尔萨斯又想起不败。每到冬天他的思绪就会被他的爱驹牵走,乌瑟尔的话唯一的用处,是让他再次回想起个漫天风雪的冬日,他觉得那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失败。如果他早点接受训练,他所钟爱的坐骑现在还活着。他从没向任何人透露事情的详细经过,他们都相信那是一场意外。那是个意外,阿尔萨斯对自己说。他不是故意想伤害不败,他爱那匹马,甚至宁愿受伤的是自己。如果他早点接受圣骑士的训练,就像瓦瑞安早就开始练剑一样,他就能救活不败了。他发誓绝不再让类似的事情发生。他愿意做任何必要的事,绝不因麻木或软弱而导致最终于事无补。
       冬天总会过去,春天又回到了提瑞斯法。吉安娜·普劳德摩尔也和春天一同到达,在阿尔萨斯眼里,她是那么美丽鲜活,就像刚从苏醒的枝条上绽放的花儿。她是来帮助阿尔萨斯筹备贵族花园节的,这是洛丹伦和暴风城在春季最重要的庆典。有吉安娜的陪伴,阿尔萨斯觉得熬着夜、一边啜饮红酒,一边把糖果和甜点塞进蛋壳并不是件无聊的事。她皱着眉,全神贯注、小心翼翼的填着蛋,阿尔萨斯觉得她这表情很是可爱,而且这是唯她所独有的。
       他们的恋情还是没有公开,阿尔萨斯和吉安娜都知道他们的父母已经有所沟通,而且双方都默许了。
       阿尔萨斯现在越来越受民众爱戴,所以总是取代乌瑟尔和泰瑞纳斯代表洛丹伦出席公众集会。随着时间过去,乌瑟尔渐渐退居幕后,潜心于圣光,而泰瑞纳斯则巴不得不用出门。“你正年轻,骑马旅行、露宿在星空下面让你感到兴奋,”他对阿尔萨斯说,“但是等你到了我这把年纪,骑马只能偶尔为之啦,至于星星,能透过窗子看到就挺好了。”
       阿尔萨斯咧嘴一笑,满心欢喜的投入到他的新职责中。看起来普劳德摩尔上将和大法师安东尼达斯也和泰瑞纳斯想法一样。越来越频繁的,只要有信使从达拉然来到都城,吉安娜·普劳德摩尔小姐便会陪同而至。
       “来过仲夏节吧,”阿尔萨斯突然说。吉安娜抬头看着他,一只手上还小心的握着一个鸡蛋,另一只手拂开遮住脸庞的一绺金发。
       “我来不了。夏季是达拉然学徒最忙的时候。安东尼达斯已经叫我别离开。”她遗憾的说。
       “那我去找你过仲夏节,然后万鬼节你过来,”阿尔萨斯说。她摇摇头取笑他道:“你真执着,阿尔塞斯·米奈希尔。我尽量吧。”
       “不,你一定要来。”他把手伸过桌面,搭在吉安娜手上,彩绘的空蛋壳和糖果被碰散一片。
她浅浅一笑,脸颊泛起红晕,这么久了她还是有点羞涩。
       她确实会来。
 
       万鬼节之前还有几个小节庆。一个很阴郁,一个充满欢庆,而万鬼节两者都是。人们认为在那一天,生死的界限会变得模糊,生者可以感知到已经逝去的人。按传统,这个节日处在秋冬之交,届时王宫外会竖起巨大的稻草人,节庆仪式当天的日落时分,它将被点燃。那是一幅让人敬畏的场景——一个巨大的火人在渐浓的夜色中熊熊燃烧。许愿的人走近它,把树枝扔进噼啪作响的火焰中,象征着“烧掉”所有不想带走的负担,平静的进入沉思的冬日。
       这本来只是乡下人的庆典,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流行开来。阿尔萨斯怀疑现在还有几个人真的相信丢个树枝到火里能够解决他们的难题;更不用说能跟死人联系上。他肯定不信,不过这是个很受欢迎的节日,而且吉安娜会来,他为这而翘首以盼。
       他要给她一个惊喜。
       此时正值日暮。人群从下午就开始聚集,有的还带来了野餐用具,在提瑞斯法的小丘上享受最后的秋日时光。附近驻扎着卫兵,以防人群聚集时万一发生意外,不过阿尔萨斯到觉得无关痛痒。他身着束腰外衣和马裤,披风是秋天的颜色。当他步出王宫,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他停下来向观众们挥手,领受他们的掌声,接着转身向吉安娜伸出手。
       她看上去有点吃惊,不过却笑了,顿时人群高呼着她和他的名字,欢声直上云霄。他们两人一同沿着通道走到稻草巨人前,阿尔萨斯举手示意安静。
       “我的同胞们,我在此与你们共庆这个神眷之夜——在这夜里,我们缅怀逝去的人们,并且抛开阻挡我们继续前行的障碍。我们焚烧稻草人,象征这一年即将过去;正如农夫们焚烧收获后的田野,灰烬滋养土地,而仪式将滋养我们的心灵。很高兴今晚能看到如此多的同胞聚集在此,我也很高兴能将难得的荣誉交给吉安娜·普劳德摩尔小姐,她将为我们点燃稻草人。”
       吉安娜瞪大了眼。阿尔萨斯转向她,咧嘴坏笑。
       “她是战争英雄戴林·普劳德摩尔上将的女儿,而且必将通过自己的努力成为一位强大的法师。法师精于掌控火焰,我认为今夜由她来点火最为适合。你们同意吗?”
       人群兴奋的大喊,阿尔萨斯知道他们会的。他朝吉安娜鞠了一躬,趁机耳语道,“给他们露一手——他们准会喜欢得不得了。”
       吉安娜微微点头,然后转身向人群招手。他们的欢呼更加响亮。她把头发拢到耳后,有一点紧张,但很快就恢复了镇定。接着她闭上眼,举起双手,低吟一段咒语。
       霎时间,吉安娜全身披上了火焰的红黄色调。一个小火球开始在她掌间形成,一开始只是闪着微光,跟着越来越亮。阿尔萨斯一时间觉得仿佛她本身都变成了一团火焰。吉安娜轻松自在的托着火球,把握十足,他知道那些难以控制法术的日子早就离她远去了。她不是“将要成为”一位强大的法师,而显然已经就是,只是少个头衔而已。
       接着,她伸出双手,火球们如同射出的子弹般猛然弹向巨大无比的稻草人,它立刻烧了起来。观众们倒吸一口凉气,但紧接着爆发出狂热的掌声。阿尔萨斯露齿而笑。用普通的火把点的话,稻草人不可能这么快就烧起来。
       吉安娜闻声张开眼,欣喜的微笑。阿尔萨斯再次靠近她低语。“真是奇观呐,吉安娜。”
       “是你叫我给他们露一手,”她张口笑着回击道。
       “的确是我说的。不过这一手露得太精彩了。我恐怕他们以后每年都要求你来点了。”
       她转身看向他。“那有什么问题?”
       炽烈的火光在她身上跳动,照亮了她活泼的身姿,并在她头上耀出一抹金色的光环。阿尔萨斯注视着她,不由屏住了呼吸。她一直那么有吸引力,而且第一次见面他就喜欢上了她。她曾经是朋友,是“同伙”,是令人兴奋的暧昧对象。而现在,他真的不禁开始以全新的眼光看待她。
       他好一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嗯,”他柔声说。“一点问题也没有。”
       他们加入了火焰周围的舞蹈,直接走进人群和人们握手问候,弄得卫兵们惊恐不已。接着他们躲过了尽责的士兵,混进人海,不被察觉的溜了出去。阿尔萨斯带着吉安娜穿过通往宫廷居所的走廊。他们遇到走捷径去厨房的仆人几次,不得不贴在墙上躲过。
       然后他们到了阿尔萨斯的房间。他反手关上门用身躯抵住,一边把吉安娜抱入怀中深深的吻她。但先打断了长吻移向卧床的却是她,害羞的好学生吉安娜。她牵着他的手,外面燃烧的稻草人撒进来的橘色火光在他们肌肤上舞蹈。
       他近乎迷乱的追随着她,如入幻梦,他们在床边站定,双手握得如此之紧,紧到阿尔萨斯担心吉安娜的纤纤手指会在他手中碎裂。“吉安娜,”他轻唤着。
       “阿尔萨斯,”她几乎呜咽着唤道,一边再次吻上他的唇,双手轻捧他的脸庞。而他正被对她的渴望弄得头晕目眩,所以当她突然退缩时,他觉得仿佛被剥夺了一切。她喃喃低语道,“我……我们准备好了吗?”
       他张口就要回答,可他知道她的意思。他觉得自己准备的不能再好了,他要经过这最后一步使她彻底驻入自己的心房。他拒绝过可爱的泰蕾莎,并且她不是第一个被谢绝的。而吉安娜,他知道她对这些事不比他有经验。
     “如果你准备好了,我也是,”他沙哑的轻声回答。当他弯腰再次亲吻她,却看到熟悉的微蹙眉头,透出一丝忧虑。让我的吻带走你的所有忧虑,他暗暗发誓,拥她同卧床榻,让我把所有让你忧虑的东西统统永远赶走。
       后来,等到稻草人终于燃烧殆尽,只剩清冷的月光照亮吉安娜熟睡的样子,阿尔萨斯却还醒着,手指轻轻滑过她身体的曲线,一边开始为将来而迷惘,如果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该多好。
       昨晚他并没有把树枝扔进稻草人火堆,因为他没有什么希望抛下的东西。现在也是,他想着,再次低身吻她。吉安娜柔声低吟着醒来,探手寻他。
       “好像没人能拒绝你任何事,”她嘟哝着,重复他们初吻那天的话,“尤其是我。”
       他拥紧她,这时一阵莫名的寒意突然袭来,使他浑身战栗。“不要拒绝我,吉安娜。永远不要拒绝我。求你。”
       她抬眼看向他,双眼在月亮的清辉中闪动,“我永远不会,阿尔萨斯。永远。”
第八章

       冬幕节前的洛丹伦王宫比往年装饰得更加喜庆。穆拉丁大使带来了矮人的节日传统,这些年日渐流行,而到了今年,人们打心里接受了这个节日。
       早在几周前吉安娜点燃稻草人那天开始,宫里就弥漫着节日的气氛。她被告知如果她愿意的话,可以留在这里过冬,尽管对于一个能够施展心灵传送的人来说,达拉然一点也不远。某些事情起了变化,微妙而意味深远。吉安娜不再被仅仅当作库尔提拉斯统治者的女儿或来自异乡的朋友。
       她渐渐被看做洛丹伦王室的一员。
       阿尔萨斯开始注意到这一改变,是在母后叫吉安娜和卡莉娅一起试穿冬幕节舞会的裙装的时候。其他一些客人也在这里预备过节,但莱安妮却从没想过要让他们跟她和她女儿着装相称。
       而且,现在泰瑞纳斯也时常邀请吉安娜一同倾听子民请命。阿尔萨斯坐在国王右边,她在左边,地位几乎等同于国王自己的儿子。
       好吧,阿尔萨斯想,他觉得这很合逻辑,不是吗?他想起多年前他对卡莉娅说的话:“我想我们都有自己的义务。你按父王的意旨嫁人,我为王国的利益娶妻。”
       而吉安娜有益于王国,他也喜欢她。
       那为什么他会对此感到不安呢?
 
       冬幕节前夜他们便迎来了今年的新雪。阿尔萨斯在落地窗前眺望着冰封的洛丹米尔湖。雪是黎明开始下的,一直持续到一个小时前。天幕黑如丝绒,点点星辉冰钻般点缀其间,月色将一切调和得温柔而梦幻。
       一只温软的手滑进他的手心。“真美,不是吗?”吉安娜静静的说。阿尔萨斯点点头,却没有看她。“这下有的是弹药了。”
       “弹药?”
       “弹药,”她重复道,“用来打雪仗啊。”
       他终于转向她,却一下子屏住了呼吸。之前她们不给他看为冬幕节晚宴和舞会准备的长裙,现在他被她的美丽惊呆了。吉安娜·普劳德摩尔看上去就像雪姑娘,她穿着冰晶般的鞋子,雪白的长袍缀着极浅的蓝色,银头环被火把赋予了温暖的柔光,从头到脚简直可爱得令人心碎。不过她既不是冰雪王后也不是雕像,而是那么温暖而柔美,并且生气勃勃。她的双颊因他倾倒的凝视而微微泛红,蓝眼睛洋溢着快活的神采,金色长发在肩上微微飘动。
       “你就像……一支白蜡烛,”他说,“全是白色和金色,”他伸手触碰她的金发,用手指绕弄着发丝。
       吉安娜粲然。“是啊,”她笑道,一边也轻触他的头发,“孩子肯定也是金发呢。”
       他顿时僵住。
       “吉安娜——你——”
       她咯咯笑起来。“不是,还没有呢。不过我们不可能以后也没有孩子啊。”
       孩子。又来了,这个词像闪电一样击中他,而且感觉格外的痛。她在说我们将来的孩子。他的思虑跳到了未来,吉安娜成了他的妻子,他们的子女在宫廷里嬉戏,父母已逝,他自己坐在王座上,顶着沉重的王冠。他内心的一部分极度渴望那一天,他爱吉安娜在他身边,他爱在夜里揽她入怀,他爱她的气息和味道,爱她银铃般纯净、玫瑰般芳香的欢笑。
       他爱——
       如果他毁了这一切呢?
       因为他陡然意识到,直到这一刻前,他们都不过是孩子在玩过家家而已。他把吉安娜当作伴侣,仅仅因为自孩提时她就是他的玩伴,只是现在他们的游戏添加了成人的成分。而此刻,他的内心突然发生了某种变化。如果这是真的呢?如果他确实真的爱着她,而她也爱他呢?如果他将是个糟糕的丈夫,糟糕的国王——如果——
       “我还没准备好,”他失口说了出来。
       她皱起眉头。“好吧,我们不用马上要孩子,”她捏捏他的手,明显期待一个让她放心的回答。
       阿尔萨斯突然松开她的手,倒退一步。她困惑的蹙紧了眉。
       “阿尔萨斯,怎么了?”
       “吉安娜——我们还太年轻,”他陡然说,略微提高了音量。“我太年轻了。还有——我不能——我还没准备好。”
       她顿脸色煞白。“你没有——我以为——”
       罪恶感噬咬着他。她问过他,在他们结合的那个夜里。你准备好了吗?她那时轻声的问。如果你准备好了,我也是,他这样回答,而且他是当真的……他真的以为他是当真的……
       阿尔萨斯伸手抓住吉安娜的手,心乱如麻,徒劳的想要把心里汹涌冲击的情感诉说清楚。“我还有很多要学,还有很多训练要完成,父王也需要我。乌瑟尔有许多东西要传授给我而且——吉安娜,我们一直都是朋友,你一直都那么理解我,现在你能理解我吗?我们还能继续做朋友吗?” 
       她张开毫无血色的嘴唇,却什么也说不出来。阿尔萨斯近乎疯狂的揉着她无力的双手。
       吉安娜,求你。求你理解——即使连我自己也弄不明白。
       “当然,阿尔萨斯,”她的声音了无生气。“我们永远都会是朋友,你和我。”
       她的一切,姿势、脸庞、嗓音,无不把她的痛苦和震惊表露无遗。可阿尔萨斯把她的话当成了大赦,一下子膝盖发软几乎瘫倒。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也许现在让她有点伤心,但她肯定很快就会明白的。他们了解彼此。她会发现他是对的,他们发展得太快了。

       “我的意思是——这只是暂时的,”他说,觉得有必要解释清楚。“只是现在。你要继续学业——我知道我分散了你的精力,安东尼达斯一定在怪我。”
       她什么也没说。
       “我是出于好意。说不定哪天情况变了,我们还能试着再在一起。并不是我不——你知道——”
       他把吉安娜拉到怀里,紧紧的拥抱她。一开始她的身躯像岩石般僵硬,但随后他感觉到她的紧绷感消失了,而她的手臂也环住了他。他们在大厅里伫立良久,阿尔萨斯把脸贴在她光泽的金发上,那发色,毫无疑问,他们的孩子肯定会是金发——也许还有可能是金发。
       “我不是想就此两断,”他静静的说。“我只是——”
       “没事的,阿尔萨斯。我理解。”
       他后退一步,扶着她的双肩,偷瞟她的眼睛。“真的吗?”
       她讪讪的笑了。“想听真话?答案是不。但没什么。不管怎么样,总会没事的。我知道。”
       “吉安娜,我只是想确认这样做是对的。对我们两个都好。”
       我不想把事情弄糟。我不能把事情弄糟。
       她点点头。深吸一口气稳定自己的情绪,然后给了他一个微笑……真正的微笑,尽管充满伤痛。“来吧,阿尔萨斯王子殿下。你得护送你的朋友去参加舞会。”
       阿尔萨斯不知道自己怎么熬过这个夜晚的,吉安娜也一样。尽管泰瑞纳斯不住投来奇怪的目光,他不想告诉父亲,至少不是现在。这是个紧张而不幸的夜晚,舞会的间歇,阿尔萨斯望向窗外白雪铺就的地毯和月白色湖面,为什么每件糟糕的事都发生在冬天。
 
       艾德拉斯·布莱克摩尔中将看上去并不喜欢这次和泰瑞纳斯、阿尔萨斯的单独会见。实际上,他似乎恨不得趁人不注意马上逃走。
       这些年他过得不容易,不管是肉体上,还是命运之手的作弄。阿尔萨斯想起当年那个雄赳赳的英俊指挥官,尽管过度沉迷于烈酒,但至少有个底线。而现在,布莱克摩尔的头发已经染上了灰痕,他胖了不少,而且眼睛充血。还好他现在清醒得像块冻石头。如果他有一点醉意,一向主张节制的泰瑞纳斯就会拒绝见他。
       今天布莱克摩尔之所以在这儿,是因为他把事情弄糟了,非常糟。不知怎么回事,此人引以为豪的兽人角斗士萨尔在火灾中逃离了敦霍尔德。布莱克摩尔没有声张,私下里派人进行小规模的搜捕。但这么大一个绿皮兽人失踪的事情掩盖不了多久。消息一传出来,自然谣言四起——有的说是他的角斗场对手为了赢钱,故意放走了兽人;有的说是某个嫉妒的情妇故意给他难堪;还有的说是一群聪明的兽人干的,他们没有得上怠惰病——不,不,应该是奥格瑞姆·毁灭之锤亲自出马;还有人说是龙,它变成人类模样混进去,用龙息点起了大火。
       阿尔萨斯曾经觉得萨尔是个令人兴奋的竞技场斗士,不过他也记起,就在那个时候他已经想到过,训练和教育一个兽人是否明智。当萨尔失踪的消息传来,泰瑞纳斯便急召布莱克摩尔前来述职。
       “自作聪明的训练兽人当角斗士已经够糟了,”泰瑞纳斯说到,“你还教他军事策略,教他读书写字……我得问你,中将……以圣光的名义,你在想些什么?”

       看到布莱克摩尔的身躯在在他眼皮底下似乎缩水了一截,阿尔萨斯忍不住想笑。
       “你向我保证钱和物资都直接用到了增强治安上,你的兽人宠物也看守得很严密。”泰瑞纳斯继续数落,“可现在,他逃了出去而不是老老实实呆在敦霍尔德。怎么可能发生这样的事?”
布莱克摩尔蹙着眉,强打精神。“萨尔逃走真是件不幸的事。我敢肯定您一定明白我的心情。”
       布莱克摩尔在顶嘴;泰瑞纳斯还记得毁灭之锤从他鼻子底下逃出地下城的事实。但这样顶嘴并不明智。泰瑞纳斯皱起眉头继续说道:“我希望这不会是个坏兆头。我们用的是百姓的血汗钱,中将,用它来保护百姓安全。要不要我派个代表去确保资金得到了合理分配?”
       “不不不,没这必要。我会报告每一分钱的用途。”
       “是的,”泰瑞纳斯故作温和的说,“你会的。”
       布莱克摩尔一路点头哈腰的离开之后,泰瑞纳斯转向他的儿子。
       “你怎么看?你见过萨尔。”
       阿尔萨斯点点头,“他跟我印象中的兽人完全不一样。我的意思是……他个子极大,打斗起来很勇猛。但很明显,他还很聪明。而且训练有素。”
       泰瑞纳斯捋着胡须,思忖道:“外面还有不少反叛的兽人,他们可能不像我们监禁的兽人那样倦怠。如果萨尔找到他们,把他知道的都教给他们,那我们就有麻烦了。”
       阿尔萨斯坐直身子。这也是正是他想要的机会。“我一直跟着乌瑟尔努力训练。”他确实是。阿尔萨斯没法对别人解释清楚——对自己也是——为什么他不得不结束与吉安娜的关系,于是他把自己全身心投入到了训练中。他每天操练很长时间直到全身疼痛,直想把自己弄得精疲力竭,那样才能把她的脸孔从脑海里赶出去。
       这正是他所需要的,不是吗?她坦然的接受了分手。可为什么他却一直夜不能寐,带着濒死般的痛苦想念她的体温和一蹙一笑?
       他一贯轻视静默的冥想,而现在他甚至要依赖它来分散自己的注意。也许如果他专注于战斗,专注于学习如何吸纳和引导圣光之力,他就能熬过对她的思念。尽管是他自己提出的分手。
       “我们可以去搜捕这样的兽人。在萨尔之前找到他们。”
       泰瑞纳斯点点头,“乌瑟尔跟我提过你的努力,他对你的进步印象深刻。”他作出了决定:“那么很好。去告诉乌瑟尔开始准备,是时候让你尝尝什么是真正的战斗了。”
       阿尔萨斯好不容易才忍住没兴奋的喊出声。他抑制住自己,即使在狂喜中,他也注意到了父亲脸上的痛苦和忧虑。也许,只是也许,杀戮那些作反的绿皮怪,可以让他忘却分手时吉安娜脸上那受伤的表情。
       “谢谢,父王。我会让您感到骄傲的。”
       尽管蓝绿色眼中有着和儿子一样的忧伤,泰瑞纳斯微笑着说,“孩子,那是我最不担心的。”
第九章
 
       吉安娜飞奔过花园,和安东尼达斯约好的会面她已经迟到了。这不是第一次——她一头扎进书堆里,完全失去了时间概念。为此她经常被导师责骂,但怎样都改不掉。不觉间她到了金皮苹果树下,熟透的果实沉甸甸的挂在枝头,一丝悲伤袭来,她不禁又想起几年前发生在这里的对话——阿尔萨斯悄悄从背后遮住她的眼睛,轻声低语:“猜猜我是谁?”
       阿尔萨斯。她仍然思念他,也许永远都会。分手完全出乎意料,伤人甚深,而且时机再差不过——那天的冬幕节舞会上,她不得不强颜欢笑,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现在每次想来心头还是一颤——但随着最初的打击慢慢过去,她开始理解他分手的理由。就像他说的那样,他们都还太年轻,都有责任要承担,还要完成学业。当时向他保证永远做朋友,她是说真的,不仅是那时,将来也不会变。为了信守诺言,她不得不自舔伤口,让痛苦痊愈。事实上她也是这么做的。
       短短这几年发生了很多事,使她忙个不停,也转移了注意力。五年前,一个名叫克尔苏加德的强大巫师由于沉迷于违逆自然规律的死灵法术而惹恼了肯瑞托,他遭到了严厉的斥责,并被严词勒令立刻中止试验,随后他便神秘的失踪了。这个失踪事件,便成为三年来帮助她分散注意的事件之一。

       在魔法之城的大门外也有事情发生。传来的消息很零散,还混杂着谣言。吉安娜最能确定的是,逃跑的那个叫萨尔的兽人现在自立为新部落的酋长,并且开始进攻收容营地,释放兽人俘虏。敦霍尔德不久就被这个自封的酋长所召唤的力量夷为平地,吉安娜知道那是兽人传统的一种远古萨满魔法。布莱克摩尔死了,但据说没多少人为他难过。尽管还不确定新部落对她的人民来说意味着什么,她倒是一点不为失去那些营地而可惜,自从那次亲眼看到,她就对它们没有好感。
       这时传来说话声,其中一个带着怒意。这很不寻常,吉安娜停住了脚步。
       “正如我对泰瑞纳斯说的,您的人民被囚禁在自己的土地上。我现在向您重申——人类正面临危机。黑暗之潮再次袭来,整个世界悬在战争边缘!”这是个洪亮有力的男声,吉安娜没有听出来是谁。
       “啊,现在我知道你是谁了。你就是泰瑞纳斯国王信中提到的那个流浪先知。我和他一样没兴趣听你啰嗦。”这次说话的人是安东尼达斯。尽管陌生人十分急切,他却不为所动。吉安娜知道自己应该在被发现前悄悄撤退,但就像当年跟着阿尔萨斯去偷看兽人营地时一样,她内心那个充满好奇心的女孩鼓动着她用隐身术藏起来,继续偷听。她尽可能安静的走近,现在能看到说话的两个人了;那个被安东尼达斯讽为“先知”的人穿着黑羽毛斗篷,她的导师则正骑在马上。“我以为泰瑞纳斯已经把对你那些预言的意见说得够明白了。”

       “您应该比那个国王更明智!末日就要到了!”
       “我已经说过了,我没兴趣听这些胡说八道。”安东尼达斯一字一句平静的说道,打发对方走。吉安娜熟悉这语气。
       先知沉默了一会儿,长叹一声。“那么我是在浪费时间。”
       在吉安娜惊讶的注视下,陌生人的外形忽然变得模糊,它变化缩小,霎时间,刚刚那个兜帽长袍男子所站的地方,现在只有一只巨大的黑鸟。它失望的哀鸣一声便直冲云霄,扇动着翅膀不见了。

       安东尼达斯看着已经变成天际一个小点的不速之客,说道:“你可以现身了,吉安娜。”
       吉安娜脸颊发烫,只得解除了咒语走上前去。“对不起,老师,可……”
       “你的好奇心倒是我现在最需要的,孩子,”安东尼达斯轻笑着说,“那个疯子想让人相信世界末日就要到了。我估计他是对‘瘟疫’的状况言过其实了。”
       “瘟疫?”吉安娜吃了一惊。
       安东尼达斯叹了口气下马来,他温和的轻拍了一下马屁股,马儿便抬了抬前蹄,然后乖乖的小跑着自己回马厩去了,那儿会有马童照料它。大法师招呼他的学徒上前握住他树枝般的手。“你应该记得我前不久派了一些信使去都城。”
       “我还以为是关于兽人的事。”
       安东尼达斯念了一句咒语,很快他们便出现在他的私人住所。吉安娜喜欢这里,她喜欢这里的杂乱无章,空气中弥漫着羊皮纸、皮革和墨水的味道,还有一些古老的大椅子,她喜欢蜷在上面饱览群书,沉浸在学识的世界。安东尼达斯示意她坐下,一边打了个响指召唤出个大罐子,给两人倒上琼蜜。
       “嗯,那也列入了日程,不过我派去的代表认为有个更严重的威胁迫在眉睫。”
       “比部落重生更严重?”吉安娜摊开手掌,一个充满金色液体的水晶球漂浮到她手心里。
       “兽人,我们还有可能和他们谈判,疾病却不行。我收到一些关于北部正在流行某种瘟疫的报告,这件事我想肯瑞托必须密切关注。”
       吉安娜瞪着他,皱起了眉头。她啜了一口琼蜜。一般的疾病都由牧师操心,而不是法师。除非——
       “您认为它本质上是某种魔法的结果?”
       他点点光头。“很有可能。吉安娜·普劳德摩尔,这就是为什么我打算派你去那些地方进行调查。”
       吉安娜差点呛到,“我?”
       他温和的笑笑。“是的。我能教的东西你都学得差不多了。是时候让你离开安全的象牙塔,到外面运用它们了。”他眨眨眼,“另外,我还为你安排了一个特别的帮手。”
 
       阿尔萨斯闲适的靠着树干,面朝微弱的阳光闭目养神。他知道自己表现得镇定而自信,他必须这样。下属们都充满了担忧,不能让他们看到他也焦急不已。也许那根本不是个明智的决定,但阿尔萨斯接到通知时却欣喜若狂,觉得信件里的每个字都仿佛焕发着光彩,而且他知道,她聪明绝顶。一定没问题。也不能有问题。
       和阿尔萨斯相识多年的护卫队长法里克,不停的在十字路口间走来走去。寒冷的空气中可以看出他的呼吸,而他与时俱增的恼火更加明显。“阿尔萨斯王子殿下,”他终于斗胆说道,“我们在这里等了四个钟头了,您确定您的朋友会来吗?”
       阿尔萨斯嘴角上翘露出微笑,并没有睁开眼睛。为了安全起见,其他人并没被告知具体的情况。“我确定。”他想到每次耐心等待她的情形。“吉安娜通常都会迟那么一点点。”
       话音未落,他便听到远处传来一声吐词不清的怒吼,“饿砸!”
       像头突然惊醒的狮子,阿尔萨斯跳起来,战锤在手。他刚要冲过去,一个苗条的女性身影便越过山丘进入了他的视野,向他跑来。后面隐约还跟着两个据他所知被称为元素的东西-----一个空气漩涡和一个有着粗陋脑袋和手臂的绿色水元素。 
       在它们后面……是两只食人魔。
       “圣光在上!”法里克喊道,准备冲过去。阿尔萨斯恨不得手下立刻飞到那女孩身边,这时他认出了吉安娜·普劳德摩尔。
       她粲然而笑。
       “不必了,上尉,”阿尔萨斯说,发现自己也不禁咧嘴笑了起来,“她自己能行。”
       少女确实能行——而且干得干净利索。吉安娜时机精准的旋过身去,开始召唤火焰。阿尔萨斯想,如果他要为某一方感到遗憾的话,一定是那两只困惑的可怜食人魔,火焰舔舐着他们粗笨的灰白身躯,痛得他们狂呼乱嚎,而最让他们惊恐的是,这样的剧痛竟然来自于面前这个娇小的人类女子。其中一只还知道逃跑,而另一只似乎不见棺材不落泪,继续追过来。只听一声闷响,吉安娜给它补了一记橘色的火浪,食人魔顿时惨叫着倒下,很快便烧死了,烤肉的味道充满了阿尔萨斯的鼻子。
       看着另一只逃走之后,吉安娜拍拍手上的尘土,点头致意。她甚至连一点汗都没出。
       “先生们,来见见吉安娜·普劳德摩尔小姐,”阿尔萨斯拉长腔调说,一边走向童年的伙伴和前女友。“肯瑞托派来的特使,也是最有天赋的法师之一。你看上去还是那么亲切。”
       她转身朝他微笑,此刻并没有尴尬,而只有欣喜。她很高兴能再见到他,而他也是,重逢的喜悦在心中涌动。“能再见到你真好。”
       短短一句礼节性的问候,却蕴藏着千言万语。而她懂他,一直都懂。她的眼睛闪动着光彩,回答道:“见到你也是。很久没有王子保护我了。”
       “是的,”他说,声音里透出一丝悲伤。“确实很久了。”气氛尴尬起来,吉安娜垂下眼帘。阿尔萨斯清了清嗓子,说道:“好吧,我想我们该动身了。”
       她点点头,挥手解散了她的元素。“有这么强壮的士兵们陪着,我不需要这家伙了,”她一边说着,一边对法里克和他的手下致以最真诚的微笑。“那么,王子殿下,您对我们要侦察的那种瘟疫有什么了解吗?”
       “不太多,”阿尔萨斯不得不承认,他一边走一边说:“父王刚刚派我来,最近我和乌瑟尔都在和兽人作战。不过我想既然达拉然对这事感兴趣,那一定跟魔法有关。”
       她笑着点点头,不过眉头开始皱起来,当阿尔萨斯注意到这熟悉的表情,心里袭来一阵刺痛。“很对,虽然我还不太确定具体的情况。这就是为什么我的导师安东尼达斯要派我来观察情况,然后报告给他。我们应该去看看国王大道沿途的村子。跟村民谈谈——看他们能不能告诉我们点有用的东西。运气好的话,他们还没被感染,而说不定这只是小区域的流行病。”
       而他,知她若此,完全能听出她的疑虑。他明白,如果安东尼达斯真的觉得情况不严重,就不会派自己最得意的弟子来了解情况——泰瑞纳斯国王也不会派自己的儿子来。
       他转换了话题。“我在想,这会不会跟兽人有关。”他看着她扬起眉毛,继续说,“你肯定听说过他们逃出收容营地的事了。”
       她点头说道:“是的。我有时候会想到,我们那次看到的那一家子是不是也逃掉了。”
       他有点不自在。“呵,如果是那样,他们可能正在供奉恶魔。”
       她睁大眼:“什么?我还以为恶魔早就被消灭了——兽人也没有再使用魔能。”
       阿尔萨斯耸耸肩。“父王派我和乌瑟尔去帮忙保卫斯坦恩布莱德。等我到了那儿,兽人已经在劫掠村民了。我们一直杀到了他们的营地,但是三个人……被杀了。”
       吉安娜向以往一样倾听着,不仅仅用她的耳朵,而是全身心的专注于每字每句,正如阿尔萨斯印象中一样。哪怕最细微的表情,也显得她是那么美。
       “兽人们说他们拿村民献给恶魔。还说这只是微不足道的祭品——很明显他们还想要更多。”
       “看起来安东尼达斯觉得这场瘟疫本质上是种魔法,”吉安娜喃喃的说。“不知道这之间是不是有关联。他们又变成这样真让人丧气。说不定只是一个部族而已呢。”
       “也许是——也许不是。”阿尔萨斯回忆着萨尔在竞技场里是如何战斗的,也回忆着那些兽人的乌合之众打的漂亮仗。“我们冒不起险。如果他们进攻我们,一律格杀勿论。”他又想起那时的狂烈怒火,当时乌瑟尔派了两个信使前去招降,而兽人头子却杀了信使,送回两匹没有骑手的坐骑,作为残忍的回答。
       “我们杀进去宰了那些野兽,”当时他怒吼道,白银之手授予他的战锤发出耀眼的光芒。要不是乌瑟尔拉住,他已经直接冲过去了。
       “记住,阿尔萨斯,”他平静的说,“我们是圣骑士。复仇不是我们的目的。如果激情变成了嗜血,那我们就跟兽人一样邪恶了。”
       这话浇熄了怒火——多多少少的。阿尔萨斯咬紧牙,看着失去骑手的那两匹受惊的马被牵走。乌瑟尔的话十分明智,可阿尔萨斯却觉得两个骑手的死是自己的责任。他害了他们,就像他害了不败,现在他们全都死了。他深吸口气,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说道,“好罢,乌瑟尔。”
       他的镇定有了回报——乌瑟尔安排他领导了那次突击。可如果他能及时赶到,就能拯救那三个可怜的人了。
       一只温柔的手搭上了他的手臂,把他带回了现在,他想也没想,习惯性的把手放在她的手上。吉安娜勉强的朝他笑笑,想抽出手。
       “能再见到你,真的太好,太好了,”他冲动的说。
       她的表情立刻柔和起来,捏捏他的手臂,露出发自内心的微笑。

       “我也是,王子殿下。顺便谢谢你刚才拦住你手下。”她粲然露齿笑道,“我以前告诉过你,我不是玻璃做的。” 
       他轻轻一笑。“当然不是,我的女士。你会跟我们一起战斗。”
       她叹了口气。“我祈祷不会有战斗——只是去看看。不过我会做必须做的,一向都是。”
       吉安娜抽回了手。阿尔萨斯掩饰着失望的神情,“我们一向都是,我的女士。”
       “噢好啦,我叫吉安娜。”
       “我叫阿尔萨斯。很高兴见到你。”
       她推了他一把,跟着两人一起大笑,之间的隔阂瞬间冰释。他俯视着她,心头暖意融融,她又回来了。这将是他们第一次共同面对真正的危险。他心里很矛盾,想让她呆在最安全的地方,但又希望她能耀眼的发挥自己的才能。他过去的决定是对的吗?现在会不会太迟?他告诉她自己还没有准备好,那是真话——当时他对很多事都没有准备。但自从那个冬幕节之后,发生了很多变化。而某些东西却一点没有变。各种各样的情绪撕扯着他,他把它们统统赶走,只留下一样:有她在身边,是种单纯的快乐。
       暮色到来之前,他们在路边一小块空地上扎营。夜黑无月,只有星星在头顶乌木般的天空中闪烁。吉安娜点着火,变出一些美味的面包和饮料,然后打趣的宣布道:“我的活干完了。”男人们朗声笑着,殷勤的准备其他食物,烤兔肉,剥水果。他们传饮着美酒,感觉更像一群伙伴在享受美好的黄昏,而不是一队随时备战的军旅,正准备调查致命的瘟疫。
       之后,吉安娜坐在稍微离开人群的地方,望向天空,唇间染上笑意。阿尔萨斯走过来给她添酒。她举起酒杯让他倒满,然后轻啜一口。
       “这酒真不错,王——阿尔萨斯,”她说。
       “当王子的好处之一,”他答道,一边伸直长腿在她身边躺下,一手枕着头,另一只手把酒杯握在胸前,仰望星空。“你觉得我们会发现什么?”
       “不知道。我只是来调查的。不过从你遇到的兽人的情形看,我怀疑是不是和恶魔有关。”
       他在黑暗中点点头,随即意识到她看不见,便说,“同意。我在想要不要带上一个牧师。”
       她笑着转向他。“你是个圣骑士,阿尔萨斯。你可以代理圣光行事,而且,打起仗来你比我见过的任何牧师都强。”
       他咧嘴笑起来。两人间出现了某种微妙的契机,然而当阿尔萨斯正准备向吉安娜伸出手时,她却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很晚了。不知道你怎么样,我可是精疲力尽了。明早见吧。睡个好觉,阿尔萨斯。”
       他却睡不着。瞪着天空,辗转反侧。刚要睡着便被夜间的各种声音吵醒。他没法再忍受了。他知道自己一向冲动,但管它的——
       阿尔萨斯掀开毛毯坐起来。营地静谧无声,四周并没有什么危险,所以没有安排人守夜。他悄悄的爬起来,走到吉安娜休息的地方。他在她身边跪下,轻轻拂开遮住她脸颊的头发。
       “吉安娜,”他轻声唤道,“醒醒。”
       就像多年前那个夜里一样,她静静的醒来,一点也不害怕,而是好奇的朝他眨眼。
       他露齿而笑,“起来探险吗?”
       她微微抬起头,微笑着,明显也忆起了过去。“什么样的探险?”她反问。
       “相信我。”
       “我一向都是,阿尔萨斯。”
       他们轻声耳语,呼吸在夜晚冷凉的空气中清楚可见。她扬起一边眉毛,他也学着她,一边伸出手触碰她的脸颊。这次她没有退却。
       “吉安娜……我想我们又在一起是有原因的。”
       她照旧略微皱起眉。“当然。你父王派你来是因为——”
       “不,不是。不只是那样。我们要在一起合作了。我们——我们一向配合得很好。”
       她默然。阿尔萨斯爱抚着她脸颊光滑的曲线。
       “我——等这事完了——也许我们可以……谈谈。你知道。”
       “关于在冬幕节结束的那件事?”
       “不,不是结束,而是开始。没有你我的一切都不完整。你比谁都懂我,吉安娜,我一直都很怀念。”
       她沉默良久,柔声叹息,却把脸颊贴上他的手心。当她转头亲吻他的手掌时,他不禁一阵颤抖。
       “我从来都没法拒绝你,阿尔萨斯,”她说,声音里带着一丝取笑。“而且……是的。我也觉得不完整。一直很想你。”
       一阵释然的欣喜沐浴着阿尔萨斯,他倾身向前把她搂在怀里,热烈的吻她。他们将一同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解决掉它,凯旋而归。然后他们会结婚——也许等到春天。他想看她沐浴着玫瑰花雨,成为她的妻子。之后吉安娜所说的金发孩子也将会降生。
       他们没有过分亲热,这儿不是地方,周围都是阿尔萨斯的士兵,但他还是和她在一张毛毯下同眠,直到无情的黎明叫醒他,迫使他不情愿的回到自己的床上。离开之前,他紧紧拥抱了她。
       这夜阿尔萨斯塌塌实实睡着了一会,他安心的沉睡,摆脱了一切纷扰——没有瘟疫,没有恶魔,圣骑士阿尔萨斯·米奈希尔王子和法师吉安娜·普劳德摩尔女士联手,便没有不可穿越的迷雾。不管怎样,他们都要携手并肩,共同渡过。
第十章
 
        第二天晌午,他们前进的道路两旁出现了零星的农舍。“村子不会太远了,”阿尔萨斯说,一边查阅地图。“地图上没有这些农场呐。”
       “不,”法理克肯定的说。他和阿尔萨斯相识很久了,因此和王子说话时会有一点熟人之间的那种随便。阿尔萨斯也越来越倚仗于他的真诚直率,如果要他给最信任的随从列一个名单,法里克一定排在第一位。现在发鬓业已灰白的小队长摇头说道:“殿下,我是在这一带长大的,这附近大多数农民都是独门独户。他们把收成和牲畜拿到村里的市场卖掉赚钱,然后就回自己家了。”
       “他们对村里人有敌意?”
       “一点儿也不,王子殿下。就是一直是这样。”
       “如果他们和村里人是这种关系,”吉安娜说,“那如果有人生病,他们可能不会到外面找人帮忙。这些人很可能染了病。”
       “吉安娜说的有道理。我们去看看能找到些什么线索,”阿尔萨斯命令道,一边动身上马。他们缓缓前行,好引起农民的注意,以便他们有个心理准备。如果他们是群离群索居的人,又染上了瘟疫,那么他们看到军队开进来肯定会担心是来扫荡的。
       走向农舍时,阿尔萨斯仔细检视着整个地方。“看,”他指着某处说,“大门是破的,牲口也不见了。”
       “这可不是个好兆头,”吉安娜抱怨道。
       “没人出来跟我们打招呼,”法里克说。“连出来找我们麻烦的都没有。”
        阿尔萨斯和吉安娜交换了一个眼神。前者示意队伍停下。
       “各位好!”他大声说。“我是阿尔萨斯,洛丹伦的王子,我和我的手下不会伤害你们。请出来说话——我们有些疑问,这关系到你们的安全。”
       一片死寂。朔风扬起,抚平了大片草地,那似乎曾经是用来放牧牛羊的草场。唯一的声音是风的叹息,还有他们自己盔甲的碰撞摩擦声。
       “这儿没人,”阿尔萨斯说。
       “也有可能他们病得出不来了。”吉安娜答道。“阿尔萨斯,我们至少要进去看一看。他们可能需要帮助!”
       阿尔萨斯扫了一眼随从们。他们看上去都不大情愿,进屋很可能会感染上瘟疫。其实他自己也是,但吉安娜是对的。这是他的子民,他发过誓要帮助他们。他会这么做的,不管履行这个誓言会给他带来什么,不管他要付出什么代价。
       “来吧,”他说着便翻身下马。旁边的吉安娜也下了坐骑。“不,你呆在这儿。”
       她皱起金色的娥眉。“我告诉过你,我不是玻璃做的,阿尔萨斯。既然我是被派来调查瘟疫的,那如果这里有被感染的病人,我就应该亲自去看看。”
       他叹口气,点点头,“那好吧。”
       他大步走向农庄。当他们快走到花园时,一阵风忽然刮起。
       风带来了可怕的恶臭。吉安娜捂住了口,就连阿尔萨斯也好不容易才忍住呕吐。那是属于屠宰场的味道,带着一丝恶心的甜味——不,不是那种新鲜血肉的腥味,而是腐尸的恶臭。一个随从转身大呕。阿尔萨斯全靠意志力强才没和他一样。腐烂的气味来自于房屋里面。这里发生了什么,现在已经很明了了。
       吉安娜转向阿尔萨斯,她脸色惨白但却坚决。“我得进去检查——”
       突然,伴随着死亡的毒气,一阵带着液体濡湿声的恐怖尖叫充斥了整个空间,一些东西从屋子里面和后面以惊人的速度向他们扑来。阿尔萨斯的战锤顿时迸发出极其炽烈的光芒,连他自己都不得不眯起眼睛。他举锤旋身,直直对上了一双漆黑的眼洞,那东西简直是会走路的噩梦。
       它穿着破烂的衬衫和工作服,拿着把干草叉当武器。以前它应该是个农夫,但那是它活着的时候,而现在明明是个死人,灰绿的腐肉从骨头上脱落,烂掉的手指在草叉柄上留下污秽的痕迹;脓包里流出胶状的黑色脓液,它嚎叫一声,恶臭的唾液喷了阿尔萨斯一脸。阿尔萨斯呆了一下,差点来不及在被草叉刺中之前抡起战锤,好在他还是刚好及时用他那被圣光祝福过的武器把那农具从活死人手中打落,发光的锤头砸进了它的躯干。那东西摔了个四脚朝天,再也没有爬起来。
       但取而代之以更多的僵尸。阿尔萨斯只听见嗖嗖几声,吉安娜的火束爆裂开来,恶臭中顿时多了一股——焦肉味。他听到四周都是武器撞击声、战吼声,和火焰燃烧的噼啪声。一只着火的活尸蹒跚着进了屋子,没过多久,浓烟便喷出了敞开的大门。
       这样正好——
       “都出来,快!”阿尔萨斯喊道,“吉安娜,烧掉农庄,烧光它们!”
       尽管随从们个个惊恐万状——这些人全都是训练有素的士兵,但从来没经历过这种事——他们还是听到了命令,转身逃出房屋。阿尔萨斯看向吉安娜,她咬着牙,紧盯着房子,火焰在她纤小的手上稳定的燃烧,仿佛两朵无害的橘色花朵。
       一个一人高的巨大火球砸进房子,瞬间猛烈的燃烧起来。灼热的气浪袭来,阿尔萨斯下意识的举手遮挡。很多活尸被困在了里面,阿尔萨斯瞪着大火,好一会儿无法把视线移开,但很快他便强迫着自己转回注意力,继续斩杀那些没被困进火场的活尸。剩下的很快就被解决干净,这次真的死了。
       许久,一切归于沉寂,只有火焰啃噬房屋的噼啪声。随着一声滞缓的叹息般的声音,整座建筑倒塌了。阿尔萨斯庆幸的看到活尸都被烧成了灰烬。
       他喘上口气,转向吉安娜,“这……”
       她竭力稳住情绪,脸上满是黑色的烟灰和汗水流过的痕迹。“它们——它们被叫作丧尸!”
       “圣光保佑,”法里克喃喃道,他脸色惨白,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我还以为这东西只有吓唬小孩的故事里面才有。”
       “不,它们确实存在不是吗。我只是——我从来没见过。从来没想到会看到这些。这些,啊……”她深吸一口气,想让自己平静下来好让嗓音正常。“如果不是正常死亡,死者有时候是会爬起来的。所以才会有那些鬼故事。”
       她渐渐从恐惧中回复平静。阿尔萨斯注意到手下们开始听她说话,渴望知道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也一样,而且比以前更加欣赏她的学识。
       “这……这种强大死灵巫师操纵尸体的事,不是没人听说过。在第一次战争期间就有例子,兽人可以让骸骨复活,第二次战争的时候,还出现了所谓的死亡骑士,”吉安娜继续说道,听起来更像是在背书,而不是在试图解释刚才的事件,事情发生得那么令人震惊和恐惧,谁都不可能瞬间把握局势。“可就像我说的——我从来都没见过它们。”
       “好了,他们现在真的死了,”有个人说。阿尔萨斯给了他一个鼓励的微笑。
       “这归功于你们手中的剑、圣光、还有吉安娜女士的火焰。”
       “阿尔萨斯,”吉安娜说,“过来一会儿?”
       当士兵们开始整理装备,试图从刚才令人精疲力竭的遭遇战中恢复过来,他们两人稍稍远离了人群。“我大概知道你要说什么,”阿尔萨斯道。“你是来调查这瘟疫是否来源于魔法的。现在看起来确实是的。死灵魔法。”
       吉安娜愁眉紧锁,“我猜你是对的。”
       离开农场时,她勒马驻足。
       “在看什么?”阿尔萨斯走到她身边。他顺着吉安娜指点的方向望去,只见山丘上孤零零的立着一座仓房。“粮仓?”
       她摇摇头。“不……看它周围的土地。”她下了马,蹲下触摸地上的泥土,捧起的却是一把干尘和枯草。她戳了戳一只昆虫,仔细观察,那虫子蜷缩着六条腿已经死了。吉安娜让尘土从指缝间洒落,微风将已经变成干粉的泥土吹起,扬起一缕尘烟。“看起来那个粮仓周围的土地正在……死掉。”
       阿尔萨斯瞟过她的手和地面,意识到她所说的完全没错。在他身后几码,草地还是葱绿茁壮,土地应该还很肥沃。但从他脚下到粮仓四周,土地就像在隆冬时节一样了无生气。不——这个比喻不恰当——冬季土地只是在沉睡,它还有生命,只是蛰伏起来,等着在春季来临时苏醒。
       而这里没有了任何生命。
       他瞪着粮仓,海绿色的眼睛眯了起来。“什么可以造成这种情况?”
       “我不能肯定。它让我想起在黑暗之门和诅咒之地发生的事。传送门打开的时候,毁灭了德拉诺的恶魔能量喷进了艾泽拉斯,传送门周围的土地——”
       “……死了,”阿尔萨斯替她说完。一个念头令他震惊,“吉安娜——会不会就是谷物被感染了?带上了这种——恶魔能量?”
       她睁大眼。“希望不是。”她指着士兵正从谷仓搬出来的条板箱说,“这些箱子上有安多哈尔的印记,那是北郡的粮食配送中心。要是这些谷物能传播瘟疫,那就说不清有多少村子会被感染了。”

       吉安娜面无人色,这些话几乎是悄悄说出来的。阿尔萨斯瞪着她苍白的手,刚才她接触过死掉的土地。恐惧陡然刺穿了阿尔萨斯,他立刻抓紧她的双手,闭上眼低声祈祷。温暖的光圣光充满了他,从他的手导入到她手上。吉安娜疑惑的看看他,又看看被他紧握的自己的手,顿时惊恐的瞪大了眼,她意识到了自己刚刚幸免于什么。”
       “谢谢你,”她轻声说。
       阿尔萨斯回她一个颤栗的微笑,随即对士兵们喊道,“手套!在这里每个人都要带上手套!不允许任何例外!”
       小队长听到了他的话,点点头重复了这个命令。多数人全副武装,所以已经是带着手甲了。阿尔萨斯摇头赶走纠缠着他的忧虑。他现在感应到吉安娜体内已经没有毒素了。
       感谢圣光。
       他把她的手贴到自己唇上。吉安娜感动不已,她羞红了脸,温柔的微笑着。“我刚才真傻,想也没想。”
       “我真替你庆幸。”
       “那这次我们的角色反过来了,”她挖苦的说,同时调皮一笑,她的吻抹去了话中带的刺。
 
       现在他们的任务已经很明确——尽可能找到所有被污染的谷物并销毁。路上偶遇的两位奎尔多雷牧师也加入了阿尔萨斯的队伍。他们也是因为察觉到诡异的疾病正在这片土地上肆虐,特地出来尽力提供医疗之力。两人还提供了更直接的帮助——他们带着阿尔萨斯一行来到了村子尽头的仓库。
       “前面还有一些房子,殿下。”法里克报告。
       “好,那么,”阿尔萨斯说,“让我们——”
       突然传来“轰”的一声巨响,惊得阿尔萨斯的坐骑人立起来。“怎么回事——?”他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只瞧见一些小到几乎看不见东西,不过那声音倒不容易听错。“那是火炮的声音。跟上!”他拉紧马缰,勒转马头向声音的来向奔去。
       他们立刻便赶到了目的地,一群矮人抬头看着这群人,双方都一样惊讶。阿尔萨斯转身立马。“你们到底在射什么?”
       “我们正在轰烂那些该死的骨头。它们爬满了这个该死的村子!”
       一股寒气升上阿尔萨斯的背脊。他现在可以看清了,丧尸们那再熟悉不过的形体和步态越来越近。“开火!”矮人头领大吼,一些僵尸瞬间骨渣四散。
       “嗯,我可能用得着你们,”阿尔萨斯说,“我们要推平另外一头的仓库。”
       矮人转向他,瞪大了棕色的眼睛。“仓库?”他难以置信的重复道。“我们正在跟会走路的死人干仗,里竟然忙着跟一个仓库过不去?”
阿尔萨斯没时间啰嗦。“仓库里的东西害死了这些人,”他指着僵尸的残骸厉声说,“他们死了以后……”
       矮人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啊呀,我知道里的意思了。小伙子们!快走。我们去给这个漂亮小子帮忙!”他抬头盯着阿尔萨斯。“顺便问一下,你到底是谁,漂亮小子?”
       尽管在这恐怖的时刻,矮子唐突的提问还是把阿尔萨斯逗乐了。“阿尔萨斯·米奈希尔王子。你呢?”
       矮人张口结舌,不过很快便反应了过来。“达加尔,为林效劳,王子殿下。”
       阿尔萨斯没有功夫客套,他迅速安抚好自己的坐骑,跟上开始行进的矮人队伍。它本来就是为战斗而准备的战马,而且和兽人拼杀时它没有给阿尔萨斯添一点麻烦,但它显然受不了丧尸的气味。他没法责怪它,但它现在战战兢兢的样子让他不禁怀念起不败,它那伟大的心中根本不知恐惧为何物。阿尔萨斯赶走心中的思绪,这会干扰他。他必须专注而又专注,而不是去哀悼一匹比那些炸碎的尸体死得还彻底的马。
       吉安娜和他的随从落在了后面,被那些还没有完全炸毁的尸体和从阿尔萨斯侧面、后面袭来的丧尸包围。阿尔萨斯不倦的挥舞战锤,力量充盈着他,在他体内奔流。达加尔的及时赶到使他感激万分。丧尸实在太多太多了,他不能肯定单凭自己的队伍能否对付。
       这支人类和矮人组成的队伍缓慢但不折不挠的向着谷仓前进。随着他们的行进,遭遇的丧尸越来越密集,在他们隐约看到远处谷仓的影子之前,还有更多在等着他们。阿尔萨斯飞身跳下他那难受的战马,直冲进丧尸堆的正中心,紧握在他手中的战锤闪耀着圣光的伟力。此时最初的震惊和恐惧已经离他而去,阿尔萨斯仿佛觉得杀这些怪物好过杀戮兽人。也许那些兽人,如吉安娜所说,其实也是人——有独立思想的人。而这些东西不过是尸体,像牵线木偶一样被某种扭曲的亡灵邪术激活和操纵。一旦线断了,它们就像木偶一样倒下。又两只丧尸被他强大武器的巨力扫倒,阿尔萨斯不禁露出狂暴的冷笑。
       这批丧尸似乎死得更久,恶臭没有那么浓烈,而且身躯不是正在腐烂而是已经风干了。其中有一些跟最初那一波一样,只剩下骸骨,它们的骨架上挂着衣服的碎片和临时装甲,冲向阿尔萨斯和他的士兵时都是咯吱作响。
       辛辣的焦肉味冲击着阿尔萨斯的鼻子,他咧嘴而笑,再次为吉安娜的在场而感激不已。他继续战斗,喘着气扫视四周。到现在为止他没有损失一个人,吉安娜虽然因体力透支而脸色惨白,但并没有受伤。
       “阿尔萨斯!”她清晰而有力的声音穿透了嘈杂。阿尔萨斯迅速解决了一具企图用镰刀砍掉他脑袋的干尸,才瞅到空看向她。她指着前方,火焰已经在掌心和指间燃烧。“看!”
       阿尔萨斯转向她所指的地方,立刻眯起了眼。出现在前方的是一群人类——从动作看明显是活人——他们穿着黑袍,打着手势——应该是在施展法术或者指点方向——显然正在指挥着攻击他们的一波波丧尸。
       “那边!瞄准他们!”阿尔萨斯吼道。
       炮弹飞舞,他的士兵们也同时向前冲锋,他们死死盯着穿黑袍的活人,在丧尸中杀出一条血路。抓住你们了,阿尔萨斯狂喜的想道。
       但那群人刚受到直接攻击便停止了所有活动。他们操纵的丧尸立刻停了下来,虽然还在动,却变得漫无目的。黑衣人成了矮人火炮和士兵们的靶子,完全不堪一击。但很快黑衣法师便站到一起,其中一些摆动双手开始施法,阿尔萨斯留意到眼前似曾相识的空间漩涡,他们企图打开一道传送门。
       “不!别让他们跑了!”他喊道,一边猛的把战锤砸进某具骨骸的胸膛,又在几乎同一瞬间抽出,向回抡出一道弧线,敲掉了另一个僵尸的脑袋。圣光才知道这些法师们又从哪里召唤来这么多活死人——骷髅、腐尸、还有一个巨大苍白有着很多手脚的东西。它蛆白色的光滑身体上布满了有阿尔萨斯手掌那么宽的针脚,看起来就像障碍儿童缝出的破娃娃。
       它远高过其他怪物,三只手抓着可怕的武器,唯一一只活动的眼睛死死的盯着阿尔萨斯。
       吉安娜出现在他身边,喊出声来:“圣光在上——那东西看上去像是用不同尸体缝出来的!”
       “等我们杀了它再研究好吗?”阿尔萨斯回道,立刻冲上前去。
       那个面目可憎的实验产物发出恶心的喉音,挥舞着有阿尔萨斯一人高的巨斧逼近。阿尔萨斯跳开它行进的路线,轻巧的滚到它后面纵身跃起,从怪物背后发起冲锋。三个手下,其中两个拿着战戟,也照此办理,缝补怪顿时脱了线。阿尔萨斯在激烈的战斗中仍然用眼角余光留意着死灵法师的动向,他们转身冲向传送门,很快便消失了。被他们抛下的丧尸全都失去了指挥,漫无目的的尸体很快便被消灭干净。
       “该死!”阿尔萨斯吼道。一只手落在他的臂膀上,他猛然回头,却见是吉安娜,表情立刻缓和了一点。但此时他没心情听任何安慰或解释,只知道自己必须做点什么,什么都行,来惩罚那群在他眼皮底下消失的黑袍子。“销毁粮仓,快!”
       “是,王子殿下!小伙子们我们上!”矮人们冲上前去,和他一样渴望找到一点胜利的感觉。火炮转向死掉的人和死掉的土地,直到它们都进入射程。
       “开火!”达加尔喊道。顿时万弹齐发,粮仓倒塌时阿尔萨斯感觉到了一股欣慰的热浪。
       “吉安娜!把剩下的都烧掉!”在他开口以前她已经举起双手,他们确实配合得天衣无缝,阿尔萨斯想道。一个噼啪作响的巨大火团从她双手弹射而出,粮仓和它里面的东西立刻一起堕入火海。他们看着它燃烧,以防大火万一向周围蔓延。土地如此干枯,火势很容易失控。
阿尔萨斯一手捋了捋被汗水粘成一块的金发。燃烧的谷仓周围,气浪灼热而压抑,他真希望能有一丝凉风。他走开了一点,用靴子踢踢刚才那个苍白的庞然大物的残骸。靴子陷进了软肉,他不禁皱起鼻子。吉安娜跟过来。经过仔细检查,看起来她是对的——这东西确实是用不同的躯体缝合成的。
       阿尔萨斯忍住战栗,“那些法师——穿黑衣服的……”
       “我——我恐怕他们是死灵巫师,”吉安娜说,“就像我们之前说到的那样。”
       “什么尸灵?”达加尔来到他们身后,一脸恶心的看着地上的东西。
       “死灵巫师。也就是沉迷黑暗魔法的法师——他们可以召唤和控制死者。很明显,他们或者他们的主子是这场瘟疫的幕后黑手。”她向阿尔萨斯抬起严肃的蓝眼睛。“这里面可能也牵涉到恶魔能量,但我想,很明显一开始我们错了。”
       “死灵巫师……制造瘟疫来充实他们的邪恶军队,”阿尔萨斯喃喃道,回头看向冒烟的粮仓废墟。“我要抓住他们。不——不,我要抓住他们的头领。”他握紧拳头。“我要抓住那个故意屠杀我子民的杂种!”他想起之前看到的木箱和上面的印记,抬眼沿路望去,“我打赌我们一定能找到他,而且我们要找的答案,就在安多哈尔。”
第十一章
 

       阿尔萨斯知道自己对手下催得太紧,但时间实在太过珍贵,不容分毫浪费。但当他看到吉安娜边走边啃着肉干,内心便自责的挣扎。他战斗时,圣光给他力量,而法师利用的能量不同,他知道吉安娜在之前的战斗中已经倾尽全力,体力透支了。可他们没有时间休息,千万条生命的存亡都系于他们的行动。
       他被委派的命令是调查瘟疫的情况并加以阻止。现在谜团开始解开,但同时他也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有能力停止这场瘟疫。事情远不像一开始他以为的那样简单。但是,阿尔萨斯绝不会放弃,也不能放弃。他曾发誓不惜一切代价阻止瘟疫,拯救他的子民,他一定会履行誓言。
       还没有到达安多哈尔的大门,他们便看到浓烟升上天空,闻到了烟味。阿尔萨斯惟愿这座城镇已经被烧毁,那样的话至少谷物也被销毁了,但立刻他便为这种冷漠的想法而羞愧。
       他用力踢了一下坐骑,埋藏自己的想法。很快他便穿过了城门,并准备随时应战。
       他们四周都是燃烧的建筑,黑烟刺眼呛喉。他举目四望,眼里充满了被熏出来的泪水。没有一个村民,也没有任何丧尸。发生了什么——
       “我想你们是来找我的,孩子们,”传来一个和悦的声音。一阵风刮起,推开了烟尘,这时阿尔萨斯才看见一个黑袍的身影站在不远处。他全身一紧。这人,想必就是那个首领。只见这个死灵法师面带微笑,兜帽下的脸孔在阴影里模糊不清,他虚伪的笑容使得阿尔萨斯怒火中烧,恨不能立刻割掉他的脸。在他身边的,是他的两只丧尸宠物。“现在你们找到我了。我是克尔苏加德。”
       吉安娜掩口倒吸一股凉气,她知道这个名字。阿尔萨斯很快的瞥了她一眼,便把注意力集中在了说话的人身上。他握紧了战锤。
       “我是来传达警告的,”死灵巫师说。“别多管闲事,好奇心会要了你们的命。”
       “这种堕落的魔法感觉起来似曾相识!”是吉安娜,她的声音因愤恨而颤抖。“你是我们的耻辱,克尔苏加德!先是做那些悖天的试验,我们警告过你那会带来灾难。可你一点没学到!”
       “吉安娜·普劳德摩尔女士,”克尔苏加德得意的拿着腔调说,“看起来安东尼达斯的小学徒已经长大了呢。不过亲爱的,和你说的相反……你看到了,我学到了不少呐。”
       “我见过你用来做试验的老鼠!”吉安娜喊道。“那已经够可怕了——而现在你——”
       “继续深入的进行了我的研究,现在已经完美了,”克尔苏加德答道。
       “这场瘟疫是你一手造成的吗,死灵巫师?”阿尔萨斯吼道,“是你建立了邪教?”
       克尔苏加德转向他,眼睛在兜帽的阴影下发出幽光。“我命令诅咒神教分发染上瘟疫的谷物。不过帐可不能算到我头上。”
       阿尔萨斯正要开口,吉安娜就已经发作,“你什么意思?”
       “我侍奉恐惧魔王玛尔甘尼斯。他将会指挥天谴军团清洗大地,建立一个永恒黑暗的乐园!”

       周围的火焰散发着热浪,但此人的腔调还是让阿尔萨斯全身扫过一阵恶寒。他不知道什么是“恐惧魔王”,但“天灾”的意思再明白不过。“这个天灾军团到底想清洗掉什么?”
       白胡子下的刻薄嘴唇又露出一个残忍的微笑。“什么,当然是所有的活物。他的计划已经开始实施。如果你想要更多的证据,可以到斯坦索姆去找他。”
       阿尔萨斯受够了他嘲弄的语气。他咆哮一声,举锤冲向前去。“为了圣光!”他喊道。
       克尔苏加德站在原地纹丝不动,然而,在最后一刹那,随着周围的空气扭曲波动,他不见了。

       原先静立在他两侧的两只东西用手臂钳住阿尔萨斯,企图把他拽倒在地,它们的恶臭和浓烟竞相袭来,企图令他窒息。他挣脱开来,干净利落的猛力击中其中一只的脑袋。它的头骨立刻像玻璃般裂成碎片,脑浆随之溅了一地。另一只也不在话下。
       “粮仓!”他喊道,一边奔向自己的坐骑翻身上马。“跟上!”
       其他人也立刻上马,沿着主道冲进着火的村庄。粮仓伫立在他们前方,虽然大火看似遍布整个安多哈尔,粮仓却安然无恙。
       阿尔萨斯骤然勒马,跳下来尽可能快的跑向仓房。他拉开一扇门,祈愿着成堆的谷箱还在里面。但悲恸和怒火再次席卷了他,粮仓空空如也——只剩下地板上一点点散落的稻谷和老鼠的尸体。他瞪大眼睛,感到一阵恶心。他呆立了一会儿,接着又冲向另一个库房,然后是再一个,他拽开所有的门,尽管他清楚知道自己会看到什么。
       全是空的。而且地上的积尘和墙角的蛛网表明,它们已经空了一段时间了。
       “粮食,已经运出去了,”当吉安娜跟到身边时,他断断续续的说。“我们太迟了!”他一拳砸到木门上,吓了吉安娜一跳。“该死!”
       “阿尔萨斯,我们已经尽力——”
       他暴怒的转向她。“我要找到他。我要揪出那个恋僵尸的杂种,把他的手脚一只一只扯下来!让他找人把自己缝回去。”
       他全身颤抖着夺门而出。他失败了。他应该当场抓住那个人,但他没有。谷物已被运出,只有圣光才知道多少人会因此丧命。
       都是他的错。
       不。他不能让那样的事情发生。他会保护他们的子民。他要保护他们,拼上性命也在所不惜。阿尔萨斯攥紧拳头。

       “去北方,”他对跟在后面的人们说,他们看到一向温和的王子陷入这样的狂怒,感到很不习惯。“那是他的下一个目的地,让我们去根除掉他这样的害虫!”
       他中邪般策马向北狂奔,几乎心不在焉的杀戮任何企图阻止他们前进的人类残骸。僵尸的恐怖不再影响他。他的脑海中充斥着那个幕后操纵者的嘴脸以及把罪恶付诸实施的诅咒神教。死者很快就会安息;而阿尔萨斯必须确保不会有更多的死者。
       途中出现了一大片丧尸。他们同时朝阿尔萨斯和他的随从抬起腐烂的脑袋,向他逼近。“为了圣光!”,阿尔萨斯怒吼一声,催马冲入尸群,他挥舞战锤,狂乱嘶吼着,将满腔怒火与挫败感发泄到这些活靶子上。战斗的某个间隙,他环顾四周。
       一个黑袍飘飘的高挑身影站在战场之外,安然自得的隔岸观火。他似乎正在等着他们。
       克尔苏加德。
       “那边!”阿尔萨斯叫道,“他在那!”

       吉安娜和士兵们跟了上来,一发发火球划出清晰的尾迹,士兵砍杀着第一轮攻击的漏网之鱼。阿尔萨斯越来越接近那死灵法师,他直感到正义之火在血管中高歌。战锤起起落落,似乎毫不费力,他甚至根本没看见被他打倒的僵尸。他的双眼死死盯着那个人——如果这个怪物可以称之为人的话——那个毁灭了村庄的罪魁祸首。砍掉他的脑袋,让这个禽兽一命呜呼。
       阿尔萨斯达到了目的。满腔怒火瞬间爆发,他将他那光辉逼人的战锤反手一带,随即平行于地面抡出一记大力扫击,正中克尔苏加德的膝盖,将他震飞。其他人立刻压了上去,无数刀剑切削劈砍,人们将悲痛与狂怒统统倾泻于这个灾难的始作俑者。
       尽管法力强大,克尔苏加德看起来和普通人一样也会死。他双腿被阿尔萨斯打断,扭曲的躺倒在地。血液沾湿了长袍,将粗糙的黑布濡出一块块亮斑,还有殷红的鲜血从嘴里流淌出来。他用手臂撑起身子试图说话,却只吐出血沫和碎牙,但他再次开口。
       “无知的……蠢货,”他竭力吞咽着,“我的死改变不了什么……现在……这片土地的灾罚……已经开始。”
       他眉毛拧成一团,闭上眼睛,死了。
       尸体立刻开始腐烂。死尸解体往往需要数天时间,而这次,一切只用了几秒,血肉变得灰败,肿胀,接着爆裂开来。人们倒吸一口凉气,掩着口鼻别过脸去。其中一些受不了腐烂的恶臭,转身呕吐。阿尔萨斯定定的看着,既惊骇,又陶醉,他无法把视线移开。尸体上冒出汁液,死肉渐渐酥软变黑,成为油泥。当这悖离自然规律的腐化过程终于开始减缓。阿尔萨斯转过身,大口猛吸新鲜空气。
       吉安娜脸色极度苍白,震惊的大眼睛笼罩着黑眼圈。阿尔萨斯走过去,把她带离这污秽恶心的一幕。“他怎么回事?”他轻声问。
       吉安娜咽下唾液,努力恢复平静。再一次的,她似乎从冷静客观的思考中获得了力量。“有人相信,呃,死灵巫师如果没能精确的施用法术,嗯,……如果他们被杀死,就一定会……”嗓音低了下去,她仿佛一下子变成一位受到惊吓、恶心欲呕的少女。
       “来吧,”阿尔萨斯柔声说。“我们去壁炉谷。得警告他们——如果我们还没有太迟的话。”
       他们把尸体丢在那里,没有再看它一眼。阿尔萨斯无声的向圣光祈祷,希望还不算太迟。他不知道如果再次失败,他该怎么办。
 
       吉安娜精疲力竭。她知道阿尔萨斯想要确保能够及时赶到,她也明白他的忧虑。多少人命悬一线。所以当他问她能否连夜赶路时,她点了头。
       他们骑马飞驰了四个小时,吉安娜意识到自己已经快滑下马了。她疲惫透顶,有几秒钟甚至失去了意识。她在惊慌中醒来,竭力抓住马鬃,将身体拉回鞍上,接着勒紧马缰停下来。
       她攫住缰绳坐在那,不住颤抖。过了几分钟阿尔萨斯才发现她掉队了。她迷迷糊糊的听到他号令队伍停止前进,无言的看着小跑过来的王子。
       “吉安娜,怎么了?”
       “我……对不起,阿尔萨斯。我知道你想尽快赶到,我也一样——可我太累了,差点掉下马。我们能停下吗?只要一小会。”
       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中,她也能从他的表情看出他内心的挣扎,他担心她,但是时势不等人。“你大概需要多久?”
       几天吧,她想这样告诉他,但实际上说出口的却是:“只要吃点东西,稍微休息一下就好。”
       他点点头,伸手抱她下马,轻轻的把她安置在路边。吉安娜双手抖索着从口袋里摸出一些干酪。她以为阿尔萨斯会转头回去向士兵们下令,可他却在她身边坐下,焦急和不耐仿若火焰炙烤。
       她咬了一口干酪,一边咀嚼一边看向他,仔细观察他的侧脸。在她看来,阿尔萨斯是那么的平易近人,充满同情心,感情丰富,这是他吸引她的原因之一。而现在,被激烈情绪左右着的他却显得那么疏离,如隔千里。

       她禁不住伸手触碰他的脸庞。他却一惊,仿佛早已忘记了她的存在,但随后便朝她淡薄的一笑。“好了?”他问。
       吉安娜想着自己才吃了一口。“还没,”她说,“可是……阿尔萨斯,我担心你。我不喜欢这事对你的影响。”
       “对我的影响?”他激动的说。“那对村民的影响呢?他们一个个死掉,还被变成丧尸,吉安娜。我必须阻止这些,我必须!”
       “我们当然会,而且我会尽我所能的帮你,你知道的。但是我……我从没见你这么恨过什么东西。”
       他发出刺耳的笑声。“你难道要我喜欢死灵巫师?”
       她皱起眉。“阿尔萨斯,别曲解我的话。你是个侍奉圣光的圣骑士。你是战士,但也是医者,可我只看到你渴望杀敌的一面。”
       “你说话开始像乌瑟尔了。”
       吉安娜无言。她太疲倦了,实在很难理清思绪。于是她又咬了一口干酪,专心汲取急需的营养。但不知为什么,她感到难以下咽。
       “吉安娜……我只是不想看着无辜的百姓去死。只是这样。而且……我承认,我很担心能不能做到。不过等这些过去,你会看到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保证。”
       他低头朝她微笑,这一刻她仿佛又看到了原来的阿尔萨斯那英俊的脸。她努力回以一个放心的浅笑。
       “现在好了吗?”
       只吃了两口。吉安娜收起剩下的干酪。“嗯,可以了,我们继续吧。”
 
 
       枪声传来的时候天空正由黑转灰。阿尔萨斯心里一沉。他策马扬鞭,带队沿着崎岖的丘陵小道迅速向北。他们赶到壁炉谷城门,首先见到的却是一群装备着火枪的人类和矮人——枪口指着他们。微风中飘来怪异的烤面包的甜香,和火药味混合在一起。
       阿尔萨斯的部队冲上前去。“别开枪!”他喊道,一边猛勒缰绳,马儿惊得人立起来。“我是阿尔萨斯王子!这里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你们都拿着武器?”
       人们放下枪,明显很惊讶他们的王子居然站在眼前。“殿下,你不会相信这里出了什么事。”
       “说说看,”阿尔萨斯道。
       听到这些话并不惊讶——死人爬起来攻击活人。让他惊讶的是“大规模的军队”这个说法。他瞥了瞥吉安娜。她看上去完全筋疲力尽了。昨夜的片刻小憩显然远远不足以让她恢复体力。
       “殿下,”一个斥候大喊着跑进来,“军队——军队正朝这边过来!”
       “该死的,”阿尔萨斯骂道。这个由人类和矮人组成的小队只能应付小冲突,抵挡不了一整支该死的由那东西组成的军队。他作出了决定。“吉安娜,我留在这里保护村子。你尽可能快的去找乌瑟尔大人,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事。”
       “可是——”
       “去吧,吉安娜!时间紧迫!”
       她点点头。圣光保佑她和她冷静的头脑。在吉安娜步入传送门并消失之前,他给了她一个感激的微笑。
       “殿下,”法里克说道,他的声调使得阿尔萨斯立刻转过身。“您也许……该看看这个。”
       阿尔萨斯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他的心缩紧了。空的箱子……上面有安多哈尔的印记……
       也许看错了,阿尔萨斯紧紧抓着一线希望,颤声问道,“箱子里装的什么?”
       一个壁炉谷人迷惑的看着他。“只是一些从安多哈尔运过来的谷子。不用担心,老爷。已经分给村民了。我们面包够吃了。”
       就是那个气味——不是一般的烤面包香味,有点变味,有点太甜——阿尔萨斯明白了。他一阵眩晕,现实的残酷和无边的恐惧几乎把他击倒。谷物已经分出去了……并且突然出现了一支丧尸大军……
       “噢,不,”他的声音几乎轻不可闻。在众人的瞪视下,他再次努力想要说话,可嗓子仍在颤抖。这次却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狂怒。
       这场瘟疫目的不仅仅是杀死他的子民。不,不,比那更阴毒,比那更扭曲。它要把他们变成——
       还没等他想完,刚才回答箱子问题的那个人便低低的弓下腰,其他一些人也纷纷如此。诡异的绿光映亮了他们的身躯,并且脉动着变得越来越强。他们抓着肚子倒在地上,血从口里喷涌而出,浸透了衬衫。其中一人朝他伸出手恳求救助。惊恐之中,阿尔萨斯向后退缩,眼睁睁看着那人在痛苦中凋零,没几秒就死去了。
       他做了什么?那个人乞求治疗,而他连只手都没有抬。但这可以治疗吗,阿尔萨斯怀疑的看着尸体。圣光——
       “仁慈的圣光!”法里克叫道。“面包——”
       阿尔萨斯一惊,从恍惚的负罪感中醒来。面包——原本用来活命的东西——富含营养,有益健康——现在却变得比致命更可怕。阿尔萨斯张嘴想要大喊,警告他的手下,但舌头却僵硬了。
       没等震惊的王子说出话来,潜藏在谷物中的疫病已经开始表演它们的好戏。
       死人的眼睛睁开了。阿尔萨斯跌坐在地。
       这就是为什么克尔苏加德能够在这么短时间内制造出一支军队。
       疯癫的狂笑在他耳边回响——克尔苏加德,就算是死了,也还在狂笑,还在耀武扬威。阿尔萨斯怀疑自己是不是正在被他所见证的一切避疯。这时丧尸们开始爬起来,它们的动静像闪电般打醒了他,他的舌头也活了过来。

       “自卫!”阿尔萨斯吼道,在那只丧尸站起来之前挥出战锤。但其他的动作更快,它们站了起来,将生前用来保卫他的武器对准了他。而他唯一的优势是,丧尸并不擅用武器,大部分攻击都偏离了目标。与此同时,阿尔萨斯的随从们神情冷酷的发起攻击,他们砸烂头骨,削掉脑袋,把刚刚才加入的盟友砍成肉渣。
       “阿尔萨斯王子,丧尸军队杀来了!”
       阿尔萨斯旋转身,盔甲溅满了血渍,他略微睁大了眼。
       那么多。它们那么多,死了很久的骷髅、刚刚转化的新鲜尸体,不止一个蛆色的憎恶驱赶着它们。他可以感觉到自己队伍里的恐慌。他们战胜过许多敌人,但它们不是这个——不是这支活死人的军队。
       阿尔萨斯将战锤高举空中,它放射出炽烈的生命之光。“坚守阵地!”他呐喊道,声音不再虚弱,不再颤抖,不再刺耳也不再愤怒。“我们是圣光的选民!我们不会失败!”
       圣光沐浴着他坚定的脸庞,他发起了冲锋。
 吉安娜比自己以为的还要疲惫。连日的战斗耗尽了体力,却几乎没有得到任何休息。传送法术刚用完她便瘫倒在地。她猜自己一定是昏迷了一会儿,因为接下来她所知道的事便是她的导师弯下腰把她从地板上扶起来。
       “吉安娜——孩子,怎么回事?”
       “乌瑟尔,”吉安娜竭力说道,“阿尔萨斯——壁炉谷——”她伸手抓住了安东尼达斯的袍子。“死灵法师——克尔苏加德——召唤死人战斗——”
       安东尼达斯瞪大了眼睛。吉安娜咽了咽唾液,接着说:“阿尔萨斯一个人带队在壁炉谷战斗,要马上支援他!”
       “我想乌瑟尔应该在宫里,”安东尼达斯说。“我这就派几个法师去给他打开传送门,他要带多少人去都行。你做得很好,孩子。我为你骄傲。现在,好好休息吧。”
       “不!”吉安娜叫道。她挣扎着起身,却几乎无法站立。她全凭意志压抑住疲劳感,伸出颤抖的手拉住安东尼达斯。“我得和他在一起。我不要紧,让我去吧!”
 
       阿尔萨斯不知道自己战斗了多久,他一刻不停的挥舞战锤,手臂因过度疲劳而颤抖。圣光在他体内涌流,带来了平静的力量和坚定信念。全靠如此,他和他的士兵们才能够屹立不倒。丧尸似乎被圣光削弱了,但这也是他们唯一的弱点。只有一击致命——阿尔萨斯脑海里飞快的闪过一个念头,既然他们已经是死人了,还谈得上“致命”吗?——才能立竿见影的使它们停止攻击。
       它们源源不绝,一波接着一波。他曾经的部署们——他的子民——变成了这些东西。阿尔萨斯举起疲累不堪的双臂,准备再次一击,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穿透战场的嘈杂:
       “为了洛丹伦!为了国王!”
       人们在光明使者乌瑟尔激昂的战吼下重新集结,重振旗鼓。乌瑟尔带来了骑士团的中坚力量,他们精力充足、久经沙场。他们没有畏惧天灾大军——吉安娜,尽管筋疲力尽,也与乌瑟尔的骑兵团一起传送到此,并且似乎已经对乌瑟尔事先讲明了情况,使他们不至于在初次见到丧尸时因震惊而贻误战机。现在丧尸倒下得更快了,每一波攻击都在战锤、刀剑和火焰的激昂狂烈中瓦解。
 
       最后一只活尸全身冒火,无头苍蝇般的蹒跚了几步便跌倒下去,真正的死了,吉安娜不由两腿一软,瘫倒在地。她颤抖着摸到水袋,开怀痛饮,然后啃着刚刚找出来的肉干。战斗结束了——只是暂时的。阿尔萨斯和乌瑟尔脱下头盔。汗水把他们的头发粘成一片。她一边咀嚼着食物,一边看着他们。乌瑟尔放眼如海的丧尸残骸,满意的点点头。阿尔萨斯却带着受创的表情瞪着某处。吉安娜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不解的皱起了眉。到处都是死尸——但阿尔萨斯恍惚间却只看到一具布满苍蝇的肿胀尸体,不是他的士兵,甚至不是人,而是马的尸体。
       乌瑟尔走近他的学生,拍拍他的肩膀。
       “我很惊讶你能镇定的坚持这么久,小伙子。”他的声音热诚而骄傲,嘴上挂着微笑。“要不是我刚才赶到——”
       阿尔萨斯骤然转身,“看吧,我尽力了,乌瑟尔!”他冷冷的语气使得乌瑟尔和吉安娜都眨了眨眼。他反应过度了——乌瑟尔不是指责他,他是在赞扬他。“如果能带领骑兵团,我就——”
       乌瑟尔眯起眼。“现在不是骄傲自满的时候!从吉安娜告诉我的情况看,这只是开始。”
       阿尔萨斯用海绿色的眼睛怒视吉安娜,仍在为自以为受到的羞辱而憋屈,而这也是他们见面以来第一次,吉安娜在他锐利的瞪视下感到害怕。
       “还是你没注意到我们每死一个战士,丧尸的队伍就会更加壮大?”乌瑟尔不依不饶的追问。
       “那么我们就该先消灭它们的首领!”阿尔萨斯厉声说。“克尔苏加德告诉过我它是谁,在哪儿能找到它。它是——某种叫做‘恐惧魔王’的东西,名字叫玛尔甘尼斯。它在斯坦索姆。斯坦索姆,乌瑟尔,你受洗为圣骑士的地方。你难道不在乎吗?”
       乌瑟尔疲惫的叹口气。“当然在乎,可是——”
       “必要的话我自己去那里亲手杀了玛尔甘尼斯!”阿尔萨斯吼道。吉安娜停止了咀嚼,瞪视着他。她从没见过他这样。
       “冷静点,小伙子。你再勇敢也不可能一个人打败丧尸军团的指挥官。”
       “那就跟我来,乌瑟尔。我这就出发,来不来随你。”没等乌瑟尔和吉安娜开口反对,他便跳上坐骑,勒马转身奔向南方。
       吉安娜站起来,惊呆了。他一个人走了,没有乌瑟尔的协助——没有带上他的士兵……没有带上她。乌瑟尔无言的走到她身边。她摇摇头。
       “他觉得所有人的死都是他的错,”她静静的对老圣骑士说。“他觉得自己应该及时阻止这一切。”她抬眼看着乌瑟尔。“可就连达拉然的法师——曾经警告过克尔苏加德的那几位——也没有察觉到发生了什么事。阿尔萨斯更不可能知道。”
       “这是他第一次感觉到王冠的分量,”乌瑟尔平静的说。“他以前从来不用承担这份责任。这是他必经的过程,我的女士——学习如何明智的统治国家的过程。我曾经看着年轻时的泰瑞纳斯被同样的问题困扰。他们都是好人,都想为他们的臣民做出正确的事情,确保他们安全幸福。”乌瑟尔看着阿尔萨斯的身影消失在远方,眼里若有所思。“但有些时候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有时候不是所有事都能完美的处理好。阿尔萨斯正在学习这点。”
       “我想我明白,但是——我不能让他就这么一个人冲过去。”
       “不,不会,等我的人准备好长途行军,我们就去追他。你也应该休息休息。”
       吉安娜摇摇头。“不行,不能让他一个人。”
       “普劳德摩尔女士,如果可以的话,”乌瑟尔缓缓的说道。“最好让他自己想清楚。如果你一定要跟去,也请给他点时间思考。”
       他的意思很明白。她不喜欢这样,却不得不赞同。阿尔萨斯正在心烦意乱中,他一定觉得又愤怒又无助,现在很难跟他讲道理。但很明显正因为如此,她不能让他真的孤身一人。
       “好的,”吉安娜说。她骑上马,轻声念出一句咒语。她看到乌瑟尔朝他露齿一笑,但他随即便发现已经看不见她了。“我去跟着他。等您的人准备好了就尽快跟上来。”
       她不能太近。虽然已经隐身,但还是会发出声音。吉安娜用膝盖夹紧马肚子,尾随着闷闷不乐但仍然警惕的洛丹伦王子。
       阿尔萨斯用力踢着马,恼恨它不能跑得快一点,恼恨它不是不败,恼恨自己没能及时发现情况并遏止事态发展。灾难几乎是压倒性的。父王还在应付兽人——那些从另一个世界涌进来的生物,残暴嗜血,热衷于征服。而此时在阿尔萨斯看来,都不过是儿戏。
       父王和整个联盟会怎样面对这场灾难呢——发动这场瘟疫的疯子,意图不仅仅是杀人,还要操纵死者的尸体来攻击他们的亲人和朋友,并以此为乐。泰瑞纳斯会处理得更好吗?一开始阿尔萨斯认为他会的——泰瑞纳斯应该能及时了解真相并及时加以遏止,拯救无辜百姓——但接着他便试图使自己相信没人能做到那样。面对这恐怖情景,泰瑞纳斯应该也和他一样无助。
       他沉浸在思虑中,以至于根本没看见站在路中间的男子。他吃了一惊,慌忙猛力勒马闪开,差点没撞上那人。
       阿尔萨斯又急又恼,厉声说,“白痴!你在干什么?我差点撞伤你!”
       这个人他从没见过,却有一种惊人的熟悉感。他身材高挑,宽肩膀,穿着一件似乎完全由光泽的黑羽织成的斗篷。他的面孔藏在兜帽的阴影中,但当他注视阿尔萨斯时,眼睛却炯炯生光。他灰白的胡子分向两边,露出纯净的微笑。
       “你不会伤到我,我得引起你的注意,”他说,声音低沉而和善。“我跟你父王谈过,年轻人。但他不听我说的,所以现在我来找你。”他鞠了一躬。阿尔萨斯皱起眉,这人看起来倒像是——在捉弄他。“我们必须谈谈。”
       阿尔萨斯哼了一声。现在他知道为什么这个衣着古怪的神秘人物看起来眼熟了。照泰瑞纳斯所说,他是个神秘的——自封的预言者,可以变身成乌鸦。他竟然能厚着脸皮跑到泰瑞纳斯的王座厅,发表了一通关于世界末日的胡言乱语。
       “我没时间胡闹,”阿尔萨斯吼道,一边收紧缰绳。
       “听我说,小子。”陌生人听起来不像是在开玩笑。他的声音如同皮鞭抽打般粗哑而锐利,阿尔萨斯勉强的听下去。“这片大地已经沦陷!阴影已然降临,不管你做什么都不能阻挡。如果你真的希望拯救你的子民,就带他们越过大海……去西方。”
       阿尔萨斯差点大笑起来。他的父王说的没错——这是个疯子。“逃跑?这是我的领土,我唯一的事业就是保卫我的臣民!我才不会把他们丢给那些可怕的怪物。我要找到幕后黑手,消灭他。傻子才不这么想。”
       “傻子,我吗?我想我是,因为我竟然以为儿子会比父亲更明智。”他明亮的眼睛看起来十分不安。“你已经作出了选择。比你更有远见的人也无法动摇你。”

       “我只听到你自己说你有远见。我相信我看到的和我看过的东西,它们就是为什么我的人民需要我留在这里的原因!”
       预言者露出忧伤的微笑。“我们不仅仅是用眼睛去看,阿尔萨斯王子。还要用我们的智慧和心灵。我会给你最后一个预言。记住,你越是力图杀死敌人,就越快把你的子民送入他们手中。”
       阿尔萨斯愤怒的张口正要反驳,却见陌生人的形体已经开始变化,斗篷像一层皮毛似的裹紧他的身躯,随着身型逐渐缩为普通的乌鸦大小,一双乌黑油亮的翅膀伸展而出。它发出一声在阿尔萨斯听来带着沮丧的粗嘎鸣叫,腾空而起,盘旋了一周便飞走了。他看着它消失,心里隐隐不安。那人看起来……那么肯定……
       “阿尔萨斯,对不起,我隐了身。”不知道从哪儿传来吉安娜的声音。阿尔萨斯一惊,慌忙转头四望,想要找到她。这时她在他面前显出形来,愧疚的说:“我只是想——”
       “别说了!”
       可他一看到吉安娜吃惊的一愣,睁大蓝色的眼睛,便立刻为自己的语气感到后悔。但她也不该像这样偷偷跟踪他,监视他。
       “他也找过安东尼达斯,”沉默了一会儿后,她说道。不顾阿尔萨斯是否接受,她继续固执的讲出自己想说的话:“我——不得不说,我感觉到他身上有很强大的力量,阿尔萨斯。”她催马走近,注视着他。“这场丧尸的瘟疫——历史上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这不是一场平常的战斗或者战争——它是某种更可怕更邪恶的东西。一般的战术恐怕没有用。也许他是对的,可能他看到了我们所看不到的东西——说不定他真的知道会发生什么。”
       他咬着牙别过身去,“可能。还可能他是那个玛尔甘尼斯的同伙。要不他就是个发了疯的隐士。他说什么都不可能让我抛弃自己的故乡,吉安娜。我不在乎那个疯子是不是真的看到了未来。我们走吧。”
       他们沉默的前行了一会儿。吉安娜平静的说,“乌瑟尔会跟来,他只是需要点时间准备。”
       阿尔萨斯直直的瞪着前方,仍然在生气。吉安娜再次试着劝说。
       “阿尔萨斯,你应该——”
       “我听够了别人叫我应该做这不该做那!”这话迸了出来,连他自己也和吉安娜一样吃惊不小。“这里发生的事情实在太糟了,吉安娜。我简直不知道怎么形容。现在我在尽一切可能挽救。如果你不打算支持我的决定,那你就不需要在这儿。”他看向她,表情舒缓了下来:“你看上去太累了,吉安娜。也许……也许你应该回去。”
       她摇摇头,瞪着前方不去理会他的注视:“你需要我在身边,我会帮你。”
       怒气瞬间消散,他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手。“我不该那样对你说话,对不起。你在这儿我很高兴,有你在我总是很高兴。他弯下腰去,亲吻了她的手。而她,眉头舒展开来,朝他露出微笑,脸颊也泛起红晕。
       “亲爱的阿尔萨斯,”她柔声唤道。他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才放开。
       这天剩下的时间他们都寡言少语,拼命赶路,夕阳西下时才停下扎营。两人都累的无力打猎,于是只简单的吃了些肉干、苹果和面包。阿尔萨斯盯着手中的面包——它出自王宫御厨,是用提瑞斯法当地的谷物做的——不是来自安多哈尔的谷子。它看上去营养而美味,散发着酵母的香气,而不是变味的甜香。这种起码的粮食,每个人,任何人,都本应该能够放心食用。
       他觉得喉咙突然一紧,放下了面包,一点也吃不下去。他把头埋进手里,一时间直感觉濒临崩溃,绝望和无助像潮水般淹没了他。吉安娜在这里,当他正在挣扎着想要振作起来,她在他旁边跪下,把头靠在他的肩上。她什么也没说。也不需要说什么,只要她留在身边支持他,对他来说就足够了。阿尔萨斯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转向吉安娜,把她抱入怀中。
       她以深情的亲吻回应他,和他一样想要从对方那里获取安抚和宽慰。阿尔萨斯轻抚着她如丝的金发,呼吸着她的芬芳。在这短暂的夜里,他们抛开了一切关于死亡、恐惧、感染的谷物的念头、抛开了预言和抉择,任自己迷失在彼此之中。他们的世界狭小而温馨,那里只有他们两人。
第十二章

       半睡半醒间,吉安娜把手伸向阿尔萨斯,却发现他已经不在身边。于是她揉着眼睛坐了起来。他已经起身穿好了衣服,正在为两人烹煮热粥。看到吉安娜,他笑了笑,可眼里却没有欢喜。她迟疑的回以微笑,伸手够着自己的长袍,把它套上,然后用手指梳理头发。
       “我发现了一些情况,”阿尔萨斯开门见山的说。“昨晚——我当时不想提。但你还是得知道。”他的语气很平淡,可她内心却有些畏缩的感觉。至少他没有再像昨天那样暴躁——可现在这样却更让人不安。他勺了一碗粥拿给吉安娜。她机械的把粥舀进嘴里,听他讲下去。
       “这种瘟疫——丧尸——”他深深吸了口气。“我以前只知道谷物被污染了,它们会害死人。但其实更糟,吉安娜,它不光是把人害死而已。”
       这些话语仿佛扼住了他的喉咙。吉安娜呆坐了一会儿,渐渐明白过来。一时间差点把刚刚吃进去的全吐出来。她开始感到呼吸有些困难。
       “它……转化了他们,它把他们变成了丧尸……是吗?”求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阿尔萨斯。
       他却没那么做,相反他点点头。“这就是为什么这么快就出现那么多丧尸。谷物运到壁炉谷的时间不算久——但是已经足够磨成面,做成面包了。”
       吉安娜瞪着他。这意味着什么——她简直无法理清思绪。
       “所以我昨天才会急着赶过来。我知道自己一个人没法抓住玛尔甘尼斯。可是——吉安娜,我只是不能坐视不管——在那里安安稳稳的修补护甲,扎营休息,你明白吗?”她无言的点点头。现在她确实明白了。“至于那个先知——不管你觉得他有多强,我也不能离开,把整个洛丹伦交给这个——这个——玛尔甘尼斯,不管他是什么人或什么怪物,都必须阻止他。我们还要找到每一箱剩下的谷物销毁掉。”
       说起这些事情使得阿尔萨斯又焦躁起来,他站起来,踱来踱去。“乌瑟尔干什么去了?”他说。“一夜的时间足够他赶到了。”
       吉安娜放下吃了一半的粥,站起来整理好服饰。她的脑子飞速运转,试图冷静的理解全局,寻求应对之策。两人沉默的拆卸了营帐,走向斯坦索姆。
       乌云蔽日,原本烟灰色的黎明更加暗淡。天空下起了雨,冰凉刺骨。阿尔萨斯和吉安娜都把斗篷的兜帽翻过来套上,但这并不能使吉安娜的衣服干燥多少。抵达那座巨大城市的大门时,她不住的发抖。几乎在他们勒马的同时,吉安娜听到背后有声音,转头便见到乌瑟尔和他部属们沿着布满泥泞的土路而来。阿尔萨斯的情绪才刚刚好转了一点,他带着讽刺的微笑转向乌瑟尔。 
       “很高兴你做到了,乌瑟尔。”他冷冷的说。
       乌瑟尔是个好脾气的人,但这次他发作了。承受着巨大压力的不只阿尔萨斯和吉安娜。“注意你的语气,小子!你是王子,但作为圣骑士我是你的长官!”
       “好像我可能忘记似的,”阿尔萨斯反驳道。他快步走上坡顶,这样他可以越过城墙观察到城内。他并不确定自己在找什么。也许会有些迹象,表明人们还在正常的生活,表明他们及时赶到了。他在寻找任何可以给他希望,告诉他还来得及做什么的迹象。“听着,乌瑟尔,有些关于瘟疫的事你得知道。那些谷物——”

       正说着,冷风扬起,飘进他鼻子的气味并不难闻,但阿尔萨斯却感觉仿佛内脏被狠狠打了一拳。那诡异的气味,用污染谷物烤出的面包所独有的气味,明明白白的荡在空中,混在雨中。
       圣光啊,不!已经磨了,已经烤了,已经——
       阿尔萨斯脸上血色褪尽,他大瞪着眼,恐怖的发现让他汗毛直竖。“我们太迟了。我们该死的太迟了!谷物——这些人——”他简直说不下去,“这些人已经都被感染了。”
       “阿尔萨斯——”吉安娜弱声说。
       “他们现在看起来没事,可是变成僵尸是迟早的事!”
       “什么?”乌瑟尔叫道。“孩子,你疯了吗?”
       “不,”吉安娜说。“他说的对。如果他们已经吃了那些粮食,他们就已经被感染了——如果他们被感染……就会尸变。”她飞速的思考着。应该有办法的。安东尼达斯对她说过,只要是魔法,就必然有另一种魔法与之相克。如果有时间思考,如果能冷静下来理性的应对而非感情用事,说不定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我们必须净化这整座城市。”
       阿尔萨斯的声明冷血而残酷。吉安娜眨了眨眼。他肯定不是这个意思。
 
       “你竟然这样想?”乌瑟尔叫道,大步走向他的前学生。“肯定有别的办法。这可不是长虫的苹果,这是一整城的活人!”
       “见鬼,乌瑟尔!我们不得不这样做!”阿尔萨斯逼近乌瑟尔的脸,在这可怕的瞬间吉安娜觉得他们就要兵戎相见。
       “阿尔萨斯,不!我们不能那么做!”她的话冲口而出。他忽的转向她,海绿色的眼睛里汹涌着愤怒、伤心和绝望。她立刻意识到他是真的认为这是唯一的选择——牺牲这些已经无药可救的被诅咒的人,是拯救其他健康者的唯一办法。她努力在被他打断前组织好语言,看到她焦急的样子,他的脸色缓和了一点。
       “听我说。我们还不知道有多少人被感染。有些人可能还一点谷物都没吃过——还有的可能没吃到中毒的分量。我们甚至连致命剂量都还不知道,了解的东西太少了——我们不能因为自己的恐惧就这么把他们当成牲畜一样屠杀!”
       这是一句不合时宜的话,她看着阿尔萨斯逼近的脸。“我是在尽力保护无辜的人,吉安娜。我发过誓。”
       “他们就是无辜者——他们是瘟疫的牺牲品!这不是他们想要的!阿尔萨斯,那里还有孩子。我们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被感染。太多情况不确定,我们不能采取这种——这种过激的办法。”
       “那么那些感染了的呢?”他以一种突然的,可怕的平静语气问道。“他们会杀死那些孩子,吉安娜。他们还会来杀了我们……然后从这里蔓延出去,到处杀戮。他们不管怎么样都会死,可一旦他们再爬起来,就会做出他们活着的时候绝对绝对不愿做的事。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吉安娜?”
       她没有想过这个。她看看乌瑟尔,又看回阿尔萨斯。“我——我不知道。”
       “不,你知道。”他是对的,她绝望的想,她确实知道。“与其丧命于瘟疫,你是不是宁愿现在就死?作为一个有思想的活生生的人类,干净的死掉,不是好过复活成丧尸去攻击所有人——所有你活着的时候热爱的人?”
       她的脸扭曲了。“我……是的,那会是我自己的选择。但我们不能替他们选择,你不明白吗?”
       他摇头。“是的,我不明白。我们要在有人逃出去、把瘟疫到处传播之前净化这个城市。要赶在他们开始尸变前。这对他们反而慈悲一些,而且这也是立杆见影的把瘟疫杜绝在此时此地的唯一办法。我决定这么干了。”
       极度痛苦的泪水烧灼着吉安娜的双眼。
       “阿尔萨斯——给我点时间,只要一两天。我可以传送回去找安东尼达斯,我们可以召开紧急会议。说不定我们能找到什么办法——”
       “我们没有一两天了!”阿尔萨斯爆发道。“吉安娜,只要几小时他们就会发作。说不定只要几分钟。我——我在壁炉谷亲眼看到过。没有时间想来想去争来争去了。我们必须动手,就是现在,要不就太晚了。”他转向乌瑟尔,不再理吉安娜。
       “作为你未来的国王,我命令你净化这座城市!”
       “你还不是我的国王,小子!就算你是我也不会接受这个命令!”
       可怕的沉默,气氛紧张到极点。
       阿尔萨斯……吾爱,吾友……求你别这样。
       “那我只能把你这种行为视为叛国了。”阿尔萨斯的话音冰冷而清晰。吉安娜比挨他一耳光还要惊讶。
       “叛国?”乌瑟尔激怒的说。“你失去理智了吗,阿尔萨斯?”
       “是吗?乌瑟尔爵士,以王位继承人的身份,我在此解除你对军队的指挥权,并中止你的圣骑士的服务。”
       “阿尔萨斯!”吉安娜尖声说,从震惊中反应了过来。“你不能就这样——”
       他暴怒的猛然转身,丢下一句话:“就这样了!”
       她瞪着他。而他却转头看向士兵们,在三人争吵时,他们一直在旁边小心翼翼的沉默着。“想要拯救这片土地的,跟我来!其他的……给我滚!”
       吉安娜觉得头晕心慌。他真的要这么干。他要开进斯坦索姆,砍倒城里每个活生生的男人女人和孩子。她站立不稳,紧紧抓住坐骑缰绳。马儿低头朝她嘶鸣,柔软口鼻呼出的温热呼吸拂过她的脸颊。它的无知此时多么令她嫉妒。
       她不知道乌瑟尔会不会对他的前学生动手。然而就算被解除了职务,他仍然受到效忠王子的誓约约束。她看得到他的脖子青筋直暴,几乎还能听到他紧咬牙关的声音。而最后他还是没有攻击他的王子。
       但忠诚之心并没有迫使他保持缄默。“你越过了一道危险的界限,阿尔萨斯。”
       阿尔萨斯看了他一会儿,耸耸肩。他转向吉安娜,搜寻着她的视线,有那么一瞬间——只是一瞬间——他回复了本来的自己,诚挚,年轻,还有一点惶然。
       “吉安娜?”
       一句呼唤胜过千言万语,既是询问又是恳求。尽管她像小鸟遇到毒蛇般冻结在他面前,他仍然向她伸出手。她盯着它,想着这只手曾经温暖的紧握她的手,曾经抚慰她,曾经轻放在伤者身上,散放出疗救之光。
       她却不能握这只手。
       “对不起,阿尔萨斯。我不能看着你那样做。”
       他脸上冷漠的伪装瓦解了,他的痛苦无从遮挡,震惊和难以置信显露无遗。她无法继续看着他,泪水盈满了眼眶。她强忍着转过身去,发现乌瑟尔正用同情和赞同的目光注视着自己。他伸出手扶她上马,那份坚定和镇静使她万分感激。接着乌瑟尔也上了马,牵着她的马缰离开他们在这场痛苦经历中遇到过的最可怕的事件现场。吉安娜剧烈的战抖着,紧紧抓住她的马。
       “吉安娜?”阿尔萨斯的声音追随着她。
       她闭上眼睛,泪水怦然滚落。“对不起,”她喃喃低语,“真的对不起。”
       “吉安娜?……吉安娜!”
 
       她抛弃了他。
       他无法相信。良久,他呆若木鸡的注视着她渐行渐远的身影。她怎么能这样遗弃他?她懂他。她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懂他,甚至比他自己都懂,她一向都能理解他的。他的思绪忽然飞回了他们成为恋人的那个夜晚,他们一起沐浴着稻草人橘色的火光,一起浸透月亮的清辉。他抱紧她,向她恳求。
       别拒绝我,吉安娜。永远不要拒绝我。求你。
       不会的,阿尔萨斯,我永远不会。
       噢,是的。神奇的话语,在那个神奇的时刻温柔入耳。可现在,到了真正关键的时刻,她却做了相反的选择——她拒绝了他,她背叛了他。该死,她不是也承认如果是自己的话,她宁愿在被瘟疫扭曲之前死掉?而现在她离开了他,丢下他一个人。就算她拿匕首刺穿他,也不会让他感到比现在伤得更深。
       一个念头忽然涌现,简单明确而刺人:她是对的吗?
       不。不可能。如果她是对的,那他就将成为一个刽子手,而他知道自己不是。他知道的。

       他摆脱迷惘的战栗,舔舔突然干裂的嘴唇,深吸一口气。一些士兵已经跟着乌瑟尔离开。走了很多人。太多了,说实话。靠这么点人他可以占领整座城市吗?
       “长官,请允许我,”法里克说,“我……呃……我宁可被砍成一万片,也不愿意变成僵尸。”
       接着是一片赞同的低语,阿尔萨斯的心振作了一些。他握紧战锤。“我们要在这里做的事情毫无快意可言,”他说,“只有冷酷和必然。完全是为了以最小的伤亡,让瘟疫就此终止。城墙里的人已经死了。尽管他们还不知道,但我们明白。我们要在瘟疫杀掉我们之前干净利落的杀光他们。”他一个接一个的注视每个人,这些人没有逃避他们的职责。“他们必须被杀死,他们的房屋必须被焚毁,以免任何我们已经来不及拯救的人在里面藏身。”士兵们抓紧武器,点头表示明白。“这不是一场伟大而荣耀的战斗,而将充满丑恶和痛苦。我全心为它的必要性而哀痛,但我也全心相信,这是我们必须做的。”
       他举起战锤。“为了圣光!”他吼道,作为回应,他的士兵们也举起了武器,发出怒吼。他转向城门,深吸一口气,冲了进去。
       已经尸变的很好对付。他们已经不再是人类,而是邪恶的傀儡,是敌人,敲碎它们的头骨,削掉他们的脑袋不比放倒狂暴的野兽困难。但其他的——
       他们抬头看着全副武装的士兵,看着他们的王子,开头疑惑进而恐惧。一开始,大多数人甚至没有打算拿起武器;他们熟悉这些徽章,知道来杀他们的人本该是来保护他们的。他们完全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死。击倒第一个人时,悲恸咬紧了阿尔萨斯的心脏——一个几乎还没过青春期的年轻人,他抬头盯着他,棕色的眼睛里充满了迷惑,说出了以下的话,“大人,为什么——”阿尔萨斯大声呼喊,为自己不得不做的事而感到极度痛苦,他的战锤,砸进了男孩的胸膛。他无意中发现战锤已经不再发光。也许圣光也为这次悲惨却必要的行动而哀悼。一阵呜咽将他撕裂,但他强咽下去,他会忍过去。然后转向男孩的母亲。
       阿尔萨斯以为事情会越来越容易。但他错了,事实上越来越困难。但阿尔萨斯拒绝屈服。他的士兵把他作为榜样;如果他有所动摇,他们也一定会,那样玛尔甘尼斯就会得胜。所以他一直戴着头盔,不让士兵们看到自己的脸,他还亲自点燃火把,烧毁了关满尖叫着的人的房屋。并且他拒绝让这恐怖的一幕幕一声声减缓他的行动。
       让他们感到略微轻松了一点的是,斯坦索姆市民开始了反击。虽然市民们在一个训练有素的圣骑士和众多有经验的士兵面前毫无机会可言,但这还是缓解了那一恐怖的事实——好吧,就像吉安娜所说的,把他们当成牲口一样屠杀。
       “我一直在等你,年轻的王子。”
       低沉而令人战栗的声音侵占了阿尔萨斯的双耳和脑海深处,这声音洪亮而……无法找到其他的词来形容……邪恶。是恐惧魔王,如克尔苏加德所说,那是某种黑暗存在的黑暗名字。
       “我是玛尔甘尼斯。”
       某种近似喜悦的情绪穿透了阿尔萨斯。事实证明他是对的。玛尔甘尼斯就在这儿,他就是瘟疫的罪魁祸首。
       正当阿尔萨斯的手下也听到声音,转身四处搜寻声音的来源,一座藏着村民的房屋突然大门洞开,死尸冲了出来,他们的躯体上勾勒着诡异的绿色幽光。
       “看到了吧,你的臣民现在是我的了。我会一家一家的转化这个城市,直到生命的火花彻底熄灭……永远熄灭。”玛尔甘尼斯大笑,深沉而原始的笑声充满黑暗,让人惊魂不定。
       “我决不允许,玛尔甘尼斯!”阿尔萨斯叫道。他现在坚信自己的行为是正义的,心中恢复了自信。“我宁可他们死在我手上,也不会让他们死后做你的奴隶!”
       回应他的是更邪恶的狂笑,紧接着这可憎的怪物便消失不见,和来时一样迅速。大群丧尸从四面扑来,阿尔萨斯不得不奋战保命。
       杀戮这城市里所有的人——活的和死的——用了多长时间,阿尔萨斯自己也说不清。他精疲力竭,战抖个不停,尽管面包房已经化为灰烬,毒面包那恶心的香味仍然飘在空中,混杂着鲜血和浓烟的气味,令他作呕,血液和脓液覆盖了他曾经光亮的铠甲。杀戮总算完成了,但他的使命却没有结束。他等待着,他知道它会来,十分肯定。很快,他的敌人果然到了,从空中落到一个幸存的房顶上。
       阿尔萨斯觉得站立不稳。这个生物巨大无比。它青灰色的皮肤就像会动的石头,光秃秃的骷髅脑袋上两个犄角向前弯曲,一对强壮的蝙蝠膜翅在他身后伸展着,仿佛有生命的暗影。它双腿前弯,末端是一对蹄子,金属护腿上面伸出一根根尖刺,并饰以面目可憎的骨头和骷髅图案。眼中发出的绿光映亮了它裸露的尖锐牙齿,露出傲慢的讥讽笑容。
       阿尔萨斯仰视面前的生物,惊恐得呆住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听过一些传说,看到过达拉然和王家图书馆里那些古书上的插图。但亲眼目睹这个庞然大物矗立在前,在它背后是火和烟染成的猩红加漆黑的天空——
       恐惧魔王是一种恶魔,它来自于神话,不可能是真的——可它就在这儿,不可一世的站在他面前,面目极其可憎。
       恐惧魔王。
       恐惧几乎将阿尔萨斯压倒,他知道如果阻挠它,便会被它撕成碎片。他会死在这个怪物手上——来不及抵抗就被杀死。但全凭着坚定的意志,他以另一种更有利的情绪淹没了下意识的恐惧——憎恨与正义之怒。他想着那些死于自己锤下的人,有活人也有死人,有吸血僵尸,也有吓坏了的女人和孩子,他们不知道他是在试图保护他们的灵魂。人们的脸孔在他眼前浮现,激励着他;他们不能——也不会——白白死去。不知不觉中,阿尔萨斯找回了勇气,他直视恶魔的眼睛,握紧战锤。
       “我们来做个了断,玛尔甘尼斯,”他吼道。声音坚定而有力。“就你和我。”
       恐惧魔王扬头大笑。“豪言壮语,”他隆隆的说道。“不幸的是,到这里还没完呢。”玛尔甘尼斯咧嘴一笑,黑色的嘴唇下露出尖锐利齿。“你的旅程才刚开始,年轻的王子。”
       他扫过一只臂膀,指着阿尔萨斯的士兵,又长又尖的爪子在吞噬着这座巨城的火焰下闪闪发光。“集合你的军队,到极北之地诺森德找我吧。你真正的命运将会在那里揭开。”
       “我真正的命运?”阿尔萨斯的声音因愤怒和疑惑而变得粗哑。“你什么意思——”话语卡在了他的喉咙里,只见玛尔甘尼斯周围的空气开始闪动,形成一个似曾相识的漩涡。
       “不!”阿尔萨斯尖叫道。他不顾一切的冲上前去,要不是传送法术已经完成,他很可能在一个心跳之间就被砍倒。阿尔萨斯狂吼着,对着空气挥舞光芒黯淡的战锤。“我会追你到世界尽头!听到了吗?世界尽头!”
       狂躁和暴怒占据了他,他嘶吼着疯狂舞动战锤直到筋疲力竭。满身是汗的他拄锤而立,挫败与愤怒的呜咽使他颤栗不已。
       直到世界尽头。
第十三章
 
       三天后,吉安娜·普劳德摩尔走在斯坦索姆的街道上。这曾经是座骄傲的城市,是北洛丹伦的荣耀,如今却成了噩梦之源。
       恶臭简直无法忍受。她用带有浓烈宁神花香气的手帕捂着脸,作用却不大。大火本该已经因燃料用尽而熄灭,至少会减弱一点,但相反的,整座城市依然怒焰熊熊,告诉吉安娜一定有黑暗魔法涉足其间。腐臭混在浓烟中,刺激着她的眼睛和喉咙。
       他们保持着死时的姿势,绝大多数都手无寸铁。吉安娜小心翼翼的跨过肿胀的尸体,感到有些恍惚,泪水漫出了她的眼眶,顺着脸颊滑落。阿尔萨斯和他的士兵凭着他们那错误的“慈悲”,连孩子都没有放过,看到这一幕,吉安娜不禁哽噎出声。
       这些现在一动不动的躺着的尸体,要不是被他杀死,会站起来攻击她么?很可能会。他们中有很多肯定会,既然谷物已经被分发食用了。但每一个都会吗?她永远都不会知道了,他也不会知道。
       “吉安娜——我再求你一次,跟我来吧。”他的声音那么热切,但很明显他的思想已到了千里之外。“它从我手上逃走了。我保护了市民们免遭它的奴役,可——最后关头它逃走了。它在诺森德。跟我来吧。”
       吉安娜闭上眼。她不愿想起一天半以前的那场对话,不愿想起阿尔萨斯的样子,他愤怒而冷酷,如隔千里,一心只想着杀掉那个恐惧魔王——圣光啊,那是个恶魔——而且他打算不惜一切代价。

       她差点被一具尸体绊倒,恐惧使她猛然睁眼。那个她爱过的人——实际上仍然爱着,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她不知道出了这样的事之后,自己怎么还能继续爱他,但是圣光救救她吧,她确实爱——
       “阿尔萨斯——这是个陷阱。它是恶魔领主,在自己的地盘里才能发挥全部的力量。它在斯坦索姆都能从你手上逃掉,那一旦到了自己的地盘,它肯定会打败你的。不要去……求求你……”
       她多想投入他的怀抱,紧紧抱住他不让他走。他不能去诺森德,那完全是赴死。尽管他给这么多人带来了末日,吉安娜发现自己还是无法希望他死。
       “这么多死者,”她喃喃的说。“我不能相信阿尔萨斯会干出这样的事。”可她知道他已经干了。一整个城市……

       “吉安娜?吉安娜·普劳德摩尔!”
       吉安娜猛的一抖,被熟悉的声音从痛心的沉思中惊醒。是乌瑟尔。她转过身,意外的感到一阵放松。乌瑟尔以前总是让她有点害怕;他魁梧而强大,而且……可以说……仿佛深深的融入了圣光。她愧疚的红着脸回忆起,她和阿尔萨斯早些年时经常在乌瑟尔背后拿他开玩笑,把他的虔诚当成伪善和装模作样。然而在过去那极度痛苦的三天里,她却和乌瑟尔站在同一阵线,反对阿尔萨斯。
       “你发过誓说你永远不会拒绝我,吉安娜,”阿尔萨斯控诉道,他的声音利如冰刃。“可在我最需要你的支持和理解的时候,你却和我作对。”
       “我——你——阿尔萨斯,我们还没了解足够的情况——”
       “现在,你又不肯支持我。我准备去诺森德,吉安娜。我可以带上你,和我一起去终结邪恶吧。你不想来吗?”
       吉安娜打了个冷战,乌瑟尔注意到了,但没说什么。尽管诡异的火焰散发出可怕的热量,他还是一身铠甲。他急匆匆的大步走来,但身形和仪态不再让她觉得吓人,反而成了坚强可靠的象征。他虽然没有拥抱她,但也宽慰的握住她的手臂。
       “我就知道会在这儿找到你。他去哪了,孩子?阿尔萨斯把舰队带到哪里去了?”
       吉安娜张大眼:“舰队?”

       乌瑟尔叹了口气表示肯定。“他已经命令整个洛丹伦的舰队跟他们出发。只给他父王草草传了个信。我们都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没经过指挥官的命令,直接就服从了他。”
       一丝痛苦在乌瑟尔严峻的脸上闪过,他点点头。“是的,”他轻声说。“他一直对手下的人很好。他们看得出他是发自内心的关心他们,他们情愿为他卖命。”
       悔恨被他的话揭起。没错,至少这一点是真的,并且阿尔萨斯曾经确实值得他们这样誓死效忠。
       “现在你又拒绝支持我……”
       乌瑟尔轻轻摇了摇她,把她带回现实。“你知道他可能把舰队带到哪里去吗,孩子?”
       吉安娜深吸了一口气。“他走之前来找过我。我恳求他不要去,我告诉他那看起来像个陷阱——”
       “哪里?”乌瑟尔不依不饶。
       “诺森德。他去了诺森德追捕玛尔甘尼斯——那个制造瘟疫的恶魔领主。他没能打败他……在这里。”
       “恶魔领主?该死的小子!”他的暴怒吓到了吉安娜。“我得去告诉泰瑞纳斯。”
       “我阻止过他,”吉安娜重复道。“那时候……而且当他……”她无助的朝默默陪伴他们的死者们摊开手,他们的数目多得难以置信。她想过千万遍,是不是本来有可能阻止事情的发生——如果当时她找到了合适的言辞,用正确的方式去打动阿尔萨斯,说不定能够劝阻他的。“可我失败了。”
       我辜负了你,阿尔萨斯。我辜负了这些人——我也辜负了我自己。
       乌瑟尔戴着护甲的沉重大手落在她纤瘦的肩上。“别难为自己了,孩子。”
       她苦涩的笑出声。“看得出来么?”
       “任何有良心的人都会和你一样为这件事疑惑。其实我也是。”她抬眼看了他一眼,惊讶于他坦承的事实。
       “你也是?”吉安娜问。
       他点点头,因疲劳而充血的眼睛里带着痛苦——如此深的痛苦,以至于让她震惊。“我不能对他动手。他还是我的王子。但是我怀疑……当时我是不是该拦住他?是不是该说些更恰当的话,做些更恰当的事?”乌瑟尔叹口气,摇摇头。“很可能是。也很可能不是。但都过去了,我不可能重新选择。你和我现在必须向前看。吉安娜·普劳德摩尔,这不是你的责任,这场……屠杀。谢谢你告诉我他去哪了。”
       她低下头。“我觉得好像我又背叛他了一次。”
       “吉安娜,说不定你会救了他——还有所有跟他同去的那些人,他们对他变成了什么样子一无所知。”
       乌瑟尔的措辞使她吃惊,她抬起尖锐的目光。“他变成了什么样子?他还是阿尔萨斯,乌瑟尔!”

       乌瑟尔的眼神看上去十分困惑。“没错,他是。但是他做出了可怕的选择——而且这个选择所造成的影响还需试目以待。我不知道他还能不能回头。”乌瑟尔转过身,看着死者们。“我们现在知道死人可以变成僵尸,还有恶魔确实存在。现在我在想,鬼魂会不会也是真的呢。如果是的话,我们的王子百分之百会被他们淹没。”他朝她鞠了一躬。“跟我离开这里吧,女士。”
       她摇摇头。“不,先不了。我还没好。”
       他探询着她的目光,点点头。“如你所愿。圣光保佑你,吉安娜·普劳德摩尔女士。”
       “你也一样,光明使者乌瑟尔。”她尽可能的朝他微笑,看着他大步离去。无疑阿尔萨斯会把这当作又一次背叛,但如果真的能够拯救他的生命——那么她愿意承受。
       气味越来越浓,超过了靠坚强意志所能忍受的限度。她停下来看上最后一眼,内心的一部分奇怪自己为什么会来这儿,但另一部分却知道。是为了把这景象深深的烙印于脑海中,为了对所发生的事情有切肤的认识。她绝不能忘记。她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阿尔萨斯,但她知道这件事本身绝不能仅仅成为史书中的一个脚注而已。

       一只乌鸦徐徐盘旋而下。她想要冲过去赶走它,以免它啄食这些受尽折磨的尸体。但乌鸦也只是按天性行事,它可没有什么是非观念告诉它那样做会冒犯人类的感情。她注视着乌鸦,瞪大了眼睛。
       它开始长大,变形,转瞬间原本栖着那只食腐鸟的地方站起了一个人。她倒吸一口凉气,认出了他——就是她见过两次的先知。
       “你!”
       他歪着头,朝她露出古怪的微笑,仿佛无声的告诉她,我也认得你。这是她第三次见到他——第一次他正在和安东尼达斯谈话,第二次是阿尔萨斯,两次她都隐着身——很明显,她的隐身术完全没有骗到他,两次都是。
       “这片土地上的死者暂时会安静的躺着,但不要被蒙蔽了。你的王子在寒冷的北方只能找到死亡。”
       他直率的言语使她感到有点畏缩。“阿尔萨斯只是在做他认为对的事。”这话不假,她知道的。不管犯了怎样的错,但他确实是绝对真心的相信清洗斯坦索姆是唯一的选择。
       先知的目光变得温和。“他的热诚值得赞扬,”他说,“但那也将导致他的失败。现在全得靠你了,年轻的法师。”
       “什么?我?”
       “安东尼达斯不理会我,泰瑞纳斯和阿尔萨斯也一样。人类的统治者和魔法大师都对真相避而不见。但我想你不会。”
       环绕着他的光环明显可见。吉安娜几乎可以见到能量在他周围猛烈漩转。他走近一步,把手放在她肩上。她疑惑的抬眼看向他的眼睛。
       “你必须带领你的人民前往西边的古老大陆卡利姆多。只有在那里你才能对抗暗影,救世界于水火。”
       吉安娜瞪着面前的这双眼,明白了他是对的。这双眼里没有支配,也没有威胁——只有对世事的洞察,它们深沉而确信无疑,直看进她的骨头里。
       “我——”她用力吞咽了一下,最后看了看她爱过并且依然爱着的那个人造成的恐怖景象,然后点点头。
       “我会按你说的做。”
       并且把我的阿尔萨斯留给他自己选择的命运。没有别的办法了。
       “但还需要一些时间去召集他们,去说服他们相信我。”
       “我觉得你没有那么多时间了。已经浪费了太多。”
       吉安娜抬起下巴。“我不能试都没试就走。如果你够了解我,那你就该知道这一点。”
       乌鸦先知看起来勉强松了口气,微笑着按按她的肩膀。“你觉得怎样必要就怎样做吧,但别太久。时间过得很快,拖延会带来致命的后果。”
       她点点头,说不出话来。有太多人要说服——以安东尼达斯为首。如果说他愿意听谁的话,她想,那也就是她了。她见证了死亡——而这就是愚守这片大陆上尚存的生者,不愿撤退到卡利姆多的后果。
       先知的形体变化缩小,又成了一只巨大的黑鸟,飒飒的扇动翅膀飞走了。不知为何,黑翼鼓起的气流拂过她的脸庞,没有一点腐烂、烟熏或死亡的气味。它闻起来纯净而清新。
       那是希望的气息。
第十四章

       这片大陆被称为诺森德,洛丹伦舰队用作海港的地方,叫做匕鞘海湾。这里寒风暴戾,冰冷的蓝灰色海水深不见底。峭崖上点点劲松向上高耸,为阿尔萨斯将要扎营的平坦区域提供了天然屏障。一道瀑布从高处坠落,水花飞溅。这里怎么看都好过他的预期,至少目前如此,完全不像一个恶魔领主的老巢。
       阿尔萨斯跳下船,重重的落在岸上,他迅速举目四望,观察周围的一草一木。风,像迷路孩童般哀泣嚎哭,搅起他的金发,用冰冷的手指轻抚他的发梢。

       “殿下,您还好吧?”
       “船长,我的人都到齐了吗?”阿尔萨斯没有费心去回答他的问题。这是个蠢问题。显然他现在一点也不好。他被迫屠杀了一整城的人来制止更严重的暴行。为此吉安娜和乌瑟尔都和他反目。而还有个恶魔领主在这里等着他。
       “快了,只剩几艘船还——”
       “很好。现在我们的首要任务是建一个防御完善的基地。谁也不知道阴影中有什么在等着我们。”他给这人找了些事做,让他闭嘴。阿尔萨斯也提供了帮助,和士兵们一样卖力的建造营地。当他们点燃篝火抵御黑暗和寒冷时,他想念起吉安娜利索的火焰法术来。该死,他想念吉安娜。但他会学会不想她的。她在他最需要的时候辜负了他,这样的人不该再留在他心里,他的心必须坚强,决不能软弱,必须义无反顾,而不能总是疼痛不已。如果他想打败玛尔甘尼斯,他的心里就容不得有一丝弱点。容不得有一丝温情。
       一夜无事。阿尔萨斯整晚在自己的帐篷里查看所有能找到的残缺不全的地图,直到黎明才睡着。当他终于进入了睡眠,便开始做梦,那梦既欢乐又恐怖。他又回到了童年,一切都还充满希望。他骑着挚爱的耀眼白马,又一次和它完美配合,合二为一,什么都阻拦不了他们。但当他催动不败开始那决定命运的一跃时,即使在梦中他也感到恐惧直压过来。剧烈的痛苦再次席卷了他,并没有因为他明知这是梦而减少一点。并且再一次的,他拔出剑,刺穿了他忠诚挚友的心脏。
       但这次……这次他注意到自己拿着一把完全不同的剑。那个可怕的时刻,他握着的只是把朴素的防身武器,而这次却是把华丽的巨大双手剑。它通体符文闪耀,散发着冰蓝色雾气,就如不败躺着的雪地一般冰冷。当阿尔萨斯拔回剑,他并没有像上次那样瞪着一匹死马。相反的,不败嘶鸣一声跳了起来,完全恢复了健康,甚至比以前更加强壮。它仿佛在发光,皮毛散发的光彩不再仅仅是白色。阿尔萨斯猛的从地图堆里坐起,泪水盈眶,唇间还留着欣喜的哽咽。这一定是某种征兆。

       灰暗严峻的黎明到来,第一道晨光之前他便醒了过来,急切的开始研究地图,寻找恐惧魔王的踪迹。他就在这儿,阿尔萨斯知道。
       然而第一天,除了零星的丧尸外他们一无所获。随着时间过去,越来越多地区被他们绘入了地图,但阿尔萨斯的斗志开始低落下来。
       他发现诺森德是一片几乎未被开辟的广阔大陆,而玛尔甘尼斯是个恐惧魔王,没错,按理说他们目前发现的几群丧尸很好的证明了它的存在。但实际上,它现在未必肯定存在于这里。它可能在任何地方——或不在任何地方。所有关于他在诺森德的声明,有可能不过是精心策划的阴谋,用来把阿尔萨斯引开,以便这个恶魔到别的地方——
       不。那太疯狂了。那个恐惧魔王骄傲自大,它确信自己强过这位人类王子。阿尔萨斯必须相信它在这儿,必须。当然,也有可能吉安娜是对的。玛尔甘尼斯确实在这里,并且给他设好了陷阱。这些想法没一个让人愉快,阿尔萨斯越琢磨越焦躁不安。
       搜索了一周后,阿尔萨斯找到了一点希望。两个探子带回了在另一个方向发现大群丧尸的消息,于是他们向那边进军。他们发现了探子所说的僵尸——但都躺在冰冻的地面上,成了碎片。没等阿尔萨斯作出判断,他们就遭到了射击。
       “隐蔽!”阿尔萨斯喊道,于是他们立刻冲到任何能找到的掩体后面——树,岩石,甚至雪堆。然而攻击几乎才刚开始就停止了,传来一声叫喊。
       “见他娘的鬼了!你们不是僵尸!你们是活的!”
       阿尔萨斯熟悉这个声音,但绝没想到会在这片荒凉土地上听到。只有一个人会咒骂得这么有分量,一时间,他仿佛忘了自己为什么在这儿,在寻找什么,心里只有欣喜和愉快的回忆。
       “穆拉丁?”阿尔萨斯惊喜的喊道。“穆拉丁·铜须,是你吗?”
       刚才大喊的矮人从一排火枪后走出来,小心的审视一番,阴沉的脸随即笑逐颜开。“阿尔萨斯,伙计!我真没想到来救我们的是你!”
       他大步走上前去,和阿尔萨斯早年印象中相比,他浓密的胡须把脸庞遮盖得更多,眼睛周围的皱纹也增加了,不过现在依旧闪着愉快的光。穆拉丁展开双臂迎上去,抱住了王子的腰。阿尔萨斯朗声大笑——圣光啊,他有多久没有笑过了——拥抱了他的老朋友和前教官。等两个人松开手来,阿尔萨斯关心起穆拉丁刚才说的话。
       “你刚才说救援?穆拉丁,我本来不知道你在这里的。我是来——”他突然闭嘴,把话咽了回去。他还不清楚穆拉丁知道以后会是什么反应,于是只朝矮人笑了笑。“迟些再说,”他转变话题。
       “来吧,老朋友。我们在附近有个营地。看起来你和手下们该吃顿热的了。”
       “要是还有啤酒,那我就愿意去,”穆拉丁咧嘴笑道。
       阿尔萨斯、穆拉丁和副手巴尔甘,以及其他矮人们一同回归,给营地带来了喜庆的气氛,甚至将永不休止的寒冷驱走了一点点。阿尔萨斯知道矮人们适应寒冷的气候,而且是相当团结和强韧的种族,但他却注意到,当他们接过热腾腾的粥时,解脱和感激在一张张大胡子脸上闪过。面对他们关于他的提问,阿尔萨斯强忍着想要倾诉的冲动,缄默不答。尽管这很难,但他还是想先招待好穆拉丁和他的手下们再说。之后,他便招呼穆拉丁和他一起离开了营地中央,来到他自己的帐篷附近。
       “那么,”他开口说道,而他的前教官则象个侏儒永动机般大嚼着热乎乎的食物,“你们在这里做些什么呢?”
       穆拉丁吞下一口食物,伸手拿杯啤酒把它冲下去。“好吧,小伙子,可这事没必要给所有人知道。”
       阿尔萨斯会意的点头。其实他的舰队中也只有极少人知道他们来诺森德的全部原因。“谢谢你信任我,穆拉丁。”
       矮人拍拍他的肩膀。“你已经长成个帅小伙儿了,真的,孩子。既然你能找到这个鸟不生蛋的地方来,那你就有权利知道我和我的人在这里干啥。我在找一个传说中的东西。”他眨眨眼睛,吞下一口啤酒,然后擦擦嘴继续说道:“你知道我们矮人总是对稀奇的玩意儿感兴趣。”
       “确实。”阿尔萨斯想起曾经听说过穆拉丁在帮忙建立所谓的“探险者协会”。它的大本营在铁炉堡,其成员走遍世界各地采集各种学问,并且探寻古代的宝藏。“这么说你在这里是忙协会的事咯?”
       “对,的确是。我以前来过很多次了。这鬼地方真有意思。从来不肯轻易把它的秘密交出来……这样才有意思。”他在包里摸索了一阵,掏出本破旧的皮边日志,咕哝了一声把它递给阿尔萨斯。王子接过来翻看。里面有成百的地图标记和生物、废墟的草图。“这地方可真是深藏不露。”
       看着这些图画,阿尔萨斯不得不同意。“大部分时间我们都是在调查,”穆拉丁接着说。“了解情况。”
       阿尔萨斯合上书,把它还给穆拉丁。“你看到我们的时候很惊讶——不是因为把我们当成了僵尸,而是因为我们不是。你在这里多久了——了解到些什么?”
       穆拉丁刮完碗里最后一点粥,又用片面包擦干净碗,然后一起吃了下去。他微微叹了口气。“啊,我真怀念你们的宫庭面包师做的酥饼。”他又开始摸索他的烟斗。“回答你的问题,我们待得够久了,久到发现了这里有点不对劲。有种……势力在扩张。它很邪恶,而且越来越邪恶。我跟你爹讲过;我觉得这个势力不会甘心在诺森德呆着。”
       阿尔萨斯强忍住既忧虑又兴奋的双重情绪,竭力表现得平静。“你觉得它对我的臣民可能是个威胁么。”
       穆拉丁点燃烟斗,向后靠去。他喜爱的烟草散发出熟悉的气味,惹弄着阿尔萨斯的鼻子,它在这片异乡土地上显得那么令人安慰。“没错,我是这么想。而且我觉得这是那些讨厌的僵尸出现的原因之一。”
       阿尔萨斯觉得是时候了。他快速而镇定的把所遇到的一切告诉穆拉丁:染疫谷物、克尔苏加德、诅咒神教、他和尸变的农民恐怖的遭遇战。还有这一切的幕后主使——恐惧魔王玛尔甘尼斯和它嘲弄般的诺森德之邀。
       他也拐弯抹角的提到了斯坦索姆。“瘟疫甚至蔓延到了那里,”他说。“我使玛尔甘尼斯无法用更多的尸体达成它的邪恶目的。”这样就够了;也都是真话,他不确定穆拉丁能不能理解他被迫做的事情是必要的。吉安娜和乌瑟尔就肯定没有,况且他们还亲眼看到过他所要对抗的是什么。
       穆拉丁叹道:“时局不利呀。你要跟恐惧魔王斗的话,说不定我正在找的那东西会对你有用。那可是魔器里数一数二的。关于它的消息最近才传出来,我们一听说——嗯,我们已经努力的找了很久了。虽然我们有一些特别的魔法来追查它,可惜运气不好。”他抬起眼,越过阿尔萨斯看向莽莽原野。一时间,他眼中快活的光彩褪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黯淡的神情,早年阿尔萨斯从没见过他这样。
       阿尔萨斯好奇得不得了,但他等待着,不愿让穆拉丁看到过去那个没耐心的小男孩。
       穆拉丁回过神来,注视着阿尔萨斯,“我们在找一把叫霜之哀伤的符文剑。”
       霜之哀伤。听到这个名字,阿尔萨斯内心深处轻微的颤抖了一下。这把传奇武器有着一个不祥的名字。符文剑倒不是闻所未闻的神秘之物,不过它们确实是极其稀有而强大的可怕武器。他看看自己的战锤,他和穆拉丁一起回来之后就把它靠在一棵树下。它是把完美的武器,他一直很珍爱它,然而最近它发光越来越迟缓,有时候甚至完全没有了光彩。
       但一把符文剑——
       某种突如其来的信念攫住了他,仿佛命运正在他耳畔低语。诺森德广袤无边,能和穆拉丁相遇绝非巧合。如果他得到霜之哀伤——他一定能杀死玛尔甘尼斯,结束这场瘟疫,拯救他的子民。矮人和他聚首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命运的旨意。
       穆拉丁继续说着,阿尔萨斯把注意力拽了回来。“我们来这里找霜之哀伤,但是越靠近,就碰到越多的僵尸。我太老了,搞不明白这是不是碰巧。”
       阿尔萨斯温和的笑了。这么说,穆拉丁也不相信这是巧合。他心中的信念愈发增长。“你觉得这是因为玛尔甘尼斯不希望我们找到它,”阿尔萨斯喃喃的说。
       “我反正不觉得他会高兴看到你拿着那样的武器冲上去揍他,肯定是这样。”
       “听起来我们可以互相帮助,这么说来,”阿尔萨斯说。“我们帮你和你的队员找到霜之哀伤,然后你们帮我们消灭玛尔甘尼斯。”
       “好主意,”穆拉丁同意道,好闻的烟圈环绕着他。“阿尔萨斯,我的好小伙儿……还有啤酒吗?”
       一些天过去了。穆拉丁和阿尔萨斯坐在一起商量。他们现在有了双重任务——玛尔甘尼斯和符文剑。最后他们认定最明智的行动是深入大陆腹地,同时派舰队北进,建立一个新的营地。他们发现不仅要和丧尸作战,还得应付成群饥饿而凶残的狼、陌生的狼獾怪,还有一种巨魔以这片冻土为家,就像他们的表亲以荆棘谷潮湿的丛林为家一样。王子发现这些生物时穆拉丁并不惊讶,在矮人首都铁炉堡附近似乎也盘踞着一些类似的所谓“冰巨魔”。
       阿尔萨斯从穆拉丁那里得知,丧尸在这里有一些基地,由一些奇异的金字塔形结构组成,因黑暗魔法而诡异的脉动着。这些建筑结构应该属于某个更古老的种族,既然他们没出来反对自己的建筑被占用,那么他们有可能已经灭绝了。正因为如此,阿尔萨斯他们不仅得消灭行尸,还得捣毁他们的防御工事。日子一天天过去,阿尔萨斯的目标一点进展也没有。玛尔甘尼斯的恶行处处可见,然而恐惧魔王本人却杳无影踪。
       穆拉丁寻觅霜之哀伤的任务也好不到哪去。或隐或显的线索都缩小了搜索的范围,但迄今为止,那把符文剑对他们来说仍然是个传说。
       事情发生的那天,阿尔萨斯心情正糟。又一次毫无成果的尝试之后,他又饿又累又冷的回到临时营地。他是如此的失落和憋闷,以至于好一会才发现有什么不妥。
       卫兵们都没在岗位上。“怎么——”他转身看看穆拉丁,后者立刻抓起了战斧。但明显附近并没有尸体,如果他们不在时丧尸袭击了营地,尸体有可能会被以世上最残忍的征兵方式唤醒。但那也该有血迹和打斗的痕迹……但却没有。
       他们小心翼翼的无声前进。营地似乎被荒弃了——甚至所有的东西都打好了包,除了一小群人。他们抬起眼,向进来的阿尔萨斯致敬。一个船长,卢克·瓦伦弗斯,回答了王子无声的询问,他说,“对不起,殿下。您的父王应乌瑟尔大人的要求,命令我们的队伍回去。这次远征取消了。”
       阿尔萨斯的脸抽搐了一下。“我父王——召回我的部队,就因为乌瑟尔大人叫他这么做?”
       船长紧张的瞟了眼旁边的穆拉丁,接着回答道:“是的,长官。我们想等您回来,可是特使催得紧。所有人都往西北边去跟舰队会合了。我们的探子说过去的路全在僵尸的控制中,所以他们现在正忙着从树林里砍出一条路来。我肯定您还来得及赶上他们,长官。”
       “当然,”阿尔萨斯说,勉强笑了一下,但内心却翻腾不已。“我失陪一会。”他把手放到穆拉丁肩上,把矮人引到一个避嫌的地方。
       “呃,真遗憾,伙计。这个时候卷铺盖走人真让人泄气啊。”
       “不。”
       穆拉丁眨眨眼,“回去然后再来?”
       “我不打算回去。穆拉丁,如果我的战士们抛下我,我绝对没法打败玛尔甘尼斯!瘟疫也不会停止!”说到最后一个词的时候阿尔萨斯不自觉的提高了音量,引来一些奇怪的目光。
       “小子,那可是你父王。是国王。你不能抗命。那是叛国。”
       阿尔萨斯哼了一声。没准倒是我父王在背叛他的人民,他想道,但并没有说出来。
       “我剥夺了乌瑟尔的军衔,遣走了他的骑士团。他没有权利这么做。父王一定被蒙在鼓里。”
       “好吧,要是真像你说的那样,那你更该回去找他,给他讲道理。可你不能不服从命令。”
       阿尔萨斯冷冷的瞪了矮人一眼。像我说的那样?什么,这死矮子是在暗示他在说谎吗?“你说对了一点。我的人忠于他们所理解的指挥规矩。如果接到了国王的直接命令,他们绝对不会拒绝回去。”他若有所思的揉着下巴,计上心来。“有了!我们只要断了他们回去的路就行了。那样他们就不是拒绝服从命令——只是无法服从。”
       穆拉丁浓密的眉毛拧成一团。“你啥意思?”
       作为回答,阿尔萨斯朝他诡谲的一笑,把计划合盘托出。
       穆拉丁惊呆了。“是不是有点过了,小伙子?”穆拉丁的口气明显在说这样确实太过了,而且该死的很可能远不止“有点”。阿尔萨斯没理会他。穆拉丁没见过他所见过的,也没有被迫做过他所做过的。但他很快就会明白,只要他们找到玛尔甘尼斯。阿尔萨斯相信自己将会打败恐惧魔王,他必须那么做,然后他会终止这场瘟疫,终结他的子民受到的威胁。那么毁掉那些船就没什么大不了的——和洛丹伦居民的存亡比起来微不足道。
       “我知道听起来很难接受,可是只能这么办了。只能这样。”
 
       几个小时后,阿尔萨斯站在遗忘海岸看着他的整个舰队陷入火海。
       原因很简单。人们没法乘船回去了——没法弃他而去——如果根本没有船的话。因此阿尔萨斯把它们全烧了。
       他穿过树林,招了一些佣兵,先是在他们的帮助下杀掉了僵尸,接着让他们把油倒在船上放了火。在这片无尽寒冷昏暗的土地上,燃烧的舰船散发出来的热量颇为诱人,也让人不安。阿尔萨斯抬手遮眼,挡住刺目的火光。
       他旁边的穆拉丁愁眉苦脸的摇着头。他和其他的矮人瞪着这场火灾,胡子下发出低声的咒骂,他们对这样的做法是否正确毫无把握。阿尔萨斯背上很冷,脸和身前却几乎被热量烤焦。他双臂交叠,严肃的看着着火的舰船龙骨轰然断裂。
       “该死的乌瑟尔,逼我这样做!”他喃喃骂道。
       他会做给那个圣骑士看——那个前圣骑士。他会让乌瑟尔,吉安娜,还有他父王看到,他没有逃避职责,即使这职责可怕而残酷。等做完一切必须做的事——那些让软弱的人退缩的事,他将欣然凯旋。并且正是因为他,因为他有决心承受重担和责任,他的人民才得以幸存。
       当士兵们抵达并看到这一幕时,火焰舔噬浸油木头的声音如此之响,以至于把他们的绝望喊叫淹没了良久。
       “阿尔萨斯王子殿下!我们的船!”
       “出什么事了?这叫我们怎么回去?”
       一个点子已经在他脑海里酝酿了几个小时。阿尔萨斯知道一旦士兵们发现被困在了这里,他们一定会恐慌。他们曾经答应追随他,没错,但穆拉丁是对的。他们会视他父王的命令高于他的任何命令。可那样的话,赢的就是玛尔甘尼斯了。士兵们不知道在此消灭掉这个威胁是多么必要,现在——
       他的视线落在了他雇来的佣兵身上。
       没人会无视他们。
       他们可以随便收买。如果有人雇他们来杀他,他们会和现在了乐意帮他一样乐意下手。死了那么多人——善良的人,高贵的人,还有无辜的人。他们毫无天理的死亡呼叫着复仇。而且如果阿尔萨斯的士兵不能全心全意跟着他,他便不可能获胜而归。
       阿尔萨斯无法忍受那种可能。
       “快,战士们!”他喊道,一边举起战锤。它不再因圣光而闪耀了;而他也开始不再期待它发光。他指着刚刚把满载物资的小艇从燃烧的战船上拖来的佣兵们。“这些凶狠的东西烧了我们的船,夺走了你们回家的机会!为了洛丹伦,杀光他们!”
       他带头冲了上去。
第十五章
 
       穆拉丁还没进来,阿尔萨斯就认出了他沉重的脚步声。他拽开帐篷门帘,对阿尔萨斯怒目而视。两人互相瞪视了不知多久,最后穆拉丁把头扭向外面,放下了门帘。一时间,阿尔塞仿佛跌回到过去某个时刻,那时他还是个孩子,手中的练习剑不小心飞过了整个房间。他皱起眉,起身跟着穆拉丁来到一片远离人群的空地。
       矮人说话一点也不留情面。“你对你的人撒谎,还出卖了帮你打仗的佣兵!”穆拉丁厉声说,一边竭尽他身高所能逼近阿尔萨斯的脸。“这可不像我教过的小子,不像白银之手的男子汉,也不像泰瑞纳斯国王的孩子。”
      “我不是谁的孩子,”阿尔萨斯骂道,一边推开穆拉丁。“我只是做了我认为必要的事而已。”
       他起初以为穆拉丁会揍他,可怒火却似乎突然从他的前教官身上散去。“你怎么了,阿尔萨斯?”穆拉丁平静的说,他的声音里仿佛装着全世界的痛苦和疑惑。“复仇对你就那么重要?”
       “好了罢,穆拉丁,”阿尔萨斯咆哮道。“你又没亲眼见过玛尔甘尼斯对我的家园都做了些什么,对那些无辜的男女老少做了些什么!”
       “我倒听说过你干了什么,”穆拉丁平静的说。“你的手下喝了几杯啤酒就管不住舌头。我清楚自己怎么想——可我也清楚我不能评判你。你说的没错,我没在现场。托圣光的福,我不用做那样的决定。但就算那样——还是有些东西不对劲。你——”
       炮火和尖叫声打断了他。穆拉丁和阿尔萨斯立即抓起武器奔回营地,士兵们正慌张的找武器。法里克大吼着指挥着人类士兵,而巴尔甘正在集合矮人。营地外传来交火的声音,阿尔萨斯可以看到丧尸的突袭队已经逼近。很明显这不是一场偶然的遭遇战,而是有组织的进攻。
      “黑暗领主大人说你会来,”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玛尔甘尼斯在这里!阿尔萨斯一阵狂喜,他们的奔波并非徒劳无益!“你的旅程到头了,小家伙。你会困死冻死在这荒芜的世 界 屋脊上,只有死神会记得你,传唱你灭亡的挽歌。”
       穆拉丁抓着他的大胡子,锐利的眼睛四处搜寻。营地边界之外传来战斗的声音。“看来不妙,”他以矮人特有的含蓄方式承认道。“我们完全被包围了。”
       阿尔萨斯瞪着眼睛,痛不甘心。“我们应该能行的,”他低声说。“要是有霜之哀伤……我们就可以了结它。”
       穆拉丁瞥向别处。“可……好吧伙计,我一直有些顾虑,对那把剑,而且说实话,对你也是。”
       阿尔萨斯好一会才意识到穆拉丁在说什么。“你——你想告诉我你已经知道怎么找到它了?”
       穆拉丁点点头,立刻被阿尔萨斯抓住了手臂。“不管你在顾虑什么,穆拉丁,可现在你不能在犹豫了。玛尔甘尼斯就在这儿。既然你知道在哪就带我去,快帮我拿到霜之哀伤!你自己说过的——你不认为玛尔甘尼斯会高兴见我拿到它。玛尔甘尼斯的兵力远胜过我们。没有霜之哀伤,我们会全军覆没,你知道我们会的。”
       穆拉丁难受的看了看他,闭上眼。
      “我有种不祥的预感,伙计——关于那把剑的,所以我才没有急着去找。那消息突然冒出来——让人觉得有点蹊跷。不过我保证我会搞明白怎么回事儿。你去召集人,我帮你找到它。”
       阿尔萨斯拍拍老朋友的肩膀。这就对了。恐惧魔王,我会找到那把该死的符文剑,用它刺穿你的黑心。我要你付出代价。
      “填好那边的缺口!”法里克大喊着。“达芬,开火!”阿尔萨斯奔向他的副官时,炮火的回声响彻了营地。
      “法里克上尉!”
       法里克转向他。“长官……我们被彻底包围了。我们可以坚持一会儿,可最后总会被它们磨死。我们死了人不但会减员,还会增加它们的兵力。”
      “我明白,上尉。穆拉丁和我准备去找霜之哀伤。”法里克因震惊和希望而略微睁大了眼。阿尔萨斯曾和几个亲信讲过这把剑——还有它的无边神力。“只要我们找到它就必胜无疑。你能帮我们争取点时间吗?”
      “好的,殿下。”法里克咧嘴笑道,但他看起来仍然很担忧,虽然他说,“我们会拖住这些狗娘养的僵尸。”
       很快,穆拉丁带着一张地图和一个奇怪的发光物与阿尔萨斯和几个士兵会合。他抿着嘴,眼神不悦,但他的身体还是没有踌躇。法里克给了个信号,开始吸引敌人,绝大多数僵尸立刻转向了他,使得营地后方门户大开。
      “我们走,”阿尔萨斯神情冷峻的说。
 
       穆拉丁时不时看看地图和那个不规律的博动着的发光物,大吼着指路。他们尽可能快的按他的指引在深雪里急行军,只偶尔停下来确认方向和作极短暂的休息。乌云聚集,遮天蔽日,开始下起了雪,更加减缓了他们的前进速度。
       阿尔萨斯开始机械的前行。大雪使他们只能看清前面几码的范围。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往哪个方向走,也不在乎了,只是跟着穆拉丁挪动着双腿。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他可能走了几分钟,也可能走了几天。
       他的脑海完全被霜之哀伤占据。那是他们的救星,阿尔萨斯知道它是的。但他们能在营地被丧尸和它们恶魔主人攻陷之前找到它吗?法里克说过他们可以坚持——一阵子。他们会不会很快就看到玛尔甘尼斯出现眼前?——在阿尔萨斯自己的营地里——而他却无力伤它一根毫毛——
      “那边,”穆拉丁说,几乎满怀虔诚的指着前方。“就在那里面。”
       阿尔萨斯停住脚步,眨了眨眼,大雪使他的眼睛没法完全睁开,睫毛都结了冰。他们站在一个山洞的入口,它在白雪飞旋的阴沉天幕下显得十分扎眼而不祥。洞里有着某种光,蓝绿色的柔光,他好不容易才瞥上一眼。尽管筋疲力竭,几乎冻僵,阿尔萨斯还是感到一阵兴奋的冲击。他强迫麻木的嘴巴讲出话来。
      “霜之哀伤……玛尔甘尼斯的末日。它会结束这场瘟疫。上吧!”
       他仿佛恢复了气力,奋力向前,强迫自己的双腿服从指挥。
      “伙计!”穆拉丁的声音使他猝然停步。“这么珍贵的宝贝不可能摆在那里等人捡。我们得小心点。”
       阿尔萨斯急不可耐,但穆拉丁对这种事更有经验。于是他点点头,抓紧战锤警惕的走了进去。突然从暴风雪中解放出来,他感到更加振奋。接着他们进一步深入洞穴中心。刚才他在洞外瞥见的光亮,原来是洞壁、洞顶和地面的蓝水晶和矿脉发出的。他听说过这种会发光的水晶,并且感激它们提供的照明。这样他的士兵们就能专注的拿好武器,而不用举火把了。曾经,他的战锤发出的光亮足以引领队伍前进,他皱起了眉,把这个不快的想法赶到一边。光从哪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能用得上。
       就在这时,他们听到了一些声音。穆拉丁是对的——有人知道他们会来。
       这些声音低沉空洞而冰冷,他们焦急的语声飘到阿尔萨斯耳中。“回去,凡人。在这被遗忘的宝库里,等着你们的只有死亡和黑暗。你们不能过去。”
       穆拉丁停了下来。“伙计,”他说,他语气温和,引来无穷回音,“恐怕我们得听他们的。”
      “听什么?”阿尔萨斯喊道。“听它们没用的鬼话,让它阻止我拯救我的人民?靠这点威胁的话恐怕办不到。”
       他握紧战锤加速前进,转过一个弯——便立即停了下来,努力把面前的一切看个明白。
       他们看到了冰冷声音的主人。一时间阿尔萨斯想起了吉安娜那只温顺的水元素,它帮她打跑过食人魔。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一切都还没有变得这么恐怖和严峻。这些东西悬浮在洞穴冰冷的石板地上,不是由水构成,而是冰和某种奇异的物质。它们还穿着盔甲,更准确的说他们似乎是从盔甲上长出来的。它们有头盔,但没有脸,有手甲和武器,却没有手臂。
       尽管这些元素之魂形貌怕人,阿尔萨斯只是瞟了他们一眼,他的视线完全被他们要找的东西牵走。
       霜之哀伤。
       它被包裹在一块悬浮的不规则巨冰里,通体的符文发出冰冷的蓝光。在下方是一个祭坛似的东西,立在积雪覆盖的小丘上。一道天光从穴顶的洞口投射下来,照亮了符文剑。裹在剑周的冰牢掩映折射,半遮半露,反而使它分外诱惑,仿佛半裹在轻纱中的情人。阿尔萨斯认识这把剑——它就是他刚抵达时梦见的那把。它没有杀死不败,反而复活了它,使他回复了健壮。他当时觉得那是个好兆头,而现在他更是相信这是一个真正的预兆。这就是他要找的神剑,它会改变一切。阿尔萨斯着迷的瞪着它,双手、十指几乎因为渴望握紧它而疼痛,他的手臂恨不能立刻挥舞着它击杀玛尔甘尼斯,终结洛丹伦人民的苦难,终结他复仇的渴望。他被吸引着,向前走了几步。
       神秘的元素之灵拔出冰剑。
      “回去,趁还来得及,”它念念有词。
      “你还想保护这把剑,不是吗?”阿尔萨斯咆哮道,但随即为自己的过激反应感到尴尬和恼火。
      “不。”那生物隆隆的说。“是保护你免受其害。”
       阿尔萨斯惊讶的瞪着它。但很快便摇摇头,眯起了眼。这绝对是个花招。他决不能放弃霜之哀伤——放弃拯救他的子民。他不可能因为这个谎言而功败垂成。他冲上前去,卫兵们也一拥而上。元素围住了他们,用奇异的武器发起进攻,但阿尔萨斯盯紧了为首的那个霜之哀伤的守护者。他把一直压抑着的希望、忧虑、恐惧和挫败感统统倾泻到了这个怪异的看守身上。士兵们也做了同样的事,转而攻击其他的元素看守。他的战锤起起落落,落落起起,喉咙中迸发出愤怒的狂啸,冰甲在他锤下粉碎。这些东西怎敢挡在他和霜之哀伤之间?它们怎敢——
       元素之灵发出最后的痛苦呻吟,如同垂死的人喉咙里发出咕噜的响声,便高举起当作手的部分,消失了。
       阿尔萨斯目瞪口呆的站在那里,气喘吁吁,热气从冰冷的唇间呼出,变成了白雾。他转向那来之不易的战利品,一看到那把剑,他所有的疑惧都烟消云散。
      “看,穆拉丁,”他深吸一口气,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我们的救星,霜之哀伤。”
      “等等,伙计。”穆拉丁命令似的粗声说道,仿佛给阿尔萨斯兜头一盆凉水。他眨眨眼,从恍惚的狂喜中惊醒,转身看着矮人。
      “什么?为什么?”他要求答案。
       穆拉丁眯眼注视着悬浮的剑和它下面的祭坛。“这里不太对劲。”他用粗短的指头指着符文剑。“这容易过头了。看看它,还带着天知道从哪儿来的光,就像朵显眼的花一样等着人来摘。”
      “容易过头?”阿尔萨斯向他射去难以置信的目光。“你找它花了那么长的时间。我们还得打倒这些东西才能靠近它。”
      “呸,”穆拉丁哼了一声。“我对古董的所有经验都告诉我这事跟藏宝海湾的港口一样可疑。”他叹了口气,眉头仍然紧锁。“等等……祭坛上有些字。我瞧瞧能不能看懂。这可能会告诉我们一些东西。”
       两人一同上前,穆拉丁跪下细看那些铭文,阿尔萨斯则靠近那把诱人的剑,只草草瞟了一眼穆拉丁感兴趣的文字。它不属于任何他所知的语言,但看矮人闪动着的眼神,他似乎可以看懂。
       阿尔萨斯抬手敲了敲隔开他和剑的冰层——它光滑平整,冷得要命——是冰,没错,但它里面蕴含着不寻常的东西,绝不仅仅是结冻的水。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看出来,可他就是能。它有着某种非常强大,甚至神奇的能量。
       霜之哀伤……
      “好了,我想我认识这个。这是用卡里玛格——元素语写的,”穆拉丁继续说。他读着读着便皱起了眉。“这是……一个警告。”
      “警告?警告什么?”很可能打碎冰层会给这把剑造成某种损伤,阿尔萨斯这么想。这奇异的冰块本身,看起来像是——从更大的一块上切割下来的。穆拉丁翻译的很慢。阿尔萨斯盯着剑,三心二意的听着。
      “得此剑者将获无穷之力。利刃杀戮生命,力量创伤魂灵。”矮人跳起来,阿尔萨斯从没见过他这么震惊。“啊,我早该知道。这把剑被诅咒了!我们他娘的快离开这儿!”
       穆拉丁的话使阿尔萨斯感到心里奇怪的绞痛。离开?放着到手的无尽力量不要,把剑留在这儿,让它悬冰牢里无人问津?“无穷之力,”铭文里是这么承诺的,但同时也警告说,力量创伤魂灵。
      “我的灵魂已经不完整了,”阿尔萨斯说。而事实如此。爱驹无谓的死亡,死尸横行的恐怖惨剧,爱人的背叛,无不给他的心灵留下深深创痕——是的,他爱过吉安娜,现在可以承认了,在这魔剑的审判面前,他的灵魂裸露无遗。——他的心灵已然破碎,因为被迫屠杀了无数百姓,因为被迫欺骗自己忠诚的部下甚至杀人灭口。既然他的灵魂已经伤痕累累,那么为了这即将清洗一切可怕罪孽的力量,再多几道又有何妨。
      “阿尔萨斯,伙计,”穆拉丁说,他声音粗暴却带着恳求。“你已经够多麻烦了,犯不着再给自己弄上个诅咒!”
      “诅咒?”阿尔萨斯悲苦的笑道,“为了拯救家园,我乐意承受任何诅咒。”
       他眼角的余光瞥见穆拉丁打了个冷战。“阿尔萨斯,你知道我是个实在人,从来不胡思乱想。可我告诉你,这绝对不是好事,小伙子。别管它了,让它呆在这儿烂掉吧。玛尔甘尼斯在这里,好吧,没问题,让他的魔鬼屁股冻在这个狗不拉屎的鬼地方罢。别管它了,带你的人回去吧。”
       士兵们的影像突然充满了阿尔萨斯的脑海。他看到了他们,还看到了他们旁边无数已经死于瘟疫的人,他们死后变成了腐烂的行尸走肉。他们怎么办?他们的灵魂,他们的苦难,他们的牺牲该如何计算?另一幅景象悄然显现——巨大的冰块,和封存霜之哀伤的是同一种。现在他看到那块冰是从哪来的了。它是某个更强大的事物的一部分——而存放着符文剑的这一块,是被送来助他为死者报仇雪恨的。一个声音在他脑际低语:死者要求复仇。
       和成千上万惨死者所遭受的可怕折磨相比,一小撮活人又算得了什么。
      “去他们的!”
       这句话仿佛是从他体内某处爆发出来的。“我要对死去的人负责。什么都不能阻止我为他们复仇,老朋友。”他勉强把视线从魔剑移开,和穆拉丁对视良久,他的神色略微缓和了一点。“即使是你。”
      “阿尔萨斯——我教过你怎么战斗。因为我想帮你成为一个好战士和好国王。可当个好战士很重要的一点是知道什么仗该打——还有什么武器能用。”他用一根粗短的食指点着霜之哀伤。“你会发现那个绝对不是你想要的。”
       阿尔萨斯双手扶着作为剑鞘的冰块,将脸贴近它光滑的表面。穆拉丁继续说着,但他的声音仿佛来自于遥远的空间。
      “听听我的,伙计。我们会找到其他办法救你的老百姓的。我们快走吧,回去想办法。”
       穆拉丁错了。他就是不明白。阿尔萨斯必须留下。如果他现在离开,就等于再次失败,而他不能让那种事情发生。在每个关键时刻他都受到了阻挠。
       但这次不会了。
       他相信圣光存在,因为他可以看到祂并运用过祂的力量;他也相信有鬼魂和僵尸,因为他曾与之战斗。直到此刻之前,他还蔑视一切莫须有的力量、灵魂、或任何事物。但现在,他的心脏因为某种仿佛在侵蚀他灵魂的企盼,向往,乃至渴求而狂跳,话语仿佛自己从他的唇间涌出,充满着可怕的饥渴。
      “现在,我召唤这里的魂灵们,”他说道,呼吸冻结在冰冷静止的空气中。霜之哀伤悬在他所及的范围之外,等待着他。“不管你们是什么,是好是坏或者两样都是。我能感觉到你们的存在,也知道你们在听。我准备好了,想明白了。现在我向你们表明——只要你们助我拯救人民,我将甘愿献出我的一切,不惜付出任何代价。”
       漫长难熬的沉寂,什么也没有发生。他呼出的热气冻结,消失,再冻结,冷汗缀满了额头。他呈献出了自己所有的一切——但还是被拒绝了吗?他再次失败了吗?
       这时,一声低沉的呻吟使阿尔萨斯屏住了呼吸,突然间冰块平滑的表面绽出一道裂缝,它曲曲折折的飞速向上延伸,扩展,直到阿尔萨斯几乎看不清冰块深处的魔剑。紧接着他倒退一步,突如其来的巨大爆裂声充斥了整个空间,震得他的耳朵嗡嗡作响。
       封存魔剑的冰棺猛然炸裂,碎冰四溅,裂片利如刀剑。它们撞到坚硬的墙上和地上便粉碎了,但当阿尔萨斯跪倒下来,下意识的用手臂护住头部时,他听到一声猝然终止的惨叫。
      “穆拉丁!”
       冰锥把矮人撞飞了几尺。此时他仰面朝天的躺在冰冷的石地上,一只冰矛刺穿了他的身体,鲜血从伤口缓缓流出。他的眼睛已经闭上了,身体瘫软无力。
       阿尔萨斯慌乱的爬起来冲到他的老朋友、老教官身旁,一边扯下手甲。他用一只手臂环绕着穆拉丁瘫软的身躯,把手放在他的伤处,祈望圣光给予他治疗的能量。罪恶感仿佛要将他撕碎。
       这就是那个可怕的代价么。竟然不是他自己的生命,而是曾经关心他,教导他,支持他的挚友的。泪水刺痛他的双眼,他深埋着头,向圣光祈祷。
       都怪我的愚蠢,这代价该由我来付。求求您——
       很快他便有了感应,如同挚友熟悉的轻抚,圣光再次灌注于他,祂是那么温暖而亲切。阿尔萨斯咽下了啜泣,看着光芒再次包裹他的手掌。他已经堕落得如此之深,但还来得及,圣光还没有抛弃他,他唯一需要做的只是敞开心扉迎接祂。穆拉丁不会死的,他可以治好他,然后他们一起——
       他的颈后一阵寒意。不,不,不是在颈后……而是在他的意识深处。他立刻抬眼看去——
       然后惊呆了。
       魔剑自己挣了出来,插在了他的面前,苍蓝色的符文散发出冰冷耀眼的光芒,将剑身完全包裹。而阿尔萨斯自己发出的光芒却从他手上黯然消褪,他爬起来,几乎神魂颠倒。霜之哀伤等待着他,如同情人等待着意中人的触碰,等待他将它唤醒,让它大放异彩。
 
       他意识深处的声音并未停止。这才是正道。信仰圣光是多么愚蠢。它一次又一次让他失望。它没有拯救不败,它无力阻止瘟疫的铁蹄踏平他的王国、灭绝他的人民。而这力量,霜之哀伤的力量——是唯一能与恐惧魔王抗衡的。
       虽然穆拉丁在这场可怕的战争中意外受害,但很有可能他将是最后一个牺牲品。阿尔萨斯站了起来,步履不稳的走向那发着光的武器,他的手颤抖着够向前方,上面还染有挚友的鲜血。剑柄和他的手指契合得如此完美,仿佛他们就是为彼此而生。
       冰寒刺穿了他,通过他战抖的手臂传遍他的全身,直刺进他的心脏。开始的感觉无比痛楚,他隐隐感到一丝警惕,但霎那间,一切都变得非常美妙,极度美妙。霜之哀伤是他的了,他也是霜之哀伤的,它在他意识深处低语着,抚慰着他,仿佛从来就属于他。
       他欢呼一声,高举魔剑,以惊叹和狂傲的眼神凝视着它。他将会处理好一切——他,阿尔萨斯·米奈希尔,荣光四射的霜之哀伤现在成为了他的一部分,如同他的意识,他的心脏,他的呼吸,他全神聆听着它所揭示的奥秘。
第十六章

       阿尔萨斯带着部下赶回营地。战势并没有因他的缺席而减弱,他的士兵们明显变少了,却看不到尸体,他早有所料——战死的人又站起来,听命于恐惧魔王,成为敌人。
       法里克的手臂沾满血液,他朝着他大喊:“阿尔萨斯王子殿下!我们尽了一切可能——穆拉丁呢?我们撑不住了!”
       “穆拉丁死了,”阿尔萨斯说。魔剑冰凉的抚慰似乎略微减弱,痛苦在他心里翻搅。穆拉丁付出了代价——但如果能打败玛尔甘尼斯,就是值得的。矮人一定也会这么认为,如果他知道一切,并且像阿尔萨斯一样理解一切的话。看得出来穆拉丁的部下们深受打击,尽管他们还是不停的对一波波不断席卷而来的僵尸发起一轮又一轮反击。“他不会白白牺牲。振作起来,上尉。有了霜之哀伤的神力,敌人就快完了!”
       士兵们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没等他们反应过来,阿尔萨斯便冲入了敌阵。
       他曾经以为自己那把被祝福的战锤很趁手——如今它被丢弃并遗忘在封存过霜之哀伤的冰穴里——而和他此刻挥出的万钧之力相比,那锤子根本不值一提。霜之哀伤仿佛是他身体的一部分而不仅仅是武器。他很快便找到了攻击的节奏,一阵华丽的切削,成堆的僵尸便像镰刀下的稻草般躺倒一片。这武器在他手中是如此的平衡而完美。弧光一闪,削掉了某个食尸鬼的脑袋;挥剑一扫,某个骷髅骨渣四散;再一击,便打倒第三个丧尸。阿尔萨斯杀出一条通道,僵尸在他身旁纷纷倒地,堆积成山。当他抬眼寻找下一个目标时,忽然瞥见法里克呆望着他,熟悉的脸上充满敬畏,但同时,还流露出震惊和——恐惧?只是因为他正在进行的这场屠杀罢。霜之哀伤在他手中简直像在高歌。
       风起雪落,密集的雪花飞速坠落。霜之哀伤似乎如鱼得水,雪越下越大却没有对阿尔萨斯造成任何影响。剑刃一次又一次击中目标,尸堆也越来越高。最后,丧尸士兵溃不成军,该轮到它们的主人了。
       “玛尔甘尼斯,你这个懦夫!”阿尔萨斯吼道,声音裹挟在呼号的寒风中,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现身吧!是你激我来这儿找你,现在,出来面对我!”
       很快,恶魔领主出现了,它轻蔑的低头看着阿尔萨斯。玛尔甘尼斯比记忆中更巨大,昂首挺胸,耀武扬威,膜翅拍击着空气,尾巴鞭打着地面。它满不在乎的打了个响指,僵尸士兵便停了下来。
       阿尔萨斯对恐惧魔王出场时释放的恐惧气息有所准备。他不为所动,无声的举起霜之哀伤,镶嵌其上的符文发出耀眼光芒。玛尔甘尼斯认出了这把剑,嘴角一扬。
       “看起来不出黑暗领主所料,你真的牺牲了战友,拿起了霜之哀伤。比我想象的要强嘛。”
       阿尔萨斯听到了这些话,但他脑海里还有另一个温柔的声音。他聆听着,露出狂热的笑。
       “省省吧,玛尔甘尼斯。我只听到了霜之哀伤的声音。”
       恐惧魔王扬起长角的脑袋大笑。“你听到的是黑暗领主的声音,”玛尔甘尼斯反驳道。它用带着尖锐黑指甲的手指着强大的符文剑。“他通过你用的武器来对你说话。”
       阿尔萨斯感觉得到自己脸上没了血色。恐惧魔王的主人……通过霜之哀伤对他说话?但是……怎么可能?这是它最后的花招吗?还是说他被骗了,直接被送上了玛尔甘尼斯锐利的爪心?
       “他在说什么,幼稚的人类?”又是一个知情者的嘲讽笑容,恐惧魔王的洋洋自得显露无遗。“我们那位统领死者的黑暗领主告诉你些什么?”
       低语再次传来,而这次,笑的却是阿尔萨斯,表情正和恐惧魔王一模一样。现在轮到他知道玛尔甘尼斯所不知道的事情了。
       阿尔萨斯将霜之哀伤旋过头顶,巨剑在他手中是那么轻巧而优雅,接着他缓缓的摆出进攻姿势。“他告诉我,复仇的时刻到了。”
       对方那双发光的绿色眼睛瞪大了。“什么?他不可能想——”
       阿尔萨斯发起了冲锋。

       只见这把强大的符文剑锋起刃落。恐惧魔王惊得目瞪口呆,但很快它便勉强抓起了武器,刚刚好挡开这一击。它跳到一边,巨大的膜翅鼓起一阵飓风,阿尔萨斯的满头金发随之狂舞,但这丝毫没有影响他的平衡和速度。他发起一次次攻击,冷静如冰却又如蝮蛇般灵巧而致命,魔剑放射出渴望的炽光,一个念头闪过他脑际:霜之哀伤感到饥饿。
       他内心的一部分顿时因恐惧而颤抖。对什么感到饥渴?
       这没什么大不了。他,阿尔萨斯,饥渴的等待复仇,而现在,时候就要到了。每次玛尔甘尼斯刚要施法,霜之哀伤便不期而至将它震翻,切肉削骨,步步紧逼,使魔王疲于奔命,直到最终一击来临。阿尔萨斯感觉到了魔剑的渴切和不耐,他长啸一声,抡剑划出一轮冰蓝光弧,在玛尔甘尼斯肚子上刻出了致命的深沟。
       黑血溅出一道弧线,噼噼啪啪的砸上雪地,恐惧魔王倒下了。它脸上还挂着惊愕的表情,就算死到临头,它也没想到自己会被打败。
       阿尔萨斯呆立着,风雪漫卷,霜之哀伤的符文之光因沾染其上的晦暗魔血而变得朦胧,映亮了整幅胜利的荣耀画面。
       “结束了,”他柔声说。
       你旅程的一部分,是的,年轻的王子,霜之哀伤低语——还是玛尔甘尼斯提到的那个黑暗领主在低语?他小心的弯下腰,用雪把剑刃擦净。但还有更长的路要走,很长很长。无穷的力量等你去占有,无尽的学识和掌控之术等你去获取。
       阿尔萨斯记起穆拉丁读出的铭文,他的手无意识的移向心脏。魔剑现在是他的一部分了,而他,也是它的一部分。
       暴风雪越来越大。王子惊讶的意识到自己竟然一点也不觉得寒冷。他挺直身子,握着霜之哀伤举目四望。恶魔的尸体僵硬的躺在他脚下。那个声音——霜之哀伤,或是那个黑暗领主——是对的。
还有更多,更多更多。
       寒冬将会教给他。
       阿尔萨斯·米奈希尔仗剑而立,放眼望向雪暴深处,他奔向它,全身心的拥抱它。
 

       阿尔萨斯知道自己将永远记得那钟声。它们只有在重要的国事时才会鸣响——王家婚礼,继承人诞生,国王的葬礼,所有这些记录着一个王国的历程的重大事件。但是今天,它们是为欢庆而鸣。他,阿尔萨斯·米奈希尔,回家了。
       他在凯旋前便传回了消息。讲述了如何发现瘟疫的幕后主使,如何找到并杀了它,还告知了这个日子,他荣归故里的日子。当他大步走向都城,没有骑马,迎接他的是欢呼和掌声,感激他们热爱的王子将整个国家从危难中解救出来。他理所当然的接受了,但心中只想着觐见久未谋面的父王。
       “我想单独和您谈谈,父王,告诉您我的所见所闻,”他在信中写道。“我敢肯定,您已经与吉安娜和乌瑟尔谈过。我可以想象他们会说些什么——来离间您和我。我向您保证,我所作的一切完全是为了洛丹伦人民的最大利益。最后,我消灭了将瘟疫带给我们子民的恶徒,胜利而归,渴望带给我们的王国一个崭新的时代。”
       跟在他身后行进的人都带着面甲,和他一样沉默。人们似乎也没有要求他们对这热烈的欢迎作出反应。坚固的吊桥放了下来,阿尔萨斯大步跨过。这里也有欢迎的人群,不过不再是普通民众,而是来自精灵、矮人、侏儒族的外交官、下等贵族和其他显要。他们不但站满了庭院,还挤满了高处的瞭望室。粉色、白色、红色的玫瑰花瓣如雨般落向归来的英雄。
       阿尔萨斯恍然忆起,他曾经想象着吉安娜在婚礼那天站在他面前,花瓣落向灿烂的笑颜,她抬脸亲吻他。
       吉安娜……
       阿尔萨斯被这情景触动了,用带着手套的手接住了一片红色花瓣。他若有所思的抚弄着它,接着便出现了一块渍痕,他皱起了眉。瘢痕在他眼前扩散,干枯,整片花瓣都被毁了,最后在他掌心变成了棕色。他迅速而不屑的扔掉了这片死物,继续前行。
       阿尔萨斯推开熟悉的王座厅巨门,大步上前。他快速的看了泰瑞纳斯一眼,丢给父王一个几乎完全被兜帽遮住的微笑,便恭顺的跪下,把霜之哀伤握在身前,它的尖锋触着刻在石地板上纹章。
       “啊,我的儿子。看到你平安回来真让我高兴,”泰瑞纳斯说,一边颤颤巍巍的站起来。
       泰瑞纳斯看起来身体欠安,阿尔萨斯想道。过去几个月里发生的变故使他老了不少。他的头发更加灰白,眼里充满了疲惫。
       但很快就会没事了。
       您不用再为您的子民牺牲,不用再承受王冠的重压。我会照料好一切。
       阿尔萨斯站起来,盔甲铿锵作响。他一手褪下兜帽,观察着父王的反应。当泰瑞纳斯看清发生在他独子身上的变化,不由瞪大了眼。
       阿尔萨斯的头发曾经是金黄色,正与喂养子民的小麦同色。而现在,变成了骸骨般的惨白。他知道自己的脸也一样惨白,仿佛血液全被吸干。

       是时候了,霜之哀伤在他心中低语。阿尔萨斯移向迟疑的呆立在台阶上的父王。大厅里站着几个卫兵,但他们明显不是他和魔剑,还有两个随从的对手。阿尔萨斯毫无忌惮的大步踏上铺着地毯的台阶,抓住父王的手臂。
       他提起了剑。霜之哀伤上的符文发出急不可耐的炽光。紧接着传来又一句低语,但这次不是来自于符文剑,而是来自于回忆——
       ——那是一位黑发王子的声音,仿佛是从前世传来——
       “他是被刺杀的。一个信任的朋友……她杀了他。刚好刺中心脏。”
       阿尔萨斯摆摆头,那声音也随之沉默。
       “这是怎么回事?你要做什么,我的儿子?”
       “继承您……父王。”
       接着霜之哀伤的饥渴便得到了满足——只是一时。
 

       阿尔萨斯的随从——对他绝对服从的新部下——不用再遮遮掩掩。国王的卫兵见势不好冲了上来,但解决他们易如反掌。他旋即出门回到庭院,不带任何感情。
       全疯了。
       狂欢变成了狂乱,忘情欢庆变成了拼命求生。这些排队等了几个小时来迎接王子回归的人,现在绝大多数都躺倒在地,绝少逃脱。血液凝结在他们骇人的伤口上,四肢折断,躯干破碎。大使和平民,男女老少,在这恐怖的死亡面前一律平等。
       阿尔萨斯并不关心这些人最终的命运——是喂乌鸦还是成为新部下听命于他,这些交给副官法里克和马文处理,他们和阿尔萨斯一样苍白如骨,而且比他还无情几倍。阿尔萨斯沿来路前行,他心里只有一个目的。
       一清开挡路的或动或静的尸体,他便狂奔起来。如今没有马愿意载他,一闻到他和他追随者的气息,它们便惊惶发狂。不过他发现自己变得不知疲倦了,只要霜之哀伤或者巫妖王对他低语着,他便精力无穷。他跑得飞快,不觉间便到达了某个多年未来过的地方。
       声音在他脑海里盘旋,那是记忆中的一些对话片段:
       “你知道现在还不能骑它。”
       “你逃课了。又一次……”
       不败的痛苦嘶鸣在他心中回响。而圣光,在那尴尬的一刻迟疑着,仿佛在确定他是否值得这样的荣光。还有他提出分手时吉安娜的表情。
       “听着,小子……这片大地已经沦陷!阴影已然降临,不管你做什么都不能阻挡……你越是力图杀死敌人,就越快把你的子民送入他们手中。”
       “……这可不是长虫的苹果,这是一整城的活人!”
       “……我们了解的太少了——我们不能因为自己的恐惧就这么把他们当成牲畜一样屠杀!”
       “你对你的人撒谎,还出卖了帮你打仗的佣兵!……不像泰瑞纳斯国王的孩子。”
       吉安娜——乌瑟尔——泰瑞纳斯——穆拉丁,他们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做不了。他们全都在不同的时候,用言语或者眼神告诉阿尔萨斯他是错的。
       来到牧场,阿尔萨斯放慢了脚步。他的部下已经来过,现在这里只剩下僵硬的尸体。阿尔萨斯认出了他们,一男一女,还有一个跟他年龄相仿的年轻人,他们死得爽快,算是幸运的了。可莫名的痛楚袭来,他不得不强压下去。
       还有那些金鱼草……今年似乎疯长了许多。阿尔萨斯走近一步,伸手触摸这淡蓝紫色,干茎纤长的美丽花朵,他迟疑了一下,又想起那些玫瑰花瓣。
       他不是来看花的。
       阿尔萨斯转身大步走向一座坟墓,到现在它有七年历史了。杂草覆盖了它,但墓碑上的标记仍然清晰可辨。他不用看也知道这里埋着谁。
       王子伫立良久,坟墓里这位的死比被他亲手所杀的亲生父亲之死更触动他。
       这力量是你的了,传来低语声。做你想做的吧。

       阿尔萨斯伸出一只手,另一只紧握霜之哀伤。伸出的手周围旋起幽光,并越来越亮。它像毒蛇般从手指探出,有节律的波动着,扭曲着,扩散进土里。
阿尔萨斯感觉到幽光连结到了地下的骨架。欢欣之情淹没了他,泪水刺痛双眼。他抬起手,把这复活的骏马从寒冷黑暗泥土下的七年的沉睡中拉了起来。
       “站起来吧!”他命令道,话语仿佛从喉中暴发而出。
       坟墓顿时喷发,泥土四射。只剩骨头的腿扒着土,蹄子在滑动的泥土中寻找落脚点,紧接着头骨猛然向上一顶,冲破了坟墓。阿尔萨斯无法呼吸,极其苍白的脸上现出微笑。
       我见证过你出生,他想道,忆起那个湿漉漉的新生命裹在胎膜中的情景。是我帮你来到这个世界,也是我促使你离开它……而现在,借我之手,你又重生了。
       骷髅马挣扎着,终于破土而出,接着前腿踏稳,撑着整个身体站了起来。它昂首腾跃,眼洞中燃烧着赤红火焰,尽管筋肉早已腐朽殆尽,它还能发出喜悦嘶鸣。
       阿尔萨斯颤抖不已,向这只死灵生物伸出手,后者轻鸣一声,用骨头鼻子摩挲他的手掌。七年前,他曾擦干冰冻在脸上的眼泪,举剑刺进了爱马的心脏。
       为此他一直满怀负疚。但现在他意识到——那正是他命中注定的。如果他没有杀死自己的坐骑,现在就不会再次得到它。因为如果它还活着,就会惧怕他。而现在它成了两眼喷火的死灵,是阿尔萨斯用巫妖王赋予的亡灵巫术把它的骨骼连结在一起。现在骏马和骑手终于重聚,正如他们所愿。七年前的他并没有错,那时没错,现在也没有错。
       是的,绝不会错。
       这就是证据。
       霜之哀伤上还染着父王的鲜血。死亡将蔓延现在由他统治的土地,巨变将临。
       “这个王国将灭亡,”他抖开披毡骑上骷髅马,对着他的爱驹许诺。“在它的废墟上将诞生一个颠覆世界的新秩序!”
       骷髅马发出嘶鸣。
       永远不败。
第三部   黑暗女士
 
 
 

     插曲
 
 
       前奎尔萨拉斯游侠将军,现在统治被遗忘者的黑暗女士,希尔瓦纳斯·风行者大步走出王家区,她步履轻快,和生前没什么两样。日常生活中,女士更喜欢肉身形态。她的皮靴在幽暗城的石地板上悄然无声,但仍然引起了人们的注目,她的形象总是那么独特而鲜明。
       过去,她还是个活生生的精灵,有着金色长发,眼睛湛蓝,肤色艳如鲜桃。而现在,她那常常罩在青色兜帽下的头发晦暗如夜,还夹杂着银丝,曾经桃色的皮肤现在成了泛着珍珠光泽的淡青灰色。她喜欢穿着生前常穿的精良皮甲,展现出窈窕而矫健的身姿。人群的低语声使得女王的耳朵不住抖动,她不常离开自己的殿堂——作为这座城市的统治者,从来都是别人来觐见她。
       在女士身边跑前跑后的是大药剂师法拉尼尔,皇家药剂师协会的首领,他兴奋的说个不停,还不住傻笑。“您愿意来真太让我感激了,我的女士,”他恨不能一边走一边说一边打躬作揖。“您说过一旦试验成功要通知您,您还想亲眼看看——”
       “我很清楚自己下的命令,博士,”希尔瓦纳斯不耐烦的说。他们走下蜿蜒的回廊,进入到幽暗城的中心地带。
       “当然,当然。我们到了。”他们出现在一间让心软的人胆寒的可怕房间里。一个驼背亡灵正哼着小曲在一张大桌子边缝合尸块。希尔瓦纳斯露出一丝微笑。
       “我很高兴看到有人这么享受自己的工作,”她俏皮的笑着开了句玩笑。那个学徒略微吓了一跳,赶紧鞠躬。
       四周有种能量运转的低沉嗡嗡声。炼金师们正在混药剂称配料做笔录,忙个不停。空气中混合着腐臭和药味,还有种与环境格格不入的,纯净的药草甜香。希尔瓦纳斯为自己的反应吃惊,这香草的气息奇怪的勾起了她的……乡愁。所幸这种软弱情感并没持续多久,它们从不会持续太久。
       “试给我看,”她要求道。法拉尼尔鞠了一躬,领她穿过主厅,经过那些用钩子挂起来的尸块,来到一间耳房。
       虚弱的啜泣声传入希尔瓦纳斯耳中,一进门她就看到地上有些笼子,还有一些高挂在铁链上,缓缓摇晃。它们都装满了实验样本。有人类也有被遗忘者,全都目光呆滞,眼里透着深入骨髓的恐惧,可能恐惧得太久,似乎都麻木了。
       他们不用再痛苦多长时间了。
       “您可以想象,我的女士,”法拉尼尔说,“运天谴军过来当样本很难,当然就试验而言,天谴军和被遗忘者是一回事儿。我很荣幸的向您报告,试验相当成功,而且都清清楚楚的记录了下来。”
       希尔瓦纳斯心中开始涌起兴奋之情,她赏给大药剂师一个少见的美丽微笑。“很高兴听到这些,”她说。亡灵博士高兴得发抖,他向助手基佛招手示意,后者是个第一次死的时候脑子就完全坏掉的被遗忘者,他一边用第三人称自言自语,一边弄过来两个试验样本。一个是人类女人,基佛把她从笼子里拽出来的时候,她没有哭,似乎并没有过度沉湎于惊恐绝望。另一个却是男性的被遗忘者,他沉默的站着,毫无表情。希尔瓦娜斯看着他。
       “罪犯?”
       “当然,女士。”她怀疑这是不是真话。但不管怎么说,这不重要。他也可以用这种方式为被自己的种族服务。

       人类少女跪在地上,基佛弓腰拽着她的头发,把她的脑袋往后扳,女孩痛得张嘴叫喊,助手便将一杯东西灌进她口里合上嘴,强迫她吞下。
       希尔瓦娜斯看着那女孩不停挣扎。而旁边的被遗忘者毫无抗拒的接过法拉尼尔递给他的杯子,一饮而尽。
       药性迅速见效。人类女孩很快便停止了挣扎,她身体紧绷,然后猛烈的发作起来。基佛松开手,好奇的看着血从她的嘴巴、鼻孔、眼睛和耳朵流出来。希尔瓦娜斯转眼看向被遗忘者,他仍然平静无声的对着她。黑暗女士开始皱眉。
       “看来不像你说的那么有效——”
       那个被遗忘者突然抖了一下,挣扎着想要保持直立,但迅速衰弱的身体背叛了他,他踉跄了一步便重重的摔到地上。人们不禁倒退一步。而希尔瓦娜斯却看着了迷,张开的嘴唇显露出内心的兴奋。
       “同一种药?”她问法拉尼尔。这时人类女孩呜咽了一声变不再动弹了,她的眼睛还大睁着。大药剂师快活的点点头。
       “的确是的,”他说。“您知道的,我们非常——”
       被遗忘者抽搐着,皮肤爆裂开来,流出黑色的液体,很快他也不动了。
       “——满意这次的结果。”
       “的确,”希尔瓦萨斯说。

       她简直无法掩饰自己的狂喜;“满意”这个词实在太苍白了。“这种瘟疫能够同时杀死人类和天谴军。不过,很明显它对我们的人民也有效,既然他们也是亡灵。”
       她用闪光的银色眼眸看了法拉尼尔一眼。“我们得当心它落到不合适的人手里。那后果可能……是毁灭性的。”
       他吞了吞口水。“是的,我的女士,确实是的。”
       回去时她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脑子里却百感交集,但只有一个想法高于一切,它就像她在每个万鬼节上点燃的稻草人一样耀眼而狂烈的燃烧着:
       终于,阿尔萨斯,到你偿债的时候了。你们这些到处滋生的人类会被杀光,你的天谴军团很快就会垮台。你再也没法躲在你那些没脑的僵尸军队后面了。我们会赏给你应有的慈悲和怜悯,就像你当年对我们一样。
       尽管女士自制力极强,她还是发现自己露出了微笑。
第十七章

        阿尔萨斯在忠诚的骷髅马不败背上沉思,他的目的地是安多哈尔,这真讽刺,杀了死灵巫师克尔苏加德的人,现在却要负责使他复活。
        霜之哀伤——或者说巫妖王——向他低语,想使他确信没有回头路可走。实际上用不着提醒,他很清楚,而且他并没想要回头。
        洛丹伦都城陷落后,阿尔萨斯便开始了骑士的布道之旅,不是作为圣骑士,而是作为黑暗的使者。他带着新的部下纵横洛丹伦大地,席卷了一个又一个城镇。他觉得正如克尔苏加德所称,“天谴”确实是个合适的名字。对某些偏激的神职人员来说,它代表一种通过自我鞭笞来净化不洁的修行手段;而阿尔萨斯的天谴军团将清除所有生命,净化这片大地。他跨越了两个世界:勉强算是活人,可巫妖王在柔声细语中称他为死亡骑士,而且他的头发、皮肤和眼睛全都抽去了色彩,似乎表明那称呼不仅仅是个头衔而已。阿尔萨斯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也不在乎。他是巫妖王的宠臣,天谴军团任他调遣,而且,他发现自己以一种奇怪而扭曲的方式关心着自己的部下们。
        如今,他在一个传令官的指引下为巫妖王效劳,那是个恐惧魔王,几乎跟玛尔甘尼斯长得一模一样,同样的尖酸恶毒,但也同样的不在阿尔萨斯话下。
        “和玛尔甘尼斯一样,我是个恐惧魔王。可我不是你的敌人。”提克迪奥斯说。它扭着嘴唇作微笑状,但看起来更像在嘲讽。“实际上,我是来祝贺你的。你杀了自己的亲生父亲,把王国交给天谴军团,这算是通过了第一次考验。巫妖王大人对你的……热情,感到很满意。”
        阿尔萨斯感到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同时冲击着他——痛苦和狂喜。
        “是的,”他答道,在这个恶魔面前保持着平静有力的声线,“我以他的名义毁灭了我曾经爱过的所有人和所有东西,而且感觉不到一点悔恨,没有遗憾,也没有羞耻。”
        但此刻他内心深处却传来另一个声音,并非出自霜之哀伤:你说谎。
        他强压住感情。那个声音总会消失的。他承受不了温情的滋长,如果任其发展,它就会像坏疽一样蔓延,将他吞没。
        提克迪奥斯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它指着霜之哀伤。“你拿的这把符文剑是我族所铸,在很久以前。巫妖王赋予了它偷取灵魂的能力。它得到的第一个灵魂就是你的。”
        阿尔萨斯百感交集。他瞪着魔剑,提克迪奥斯的措辞丝毫没有被他忽略。偷取。如果巫妖王向他索取灵魂,以此作为拯救人民的代价,他会毫不犹豫的交出来。但巫妖王并没有要过,他直接夺走了它。现在,它被封存在这耀眼的武器中,离阿尔萨斯如此的近,近到这位王子——或者说国王——几乎可以触到它,但却又遥不可及。而且,阿尔萨斯实现了本来的目的吗?他的子民得救了吗?
        那重要吗?
        提克迪奥斯在察言观色。“那我只有不要灵魂凑合着了,”阿尔萨斯满不在乎的答道。“巫妖王有什么意旨?”
        得到的答案,竟然是重振诅咒神教来完成一个更高使命——收集克尔苏加德的遗骨。
        他被告知那些骨头还躺在安多哈尔,正是阿尔萨斯自己把他丢在那里任其成为一堆油黑烂肉的。安多哈尔,染疫谷物的发源地,他仿佛又感觉到冲向那个死灵巫师时的狂怒,但这感觉没有持续多久。王子苍白的唇角勾起一丝微笑,讽刺的微笑。
        曾经熊熊燃烧的建筑,如今都成了焦黑的木头。这里应该没有任何活人了,只有僵尸……可是……阿尔萨斯皱眉勒马。不败立刻停了下来,它死后和生前一样顺从。阿尔萨斯可以瞥见有些人影在附近移动。有什么东西在昏暗的天色下反光——
        “护甲,”他说。墓地附近驻扎着武装的人类,其中一人还靠近某个小坟。眯眼观察一会之后,他瞪大了眼睛。那些不仅仅是活人,不仅仅是士兵,而是圣骑士。他知道他们为什么在这儿了。克尔苏加德似乎引起了不少关注。

        但是,他不是已经解散了骑士团吗。根本就不应该还有圣骑士存在,他们还公然在这里集会而没人阻挠。霜之哀伤躁动起来,它饿了。阿尔萨斯拔出符文剑,举起它向身后一小群侍僧示意,接着便发起了进攻。不败射向前方,使阿尔萨斯迅速逼近墓地守卫,他可以清楚看到他们脸上的震惊。骑士们战斗得非常英勇,但最终证明徒劳无益。他们似乎已经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阿尔萨斯从他们的眼睛里看得出来。

        他拔出霜之哀伤,感受着魔剑摄取又一个灵魂时的欢愉,这时突然传来一声大喝:“阿尔萨斯!”
        他听过这个声音,但一时想不起究竟是谁,于是转向说话的人。
        来人高大威严。他摘下头盔,浓密的胡子激起了阿尔萨斯的回忆。“加文拉德,”他惊诧的说,“很久不见了。”
        “还不够久。我们给你的战锤呢?”加文拉德咬牙切齿的说,“那把圣骑士的武器、代表荣誉的武器呢?”
        阿尔萨斯想起来了,当年就是这个人把战锤放在他脚下的。那个时候,一切都还是那么干净纯洁,那么简单。
        “我有更好的了,”阿尔萨斯举起霜之哀伤说。它仿佛在他手中脉动,饥渴无比。一种奇怪的心情打动了他,王子并没有抗拒。“让开路,兄弟,”阿尔萨斯说,声音里怪异的透出一丝温和。“我只是来收集一些烂骨头。看在那天和你我曾经共事的骑士团的份上,如果你让我过去,我保证不伤害你。”
        加文拉德浓眉拧成一团,朝阿尔萨斯啐了一口。“我没法相信我们叫过你兄弟!真不明白为什么乌瑟尔要举荐你。你的背叛害他心都碎了,他情愿随时为你牺牲,你就这样报答他的忠心?我就知道让一个宠坏了的王子加入是个错误!你就是对白银之手的讽刺!”
        阿尔萨斯怒从中来,气血狂烈的飞速上涌,几乎把他噎住。他怎么敢这样!阿尔萨斯是死亡骑士,巫妖王之手。活人、死人和活死人——全都归他管辖。而这个加文拉德竟敢唾弃他赏赐的活命机会。他咬紧了牙。
        “不,兄弟,”他柔声说,“杀了你之后,我会复活你的尸体,让你做我的仆人,按我的曲调跳舞,加文拉德,那才是对白银之手的讽刺。”
        他带着狡黠的笑,嘲弄的招了招手。跟随他的僵尸和教徒们沉默的环伺四周。加文拉德没有冒进,而是打足精神,向圣光祈祷。但圣光救不了他。阿尔萨斯由他完成祷告,第十九章

        从某种程度上说,由于那个叛徒,那个叫做达克汗·德雷瑟的法师,拿到钥匙易如反掌。否则阿尔萨斯绝不会知道三月之钥——一件被切分为三块月水晶的法器,精灵叛徒告诉他,那三个部分分别收藏在奎尔萨拉斯的不同地方,都有重兵把守。每座藏宝殿都建造在魔力小径的交叉点上,样子和太阳井很像——这个精灵似乎很乐于背叛自己的同胞。魔力小径犹如于大地的血脉,只不过里面流动的是魔法而不是血液。因此,在水晶之间形成了一个被称为班迪诺瑞尔的能量场——它就是这片土地的守卫。阿尔萨斯要做的就是分别在安泰拉斯、安达洛斯,以及安欧维恩找到藏宝地,杀掉守卫夺得月水晶。
        但是这些精灵看来不仅仅是出奇漂亮而已,他们还意外的强硬,竟敢挑战他。阿尔萨斯在马背上抚剑思忖,为什么这个看上去如此脆弱的种族竟然可以这么勇敢的抵抗他的军队——现在确实可以称为军队了——有着成千上万的士兵,而且都是已经死过一次的,谁要再想一劳永逸的打发他们可没那么容易。
炸桥确实是个聪明的伎俩,费掉了阿尔萨斯不少宝贵时间。这条河贯穿整个奎尔萨拉斯,一直连结东部的山麓——它们对战车和攻城机具来说,难度不亚于河流。
        虽然花了一点时间,但最后他们还是渡过了大河。但在他沉思解决办法的时候,内心深处隐隐感到说不清道不明的刺痛。他恼火的驱走了这奇怪的感觉,命令一些忠诚的士兵搭起一座特别的桥——一座由腐烂的血肉筑成的桥。几十个僵尸涉水进去,直接就躺在河里,一层又一层的尸体垒起来,直到绞肉机、弩炮、抛石机能够勉强通过。当然,其中一些尸体因此而支离破碎无法缝合,再也派不上用场了。对于它们,阿尔萨斯几乎是温柔的慢慢解除控制,赐给他们真正的死亡。除此之外,这些尸体还能污染河水,又是个额外的武器。
        他自己当然可以轻松的渡过河流。不败毫不迟疑的跳进水中,这一瞬间,阿尔萨斯猛然想起那个冬季里的惨烈一跃,不败和此时一样绝对顺从主人的意志,却因此在冰冻的岩石上失蹄坠落。回忆不期而至,狠狠直压下来,让他一时间因痛苦和自责而无法呼吸。
        不过感觉来得快去的也快。现在一切都好了。他不再是那个被罪恶感和耻辱折磨到精神崩溃的孩子,在雪中哭泣着用自己的剑刺穿挚友的心脏。不,不败也不再是那个会受伤的普通动物。现在他们都比以前强大得多。强壮的不败将永存于世,一如既往的侍奉主人。他再也不会饥渴,不会疼痛,也不会疲倦。而他,阿尔萨斯,将可以为所欲为。不再有父王沉默的反对,不再有乌瑟尔迂腐的责备,也不再有吉安娜怀疑的瞥视……她那眉头紧蹙的表情熟悉而亲切——
        吉安娜……
        他猛一摇头。吉安娜本来有机会和他一起,是她自己不愿意。她发过誓永远不拒绝他,可还是那样做了。他不欠她的。现在他只听从巫妖王的指示。这样的想法让阿尔萨斯平静下来,他笑了笑,轻拍死灵马突起的椎骨,它甩了甩头作为回应。一定是那个漂亮而顽固的游侠将军引起了他的不安,甚至——哪怕只是一瞬间——使他怀疑起自己走的路是否正确。她,本来也不是没有机会。阿尔萨斯此行只有一个目的,他并没有打算扫平奎尔萨拉斯或消灭这里的居民。只要他们不碍事,他可以秋毫不犯。是这个精灵女人的毒舌和挑衅行为给她的人民带来了末日,而不是他。
        河水从盔甲的缝隙渗了进来,浸透了他穿在金属护甲下的软甲和衬衫,又湿又冷,阿尔萨斯却全无感觉。不一会儿,不败向前一冲,跃上了对岸。与此同时,最后一辆绞肉车轰隆隆的过了河,搭桥尸体中那些还完好的也很快爬了上来,余下的躺在原地,曾经清如水晶的河水从它们上面流过。
        “前进,”死亡骑士发出命令。
 
        游侠们撤退到了晴风村。震惊过后,村民们倾尽其能的帮助他们,从照顾伤员到提供所有的武器。希尔瓦娜斯命令无法战斗的人尽快撤到银月城。
        一个女精灵点点头跑上楼梯,“什么都别带了,”希尔瓦娜斯说。
        “可我们楼上的房间——”
        游侠将军猛然转身,眼睛冒火。“你还没明白?僵尸就要追上我们了!它们不会疲劳不会减慢速度,而且一有人死就会加入它们的行列!我们是拖延了它们一会,但不可能再拖了。带上你的家人快走!”
        女精灵看起来被游侠将军的反应吓了一跳,但她服从了,只是用了一点时间召集家人,然后便沿路逃向都城。
        河流阻拦不了阿尔萨斯多久。希尔瓦娜斯扫视所有的伤员。他们全都不能留在这儿,而应该撤退到银月城。至于那些还能站起来的,尽管人数很少,她还是必须得要求他们付出更多,很可能是他们所有的一切。他们和她一样,发过誓要保卫人民。现在诺言兑现的时候到了。 
        位于艾尔兰达和银月城之间有一座高塔,离这里不远,她知道阿尔萨斯肯定会找到办法跨越障碍继续进军,继续在大地上切出紫黑色的创痕。高塔会是个很好的防守据点。那里的坡道十分狭窄,可以阻止僵尸像之前那样成群攻击,带来毁灭性的打击。而且要到达那座建筑物,必须经过很多级完全暴露的台阶。她和弓手们可以造成可观的伤害,直到他们——
        希尔瓦娜斯·风行者,银月城的游侠将军,深深吸了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她把水浇在发烫的脸颊上,然后喝了一大口,接着便站起来安排没有受伤的精灵和还能行走的伤员就位备战,这无疑将是他们最后的一场战斗。
 
        他们差一点就迟了。
        还没到高塔,精灵们便发现原本清甜的空气已经被腐臭污染了。骑着龙鹰的弓手在头顶上盘旋。那些金红色的巨大生物不快的别着蛇状的脑袋,拽紧了缰绳。它们也嗅到了死亡的气味,骚乱起来。这些美丽的野兽从未被用于如此可怕的战斗。一个骑手朝希尔瓦纳斯发出信号,她立刻作出了回复。
        “已经看到亡灵了,”她冷静的告诉部下。他们点点头。“各就各位,快。”
        游侠们像上足油的地精机器一样迅速照办。龙鹰骑士朝南冲向来袭的敌人。一队弓手和近战士兵也同时出发,作为第一道防线。最好的弓手跑上盘旋上升的高塔台阶,剩下的则部署在建筑底部。
        备战的时间并不长。
        如果说她还怀着一线希望,期待敌人的数量会在越过河流山麓时减少,那么现在,这希望就像一块完好的水晶在石头上摔得粉碎。这时她已经可以看到那些丑恶的先锋们:三只手都抓着巨型武器的庞大憎恶,骷髅,还有紧随其后的腐尸。石头般的怪物像蝇虫一样在它们头顶上盘旋。
        他们就要突破防线了……
        思想这东西真是奇怪,希尔瓦娜斯带着一丝黑色幽默想到。在这死亡来临之际,她的脑海中竟然回响起一首古老的歌;一首她和兄弟姐妹们都爱唱的歌,那时世界还很美好,他们也没有天各一方,奥蕾莉亚,温蕾萨,还有弟弟利拉斯,在黄昏的微光中,当柔和的熏衣草色阴影展开柔软的斗篷,海洋和花儿的甜香在大地上随风传送,他们就会唱起这首歌。
        Anar'alah, anar’alah belore, quel’dorei, shindu fallah na…. 以光之名,以日光之名,高等精灵们,敌人就要突破防线了……
        不自觉的,她的手轻轻握住了挂在纤细颈项间的项链。这是大姐奥蕾莉亚的礼物,她没能亲手赠送,而是由手下的中尉凡蕾娜转交。那时奥蕾莉亚已经离去,为了阻止部落再次入侵艾泽拉斯而消失于黑暗之门。
        奥蕾莉亚一去不返。她把父母传给她的项链熔为了三条,并且用三块宝石代表风行者三姐妹,希尔瓦娜斯的是块蓝宝石。上面的铭文深深印在了她的心里:赠希尔瓦娜斯,永远爱你的奥蕾莉亚。
        她等待着,握紧项链,和往常一样感觉到和死去的姐姐之间的连结,但接着,她不舍的缓缓把手移开。希尔瓦娜斯深吸一口气,喊道:“进攻!为了奎尔萨拉斯!”
        敌人势不可挡。事实上,她也没有指望能阻止他们。从周围一张张沾着血的严峻的脸上,她看得出来手下的游侠们也和她一样心知肚明。她的脸上缀满汗珠,她的肌肉仿佛要因精疲力竭而尖叫,然而希尔瓦娜斯·风行者仍然战斗不息。
        她不停的搭箭放箭,快得令人目不暇接。当虫群般的僵尸和怪物越过了射击范围,游戏将军便扔掉弓拔出短剑和匕首,她旋转突刺,发出狂烈的战吼。
        又一个敌人倒下了,脑袋滚了下来,像只瓜一样被它自己的脚踏碎。但紧接着两头怪物顶了上来。希尔瓦娜斯仍然像永歌森林中野性的山猫一样战斗着,将悲痛和暴怒化为力量。她要在死之前拉尽可能多的敌人垫背。
        他们就要突破防线了……
        它们一步步逼近,逼近,腐臭几乎让她无法忍受。太多了。希尔瓦娜斯没有停下来,她要坚持战斗直到彻底被它们摧毁,直到——
        僵尸却突然停止了进逼,退到一边站着不动了。希尔瓦娜斯喘着粗气,看向小丘下面。
        他在那里,骑在马上等待。他注视着她,任风舞动着苍白长发。游侠将军挺直身子,擦掉脸上的血和汗。他曾经是个圣骑士,她的姐姐爱过一个像他一样的圣骑士。突然间希尔瓦娜斯极度庆幸奥蕾莉亚已经死了,不用看到这一幕,不用看到一个曾经是圣光勇士的人对风行者一家热爱和珍视的一切所做出的暴行。
        阿尔萨斯举起发光的符文剑致了一个礼。“我向你的勇敢致敬,精灵,不过你无路可走了。”奇怪的是,他的赞美听起来仿佛是认真的。
        希尔瓦娜斯竭力吞咽着,嘴里却干透了。她把武器抓得更紧。“那我就在这里抵抗你,刽子手。Anar'alah belore,为了永恒的太阳。”
        他灰色的嘴唇抽搐了一下。“如你所愿,游侠将军。”
        他甚至懒得下马。骷髅马嘶吼一声向她扑来。阿尔萨斯左手持缰,右手带起巨剑。希尔瓦娜斯发出了一声呜咽。她从不因害怕或后悔而哭泣,这声短暂嘶哑的呜咽是由于愤怒、仇恨和正义之怒,是由于她无法阻止邪恶的敌人,即使拼上了她所有的一切,拼上了她的性命,也无法阻止。
        奥蕾莉亚,姐姐,我来了。
        她正面迎上致命的剑锋,想要用自己的武器格挡,但它们在撞击的瞬间就粉碎了。符文剑刺穿了她。寒冷,它是那么寒冷,就像一把冰剑切入了她的身体。
        阿尔萨斯随之倾了过来,两人视线交结。希尔瓦娜斯咳出鲜血,血液溅到了他苍白的脸上。是她的幻觉吗?他那仍然英俊的面孔上,流露出一丝悔意。
由他的武器发出光芒,曾几何时,王子自己也是这样准备战斗的。此刻霜之哀伤紧握在手,巫妖王的力量在他死而不死的躯体中奔涌,他知道加文拉德没有一丝胜算。
        事实上确实如此。圣骑士使尽了浑身解数,但还是不够。阿尔萨斯耍弄着他,以胜利的快感安抚骑士的话带给他的刺痛。但很快他便厌倦了这场游戏,只一击便解决了曾经的战友。他再次感受到霜之哀伤摄取了一个灵魂。但在加文拉德毫无生气的躯体坠地的一刻,阿尔萨斯打了个冷战。他并没有复活他,而是给了败者安息。
        死亡骑士简短的示意仆从们开始寻找尸骨。他曾经把克尔苏加德曝尸当场任其腐烂,但有人——无疑是死灵巫师的忠实信徒——把尸骸殓入了一个小小的墓穴。教徒们立刻冲上前去,找到坟墓,费了不小的气力推开封盖。里面正是一具棺材,它很快便被吊了出来。阿尔萨斯用脚轻轻碰了碰,微微咧嘴而笑。
        “来吧,巫师,”当灵柩被装上所谓的“绞肉车”时,他揶揄的说,“你曾经侍奉的主子现在又需要你了。”
        “告诉过你,我的死毫无意义。”
        阿尔萨斯吃了一惊。他已经习惯于听到一些声音,巫妖王几乎每时每刻都在通过霜之哀伤向他低语。但这次不同。他认出了这个声音,但过去它听起来傲慢而尖刻,不像现在这么亲近而诡秘。
        克尔苏加德。
        “怎么……难道我在听鬼魂说话?”
        不仅仅听到,他还看到了它们。或者说至少看到了某个鬼魂。克尔苏加德的形体渐渐在他眼前形成,透明而飘忽,眼睛的位置成了两个黑洞。尽管和生前大不相同,但这肯定是他没错,那双鬼怪式的嘴唇勾起一个诡秘的微笑。
        “我就在你身边,阿尔萨斯王子。”
        “你弄了很久了。”不知道从哪传来提克迪奥斯低沉的怒吼,克尔苏加德的鬼魂——如果它真的存在过的话——立刻消失了。阿尔萨斯有些惶然,是幻觉吗?难道他的神智也开始跟着他的灵魂离他而去?
        提克迪奥斯完全没注意到,它自说自话的打开棺材,一脸恶心的看着里面已经快烂成汁液的尸体。阿尔萨斯发现尸臭比预想的容易接受,不过仍然很可怕。当时他用战锤击中这个巫师,并且目睹了他异常的腐烂过程,那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了。“烂得太厉害了。恐怕撑不到奎尔萨拉斯。”
        阿尔萨斯回过神来。“奎尔萨拉斯?” 精灵的黄金之地……
        “对。只有高等精灵那座太阳井的能量才能复活克尔苏加德。”恐惧魔王眉头皱得更紧了。“每过一秒他就烂得更严重。圣骑士那里有个特别的骨灰盒,你必须把它偷来。他们正带着它,就在附近。然后你把巫师的遗骨放进去,那样就能保他度过旅途了。”
        说完,恐惧魔王得意的傻笑起来。事情绝对没有听上去那么简单。阿尔萨斯张口想问,但又把话咽了下去。提克迪奥斯不会告诉他的。他耸耸肩,骑上不败,走向魔王指给他的方向。
        他听到身后传来恶魔阴险的狂笑。
 
        提克迪奥斯说的没错。沿路缓缓走来一小列送葬队伍,没有骑马。阿尔萨斯认出了丧葬用的饰品,这可能是军人的葬礼,也可能是某个达官显要的。几个穿着铠甲的男人排成一列纵队,中间的那个用强健的臂膀捧着一样东西,黯淡的阳光在他的护甲和手里的东西上闪动——那就是提克迪奥斯所说的骨灰瓮。阿尔萨斯突然明白为什么恐惧魔王那么兴奋了。
        那个圣骑士的身姿与众不同,护甲也是独一无二,阿尔萨斯的双手突然哆嗦起来,只得用更大的力气抓紧霜之哀伤。他压制住心头的千般困惑万般忐忑,命令部下前进。
        尽管送葬的队伍几乎完全由卓越的战士组成,但人数并不多,包围他们轻而易举。人们拔出武器,但并没动手,而是转向托着骨灰瓮的人等待指令。乌瑟尔——不可能是别人——面无表情的注视着自己从前的学生,但脸上的皱纹明显比阿尔萨斯记忆中多了。他看上去十分冷静,但眼中却燃烧着正义之火。
        “狗改不了吃屎,”乌瑟尔说,他的话如同皮鞭撕裂空气。“我祈祷你最好闪开。”
        阿尔萨斯抽搐了一下。嗓音粗嘎的答道:“我只是个倒霉的铜币——总是面朝上。我发现虽然你的骑士团已经被我解散了,可你还自称圣骑士。”
        乌瑟尔大笑,尽管笑声苦涩,却不是装出来的。“你真的以为凭你自己就能解散它。我只听从圣光的感召。你也一样,我是说以前。”
        圣光。阿尔萨斯并没有忘记。他的心在胸腔里辗转反侧,一时间,只是一瞬,他垂下了剑。但紧接着细语声便再度传来,提醒他现在拥有多大的力量,向他强调圣光之路无法带给他渴望的东西。阿尔萨斯再次握紧了霜之哀伤。
        “我以前做的事多了,”他反驳道。“但不会再做了。”
        “你父王统治这片国土五十年,而你几天之内就让它化为尘土。毁灭比建设容易,不是么?”
        “非常有戏剧性,乌瑟尔。不过虽然这很愉快,但我没有时间叙旧了。我是来取骨灰瓮的。把它给我,我会让你死得爽快点。”这个人决不能放过,哪怕他求饶。而且如果他求饶,那就更得杀。他们之间有太多的历史,有太深厚的——感情。
 
        而此刻,乌瑟尔流露出的情感胜过了愤怒。他瞪着阿尔萨斯,无比震惊。“这里面装着你父王的骨灰,阿尔萨斯!他的王国已经被你败落了,为什么你还要再亵渎他一次?”
        一阵震颤传遍阿尔萨斯的全身。
        父亲——
        “我不知道里面装的什么,”他喃喃的说,与其是回答乌瑟尔,不如说是自言自语。看来这是恐惧魔王宣布指令时阴险怪笑的又一个原因,它至少知道骨灰盒里装着什么。一个又一个考验。阿尔萨斯能否和自己的良师对决……能否亵渎父亲的遗骨。阿尔萨斯受够了。他控制住怒火,拔剑下马。
        “那也没什么关系。我会拿到我要的东西,这种方式不行,就换另一种。”
        霜之哀伤几乎鸣叫起来,不仅在他手中,还在他的脑中尖啸,渴望着战斗。阿尔萨斯摆出攻势。乌瑟尔看了他一会,缓缓举起了炽亮的战锤。
        “我不愿意相信,”圣骑士声音嘶哑的说。阿尔萨斯战栗的发现,乌瑟尔的眼里竟然含着泪。“你小时候的自私,我当作是孩子气。你顽固的一味冒进,我理解成年轻人渴望走出父辈的阴影。在斯坦索姆——是的,圣光宽恕我,即使那之后——我还在祈祷你能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判断。我不能和我主君的儿子为敌。”
        阿尔萨斯挤出一个微笑,两人开始对峙。“可现在你这么做了。”
        “这是我对你的父亲,我的亡友的最后一个承诺。尽管他的亲生儿子在他毫无防备手无寸铁的时候杀了他,但我至少得让他的遗骨得到尊重。”
        “你会因为你的承诺而死。”
        “有可能。”乌瑟尔似乎并不在乎。“我宁可为了誓言而死,也不愿在你的‘仁慈’下苟活。我真庆幸他已经死了,我真庆幸他不用看到你变成了什么。”
        这话让阿尔萨斯……心痛。这种反应他始料未及。王子楞在那里,内心的情感猛烈交战。而本来就占有优势的乌瑟尔,利用他犹豫的瞬间先发制人。
        “为了圣光!”他怒吼一声,将战锤向后一带,紧接着便使出全力抡向阿尔萨斯。那炽光闪耀的武器如此飞速的袭来,甚至能听到它撕裂空气的呼呼风声。
        阿尔萨斯差点被击中,他勉强闪开,感觉得到战锤扫过的气流冲击脸庞。乌瑟尔的表情冷静而专注……并且透出杀气。他觉得处死国王的逆子,阻止邪恶蔓延是他的职责。
        同样的,阿尔萨斯也知道杀死自己曾经的导师是自己的职责。他必须抹杀自己的过去……所有的过去。否则它永远会不停抬头,给他带来虚假的甜蜜希望,仿佛他还有可能得到怜悯和宽恕。阿尔萨斯狂吼一声,一剑劈了下去。
        乌瑟尔的战锤挡住了剑锋。两人开始角力,他们几乎脸贴着脸,手臂上的肌肉因发力而颤动,直到乌瑟尔低吼一声将阿尔萨斯顶了回去。年轻的王子踉跄几步,乌瑟尔步步进逼。他面色平静,但眼神凶猛果决,仿佛相信自己必胜。这种绝对的自信动摇了阿尔萨斯。他的攻击也十分有力,但却迟疑慌乱。他以前从来没战胜过乌瑟尔——
        “到此为止了,小子!”乌瑟尔喊声震耳。刹那间,阿尔萨斯惊恐的看到辉煌的亮光勾勒了圣骑士的轮廓。不仅仅是战锤,他的整个身躯都在发光,仿佛他本人就是圣光的利器,要把阿尔萨斯击倒。“为了圣光的公正!”
        战锤轰然落下,直直砸中阿尔萨斯腹部,一时间他觉得五脏六腑里的空气都被冲击挤压出去。是护甲救了他,但护甲本身也被全身炽亮的神圣骑士砸出了凹坑。阿尔萨斯摔了个仰面朝天,霜之哀伤飞了出去,他挣扎着呼吸,想要爬起来,剧痛却仿佛将他刺穿。圣光——他曾经离弃了祂,背叛了祂。现在祂将祂的意旨和壮丽的光明力量灌注于祂最强大的战士,光明使者乌瑟尔,通过这位阿尔萨斯的前导师来对他施以最严苛的惩罚。
        围绕着乌瑟尔的光辉更加炽烈,烧灼着阿尔萨斯的眼睛,烧灼着他的魂魄,使他的脸因剧痛而扭曲。遗忘圣光是个错误,可怕的错误,此刻,祂的仁慈和爱转化成了眼前这个光芒四射毫不留情的存在。他瞪大眼睛看进乌瑟尔白炽的双眼,自己的眼里噙满泪水,等待着致命一击。
        是他没有意识到自己抓起了剑,还是剑凭自身的意志跳进了他的手?阿尔萨斯脑海里混乱翻搅着,辨别不清。他只知道突然间他的双手握紧了霜之哀伤的剑柄,它的声音再度传来。
        任何光亮都伴随着暗影——每个白天都伴随着黑夜——最明亮的烛火也能被熄灭。
        最光明的生命也是一样。

        他猛一呼吸,将空气摄入肺中,这一瞬间,阿尔萨斯看到包裹着乌瑟尔的圣光黯淡下来。但紧接着乌瑟尔便再次举起战锤,准备发起最后一击。
        但阿尔萨斯却躲开了。
        如果说乌瑟尔是头强大的巨熊,那阿尔萨斯就是猛虎,灵敏,矫健,而且迅速。战锤和它的持有者固然强大,而且灌注了圣光之力,但并不属于灵活的类型,乌瑟尔的战斗风格也并非如此。而霜之哀伤尽管是把双手巨剑,但却敏捷到仿佛它自己就知道怎么战斗。
        阿尔萨斯再次向前,这次没有了任何犹疑,而是充满了战斗的亢奋。他的攻击滴水不漏,不给圣骑士任何喘息和调整攻势发起强力一击的机会。乌瑟尔震惊的睁大眼,随即又坚定的眯起。但一度在他强健身躯周围涌动的圣光每分每秒都在消褪。
        在巫妖王给予的力量面前消褪。
        霜之哀伤如雨点般落下——击中锤头,击中锤柄,击中乌瑟尔的肩膀,刺进护喉和肩铠之间的狭缝,深深咬入——
        乌瑟尔闷哼一声倒退几步。鲜血从伤口喷涌而出。但霜之哀伤渴望更多,阿尔萨斯也想给它更多。
        他白发翻飞,发出野兽般的狂唳,猛力加压。霜之哀伤几乎切掉乌瑟尔的手臂,光亮的巨锤从他无力的指间滑落。接着又是一剑,斩凹了乌瑟尔的胸甲,再一下,剑锋便直接劈开护甲,撕裂血肉。光明使者乌瑟尔双膝沉重堕地,碎裂的战袍在雪地里飘动,蓝金色的战袍,象征着他为之鞠躬尽瘁的联盟。血液从他嘴里淌出,沾湿了胡子,但他的脸上看不到丝毫降意。
        “我真心的希望地狱里专门有个位置给你留着,阿尔萨斯。”他咳了几声,血泡翻涌而出。
        “我们没法知道了,乌瑟尔,”阿尔萨斯冰冷的说,举起霜之哀伤准备最后一击,魔剑仿佛在急不可耐的嚣叫。“我打算永生。”
        符文剑直插下去,刺穿乌瑟尔的咽喉,切断轻蔑的话语,接着,穿透了他伟大的心脏。乌瑟尔几乎立刻就死去了。阿尔萨斯拔出剑,倒退一步,颤抖个不停。一定是因为突然的放松和狂喜才会这样,肯定是的。
        他跪下来捡起骨灰瓮,捧了它很久,终于,他缓缓揭开封印,把它翻转过来倒出里面的东西。泰瑞纳斯国王的骨灰如雨般撒落,又像是感染瘟疫的面粉,缓缓降落在雪地上。朔风突至,国王仅留的灰色尘粉乘风而起,仿佛活物般盘旋着,撒遍死亡骑士全身。阿尔萨斯惊得倒退一步,双手下意识的遮住脸,骨灰瓮掉在了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闭起眼转向一边,但来不及了,骨灰苦涩呛人,使他剧烈的咳嗽。恐惧粗暴的攫住了他,他用带着护甲的手猛扫脸孔,想要拍掉堵住口鼻刺痛双眼的细粉。他吐了又吐,胃里翻搅一团。
        阿尔萨斯深深吸了口气,勉强使自己平静下来。过了一会儿,他站起来,重又恢复了仪态。如果他真的有什么感情,也被深深的锁了起来,连他自己也无法觉察。死亡骑士面无表情的转向装着克尔苏加德腐烂遗骨的绞肉车,推开一个天谴士兵。
        “把巫师装进来,”他命令道。
        阿尔萨斯骑上不败。
        奎尔萨拉斯并不远。
第十八章

       去往高等精灵领地的六天旅程里,阿尔萨斯不断和克尔苏加德的影子交谈,并且壮大了他的军队。
       他从安多哈尔东进,绞肉车吱吱嘎嘎的尾随在后,经过费尔斯通农场、达尔松果园,盖罗恩农场,跨越索多里尔河,进入洛丹伦东部。到处都是瘟疫的牺牲品,只需要一个简单的精神指令便可以让他们像忠诚的狗一样跟过来。他们很好养活——吃死人就行了。非常……干净。
       瘟疫造就的丧尸、用残肢缝成的憎恶、堕落的鬼魂,它们的加入正如阿尔萨斯的预期。但一群新的同盟却在意料之外——让他起初惊讶,继而恐惧,最后感到高兴。
       他的军队是在到奎尔萨拉斯的半路上遇到他们的。远远看去,仿佛大地在移动。不,这样形容还不够贴切。那是些兽类,全都属于同一种。是在主人变成僵尸后冲破围栏的牛羊?还是正在享受尸体盛宴的熊或狼?阿尔萨斯一次又一次抓紧了霜之哀伤,震惊而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
       它们移动起来不像四条腿的生物。他们飞奔着,飞奔着,越过山丘和草地,就像——
       “蜘蛛,”他喃喃的说。
       他们从斜坡上倾泻而下,有着黑紫夹杂的可怕外表,好几条腿飞快的跑动,很快便来到了阿尔萨斯面前。是冲着他来的——他们——
       “这是巫妖王送给宠臣的新战士,”传来克尔苏加德的声音。似乎只有阿尔萨斯才能看见他的鬼魂,听见他的声音;这段时间他话很多,一心想在死亡骑士心里播下怀疑的种子,不是对他的怀疑——而是对提克迪奥斯以及其他的恶魔。“恐惧魔王不值得信赖,”他说。“它们是负责监视巫妖王的。我会告诉你一切……等我重回人世以后。”
       他们本来有的是时间来说这些。阿尔萨斯怀疑克尔苏加德是不是想拿情报做诱饵,来确保他一定完成任务。
       这时阿尔萨斯问道,“是他派这些……给我的?它们是什么东西?”
       “以前是地穴恶魔,”克尔苏加德说。“他们的祖先是被称为‘安其拉’的骄傲种族,活着的时候具有很高的智慧,而且致力于清除任何异类生物。”
       阿尔萨斯看着面前蜘蛛一样的家伙,恶心得打了个冷战。“很好。那现在呢?”
       “现在,它们是我们主人的手下败将。巫妖王大人把这些地穴恶魔和他们的领主阿努巴拉克都转化成了不死生物。现在他们是来帮助你的,阿尔萨斯王子,为了你和主人的荣耀。”
       “不死蜘蛛,”阿尔萨斯暗想。这些蜘蛛巨大而面目可憎,看上去非常危险。他们悉悉索索的飞奔而来,汇入了僵尸、鬼魂和憎恶组成的军队。“用来对付奎尔萨拉斯的精灵。”
       这个巫妖王,不管他是谁,真是个戏剧天才。
       阿尔萨斯一路见识了精灵豢养的斥候们,他们素以训练精良而著称。很可能在阿尔萨斯发现他们之前,消息就不胫而走。但这没关系。他召集的军队已经壮大到了令人惊叹的规模,尽管克尔苏加德不断烦躁的提醒,他毫无疑问能够闯入,并且顺利的穿过这个神奇的永恒之地,到达太阳井。
       他们抓住了一个年轻的牧师,他誓死反抗,但无意中透露了一些重要的情报。阿尔萨斯可以巧妙的加以利用。另外还有一个俘虏,和那个牧师不同,他心甘情愿的为了阿尔萨斯和巫妖王许诺的力量,背叛自己的同胞和祖国。
       这个精灵法师如此轻易的倒戈,让死亡骑士十分惊讶。不仅惊讶,还感到不安。阿尔萨斯曾经和他父王一样深受子民爱戴。他一向乐于为部下们所称道,他花时间记住他们的名字,了解他们的家庭,他希望他们喜欢他。而且他们确实是的,并且像法里克上尉一样忠心耿耿的追随他。
       阿尔萨斯假定精灵的领导者也一样爱护臣民,也和他一样想当然的认为子民们会忠于他。可这个法师仅仅为了力量的引诱,哪怕只是口头的承诺,就背叛了同胞。
       凡人可以被影响,被腐化,被收买。
       他扫视自己现在的军队,露出微笑。是的……这样更好。他领导的士兵们除了服从什么都不知道,完全不用担心他们的忠诚。
 

       “是真的,”斥候上气不接下气的说,“全是真的。”
       银月城游侠将军,希尔瓦纳斯·风行者非常了解面前这个精灵。卡尔玛的情报一向准确而详尽。她聆听着,不愿相信这是真的,她知道自己其实是不敢相信。
       诚然,他们所有人早就听到了传闻,说某种瘟疫在人类领土上横行。但奎多雷以为自己的国土是安全的。若干世纪以来,她熬过了龙焰、兽人,还有巨魔。可以肯定,人类的灾难不会影响到她。
       除非万一。
       “你确定是阿尔萨斯·米奈希尔,那个王子?”
       卡尔玛点点头,还没缓过气来。“是的,女士。我听到他的部下这么叫他。从我亲眼所见的情况看来,关于他弑父灭国的谣传一点也不夸张。”

       听着听着,希尔瓦纳斯瞪大了蓝色的眼睛,斥候讲述的事情实在是太天马行空,太难以置信了。爬起来的尸体,有的刚死,有的已经风干;用各种残肢拼凑出来的巨大无脑的缝补怪;诡异的飞行生物,看上去像活的石雕;还有巨型的蜘蛛生物,让她想起传说中被认为灭绝了的其拉虫人,一切是那么不可思议。还有那气味——卡尔玛欲言又止,他说的一点也不夸张——可以说是军队未到,恶臭先闻。作为第一道屏障的树林已经倒在了死亡骑士带来的怪异战斗机具之下。希尔瓦纳斯回想起很久以前烧毁树林的红龙。当然,银月城经受住了打击,但森林却遭受了可怕的创伤,就像现在一样……

       “女士,”卡尔玛讲述完了,他抬起头,心惊胆寒的看着她。“如果他攻了进来——我不认为我们有足够的兵力抵抗。”
       这个痛苦的结论激怒了她,而她正需要怒气。“我们是奎尔多雷,”她挺直身子厉声说。“我们的领土牢不可破,他进不来的。不要害怕,他必须先知道怎么破除保护奎尔萨拉斯的魔法。然后他还必须有能力破除它。以前也有比他更强大更智慧的敌人企图占领我们的领地。我的朋友,要对太阳井的力量有信心,要对我们人民的坚强意志有信心。”
       卡尔玛被领下去喝水吃东西,以便他在回到岗位前恢复充足的体力。与此同时,希尔瓦纳斯转向她的游侠们。“我要亲自看看这个人类王子。召集先锋部队。如果卡尔玛说的没错……我们得准备迎接第一轮进攻了。”
 
       希尔瓦纳斯伏在巨大的城门之上,群山环绕着精灵的土地,成为天然的屏障,城门就嵌在山环的隘口。她身着全套舒适的皮甲,背着弓。两位斥候席尔达丽丝和渥拉希尔先行一步,然后在这里与她和大批弓手会合。此刻,游侠将军和两位斥候恐惧的注视着前方——正如卡尔玛所提醒的,他们在见到军队之前就闻到了恶臭。
       阿尔萨斯王子骑在一匹骷髅马上,目光如炬,背上挂着一把巨剑,她立刻发现那是把符文剑。一些穿着黑衣的人类跑前跑后,忙着执行他的命令。死人也是一样。希尔瓦纳斯的目光扫过各种各样的腐尸,竭力忍住上涌的胆汁。谢天谢地,风向变了,把臭气从她这里吹了开去。
 
       她晃动纤长的手指打了个信号,斥候们点点头,像影子一样悄无声息的退了回去。希尔瓦纳斯将视线转回阿尔萨斯。死亡骑士似乎什么都没有注意到。他看上去还是个人类,只是非常苍白,而且头发也变成了白色,她想起过去听人说过他本来有着一头金发。这个人类怎么受得了跟死尸为伍——它们恶臭逼人,奇形怪状。
       她打了个冷战,命令自己集中注意力。这时候,唯命是从的死人们什么都没做,只是站着候命。而那些活人——是死灵巫师,希尔瓦纳斯想,一股憎恨随之涌上心头——埋头忙着制造新的怪物,完全顾不上安排岗哨。他们跟本没想到有可能失败。
       轻敌可能会成为他们的致命伤。
       她等待着,观察着,直到弓手们各就各位。考虑到卡尔玛的提醒,她召集了三分之二的游侠军队。虽然保护着奎尔萨拉斯的精灵大门附有魔法,她坚信阿尔萨斯不可能打开,除非他掌握了足够的关于精灵的情报,但那不可能。不过还是……她曾经也不相信现在亲眼所见的事实。最好现在就把威胁排除干净。
       她瞟了眼席尔达丽丝和渥拉希尔。他们会意的点点头。一切就绪。希尔瓦纳斯恨不得现在就动手,攻其不备,但荣誉心阻止了她。没人会歌颂游侠将军希尔瓦纳斯·风行者是如何通过卑鄙的手段保护国家的。
       “为了奎尔萨拉斯,”她屏息轻语,然后站了起来。
       “这儿不欢迎你们!”她喊道,声音嘹亮悦耳而又有力。阿尔萨斯掉过坐骑——希尔瓦纳斯不禁有些同情这可怜的牲畜——转身过来打量着她。死灵法师们静了下来看向主人,等待他的指示。
       “我是希尔瓦纳斯·风行者,银月城的游侠将军。我建议你立刻撤兵。”
       阿尔萨斯勾起嘴角——她注意到他的嘴唇毫无血色,是灰色的,配着苍白的脸,尽管她知道他还算是活着——他回以微笑,似乎被逗乐了。
       “该撤退的是你,希尔瓦纳斯,”他有意忽略掉了她的头衔。王子的声线本来应该是悦耳的男中音,要不是带着……某种感觉,某种让她一听到便心跳停止的感觉,她强迫自己不发抖。“死神已经降临你的国土。”
       游侠将军眯起蓝色的眼睛。“那么使出你最卑劣的手段吧,”她挑衅道。“精灵大门在我们最强大的法术保护之下,你休想进来。”
       她张弓搭箭——这是进攻的信号。霎时间,万箭齐发,空气中充斥着羽箭划出的嗖嗖风声。希尔瓦纳斯瞄准了人类王子——也许以前是人类——她从来箭无虚发。箭只高歌着射向阿尔萨斯没有任何防护的头部。但就在它刺中目标的一瞬间,她看到了一道蓝白色的闪光。
       希尔瓦纳斯呆住了。阿尔萨斯以快得无法想像的速度挥起了剑,一道冰蓝的炽光闪过,羽箭被剖成两半。他咧嘴一笑,朝她眨眨眼。
       “准备战斗,我的士兵们——杀光他们,让他们侍奉我和我的主人!”阿尔萨斯喊道,声音里回荡着奇异的能量。她低吼一声再次瞄准。但他已经行动起来,胯下的死马以异常的迅捷跃动闪避,这时她发现他恐怖的军队已经进入了攻势。
       它们像虫群一样蜂拥而上,因为无脑的服从而使得整体的行动完美统一。精灵弓手们按照事先的指令先干掉活的,在用火箭打发僵尸。第一波射击几乎放倒了所有的教徒。第二波是无数的火箭,扎入了行尸走肉身上。虽然它们不管是干燥易燃的,还是腐烂潮湿的,都被射得踉踉跄跄,但单凭数量便足以逆转形势。
       它们开始攀爬游侠们据守的高墙,它由泥土和石头筑成,几乎垂直于地面。谢天谢地,其中一些腐烂得太厉害,还没爬多高,烂掉的四肢就从躯干上扯脱,摔了下去。但坠落并不能阻止他们。他们向前,向上,向着游侠们不断逼近,很快后者便无法射箭,不得不进入白刃战。诚然,他们都是训练有素的战士,可以在近距离与对手作战,但只限于会因失血过多或受伤而变得行动迟缓的对手。而面对这些——
       死人的手伸向席尔达丽丝,它们的指头都变成了利爪。红发斥候神情冷峻的英勇战斗,但敌人不断逼近,不断缩紧包围圈,希尔瓦纳斯眼睁睁看着战友倒在它们脚下,心里一阵剧痛。
       她专注于自己的职责,几乎不假思索的不断拔箭,射击,拔箭,射击。这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一只怪异的有翼生物,灰色的皮肤看上去和石头一样坚硬,它俯冲下来,离她不到十码。怪物兴奋的嗷叫着伸出爪子,像摘苹果一样轻松的抓起渥拉希尔把他掳到空中,爪子深深挖进他的肩膀,当那东西抓着战利品掠过的时候,鲜血洒到了希尔瓦纳斯身上。
       渥拉希尔挣扎着企图摆脱怪物,手指摸索着匕首。希尔瓦纳斯立刻把瞄准目标由下面的僵尸转向上面的怪物,正对着它的脖子放出一箭。
       箭却擦了过去,没有造成任何伤害。怪兽拧头怒嗷,厌倦了耍弄渥拉希尔。它一爪耙过游侠的咽喉,满不在乎的把他丢掉,然后盘旋回来寻找新的战利品。

       希尔瓦纳斯痛苦的静静看着友人的身体毫无生气的坠落,砸在不久前被游侠们杀死的教徒的尸堆上。
       紧接着她突然几乎无法呼吸。
       教徒们在动。
       他们身上还插着箭,甚至有些身中数箭,但还在动。
       “不,”她轻声说,顿时感到一阵恶心,她向阿尔塞斯投去恐惧的目光。
       王子正直直的看着她,带着该死的笑容。他的一只戴着护甲的有力的手握着符文剑,另一只举起,摆出召唤的手势,在她转眼间,又一个被杀死的人类动了动,挣扎着站了起来,像从衣服上拔芒刺一样从眼中拔出羽箭。她的攻击没有让阿尔萨斯损失分毫。任何被杀死的,都会被他的黑暗魔法复活。死亡骑士看到了她眼中的顿悟和怒火,微笑变成了狂笑。
       “我试过告诉你,”他喊道,声音盖过了战场的嘈杂。“可你还是要给我补充新兵……”
       他再次招手,又一具尸体痉挛着被拉了起来。这具尸体身材颀长而矫健,长长的黑发在脑后绑成马尾,有着晒黑的皮肤和尖耸的耳朵。血液还在从咽喉上的四道爪痕中流淌出来,他的头毫无规律的晃动着,仿佛脖子损伤过度无法支撑它的重量。一双曾经蓝如夏日晴空的眼睛现在了无生机,并且还在搜寻着希尔瓦纳斯。紧接着,它开始慢慢的走向她。
       渥拉希尔。
       突然,她觉得身下的大门轻微的抖了抖。刚才她过分专注于战友被屠杀和操纵的恐怖一幕,以至于没有留意到死亡骑士的攻城机器已经调运到位。一些看起来由不同尸体拼成的食人魔大小的怪物,还有巨大的蜘蛛,也一起撞击着城门。
       接着有些东西撞到墙上,发出啪啪的声响,似乎很柔软。她的内心一时间拒绝接受,但事实清清楚楚的摆在眼前——
       阿尔萨斯不仅复活阵亡的精灵,还把他们的尸体——或者残肢——当作炮弹丢向希尔瓦纳斯。
       她竭力吞咽着,下达了不久前她做梦都没想过的命令。
       “Shindu fallah na! 撤退到第二道门!撤退!”
       剩下来的人——活下来在她的指挥下继续战斗的人少得可怜——立刻从命,他们背着伤员,苍白的脸布满汗迹,看起来和她一样惊恐。他们在逃跑。没有别的词可以代替。这不是有序的战术撤退,而是彻彻底底的败逃。希尔瓦纳斯尽可能背着伤员,在队伍最后狂奔,她的思绪也在狂奔。
       从身后传来曾经无法想象的大门碎裂的声音,伴随着亡者大军胜利的嚎叫。她的心仿佛也在剧痛中碎裂了。
       他成功了——但怎么做到的?怎么做到的?
       阿尔萨斯的声音洪亮有力,带着黑暗恐怖的气息,盖过了喧闹,“精灵大门打开了!前进,我的勇士们!向着胜利前进!”
       最让希尔瓦纳斯恐惧的,是这声兴奋而自得的大吼中蕴含着的……某种热爱和感染力。
       她拉住身边一个年轻精灵的袖子。“提尔克”,希尔瓦纳斯喊道。“快去太阳井平台。把我们看到的一切告诉他们。告诉他们——做好准备。”
       提尔克还太年轻,想到无法继续战斗,英俊的脸孔上便不禁闪过失望的神情,但他还是理解的点点头。倒是希尔瓦纳斯有些迟疑。
       “女士?”
       “告诉他们——我们可能被出卖了。”
       提尔克脸色刷的白了,但他点点头,像离弦之箭一样飞奔而去。他是个不错的弓手,但希尔瓦纳斯并没有幻想多一把弓能令即将到来的战斗有什么改观。可一旦那些控制并导引太阳井能量的法师们知道了他们面临的一切——情况就不一样了。
       他们向北飞奔,大部队越过大桥后,她突然停下脚步,飞快转身看向后方。
       希尔瓦纳斯倒吸一口凉气。
       正如她所料,阿尔萨斯和他的黑暗军队追了上来。这是一幅恐怖的景象:僵尸、憎恶、会飞的蝙蝠似的东西,怪异的蜘蛛类生物——成千上万,不可阻挡的逼来。但她并没有料到,它们对踏过的土地也有影响。
       既像蛞蝓留下的涎迹,又像犁耙划下的沟痕,亡灵践踏过的土地变得漆黑荒芜。更可怕的是,希尔瓦纳斯想起兽人留下的焦黑树林,她知道它们还会有重生的一天,但眼前这个——是一道恐怖的死亡黑痕,仿佛用来驱策尸体的邪恶能量同时也在杀死它们走过的土地。这是毒药,是剧毒,是最最肮脏丑恶的黑暗魔法。
       必须阻止它。
       虽然只停了一小会,但她感觉自己仿佛被冻结了一辈子。“停下!”她喊道,声音嘹亮有力,而且异常果断。“我们在这里驻防。”
       精灵们稍有疑惑,但很快就明白了。她迅速发布指令,士兵们立刻照办。第一次看到地上的痛苦创痕时,很多人都惊呆了,但他们恢复的很快。以后还有的是时间治疗破碎的大地。现在,他们必须阻止这可憎的伤疤继续扩大。
       恶臭在天谴军队之前到达,但希尔瓦纳斯和手下的游侠们已经习惯了。它不再会像之前那样摧垮他们的勇气。游侠将军昂头挺立桥上,黑色的斗篷微微滑落,露出亮金色的发丝。死灵军队减慢速度停了下来,对眼前的情形迷惑不解。丑陋的战车、弩炮和抛石机也轰隆隆的停止了前进。骷髅马发出嘶鸣,阿尔萨斯伸出手,轻轻抚摩坐骑的骨头脖颈,仿佛它还是匹活马。而这头怪物居然回应了主人的安抚,这扭曲的一幕使得希尔瓦纳斯一阵反胃,不禁打了个冷战。

       “我的天,”阿尔萨斯说,打趣的语气里甚至带着一丝热情。“这该不是那个久仰大名的伟大精灵之门吧。”
       希尔瓦纳斯强迫自己回以冷笑。“不,不太一样。但你还是会发现这是个挑战。”
       “只不过是座桥,我的女士。不过话说回来,精灵们总喜欢给猫套上纸做的鬃毛装狮子。”
       她盯着他的军队,愤怒撕破了矫饰的矜持。“你赢了一座门,刽子手,可你别想赢得第二个。银月城的内门只能由一把特别的钥匙打开,可你永远得不到它!”
       她朝自己的同伴点头示意,他们便立刻冲过桥梁加入了河对岸的守军之中。
       阿尔萨斯的风趣消失了,他苍白的双眼冷光闪耀,戴着护甲的手握紧符文剑,剑身上的符文发出隆隆闷响。“你在浪费时间,女人。天命不可违,尽管看着你手忙脚乱的折腾是件挺有意思的事。”
       这次希尔瓦纳斯真心的大笑起来,愤怒而满足的声音从她灵魂深处迸发而出:“你以为我会逃走?看来你还从来没和精灵交过手。”
       有些东西,她暗想,简单得让人愉快。希尔瓦纳斯抬手掷出一个跟魔法无关却非常实用的引爆装置,紧接着在桥梁爆炸的瞬间奔向对岸。树木友善的接纳了他们,用金色银色的枝叶把他们从敌人眼皮底下藏起来。在离开听觉范围以前,身后传来的说话声让她偷笑不止。
       “那个游侠女人开始让我恼火了。”
       是的。让你恼火。像麻雀对付老鹰一样不断骚扰你。还有艾伦达尔断崖、永歌森林,你很快就会发现你那些奇形怪状的工程机器没法越过它们。她明白这只是拖延时间而已。但如果拖延得够久,也许有足够时间传递消息。
       她开始忐忑不安。阿尔萨斯看起来非常自信他能战胜精灵门上的魔法。攻破第一道门之前,他就显得似乎知道自己能够成功。诚然,第一道门上的防御魔法比不上第二道门上的。而且就她所见,他似乎一向都自大轻敌,但是——有没有可能——刚才正由于苦恼的疑虑,她才交待提尔克最后那句话,现在这种疑虑又开始在心里搅动。
       阿尔萨斯会不会已经知道了那把钥匙?
第十九章

        从某种程度上说,由于那个叛徒,那个叫做达克汗·德雷瑟的法师,拿到钥匙易如反掌。否则阿尔萨斯绝不会知道三月之钥——一件被切分为三块月水晶的法器,精灵叛徒告诉他,那三个部分分别收藏在奎尔萨拉斯的不同地方,都有重兵把守。每座藏宝殿都建造在魔力小径的交叉点上,样子和太阳井很像——这个精灵似乎很乐于背叛自己的同胞。魔力小径犹如于大地的血脉,只不过里面流动的是魔法而不是血液。因此,在水晶之间形成了一个被称为班迪诺瑞尔的能量场——它就是这片土地的守卫。阿尔萨斯要做的就是分别在安泰拉斯、安达洛斯,以及安欧维恩找到藏宝地,杀掉守卫夺得月水晶。
        但是这些精灵看来不仅仅是出奇漂亮而已,他们还意外的强硬,竟敢挑战他。阿尔萨斯在马背上抚剑思忖,为什么这个看上去如此脆弱的种族竟然可以这么勇敢的抵抗他的军队——现在确实可以称为军队了——有着成千上万的士兵,而且都是已经死过一次的,谁要再想一劳永逸的打发他们可没那么容易。
炸桥确实是个聪明的伎俩,费掉了阿尔萨斯不少宝贵时间。这条河贯穿整个奎尔萨拉斯,一直连结东部的山麓——它们对战车和攻城机具来说,难度不亚于河流。
        虽然花了一点时间,但最后他们还是渡过了大河。但在他沉思解决办法的时候,内心深处隐隐感到说不清道不明的刺痛。他恼火的驱走了这奇怪的感觉,命令一些忠诚的士兵搭起一座特别的桥——一座由腐烂的血肉筑成的桥。几十个僵尸涉水进去,直接就躺在河里,一层又一层的尸体垒起来,直到绞肉机、弩炮、抛石机能够勉强通过。当然,其中一些尸体因此而支离破碎无法缝合,再也派不上用场了。对于它们,阿尔萨斯几乎是温柔的慢慢解除控制,赐给他们真正的死亡。除此之外,这些尸体还能污染河水,又是个额外的武器。
        他自己当然可以轻松的渡过河流。不败毫不迟疑的跳进水中,这一瞬间,阿尔萨斯猛然想起那个冬季里的惨烈一跃,不败和此时一样绝对顺从主人的意志,却因此在冰冻的岩石上失蹄坠落。回忆不期而至,狠狠直压下来,让他一时间因痛苦和自责而无法呼吸。
        不过感觉来得快去的也快。现在一切都好了。他不再是那个被罪恶感和耻辱折磨到精神崩溃的孩子,在雪中哭泣着用自己的剑刺穿挚友的心脏。不,不败也不再是那个会受伤的普通动物。现在他们都比以前强大得多。强壮的不败将永存于世,一如既往的侍奉主人。他再也不会饥渴,不会疼痛,也不会疲倦。而他,阿尔萨斯,将可以为所欲为。不再有父王沉默的反对,不再有乌瑟尔迂腐的责备,也不再有吉安娜怀疑的瞥视……她那眉头紧蹙的表情熟悉而亲切——
        吉安娜……
        他猛一摇头。吉安娜本来有机会和他一起,是她自己不愿意。她发过誓永远不拒绝他,可还是那样做了。他不欠她的。现在他只听从巫妖王的指示。这样的想法让阿尔萨斯平静下来,他笑了笑,轻拍死灵马突起的椎骨,它甩了甩头作为回应。一定是那个漂亮而顽固的游侠将军引起了他的不安,甚至——哪怕只是一瞬间——使他怀疑起自己走的路是否正确。她,本来也不是没有机会。阿尔萨斯此行只有一个目的,他并没有打算扫平奎尔萨拉斯或消灭这里的居民。只要他们不碍事,他可以秋毫不犯。是这个精灵女人的毒舌和挑衅行为给她的人民带来了末日,而不是他。
        河水从盔甲的缝隙渗了进来,浸透了他穿在金属护甲下的软甲和衬衫,又湿又冷,阿尔萨斯却全无感觉。不一会儿,不败向前一冲,跃上了对岸。与此同时,最后一辆绞肉车轰隆隆的过了河,搭桥尸体中那些还完好的也很快爬了上来,余下的躺在原地,曾经清如水晶的河水从它们上面流过。
        “前进,”死亡骑士发出命令。
 
        游侠们撤退到了晴风村。震惊过后,村民们倾尽其能的帮助他们,从照顾伤员到提供所有的武器。希尔瓦娜斯命令无法战斗的人尽快撤到银月城。
        一个女精灵点点头跑上楼梯,“什么都别带了,”希尔瓦娜斯说。
        “可我们楼上的房间——”
        游侠将军猛然转身,眼睛冒火。“你还没明白?僵尸就要追上我们了!它们不会疲劳不会减慢速度,而且一有人死就会加入它们的行列!我们是拖延了它们一会,但不可能再拖了。带上你的家人快走!”
        女精灵看起来被游侠将军的反应吓了一跳,但她服从了,只是用了一点时间召集家人,然后便沿路逃向都城。
        河流阻拦不了阿尔萨斯多久。希尔瓦娜斯扫视所有的伤员。他们全都不能留在这儿,而应该撤退到银月城。至于那些还能站起来的,尽管人数很少,她还是必须得要求他们付出更多,很可能是他们所有的一切。他们和她一样,发过誓要保卫人民。现在诺言兑现的时候到了。 
        位于艾尔兰达和银月城之间有一座高塔,离这里不远,她知道阿尔萨斯肯定会找到办法跨越障碍继续进军,继续在大地上切出紫黑色的创痕。高塔会是个很好的防守据点。那里的坡道十分狭窄,可以阻止僵尸像之前那样成群攻击,带来毁灭性的打击。而且要到达那座建筑物,必须经过很多级完全暴露的台阶。她和弓手们可以造成可观的伤害,直到他们——
        希尔瓦娜斯·风行者,银月城的游侠将军,深深吸了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她把水浇在发烫的脸颊上,然后喝了一大口,接着便站起来安排没有受伤的精灵和还能行走的伤员就位备战,这无疑将是他们最后的一场战斗。
 
        他们差一点就迟了。
        还没到高塔,精灵们便发现原本清甜的空气已经被腐臭污染了。骑着龙鹰的弓手在头顶上盘旋。那些金红色的巨大生物不快的别着蛇状的脑袋,拽紧了缰绳。它们也嗅到了死亡的气味,骚乱起来。这些美丽的野兽从未被用于如此可怕的战斗。一个骑手朝希尔瓦纳斯发出信号,她立刻作出了回复。
        “已经看到亡灵了,”她冷静的告诉部下。他们点点头。“各就各位,快。”
        游侠们像上足油的地精机器一样迅速照办。龙鹰骑士朝南冲向来袭的敌人。一队弓手和近战士兵也同时出发,作为第一道防线。最好的弓手跑上盘旋上升的高塔台阶,剩下的则部署在建筑底部。
        备战的时间并不长。
        如果说她还怀着一线希望,期待敌人的数量会在越过河流山麓时减少,那么现在,这希望就像一块完好的水晶在石头上摔得粉碎。这时她已经可以看到那些丑恶的先锋们:三只手都抓着巨型武器的庞大憎恶,骷髅,还有紧随其后的腐尸。石头般的怪物像蝇虫一样在它们头顶上盘旋。
        他们就要突破防线了……
        思想这东西真是奇怪,希尔瓦娜斯带着一丝黑色幽默想到。在这死亡来临之际,她的脑海中竟然回响起一首古老的歌;一首她和兄弟姐妹们都爱唱的歌,那时世界还很美好,他们也没有天各一方,奥蕾莉亚,温蕾萨,还有弟弟利拉斯,在黄昏的微光中,当柔和的熏衣草色阴影展开柔软的斗篷,海洋和花儿的甜香在大地上随风传送,他们就会唱起这首歌。
        Anar'alah, anar’alah belore, quel’dorei, shindu fallah na…. 以光之名,以日光之名,高等精灵们,敌人就要突破防线了……
        不自觉的,她的手轻轻握住了挂在纤细颈项间的项链。这是大姐奥蕾莉亚的礼物,她没能亲手赠送,而是由手下的中尉凡蕾娜转交。那时奥蕾莉亚已经离去,为了阻止部落再次入侵艾泽拉斯而消失于黑暗之门。
        奥蕾莉亚一去不返。她把父母传给她的项链熔为了三条,并且用三块宝石代表风行者三姐妹,希尔瓦娜斯的是块蓝宝石。上面的铭文深深印在了她的心里:赠希尔瓦娜斯,永远爱你的奥蕾莉亚。
        她等待着,握紧项链,和往常一样感觉到和死去的姐姐之间的连结,但接着,她不舍的缓缓把手移开。希尔瓦娜斯深吸一口气,喊道:“进攻!为了奎尔萨拉斯!”
        敌人势不可挡。事实上,她也没有指望能阻止他们。从周围一张张沾着血的严峻的脸上,她看得出来手下的游侠们也和她一样心知肚明。她的脸上缀满汗珠,她的肌肉仿佛要因精疲力竭而尖叫,然而希尔瓦娜斯·风行者仍然战斗不息。
        她不停的搭箭放箭,快得令人目不暇接。当虫群般的僵尸和怪物越过了射击范围,游戏将军便扔掉弓拔出短剑和匕首,她旋转突刺,发出狂烈的战吼。
        又一个敌人倒下了,脑袋滚了下来,像只瓜一样被它自己的脚踏碎。但紧接着两头怪物顶了上来。希尔瓦娜斯仍然像永歌森林中野性的山猫一样战斗着,将悲痛和暴怒化为力量。她要在死之前拉尽可能多的敌人垫背。
        他们就要突破防线了……
        它们一步步逼近,逼近,腐臭几乎让她无法忍受。太多了。希尔瓦娜斯没有停下来,她要坚持战斗直到彻底被它们摧毁,直到——
        僵尸却突然停止了进逼,退到一边站着不动了。希尔瓦娜斯喘着粗气,看向小丘下面。
        他在那里,骑在马上等待。他注视着她,任风舞动着苍白长发。游侠将军挺直身子,擦掉脸上的血和汗。他曾经是个圣骑士,她的姐姐爱过一个像他一样的圣骑士。突然间希尔瓦娜斯极度庆幸奥蕾莉亚已经死了,不用看到这一幕,不用看到一个曾经是圣光勇士的人对风行者一家热爱和珍视的一切所做出的暴行。
        阿尔萨斯举起发光的符文剑致了一个礼。“我向你的勇敢致敬,精灵,不过你无路可走了。”奇怪的是,他的赞美听起来仿佛是认真的。
        希尔瓦娜斯竭力吞咽着,嘴里却干透了。她把武器抓得更紧。“那我就在这里抵抗你,刽子手。Anar'alah belore,为了永恒的太阳。”
        他灰色的嘴唇抽搐了一下。“如你所愿,游侠将军。”
        他甚至懒得下马。骷髅马嘶吼一声向她扑来。阿尔萨斯左手持缰,右手带起巨剑。希尔瓦娜斯发出了一声呜咽。她从不因害怕或后悔而哭泣,这声短暂嘶哑的呜咽是由于愤怒、仇恨和正义之怒,是由于她无法阻止邪恶的敌人,即使拼上了她所有的一切,拼上了她的性命,也无法阻止。
        奥蕾莉亚,姐姐,我来了。
        她正面迎上致命的剑锋,想要用自己的武器格挡,但它们在撞击的瞬间就粉碎了。符文剑刺穿了她。寒冷,它是那么寒冷,就像一把冰剑切入了她的身体。
        阿尔萨斯随之倾了过来,两人视线交结。希尔瓦娜斯咳出鲜血,血液溅到了他苍白的脸上。是她的幻觉吗?他那仍然英俊的面孔上,流露出一丝悔意。
十九章补完
阿尔萨斯抽回剑,她倒下了,鲜血喷涌而出。冰冷的石地板使她颤抖,剧痛仿佛要将她撕裂。她下意识的伸手徒劳的捂住腹部的伤口,仿佛以为用手就能止住血。
       “了结我吧,”希尔瓦娜斯虚弱的说。“我够格……痛快一死。”
       她闭上眼,他的声音变得虚无缥缈。“照你的所作所为,女人,我最不可能给你的就是安息。”
       恐惧钉进了她的身体,但这感觉只是一瞬,很快便随着周围的一切模糊、消散而去。他会复活她,把她也变成蹒跚的怪物?
       “不,”她喃喃的说,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地方。“你怎么……敢……”
       接着她便失去了知觉,寒冷、恶臭、撕心的剧痛,全都消失了。只剩下温软的黑暗,还有舒适的宁静。希尔瓦娜斯任由自己沉入黑暗,终于她可以放下为民效劳的重担,永远的休息了。
       但是突然间——
       剧痛击穿了她,那是她从未体验过的剧痛,她经历过的任何肉体之痛都比不上这种折磨。希尔瓦娜斯突然意识到,这是灵魂的剧痛,本已离开躯体的魂魄又被俘获,被生生从温暖宁静的死亡之乡割扯出来,那股力量如此粗暴,使折磨更加难于忍受。希尔瓦娜斯感到一声尖叫直贯全身,从内心深处夺路而出,穿过了已不再是实体的嘴唇,这是一声切骨的悲号,却不仅止于发泄她自己经历的苦难,还使听到的人血凝心悴。
       黑暗从视野里散去,但眼前的一切并没有恢复彩色,不过她并不需要靠红黄蓝来辨认他,那个蹂躏她的人,因为即使是在多彩的世界里,他也只是由黑白灰构成。那把夺走她的生命、吞噬了她的灵魂的符文剑,依然炽光闪耀,阿尔萨斯举着另一只手摆出召唤的姿势,他就是这样把她从死亡的温柔怀抱之中强扯出来的。
       “女妖,”他告诉她。“这是我给你的新身份。你可以用声音表达痛楚,希尔瓦娜斯,而且我会让你比谁都难受,那样你才能给别人带去痛苦。现在,麻烦的游侠,你将侍奉我。”
       带着无法言喻的恐惧,希尔瓦娜斯盘桓在自己血肉模糊的尸体上,瞪着自己未能瞑目的眼睛,然后看回阿尔萨斯。
       “不,”她说,声音变得空洞怪诞,但仍然能认出是她的嗓音。“我绝不为你服务,刽子手。”
       他作了个手势,只是动了动手指,而这极其细微的动作却使她顿时因剧痛而把脊背弯成了弓形,又一声尖啸迸出她的身体;带着难以忍受的狂烈悲恸,她意识到自己在死亡骑士面前是那么的无力。她成了他的工具,就像那些腐烂的尸体和恶臭的憎恶一样。
       “你手下的游侠们也会为我所用,”他说,“现在他们加入了我的军队。”他突然迟疑了一下,声音中带着由衷的遗憾。“我本来可以不用这么做的。你得知道,你和他们,还有你的人民的命运,都系于你的抉择。我只是必须赶到太阳井。你将会协助我。”
       憎恨仿佛有了生命一样在她虚幻的躯壳里生长。她漂浮在他的身旁,像是一个崭新的玩具,而她的尸体则被收集起来丢在了一辆绞肉车上,天知道阿尔萨斯会拿它做什么可怕的勾当。她最多只能和死亡骑士保持几码的距离,似乎有条看不见的绳索将她拴在了他的身边。
       同时她开始听到低语。
       起先她以为自己因为这可怕的新身体而发疯了。但很快她便发现就连疯狂这个避难所都拒绝了她。脑海里的声音一开始莫名其妙,而且在这悲惨的境地中,她什么也听不进去。但不久后,她意识到了这是谁的声音。
       阿尔萨斯继续无情的向银月城进军,他时不时瞥视女妖,密切监视着她。而她作为俘虏随着汹涌的亡灵大军不停向前,摧毁着脚下的土地,这时,她听清楚了。
       你将效劳于我的荣光,希尔瓦娜斯。你将为死亡劳碌,你将渴望服从。阿尔萨斯是我第一个也是最宠爱的一个死亡骑士,他将永远指挥你,而你,将为此感到荣幸。
       阿尔萨斯看出了她的颤抖,不由笑了。
       如果说在奎尔萨拉斯的大门前看到他时,她内心就产生了鄙夷,那时大门内的奇迹之地仍然纯净,尚未尝过死亡的铁蹄;如果说,当他屠杀她的同胞并把他们当作玩偶,当他蛮横的将她一剑穿心时,她的内心充满了仇恨——那么这些都不能和现在的心情相比,就像蜡烛之于太阳,轻声细语之于女妖的嚎哭。
       绝不,她告诉脑海里的那个声音。阿尔萨斯可以操纵我的行为,但他别想摧毁我的意志。
       唯一回答她的,是空洞冷酷的狂笑。
       他们不断前进,经过晴风村和东部圣所,最后停在了银月城的大门前。阿尔萨斯的声音并没有异常响亮,但希尔瓦娜斯却知道,它回荡在面前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银月城的居民们!我已经宽宏大量的给了你们投降的机会,但你们冥顽不化的拒绝了。要知道在今天,你们整个种族将要灭亡,你们祖宗的遗产也将一并被抹杀!死神亲自来接管你们了不起的王国了!”
       她,曾经的游侠将军希尔瓦娜斯·风行者,被作为拒降者的下场,在她的同胞面前示众。精灵却没有投降,她为此而狂喜,为此热爱他们,即使自己现在被迫为邪恶的主人服务。
       于是,这座曾经光彩夺目的美丽魔法之城陷落了,它的荣光在亡灵军队的铁蹄下沦为焦土。天谴军团——她听阿尔萨斯这么称呼,提到它的时候死亡骑士的声音里带着某种扭曲的热爱——不断进逼,阿尔萨斯照旧召唤死者为他战斗,希尔瓦娜斯昔日的战友和曾经热爱的人们在她身边蹒跚着,无脑的服从任何指令,如果她还拥有一颗心的话,它一定会为这一幕而碎成齑粉。他们碾过银月城,紫黑色的创痕将整座城市一劈为二,而它的居民们,则带着可怕的致命创伤爬起来跟着军队踉跄而行,有的头骨碎裂,有的拖着五脏六腑。
       她还指望银月城和奎尔达纳斯之间的海峡能够成为天然屏障,而且几乎愿望成真。阿尔萨斯拉紧缰绳,瞪着阳光下波光粼粼的蓝色海面,皱起眉头。他坐在在怪异的坐骑上,愁眉不展。“你不可能用尸体填平海峡,阿尔萨斯,”希尔瓦娜斯幸灾乐祸。“就算用整座城市都不够。你没法再前进了,失败的滋味真甜蜜呢。”那个曾经是人类,曾经被所有人视为好人的家伙转过身来,对她恶毒的讽刺报以冷笑,她顿时又感到一阵剧痛,从虚幻的唇间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
       他还是找到了解决办法。
       死亡骑士将霜之哀伤掷向海岸,几乎着迷的看着它打着旋抛落,剑尖着地插进沙里。
       “霜之哀伤在说话……”
       希尔瓦娜斯也听到了, 巫妖王的声音通过那邪恶的武器传来,她震惊的看着接触符文剑的水面开始冻成冰层,使得攻城机具和士兵可以畅通无阻。
       他夺走了她的生命,夺走了她热爱的奎尔萨拉斯和银月城,接着他还将夺走她敬爱的国王,把暴行做到极致。
       精灵在奎尔达纳斯岛上抵抗进犯,他们竭尽了全力。安纳斯特瑞安出现在阿尔萨斯面前,他释放出炽烈的魔法之炎破坏了死亡骑士的冰桥,然而阿尔萨斯很快便修复了它。他两眼几乎喷出火来,皱眉抽出霜之哀伤,直取精灵王。
       尽管希尔瓦娜斯极度希望安纳斯特瑞安会打败阿尔萨斯,但她清楚,他做不到。三千年的岁月压塌了他的肩膀,垂及脚踝的长发已经染上灰白,不是由于黑暗魔法,而纯粹是因为上了年纪。他曾经是位强大的斗士,现在也仍然是位了不起的法师,但在她新的,作为幽灵的视角看来,他身上有了一种在她活着时从未发现过的脆弱。但是,他仍旧屹然而立,一手握着祖传的神剑“烈焰之击”,另一只手上是一把镶着能量水晶球的法杖。
       阿尔萨斯一剑刺下,但安纳斯特瑞安却已不在骷髅马冲锋的路线之上。还没等希尔瓦娜斯看清,他便手持烈焰之击半跪下来,对准不败的前脚发出一记漂亮的扫击,直接削掉了双蹄。骷髅马尖啸一声,带着他的主人栽倒在地。
       “不败!”阿尔萨斯大吼,死灵马翻腾着企图用失去前蹄的腿站起来,目睹此情此景,死亡骑士仿佛自己挨了一刀。既然安纳斯特瑞安暂时取得了优势,希尔瓦娜斯以为死亡骑士的这声喊叫只是自壮声势的战吼。然而,阿尔萨斯转向精灵王的脸上,却写满了赤裸裸的暴怒和悲痛。他现在看起来几乎像个人类,一个目睹挚爱遭受折磨的男人。他慌乱的爬起来,几乎发狂的回头注视着骷髅马,一瞬间希尔瓦娜斯混乱的想:也许,只是也许——
       正如希尔瓦娜斯所料,古老的精灵武器敌不过那把符文剑,它也不可能与之匹敌。剑刃撞击的一瞬间它便砰然断裂,刃端疯狂的飞旋开去,安纳斯特瑞安倒下了。他的灵魂和过去的许多灵魂一样,被炽亮的霜之哀伤撕扯吞噬。 
       精灵王无力的仰面躺在冰上,身下一片血泊,白色的长发纷乱飘散,如同尸衣。而与此同时,阿尔萨斯冲向亡灵马将它被斩断的前腿修复,接着拍拍它的骨头,不败便一跃而起,用鼻子摩挲着主人。虽然明知道会伤害她仍然热爱着的同胞,但希尔瓦娜斯再也无法忍受悲怆和剧痛的重压,对阿尔萨斯所作所为的仇恨像火焰般炙烤着她,女妖举起双手仰天张口,一声尖啸,一声既凄美又异常恐怖的哀嚎,从她虚幻的嗓子里迸发出来。
       她曾经在他的折磨下哭嚎。但那只是属于她自己的疼痛,她自己的绝望。而这次远不止于此。折磨,剧痛,没错,但比这更甚,那是切入骨髓的憎恨,纯纯粹粹的憎恨。
       她听到痛苦的喊叫汇入了自己的哭嚎,她眼睁睁看着精灵们捂着流血的耳朵跪倒在地。他们的言语和法咒被中断,魔法辞句变成了最原始的凄惨惊恐剧痛的混乱哀嚎。一些精灵倒了下去,他们的护甲粉碎剥落成为一堆奇畸零碎片,连他们的骨头也在血肉下断裂。
       就连阿尔萨斯都瞪了她很久,他白色的眉毛拧成一团,审视着她。她想停止,想让自己噤声,想止住这使亲者痛仇者快的毁灭之声。终于,它衰弱了下去,而希尔瓦娜斯,可怕的女妖,陷入了悲怆的沉默。
       “你真是一件利器,”阿尔萨斯喃喃自语。“但很可能是把双刃剑。我会好好关照你的。”
 
       恐怖的军队继续迈进。阿尔萨斯很快便抵达了平台。
       他到达了目的地,杀掉所有太阳井守卫,并且强迫她参与了这场屠杀。接着他给她的同胞带来了终极的恐怖——他走向那荣耀无边的使奎多雷种族得以延续几千年的能量之池。在它旁边,一个身影在候着死亡骑士,希尔瓦娜斯认出了那人——达克汗·德雷瑟。
       那么就是他背叛了奎尔萨拉斯。他那双保养精细的手上沾的血甚至比阿尔萨斯还多。狂怒在她体内奔涌。她看着熟悉的金色光芒在阿尔萨斯脸上闪动,使他的五官显得柔和,甚至有了一种造作的暖意。接着他将一个精雕细刻的骨灰瓮反过来,里面的东西倒进了水里,光芒立刻发生了变化,脉动着,旋转着,在衰减的魔光漩涡中心出现了——
       ——一道暗影——
       两支手臂从污染的太阳井中伸向天空,尽管希尔瓦娜斯已经见证过了这个黑暗之日,尽管连她自己也变成了黑暗的一份子,此刻她还是惊呆了,那是一具带着邪恶笑容的有角骷髅,它的眼洞里烈焰熊熊,身周盘桓着毒蛇般的锁链,紫色的法衣随着他的一举一动飘飞。
       “正如巫妖王大人许诺的,我重生了!他给了我永生!”
       一切都只是为了这个?所有的屠杀,折磨,恐怖,仅仅为了复活他一个?攸关一族命运的宝贵太阳井染污蒙垢,延续了几千年的生活之道毁于一旦——就为了这个?
       她怨毒的瞪着尖笑的巫妖,唯一让她感到一丝安慰的,是看着那个背叛了自己同胞,接着又企图背叛新主人的达克汗死在霜之哀伤的利刃之下,就像曾经的她一样。
第二十章
 

       寒风撕扯着阿尔萨斯的白发,抚慰着他的脸庞,死亡骑士露出了微笑。回到寒冷中的感觉真不错。精灵之地的永夏充满了花香和生机,使他浑身不自在,总让他想起常常和吉安娜耳鬓厮磨的达拉然花园,想起巴尼尔农场的金鱼草。他更喜欢这里,狂风将他涤净,寒冷抑制了那些回忆。它们对他不再有任何好处,只会带来软弱,而在阿尔萨斯·米奈希尔的心里,容不得半点软弱。
 
       他和往常一样骑着忠诚的坐骑不败。在奎尔萨拉斯,有一段不愉快的经历,安纳斯特瑞安国王那个混蛋,竟然不去攻击骑手,而是卑鄙的对一匹无辜的坐骑下毒手,削断了他的腿,它当年就是因为这样的致命伤而死的。这使得阿尔萨斯再次跌回到多年前那个可怕的时刻,让他痛入骨髓,不过在与精灵王的战斗中,此事激起的冰寒之怒却非常有助于他打败对手。士兵们簇拥着他穿过积雪的道路,它们从来不知疲累,不惧寒冷。
 
       浩荡无边的军队中飘行着一只女妖,阿尔萨斯暂时没去在意希尔瓦娜斯,而是对克尔苏加德更感兴趣,后者浮在死亡骑士的身边,几乎显得很恬静,如果这个词也能用来形容巫妖的话。是他要求天谴军团到这个冰天雪地的穷乡僻壤来的,到目前为止阿尔萨斯并未提出疑议。但是长途跋涉越来越乏味,而且他心里充满了好奇。于是,王子的嘴角勾起一丝笑。
 
       “这么看来,”他揶揄的说,“你对我杀你的事倒是不记仇?”
 
       “别傻了,”成了亡灵的亡灵巫师答道。“巫妖王大人早就说过我们那次见面会是什么结果。”
 
       阿尔萨斯很吃惊。“巫妖王知道我会杀你?”他皱起眉,瞥了眼膝上的剑。它正在安静的沉睡,没有传出低语声,上面的符文也没有闪现力量的光芒。
 
       “当然,”克尔苏加德空洞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优越感。“早在天谴开始之前他就选定你作为他的勇士了。”
 
       阿尔萨斯更加不舒服了。从没人问过或透露过他的命运。如果早知如此,他会欣然接受吗?不会,他对此确信无疑。阿尔萨斯从来不喜欢被操纵,但他明白,既然自己注定要成为可怕的武器,那么就只能适应。命运不可逆转,他只能一步一步走下去,否则他早就拒绝了——否则他现在还会和吉安娜、乌瑟尔在一起,他的父亲也——
 
       “既然他无所不知,为什么恐惧魔王还能控制他。”
 
       “派它们来的是主人的创造者,燃烧军团的恶魔领主。”
 
       听到这些,阿尔萨斯不禁打了个冷战。燃烧军团,区区四个字而已,却意味着令人悸动的力量。这时,膝上的霜之哀伤闪动了几下。
 

       “那是个摧毁了无数世界的浩大军团。”克尔苏加德的声音仿佛能够蛊惑人心,阿尔萨斯闭上眼帘,一幕幕场景随着巫妖的叙述展现。他看到红色的天空,红色的世界,数不清的生物从山脊倾泻而下,它们跑起来像猎犬,却又不是平常的野兽——它们有着犬牙交错的长颚,肩上长着触手。岩石拖着绿焰的尾迹砸在大地上,变成石头傀儡般的活物,大步向敌方进军。
 
       “现在,它打算把这个世界也投进毁灭的烈焰。我们的主人就是为了给它们铺路而被创造出来的。派恐惧魔王来的目的是为了确保他成功完成使命。”
 
       阿尔萨斯脑海里的景象变了。他看着一座雕刻华丽的大门。尽管从没亲眼见过,他也知道这就是黑暗之门。它冒出绿色的邪火,周围群聚着无数恶魔。阿尔萨斯摆摆头,画面蒸发而去。
 
       “这么说洛丹伦的瘟疫、诺森德的藏剑穴,还有对精灵的大屠杀……全都是为恶魔大举入侵做准备咯?”

       “没错。最后你会发现,即将到来的那场战争将会改写我们的历史。”
 
       阿尔萨斯陷入了沉思。霜之哀伤明显醒了,他脱下右手的护甲,轻轻抚摩剑身。它是那么冰冷,冷得刺骨,冷得连他那双早已习于触摸魔剑的死亡骑士之手都感到疼痛。他又感觉到了低语,于是笑容再次展现到脸上。
 
       “巫妖,不止这些吧,不是吗?”他问道,一边转身看着克尔苏加德。“你提到过那些恐惧魔王监禁了我们的主人。现在,告诉我怎么回事。”
 
       由于脸上没有了血肉,克尔苏加德不用担心表情暴露自己的情绪。但阿尔萨斯从巫妖不易察觉的一耸肩看出他有些不自在。尽管如此,他还是回答了问题。
 
       “巫妖王大人计划的第一步是发动天谴,消灭任何有可能抵抗燃烧军团的势力。”
 
       阿尔萨斯点点头。“比如洛丹伦的军队……还有高等精灵。”他忽然觉得胃里隐约一阵绞痛,但随即驱散了这种感觉。
 
       “一点没错。第二步是召唤恶魔领主,开始入侵。”巫妖举起一根骨头手指,指向他们要去的方向。“附近有群兽人还保留着完好的恶魔传送门。我必须利用它来和恶魔领主取得联系,接受他的指令。”
 
       阿尔萨斯在马背上沉默了一会儿,思绪又飘回了在斯坦恩布莱德与光明使者乌瑟尔并肩迎战兽人的情境,那些兽人把人类俘虏当作祭品献给他们信奉的恶魔领主,令他和乌瑟尔深感恶心和震惊。他当时怒不可遏,以至于乌瑟尔不得不教诲他不要带着愤怒战斗,老骑士责备说:“如果我们让激情变成嗜血,那我们就跟兽人一样邪恶了。”
 
       结果呢,乌瑟尔死了,阿尔萨斯还将继续杀戮兽人,不过却是为了恶魔的利益。死亡骑士眼边的肌肉抽搐了一下。
 
       “我们还等什么?”他厉声说,同时催动不败向前奔跃而去。
 
 
       兽人们战斗得很勇敢,但只是徒劳,一切妄图阻止天谴军团的努力都是徒劳。阿尔萨斯驾驭着不败敏捷的跃过兽人们的尸体,奔向前方。他在大门前停下,注视良久。面前是三块条石,对于鲁蛮的兽人种族来说算是极其雅致了,然而旁边却杵着一些泛着暗红色泽的巨大动物骨骸,绿色的能量涡流在三块条石搭成的门中缓缓旋转。这就是连接另一个世界的通道。吉安娜一定会很感兴趣——但也会因为害怕而不敢去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就是这个造成了她的软弱。
 
       但……如果不是这样,她就不是吉安娜了……
 
       “野兽杀光了,”阿尔萨斯唾道。“恶魔之门是你的了,巫妖。”
 
       那架骷髅兴奋得打了个冷战,飘上前来,恳切的举起双臂。拱门底部延伸出几道石阶,阿尔萨斯注意到巫妖并没有踏上去。他站在石阶下,极其恭敬——或者说白了是极其害怕受到伤害。阿尔萨斯迟疑了一下,骑在马背上观看。

       “我在此呼唤您,阿克蒙德!您卑微的仆人求见!”
       绿色云雾继续旋转。接着,阿尔萨斯发现已经可以看出一个形体——接着是五官——看上去既像又不像他所熟悉的恐惧魔王。
       阿尔萨斯觉得他的皮肤好像是青灰色的,尽管绿色的光照着他,但仍然看不真切。不过毫无疑问的是,这个恶魔的身体十分强健,巨桶般的躯干,粗大有力的手臂,腿部则像山羊一样——阿克蒙德的腿向后弯曲,末端不是脚而是一对分趾的蹄子。还有一条尾巴刻意的抽动着,似乎尽量显出平静自制的风度。他的手臂、肩膀还有腿部都覆着锃亮的金甲,上面装饰着骷髅和尖钉。一对肉须在他的下巴上摆动,但他那张长脸上最特别的不是这个,而是一对闪着绿光的眼睛,那邪恶的绿光比旋绕着他的迷雾更加明亮,更加引人注目。尽管阿克蒙德并不在这里,他的实体还没有进入这个世界,但阿尔萨斯却没法不为所动。
       “你呼唤我,渺小的巫妖,现在我来了,”恶魔说,他的声音深沉而洪亮,阿尔萨斯觉得自己的骨头都仿佛随之喀喀作响。“你是克尔苏加德,是吗?”
       巫妖垂下长角的脑袋,他几乎都要匍匐在地了,阿尔萨斯心说。“是的,大人。是我呼唤您。我乞求您赐教如何打通迎接您来到这个世界的通道。我活着就是为了侍奉您。”
       “你得找到一本特别的书,”恶魔领主拿腔拿调的说,一边把视线转向了阿尔萨斯,打量了一会儿,便不再注意他。阿尔萨斯觉得自己恼火起来。“它是最后的守护者麦迪文留下的唯一一本魔法书。只有他那些失传的咒语才足以把我带进你们的世界。到凡人的城市达拉然去找,书就在那里。三天后的日落之时开始召唤仪式。”
       影像消失了。阿尔萨斯瞪着它原来所在的地方,久久无法移开视线。
       达拉然。比起奎尔萨拉斯,它是艾泽拉斯最伟大的魔法之城。
       达拉然。吉安娜·普劳德摩尔受训的地方。她很可能还在那里。突然一丝痛苦的火花灼穿了他。
       “达拉然有艾泽拉斯最强大的法师把守,”他缓缓的对克尔苏加德说。“我们不可能悄悄进去,他们会准备好对付我们。”
       “和奎尔萨拉斯一样?”克尔苏加德发出空洞的大笑。“想想在我们的军队面前他们是多么不堪一击。这次也不会有什么两样。除此之外,要记住——我以前就是肯瑞托的成员,而且和大法师安东尼达斯相熟。达拉然曾经就是我的家,在我还拖着凡人的皮囊的时候。我知道它的秘密,它的防护法术,还知道他们哪些地方疏于防卫,可以轻易潜进去。那些人会发现我抛弃了旧道,摆脱了过去的命运,能看到他们恐惧的样子真是美妙。别害怕,死亡骑士。我们不可能失败,任何人,任何事物,都不可能阻挡天谴军团。”
       阿尔萨斯从眼角的余光注意到什么。他转身瞪着那个曾经是希尔瓦娜斯·风行者的鬼魂。她显然听到了全部的对话,还看到了他对新命令的反应。
       “一说起达拉然你就不自在,”她狡猾的说。
       “闭嘴,鬼魂,”他恼道,尽管这时他正回忆起自己护送吉安娜第一次进入达拉然大门的情景。那时的单纯,他几乎再也无法想象了。
       “那里有你在乎的人?还是美好的回忆?”
       该死的女妖不依不饶。阿尔萨斯无法控制怒火了,他举起了手,让她痛苦的扭曲挣扎了好一阵才放手。
       “你再敢说一句,”他警告道。“我们开始干活吧。”
       希尔瓦娜斯不再吭声了。但她苍白的幽灵脸上露出满足的狂笑。
“我可以帮上忙的。”吉安娜的声音很平静,比她预期的还要平静。她站在导师安东尼达斯亲切可爱的凌乱书屋里,恳切的注视着他。“我已经学会很多东西了。”
        大法师注视着窗外,双手随意的背在身后,仿佛只是在看学徒们练习。
        “不,”他轻声说。“你有别的责任。”大法师转头望着她,见到他的表情,吉安娜的心一沉。“一些我……还有泰瑞纳斯,愿圣光保佑他安息……疏忽了的责任。他不肯听那个先知的话,结果死在了自己儿子手上,他的王国也变成了僵尸横行的废墟。”
       即使到了现在,这样的话也还是使吉安娜心头紧缩。阿尔萨斯……
       这一切真是难以置信。她曾经那么爱他……现在也还是爱他。她不断默默祈祷,他一定是被某种无法抵抗的东西蛊惑了,要是他的所作所为都出于自己的意志,那么——
       “我也收到了警告,但我也傲慢的自以为无所不知。现在,孩子,我们落到这步田地,不管结果是生是死,都是因为我们的决定啊。”安东尼达斯惨然一笑。
       吉安娜强忍住灼眼的泪水,不让它们夺眶而出。

       “让我留下来吧。我可以——”
       “保护好那些你承诺要照顾的人,吉安娜·普劳德摩尔,”安东尼达斯说,表情和语气里多了一丝严厉。“这里多个人少个人……没什么差别,但是其他人就得指望你了。”
       “安东尼达斯……”吉安娜的声音嘶哑了。她冲过去揽住老人,以前她从来不敢拥抱他,导师总是让人十分敬畏。但是此刻,他看上去……老了。苍老,脆弱,而且最糟的是,他仿佛完全听天由命了。
       “孩子,”他疼爱的说着,拍拍吉安娜的背笑了。“不,你不再是个孩子了。你是个女人,而且成了一位领袖。但……你最好是走吧。”
       外面响起一个声音,清晰有力而且熟悉。吉安娜像被击中似的倒吸一口凉气,离开了导师的怀抱,她听出来是谁了。
       “肯瑞托的法师们!我是阿尔萨斯,巫妖王的首席死亡骑士!我要求你们打开城门向天谴军团的伟力投降!”
       死亡骑士?吉安娜惊恐的看向安东尼达斯,大法师回以悲哀的微笑。“我本来可以瞒着你的……至少是一时。”
       真相让她头晕目眩。阿尔萨斯……在这里……
       大法师踱向露台,饱经风霜的双手微微有些颤抖,但他的声音却和阿尔萨斯的一样响亮。
       “你好,阿尔萨斯王子殿下,”安东尼达斯对着下面喊道。“你高贵的父王近来可好?”
       “安东尼达斯大人,”阿尔萨斯答道。他在哪?就在外面吗?如果走到安东尼达斯身边,她能看见他吗?“没必要耍嘴皮子罢。”吉安娜别过头擦了擦眼睛。她挣扎着想说话,但话语仿佛卡在了嗓子里。
       “我们已经恭候多时了,阿尔萨斯,”安东尼达斯冷静的接着说。“我和弟兄姐妹们已经布好了结界,任何不死生物一进来就会被消灭。”
       “你那些微不足道的把戏拦不住我,安东尼达斯。你应该已经听说过奎尔萨拉斯的事情了吧?他们也以为自己的防御坚不可摧呐。”
       奎尔萨拉斯。
       吉安娜觉得一阵恶心。奎尔萨拉斯的消息传来时她正在达拉然,一小群幸存者逃到了这里。奎多雷王子也予以了证实。她从没见过凯尔撒斯那么——那么愤怒,那么崩溃,那么粗暴。当时她去找他,同情和安慰的话才到嘴边,他便拧转身狂怒的盯着她,吓得她本能的倒退一步。
       “什么都别说了,”凯尔咆哮道。他紧握着双拳,让她震惊的是,能看出来他几乎控制不住要动手伤害她了。“蠢女人。你就乐意和这种怪物上床?”
       吉安娜眨眨眼,这么粗俗的话从如此有教养的人口里说出来,让她目瞪口呆。“我——”
       可他没兴趣听她说什么。“阿尔萨斯是个刽子手!他屠杀了成千上万无辜的人!他手上的血整个大海都洗不清。可你还爱过他?选了他而不是我?”
       说到最后一个词的时候,他原本温润悦耳的声音嘶哑了。吉安娜醒悟过来,泪水夺眶而出,他伤害她是因为他无法攻击他真正的敌人。他觉得自己无计可施,软弱无能,只能朝最近的目标发难——正是她,吉安娜·普劳德摩尔,他想得到她的爱,却失败了。
       “噢……凯尔撒斯,”吉安娜柔声唤道,“他做了……可怕的事,”她开口道。“你的人民遭受的苦难——”
       “你一点都不知道什么叫苦难!”他喊道。“你就是个孩子,只有幼稚的头脑和幼稚的心。你把心给了那个——那个——他屠杀了他们,吉安娜,然后还复活了他们的尸体!”
       吉安娜哑然瞪视着王子,他的话语不再刺耳了,而她明白为什么。“他谋害了我父王,吉安娜,就和他杀死了自己父亲一样。我——我本来应该在场的。”
       “和你父王一起殉死吗?还要赔上你幸存的子民们?抛弃你自己的性命有什么——”
       话未说完她便意识到自己错了。凯尔撒斯全身紧绷,尖锐的打断了她。
       “我本来有可能阻止他的,我应该那么做。”他挺直身子,满腔怒火仿佛被突如其来的冷淡猛然浇熄。他夸张的深深鞠了一躬。“我会尽快离开达拉然,留在这里已经没有意义了。”他语气中的落寞和灰心使吉安娜心都缩紧了。“我是最大的傻瓜,竟然以为你们人类会帮我。我要离开这个老人衰弱年轻人野心勃勃的地方。你们没有人能帮忙。我的人民需要我去领导,既然我父王——”
       他陷入了沉默,竭力的吸了口气。“我必须到他们身边去,到那些少得可怜的幸存者,那些熬过了痛苦,在同胞的鲜血中重生的人身边去,他们的亲人朋友现在都去侍奉你的旧爱了。”
       说罢他便扬长而去,狂怒蚀刻进了他优雅颀长身躯的每根线条中,吉安娜觉得自己的心也应着他的痛苦而疼痛。
       而现在,他就在这儿,阿尔萨斯就在这儿,作为死亡骑士带领着亡灵军队。安东尼达斯的声音把她从梦中惊醒,她眨眨眼努力回到现实中。
       “把你的军队撤回去,否则我们不得不用全部的力量对付你!你自己选吧,死亡骑士。”说罢,安东尼达斯离开了露台,转向吉安娜。“吉安娜,”他的声音恢复了常态,“我们马上就要布起传送封锁结界了。你必须在被困在这里前离开。”
 
       “说不定我可以跟他讲讲道理……或许我能……”,听着自己的声音讲出不切实际的想法,她陷入了沉默。她曾经无法阻止他杀害斯坦索姆的无辜百姓,也没能阻止他去诺森德,尽管她明知那是个陷阱。那时他就根本不听她的。如果阿尔萨斯真的受到某种邪恶的影响,那现在她又怎么可能劝阻他呢?
       她深深吸了口气,后退了一步,于是安东尼达斯轻轻点了点头。她有太多的话想要告诉这位老人,她的良师益友,她的指路明灯。但她唯一能做的却只是朝他颤抖的一笑,此时此刻,他们都知道这将很可能是他最后的一场战斗。吉安娜发现自己连再见也说不出来。
       “我会照顾好我们的同胞,”她声音沙哑的说,然后施放了传送咒语,消失了。
 

       战斗的第一阶段以阿尔萨斯得偿所愿告终。他得到了麦迪文之书。这是一本大书,而且就它的尺寸来说重得出奇,它覆着红色的皮面,用金丝装订。封面精致的雕饰着一只展翅的乌鸦,上面还染着安东尼达斯的血。他不由想,这会不会使这本书更强大呢。
       不败动来动去,一会儿跺脚一会儿甩头,仿佛它还有血肉,正在被苍蝇烦扰着似的。此时他们正站在一座俯瞰达拉然的丘顶上,这座城市仍旧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散发出金色白色和紫色的柔光,但街道却血流成河。片刻之前还在与他作战的法师们,现在站立在他的身旁。大多数敌人已经支离破碎,除了当炮弹以外没什么用处了,但还是有一些……可以利用,他们在死后也可以凭生前的技能为巫妖王效劳。
       克尔苏加德简直就像正在过冬幕节的孩子。他翻阅着麦迪文的法术书,完完全全被这个新玩具迷住了。阿尔萨斯有些恼火。
       “法阵已经按你的要求布好了,巫妖。你准备好召唤了吗?”
      “快了,”亡灵答道,一边用骨头手指翻过又一页。“太多东西学了。麦迪文光是关于恶魔的学识就让人吃惊。我怀疑他比任何人以为的都要强大。”
       克尔苏加德话音未落,空气中便开始形成一个黑绿色的漩涡,他刚说完,提克迪奥斯便出现了。恐惧魔王惯常的傲慢语气给阿尔萨斯火上浇油。“再强大也逃不过一死,那是绝对的。我们只要能把他半途而废的事完成就可以了……就在今天。开始召唤!”
       说完它便走了。克尔苏加德飘进法阵。这个区域以四座方尖碑为记,在它们的中心画出了一个发出晦暗光芒的圆环。克尔苏加德拿着书一就位,顿时刻画法阵的线条便闪现紫色的光焰,发出噼啪的爆裂巨响,八柱烈焰从他四周喷射出来。克尔苏加德转头瞪着阿尔萨斯,双眼闪闪发光。
       “达拉然里还活着的人肯定能感觉到这个法术的力量,”巫妖警告道。“我绝对不能受到干扰,要不然我们就会失败。”
       “我会看好你的烂骨头的,巫妖,”阿尔萨斯保证说。
       正如克尔苏加德所说,屠杀那些抵抗的法师,进入达拉然,并得到想要的东西相对容易。阿尔萨斯甚至能够杀死曾经觉得无比强大的大法师安东尼达斯。
       如果吉安娜在这里,她一定会到他面前,用他们曾经共同拥有的过去来打动他,就像以前一样。但这次她没那么好运了,除非—— 
       他很高兴不用和她阵前相见。
       阿尔萨斯的注意力猛然被拉回了现实。大门忽然洞开,阿尔萨斯灰色的唇角勾起笑容。之前,天谴军团有一点惊讶——是的,很多强大的法师都一直住在达拉然,但这里没有训练有素的军队,肯瑞托的法师也并非习于战斗。不过他们也坚持了很长时间,而且他们不会闲着。
       现在他们传送了一支军队过来。
       好。阿尔萨斯正期待来一场实实在在的战斗,把干扰他的关于吉安娜·普劳德摩尔和逝去青春的思绪统统赶回意识深处。
       他举起了霜之哀伤,感觉着它在手中震颤,聆听着巫妖王柔和的声音抚慰他的心灵。
       “霜之哀伤饿了,”他剑指身着护甲的魔法之城防御者们,对士兵们说道,“让我们满足它的胃口吧。”
       天灾军团发出怒吼,希尔瓦娜斯愤怒的哭嚎盖过了所有嘈杂,阿尔萨斯笑得更惬意了。尽管她已经成了死人,尽管她服从他的命令,但女妖还是公然激怒他,死亡骑士觉得强迫她伤害那些她本来想要保护的人十分有趣。胯下的不败也打足了精神,嘶鸣着全速冲向前方。
他可怕的军队一部分留在后方保护克尔苏加德,但大多数跟着他们的指挥官。阿尔萨斯认出了肯瑞托传送来的那些士兵的制服。他们曾经是朋友,但那是过去的事了,对他来说就像昨日的天气一样无关紧要。现在更容易了,他没有任何感觉,只是满足的体会着霜之哀伤的快感,它光芒四射,歌唱着享用灵魂的盛宴,起起落落削铁如泥。
       第一波士兵倒下了,一些被召唤起来为天谴军团服务,另一些无用的被抛在原地;紧接着又涌来第二波,这次的队伍中有一些身着达拉然紫色长袍的法师,衣服上绣着神圣之眼的标志。但同样的,阿尔萨斯也有了新的帮手。
       恶魔们似乎也加入了召唤仪式的防卫战。
       巨石拖着胆绿色的火焰尾迹,尖啸着划破天际而来。大地因它们的砸落而震颤,接着从砸出的陷坑里爬出了石头傀儡一样的东西,就像若干岩石被某种邪恶的绿色能量连结在一块并加以操纵。
       阿尔萨斯回头瞥了一眼,只见克尔苏加德悬浮半空,双臂展开,高扬着带角的头。能量的洪流劈啪作响,涌溢而出,一个绿色的球体开始形成。紧接着突然的,巫妖垂手步出了法阵。
       “现身吧,阿克蒙德大人!”克尔苏加德喊道。“进入这个世界,让我们沐浴在您的力量之下!”
       绿色球体脉动着,不断伸展,越来越高,越来越亮。霎时间,一柱烈焰直冲云霄,引发一连串闪电迸出法阵。紧接着,原先空无一物的地方,蓦然出现了一个形体——高大、充满力量,带着某种邪恶而危险的优雅。阿尔萨斯把注意力转回了战场。对方看来开始撤退了——很明显法师们至少看明白了处境,他们的军队催马狂奔,逃回安全的达拉然——阿尔萨斯怀疑它还能安全多久。人们正逃着,一个深沉洪亮的声音划破了战场的喧嚣。
       “颤抖吧,凡人们,绝望吧!末日已经降临到这个世界!”
       阿尔萨斯举起手,随着这个再简单不过的手势,大群的天谴士兵立刻停下追击,也退出战斗。他疾驰到克尔苏加德旁边,而两眼却始终无法离开那个巨大的恶魔领主。与此同时,提克迪奥斯也传送到此,和往常一样,每次危险过去后他就会出现。
       恐惧魔王深深行了个礼。阿尔萨斯勒住缰绳,选择远远旁观。
       “阿克蒙德大人,一切都准备好了。”
       “很好,提克迪奥斯,”阿克蒙德答道,对这个比他低等的恶魔敷衍的点点头。“既然巫妖王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从现在起由你们恐惧魔王来指挥天谴军团。”
       阿尔萨斯突然很庆幸当初用了很多时间来进行冥想和自律的训练,否则他绝对无法使自己的震惊和暴怒不显露出来。尽管如此,不败还是感觉到了他的情绪变化,不安的扬起前蹄。他拽紧缰绳才让亡灵马静了下来。巫妖王没有利用价值了?为什么?到底是谁在利用他,他出了什么问题?这对阿尔萨斯又意味着什么?
       “很快我就会下令开始入侵。但首先,我要拿这些微不足道的法师杀一儆百……我要摧毁他们的城市,让它变成历史的尘埃。”
       恶魔领主说罢便大步离开,他身躯笔挺,威风凛凛而且傲慢非常,步伐也坚定而果断,黄昏悄然而至,他的盔甲在玫瑰、金色、薰衣草色夹杂的暮光中闪闪发亮。旁边仍然低头哈腰的提克迪奥斯,也大步跟了上去。等他们一走远,阿尔萨斯便朝克尔苏加德发作起来,“这不是在开玩笑吗!我们现在怎么回事?”
       “耐心点,年轻的死亡骑士。巫妖王大人也预见了这个。在他的宏伟蓝图中,你可能还是有用武之地的。”
       可能?阿尔萨斯猛然转向死灵巫师,他的鼻翼因愤怒而翕张,但他还是忍住了怒火。任何人——不管是那些恶魔还是巫妖王自己——如果认为阿尔萨斯是个随用随弃的工具,哪怕只是一时间这么想想,他都会立刻让他们知道自己的错误。他做了太多——失去了太多,割舍了太多自我,决不能就这么被抛弃。
       这一切怎么能白费。
       这一切不会白费。
       大地颤抖了。不败焦躁的辗转着,抬起前蹄,仿佛想尽量少接触地面。阿尔萨斯立刻看向法师之城。那些高塔在每天的这个时辰是最美丽的,它们在渐浓的暮色中熠熠生辉,辉煌壮丽。但正当他望着这幅美景,一声深沉的爆裂声赫然传来。全城最高最美的那座塔的尖顶突然倒塌,缓慢而无可避免的翻滚坠落下去,整座塔就像被一只看不见的巨人之手整个捏碎一样。
       城市的剩下部分也很快垮塌,化为齑粉,毁灭之声在阿尔萨斯的耳中隆隆回响,震得他不由心惊,但他始终都没有移开视线。
       他曾经指挥着天灾军团一手操办了银月城的毁灭。但面前这一幕——却是如此容易,只是弹指一挥……银月城是一次艰辛的胜利。而看起来阿克蒙德却可以轻易催毁人类最宏伟的城市,甚至不用亲自到场。
       阿尔萨斯琢磨着阿克蒙德和提克迪奥斯,若有所思的摸摸下巴。
       在他的膝上,霜之哀伤冷然发光。
第二十一章
 
        克尔苏加德确实是个有用的帮手,阿尔萨斯暗想,此刻他正站在一座葱绿的山丘上,等待一个据说必将经过此地的人。
        那个巫妖绝对忠于巫妖王,尽管必要的时候,他可以在阿克蒙德和提克迪奥斯面前惟妙惟肖的扮出哈巴狗的样子。而阿尔萨斯则选择了沉默,他不确定自己能否像克尔苏加德一样把谎话说得那么逼真。那两只恶魔目中无人,但很快他们就会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他们很大意的把麦迪文之书留在了巫妖手上。而在那个死灵巫师的脑子里,也装着强大的法术,阿尔萨斯知道自己永远探不到他的底。
        “计划的第三步,”等恶魔走后,克尔苏加德便像寒暄天气般随意的说,“才是燃烧军团的密谋的真正重点。”
        阿尔萨斯想起克尔苏加德以前说过的话。第一步是制造天谴,接着召唤阿克蒙德。他急切的等着克尔苏加德继续。“燃烧军团的目的无非是占有这个世界的全部魔力,吞噬所有生命。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们计划消耗掉聚集在精灵的永恒之井中的强大能量。要实现这个,就必须毁灭蕴含着艾泽拉斯最真最纯的生命能量的唯一容器。永恒之井在大海对岸叫做卡利姆多的大陆上,那里有棵叫做诺达希尔的巨树……世界之树,阻碍了军团。就是它赋予了卡多雷不朽的生命,而且和他们血脉相连。”
        “卡多雷?”阿尔萨斯弄糊涂了。“我只知道奎多雷。他们是另一种精灵?”
        “他们是奎多雷的本源,”克尔苏加德纠正。他摇摇手。“这些跟我们要说的事情没什么关系。重要的是我们必须阻止燃烧军团达到目的。卡多雷中有一个可以帮我们。”
       这就是为什么克尔苏加德用魔法把阿尔萨斯传送到了位于遥远大陆的这个山丘上。四周视野开扬,森林茂密茁壮,但阿尔萨斯已经可以看到远处燃烧军团造成的影响,在那里,大地、树木、动物虽然没有死亡,但却被污染了。吞噬所有生命,确实如此。
       一个身影站在下方的丘顶上,阿尔萨斯露出微笑。这就是他等的人。
       那些所谓“暗夜精灵”当然各不相同。这一位是淡紫色皮肤,上面有漩涡状的纹身,还刻着仪祭图案。他的眼睛蒙着黑布,但走起路来似乎一点也不困难。阿尔萨斯对他的武器很陌生,它不像传统的剑那样只有一个剑身,一头是剑柄,而是从手柄的两头伸出一对锯齿状的剑刃,还散射出邪恶的绿色光晕,一定是沾染了恶魔的能量。
       看来,这个精灵以前和恶魔打过交道。
       阿尔萨斯观察了一会儿。那个暗夜精灵——克尔苏加德说他叫伊利丹·怒风——正在怒气冲冲的自言自语。仿佛他遭受的委屈罄竹难书,而他焦灼的渴盼着复仇,以及获取力量,正如克尔苏加德形容的那样。
       阿尔萨斯笑了。
       “我被关了一万年才自由,可我的亲兄弟还是把我当成恶棍!”伊利丹吼道。“我要让他看看我真正的力量。我要让他知道恶魔根本不可能控制我!”
       “你确定吗?恶魔猎手?”阿尔萨斯的声音传了过去。暗夜精灵猛然转身,举起了武器。“你确定你的意志属于自己?”
       虽然从一般意义上说,这个精灵已经瞎了,但阿尔萨斯却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伊利丹哼了一声,咆哮道:“人类,你身上一股死亡的臭味。你会后悔靠近我。”
       阿尔萨斯咧嘴笑起来。他正渴望好好来场一对一的较量呢。“那就来吧,”他邀请道。“你会发现我们正好是棋逢对手。”不败陡然立起来,紧接着快步冲下山丘,仿佛和主人一样迫不及待。伊利丹怒吼一声,飞奔迎战。
       这简直像一场华丽的舞蹈,当两个战士短兵相接时,阿尔萨斯不仅暗自想道。伊利丹强壮而优雅,魔能增强了他的战技。但阿尔萨斯同样绝非平庸之辈,霜之哀伤也不是一般武器。这场较量狂烈而迅猛,阿尔萨斯是对的,他们确实势均力敌。很快,两位战士便喘着粗气各自退开。
       “我们可以这样打个没完没了,”伊利丹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阿尔萨斯放下霜之哀伤。“我听到你刚才说你和盟友被不死军团包围了。指挥他们的恐惧魔王叫提克迪奥斯。他手上有一件叫做古尔丹之颅的术士法器。就是它污染了森林。”
       伊利丹扬起头。“你想要我去偷那个东西?为什么?”
       阿尔萨斯抬了抬白色的眉毛。这个精灵脑子转得挺快。得给他个半真半假的回答。“我们可以这样说,我对提克迪奥斯没什么好感,而我效命的主人……会从燃烧军团的失败中获利。”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说的,渺小的人类?”
       阿尔萨斯耸耸肩。“问得有道理。让我告诉你罢。我的主人无所不知,恶魔猎人。他知道你一辈子都在寻求力量。现在它垂手可得了!”他带着护甲的手握成拳头举到伊利丹蒙眼的脸孔前,正如他所料,暗夜精灵本能的把头倾了过来。“得到它,你的敌人就会末日临头。”
       伊利丹缓缓抬起头面向阿尔萨斯。这个瞎子很明显看得清东西,直让人感到不安。暗夜精灵退了一步,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阿尔萨斯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调转马头飞奔而逝。
       克尔苏加德很快就会把他传送回去。一切都符合巫妖王的计划。他只希望伊利丹和他看上去的一样配合。否则……就可能会有麻烦。
 
       她完全不再是活人了,对那个残暴的把她变成这样的人,她也没有能力抗命。
       但希尔瓦娜斯·风行者仍然保留着自己的意志。不知道为什么,阿尔萨斯并没有毁灭它。他对别人都那么做了,似乎唯有她没有在他面前彻底崩溃?这是因为她自己的坚强,还是因为他喜欢折磨她取乐?作为女妖的她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了。但如果是阿尔萨斯因为觉得有趣而让她拥有自我意识,那么笑到最后的会是她。
       于是她对自己立了誓,希尔瓦娜斯永不食言。
       生者的世界里时光如梭,自从阿尔萨斯率领天谴军团横扫了她热爱的故乡以来,又发生了许多事。
       她所谓的“主人”拒绝被当作区区一个爪牙。阿尔萨斯和那具傲慢的骨头架子,克尔苏加德——就是他害得荣耀的永恒之井遭到污染——密谋推翻恐惧魔王提克迪奥斯,以及被克尔苏加德亲手召唤到这个世界来的阿克蒙德。希尔瓦娜斯密切注意着他们,阿尔萨斯透露出来的任何关于他如何打算如何战斗的信息都会对她有用。
       他并没打算像杀玛尔干尼斯那样亲手杀掉提克迪奥斯。噢不,这个曾经是人类的王子诡计多端,他哄骗了另一个人替他去干这桩肮脏的勾当。那个倒霉的家伙叫伊利丹。阿尔萨斯可以嗅到伊利丹对力量的渴望,并且利用了这一点,怂恿他去偷一位传奇的兽人术士古尔丹的颅骨。要得到它,伊利丹必须先杀死提克迪奥斯。阿尔萨斯便可以借此除掉那个恐惧魔王,伊利丹也可以得到那件法器来满足对力量的饥渴。按道理说,一切都应该在按计划进行。阿尔萨斯——自然还有希尔瓦娜斯——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听到伊利丹的消息。
       至于阿克蒙德……尽管强大到可以只用一个咒语便摧毁了伟大的魔法城市达拉然,结果却死在了他专程来毁灭的那些生命手上。希尔瓦娜斯现在也和燃烧军团一样憎恨活着的人,因此在听到恶魔的死讯时,她的心情很复杂。暗夜精灵放弃了永生不死的能力,以换取恶魔领主的战败。精纯的自然之力凝聚在一起,从恶魔的体内摧毁了他,紧接着世界之树释放出洪水般的无尽能量,形成一股宏大的震荡波。于是阿克蒙德死了,只留下一具骨骸,燃烧军团占领这个世界的企图也告破产。
       这时有人说起这个无人哀悼的恶魔领主的名字,把希尔瓦娜斯的注意力从沉思中拉回现实。
       “自从最后一次听到阿克蒙德大人的消息,到现在已经几个月了,”他们的首领德塞洛克说。他不耐烦的跺着蹄子。“这些烂僵尸我都管腻了!我们还在这儿干嘛?”
       他们此时站在曾经的皇家花园里,阿尔萨斯就是在这座王宫里谋杀了自己的亲生父亲,把末日带给了自己的子民,那是不久前的事,但却像是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了。如今花园也和这里的人们一样衰败朽烂。
       “我们的职责是管理这个地方,德塞洛克,”名叫巴纳扎尔的那个斥道。“那就得呆在这里,保证天谴军团随时待命。”
       “没错,”有一个恐惧魔王瓦里玛萨斯咆哮道。“不过我们早该接到一些命令了。”
       希尔瓦娜斯简直不敢相信听到的话。她转向克尔苏加德。女妖对他和他忠诚效忠的那个死亡骑士一样鄙视,但她把厌恶之情隐藏得很好。“燃烧军团几个月前就败了,”她小声说。“他们怎么还不知道。”
       “这个不可言传,”巫妖答到。“不过他们在任时间越长,天谴军团就被搞得越糟。如果有些情况不——”
       他的话被一个声音打断了,希尔瓦娜斯从未料到会在这里听到——是一阵突兀的大门颓倒的声音。两个亡灵同时转向声音传来的地方,恶魔们也立刻警觉的张起膜翅,发出低沉的咆哮。
       阿尔萨斯本人从大门出现,胯下那匹熟悉的亡灵骏马扬起前蹄,希尔瓦娜斯不禁微微睁大了发光的幽灵眼睛。他没有戴头盔,任由白发垂落在苍白的面孔旁,脸上还带着希尔瓦娜斯最厌恶的自满邪笑。她虚无的双手想要握起拳头,可它们却在死亡骑士的控制之下,她所有手指唯一能做的只是微微抽搐。
       阿尔萨斯的声音洪亮而振奋。“你们好啊,恐惧魔王们,”他说道。恶魔们瞪着他,明显在对死亡骑士轻慢的态度努力保持克制。“我应感谢你们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帮忙照顾我的王国。但是,我不再需要你们的服务了。”
       他们张口结舌的瞪了他好一会儿。终于,巴纳扎尔反应过来,反驳道:“这块地盘是我们的。天谴军隶属于燃烧军团!”
       哈,希尔瓦娜斯想道,机会来了。
       阿尔萨斯笑得越发得意,声音透出由衷的喜悦。“不再是了,恶魔。你们的主人已经失败。燃烧军团完了。再杀了你们就圆满了。”
       他咧嘴笑着提起了霜之哀伤,剑身上的符文闪耀舞动,随着缰绳勒紧,骷髅马直冲向三个恐惧魔王。
       “这事还没完,人类!”德塞洛克不服的喊道。恐惧魔王比阿尔萨斯的坐骑动作更快——霜之哀伤只刺到了空气,发出失望的哀鸣。恶魔打开传送门逃走了。阿尔萨斯怒容满面,但很快便恢复了愉快心情。希尔瓦娜斯意识到这是因为他赶跑了他们,而且他们的死只是时间问题。
       他抬起眼,正好发现希尔瓦娜斯的目光,于是招她过去。她被迫服从。克尔苏加德则不需要施压,像只忠诚的狗一样快活的飘到主子身边。
       “我们就知道您会回来的,阿尔萨斯王子!”巫妖很激动。
       阿尔萨斯却懒得看他的忠仆一眼,而是盯着希尔瓦娜斯。“我很感动,”他讽刺的说。“你也知道我会回来吗,小女妖?”
       “我知道,”希尔瓦娜斯冷冷的说。这是真的,他一定得回来,否则她怎么有机会报仇。他动了动手指,要求更多的表示,女妖痛得倒抽一口凉气,“阿尔萨斯王子。”她补充道。
       “呵,不过现在你得叫我国王了。这个王国到底是我的了。我生来就是要统治它的。只要——”
       他突然停了下来,猛烈的吸着气,瞪大了眼睛,面孔也因痛苦而扭曲。他蜷向不败的骨头脖颈,戴着护甲的手攥紧了缰绳,接着爆发出一声剧痛的喊叫。
       希尔瓦娜斯旁观着,享受着自从奎尔萨拉斯沦陷以来从未有过的欢欣雀跃。她对他的痛苦甘之如饴。虽然她并不知道他为什么如此难受,但她享受这样的每分每秒。
       阿尔萨斯呻吟着抬起头。他的双眼瞪着某种她看不见的东西,朝它探出一只手。“没法忍受……的痛,”他咬紧牙关粗哑的说。“我怎么了?”死亡骑士似乎在听着什么,仿佛有个其他人听不到的声音在回答他。
       “阿尔萨斯国王陛下!”克尔苏加德大叫。“要我帮忙吗?”
       阿尔萨斯没有立刻回答。他大吸一口气,然后慢慢坐起来,看得出来他在强打精神。“不……不用,已经痛过去了,不过……我的力量……减弱了。”他的声音里充满迷惑。假如希尔瓦娜斯还有一颗活人的心脏,它一定会因为这句话而扑扑狂跳。“很不对劲。我——”
       剧痛再次攫住了阿尔萨斯,他全身痉挛,颈后青筋暴突,拗着头张大嘴仿佛发出无声的痛苦嚎叫。克尔苏加德围着他心爱的主人转来转去,活像个惊慌失措的保姆。希尔瓦娜斯只是冷冷的看着,直到痉挛过去。死亡骑士慢慢的,小心翼翼的滑下马,靴子碰到地面时却溜了一下,结果重重的摔到地上。巫妖急忙伸出一只骨头手搀扶王子——不,是自封的国王——站起来。
       “扶我回以前的房间,”阿尔萨斯喘息着。“我要休息——然后我得准备长途旅行了。”
       希尔瓦娜斯看着他离开,虚弱的摇晃着走向自己从小到大居住的房间。于是她放任自己的嘴唇勾起了微笑……
       ……同时她虚幻的手指颤动了一会儿,接着,握起了愤怒的拳头。
 

       银松森林里异常寂静。淡淡的雾霭轻柔的回荡在松针覆盖的潮湿土地上。希尔瓦娜斯知道,如果还拥有真正的脚,她一定能感觉到脚底的柔软蓬松,还能嗅到空气中浓郁的长青木香气。可她什么也感觉不到,什么也闻不到。她虚幻的身体飘行着,前往会议地点。此时此刻,赴会的急切心情掩盖了失去感官的遗憾。
       自从“收服”她之后,阿尔萨斯很喜欢把骄傲美丽,意志坚强的女高精灵转化成女妖。他把这些俘虏给了她们生前的游侠将军希尔瓦娜斯,由她来管辖和指挥,就像是把她当成条忠诚的狗一样,丢了根骨头给她。他很快就会看到她是个多么忠诚的宠物了。早前听了恐惧魔王的对话之后,她便派了一个女妖去找他们打探消息。

       恶魔们愉快的接待了她的密使,并邀请她今晚一起讨论“鉴于女妖之王目前的境况,怎样才能互利”。
       她看到森林深处有抹黯淡的绿光,于是飘了过去。他们果真像所说的那样在等着她——三只巨大的恶魔转过身来,翅膀拍打着,暴露出他们内心的焦躁。
       巴纳扎尔第一个开口。“希尔瓦娜斯女士,我们很高兴你能来。”
       “我怎么能不来呢?”她答道,“因为某些原因,我没有再在脑子里听到巫妖王的声音,我的意志又属于我自己了。”确实是这样,而且现在她就是在靠自己的意志努力控制住兴奋之情,不让它从声音里流露出来。她不希望他们知道太多,除非她想让他们知道。“你们恐惧魔王看起来知道为什么。”
       他们交换了一下眼神,脸上都扭出笑容。“我们发现巫妖王的力量正在流失,”瓦里马萨斯说,声音里透出可憎的幸灾乐祸。“因为力量减弱,他控制你这样的亡灵的能力也变弱了。”
       这确实是个好消息,如果他所言非虚的话。但对于希尔瓦娜斯来说还不够。“那么阿尔萨斯国王会怎样?”她逼问到,提到死亡骑士的名号时,她总忍不住带着讥讽的语气。“他的力量怎么样了?”
       巴纳扎尔不屑的摆摆黑爪子。“秋后的蚂蚱,他不会再烦我们了。虽然他那把符文剑霜之哀伤还带着强大的魔力,但是他自己的能量在不可避免的消退。”
       希尔瓦娜斯没这么肯定。她曾经也低估过阿尔萨斯,直到现在,她的心里除了冰冷的憎恨之外,还怀着内疚,她也参与了他那场血腥的大屠杀。“你们希望废黜他,想让我帮忙,”她直截了当的说。
       德塞洛克看起来像是头领,当他的兄弟们和希尔瓦娜斯说话时,他沉默的站在一边。那两个恐惧魔王看上去愤慨而狂热,而他却不露声色。现在,他终于开口说话了,冷漠的语气里充满厌恶。
       “燃烧军团可能是败了,可我们是纳斯雷兹姆。我们绝不能让自命不凡的人类骑到我们头上。”他顿了顿,逐一注视在场的每个人。“阿尔萨斯必须死!”
       他闪着绿光的眼睛定在了希尔瓦娜斯身上。“小幽灵,你在偷窥我们的时候,我们也在观察。那个巫妖克尔苏加德实在是太忠诚了,不可能背叛他的主子。看起来……那两个人之间很有感情。”他灰色的嘴唇勾起阴险的微笑。“但是另一方面,你……”
       “恨他。”她知道自己没法掩饰,即使很想,仇恨在她的心里燃烧得太过狂烈。“这件事上我们可以结盟,恐惧魔王。我有我报仇的理由。阿尔萨斯杀了我的同胞,还把我变成这样的……怪物。”她停顿了一会儿,那憎恨——对阿尔萨斯和他对她做过的事的憎恨——变得如此强烈,以至于让她说不出话来。于是恶魔们自鸣得意的耐心等待着。
       他们以为可以利用她。可他们错了。
       “我会加入你们的政变,不过是以我自己的方式。”她需要他们成为盟友,但他们得知道她可不是个玩偶。“我不想只是换一个新主人。如果你们想得到我的帮助,就必须接受这个条件。”
        德塞洛克笑了。“那么,我们就一起干掉那个死亡骑士。”
        希尔瓦娜斯点点头,笑容不知不觉的在她的鬼脸上绽开。
       你时日无多了,阿尔萨斯·米奈希尔国王陛下。而我……我就是那个计算你末日的沙漏。
第二十二章

       阿尔萨斯揉着太阳穴,一遍又一遍的回想看到的幻象。以前巫妖王只通过霜之哀伤和他交流,但撕心的剧痛袭来时,阿尔萨斯第一次看到了他所侍奉那个存在。
       巫妖王独自在一个巨大的冰窟里,像霜之哀伤一样被封在奇异的冰块中。不过这块冰却一点也不光滑齐整,而是布满裂纹,就像有人敲走了一块,把剩下的奇零残骸留在这里。裂纹的遮盖下,巫妖王的形象模糊不清,但巫妖王倍受折磨的叫喊却锐利的直刺进死亡骑士的大脑:
       “冰封王座危矣!能量在流失……时间不多了……你必须立刻回到诺森德!”紧接着,阿尔萨斯感觉仿佛腹部被长枪刺穿一样:“服从!”
       每次出现这种情况,阿尔萨斯都觉得眩晕恶心。过去充入他体内,使他不再是凡人的能量,现在飞速流失,流失的程度甚至超过曾经给予的份量。他现在变得虚弱不堪……在他第一次握住霜之哀伤,背弃一切信仰时,他绝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死亡骑士吃力的爬上马背,冷汗浸湿了整个脸庞,他要去找克尔苏加德。
       巫妖正等着死亡骑士,他悬浮着,飘动的长袍和神态举止无不流露出关切之情。
        “越来越严重了吗?”他问。
       阿尔萨斯犹豫了。他可以把这个巫妖视为知己吗?克尔苏加德会不会想从他这里夺权?不会的,他确定。这个前死灵巫师从没误导过他。他永远忠于巫妖王和阿尔萨斯。
       于是国王点点头。他简直觉得这么个小小的动作都会让他的头掉下来。“没错。我的力量快要枯竭了,几乎没法再指挥我的战士。巫妖王警告说如果不马上赶到诺森德,可能就全完了。我们必须马上出发。”
       如果说那双燃烧的空洞眼窝也能表达出担忧,那么克尔苏加德此刻就是这样。“当然,陛下。您没有被遗忘,也绝不会被忘记的。我们立刻动身,既然您觉得您——”
       “计划有点变动,阿尔萨斯国王。你哪儿也去不了。”
       “有刺客!”克尔苏加德大叫。“这是个陷阱,快保护你们的国王——”
       他根本就没有觉察到他们,这证明他的力量确实减弱了。阿尔萨斯瞪大眼,完全被周围突然出现的三个恐惧魔王惊呆了。
       但大门轰然坠下的声音淹没了巫妖的呼喊。阿尔萨斯拔出霜之哀伤。自从接触这把剑并和它联结在一起以来,他第一次感到它是那么沉重,而且几乎了无生气。剑身上的符文黯淡无光,看上去更像一块死气沉沉的金属,而不是过去那把永远趁手的完美武器。
       僵尸们朝他扑了过来,一瞬间阿尔萨斯仿佛猛然被拉回到第一次遭遇丧尸的时候。他又站在那个小小的农舍外,腐烂的恶臭袭来,本来应该死了的那些尸体突然发起进攻,几乎让他因恐惧而眩晕。对于它们,他很久没有感到恐惧或厌恶了,事实上,他甚至渐渐喜欢上了它们。它们是他的部下,他清洗了它们的生命,使之服务于巫妖王的荣耀。现在,它们行走或攻击都不可怕,可怕的是它们竟然攻击他。这些亡灵完全在恐惧魔王的控制之下。他用尽所剩的全部力量拼命打退了它们,一种奇怪的令人作呕的感觉充斥了他。他从没想过它们会背叛他。
       巴纳扎尔洋洋得意的声音盖过战斗的嘈杂传到了阿尔萨斯耳朵里。“你本来就不该回来,人类。你这么衰弱,我们控制了你大部分的战士。看起来你的统治很短命呐,阿尔萨斯国王。”
       阿尔萨斯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从身体深处挖掘出更多力量和战斗意志。他绝不会死在这儿。
       但它们数量太多了——他曾经不费吹灰之力的指挥着的士兵们,现在却无情的与他为敌。他知道它们毫无意识,只会服从强者。但这情形仍然莫名其妙的……让他伤心。是他造就了它们……
       他越来越虚弱,甚至一时间无力格挡直指他腹部的一击。钝剑当的一声砸在护甲上,他并没有受到重创,但一个食尸鬼都能突破他的防御,让他惊慌起来。
       “太多了,国王陛下!”克尔苏加德空洞的声音说道,那男中音中流露出的忠诚,居然使阿尔萨斯热泪盈眶。“快走——离开城市!我会想办法出去和您在野外回合。这是您唯一的机会了,我的陛下!”
       巫妖是对的。阿尔萨斯哀吼一声,跌跌撞撞的下了马。他挥挥手,不败便转化成了一匹虚无的幽灵马,而不再是骷髅,接着便消失了。他会在安全的时候再召唤它。阿尔萨斯向前冲锋,双手挥舞着衰弱的霜之哀伤,但意图不再是杀死甚或仅仅砍伤对手——它们实在太多了——而是只为辟出一条路来。
       城门紧闭,但他是在王宫长大的,对这里了如指掌。他清楚每个城门,每道城墙,还有每条秘道。他无法独力撑起城门,于是转而取道王宫深处。僵尸追赶着他。阿尔萨斯跑过后廊,这里以前是王室专属的住所,他曾经和吉安娜十指紧扣穿过这里。他开始迷惑,神志恍惚。
       他是怎么落到这步境地的——穿过空荡荡的王宫,逃离自己的造物,自己的下属,他曾经还发誓要保护他们。不——他屠杀了他们。他为了巫妖王赋予的力量,背叛了自己的部下。现在这力量从他体内流失,就像血液流出无法愈合的伤口一样。
       父亲……吉安娜……
       面对回忆,他封闭了自己的内心。分心对他没有好处,现在只有速度和机智救得了他。
       狭窄的通道限制了追击的僵尸的数量,而且他可以锁住一道道门拖延它们。终于他来到了自己房间里的暗门前。他,他的父母,还有卡莉娅各有一个……而且只有他们本人、乌瑟尔和大主教知道。所有人都不在了,除了他。阿尔萨斯推开挂毯,露出背后隐藏的小门,然后进去从身后锁上。
       他沿着通向自由的阶梯狂奔,楼梯又陡又曲折,他一路虚弱的跌跌撞撞。最后的大门在设计上进行了伪装,而且附有魔法,外面看起来和普通的宫殿城墙没什么区别。阿尔萨斯喘着气,紧张的打开门闩,差不多是跌进提瑞斯法林地的微光里。然而耳畔传来战斗的声音,他抬起头,不由屏住了呼吸,疑惑的眨眨眼。那些僵尸……正在自相残杀。
       当然——有一些仍然还在他的控制之中。仍然是他的部下——
       不,是他的工具,他的武器。不再是他的部下。
       他靠着冰冷的岩石观察了一会儿。一个敌方控制的憎恶砍飞了一个长耳朵的脑袋。他一阵恶心,全身颤抖。他们腐烂不堪,生满驱虫,行动呆滞。不管谁在控制,它们都是那么丑恶。这时一抹微光引起了他的注意:一个被弃的小鬼魂正在胆怯的飘浮着,它以前是个豆蔻年华的少女——在活着的时候。阿尔萨斯直接或间接的杀死了她。他的部下。她看上去似乎仍然和生者的世界连结在一起。似乎还回忆起做一个人类是什么感觉。他可以利用这一点,利用她。于是他向那个因他的滥权而造就的半透明形体伸出手。
       “我需要你的能力,小影子,”他说,刻意使自己的声音尽量显得和善。“你愿意帮我吗?”
       她顿时面露喜色飘到他身旁。“我活着就是为了侍奉您,阿尔萨斯国王陛下,”她的声音尽管带上了空洞的回音,但仍然甜丝丝的。阿尔萨斯强迫自己回给她一个微笑。烂肉们更容易掌控。但这种也有它的长处。
       全凭毅力,他召唤了越来越多的手下,而自己却因透支而呼吸急促起来。它们来了。它们只会侍奉最强者,不管是谁。阿尔萨斯怒吼一声,向敌人发起突袭,他们胆敢阻挡他继续命运之途,那是他用高昂的代价换来的。但是,尽管支持他的士兵越来越多,攻击他的越来越多。虚弱,他是如此虚弱,只能靠这些烂肉来保护他。阿尔萨斯颤抖着,喘着粗气,用越来越疲惫的手臂举起霜之哀伤。大地猛然震颤,阿尔萨斯猛然转身,只见三只憎恶向他隆隆的走来。

       死亡骑士冷峻的提起了霜之哀伤。他,阿尔萨斯·米奈希尔,洛丹伦的国王,绝不会不战而亡。
      突然一阵骚动,伴随着愤怒的叫喊。一些模糊的影子,像鸟类的灵魂一样飞掠俯冲,滋扰着巨大的缝合怪,他们不得不停下脚步对着这些半透明的影子又拍又吼。
       这些长蛆的灰白色恶心怪物突然不动了,紧接着便突兀的将注意力转向了攻击阿尔萨斯的蹒跚僵尸们。死亡骑士苍白的脸上展开笑容。是女妖们。他以为希尔瓦娜斯深陷于对他的憎恨,不会来辅佐他,甚至更糟,她可能会像其他战士一样转而变成敌人的帮凶。但现在看来,那位前游侠将军对他的怨恨似乎已经消磨殆尽了。
       在女妖控制的憎恶的帮助下,战势很快扭转。不久之后,阿尔萨斯便伫立在成堆真正死去了的尸体前面,强压住突然袭来的衰弱感。那几个憎恶调转矛头,将彼此劈成了可怕的碎片。阿尔萨斯怀疑是否就连他们的创造者也没法把它们再缝回去了。等它们倒在了地上,占据它们的灵魂冲了出来。
       “请接受我的谢意,我的女士们。我很高兴看到你们和你们的女主人仍然是我的同盟。”
       她们悬浮着,声音柔和而虚幻:“确实如此,伟大的国王陛下。她派我们来找您。我们将护送您过河,到了对岸就可以在野外寻找庇护所了。”
       野外——和克尔苏加德说的一样。阿尔萨斯更放心了。很明显,他的左右手们已经达成了一致。他举起一只手,集中精力。“不败,到我身边来!”他召唤道。于是很快便出现了一小团雾气,旋转延伸成骷髅马的形状。一个心跳的时间,不败的实体呈现在了眼前。阿尔萨斯欣喜的发现这个举动其实并不费力。不败喜欢他。复活爱驹是他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这匹死灵马永远永远不会背叛他,甚至比它在生时更加忠诚。他小心翼翼的上马,在女妖和其他亡灵面前竭力隐藏自己的虚弱。
       “带我去见你们夫人和克尔苏加德,我会跟着,”他吩咐道。
       她们遵令而行,从王宫附近飘向提瑞斯法林地深处。阿尔萨斯意识到她们沿循的小路是通向巴尼尔农场的,突然不安起来。幸运的是,女妖们改变了方向,穿过丘陵到了一片宽阔的林间空地。
       “就是这里了,姐妹们。我们会在这里休息,尊贵的国王陛下。”
       但却不见希尔瓦娜斯的影子,克尔苏加德也是。阿尔萨斯拉住缰绳四处张望。突如其来的顿悟刺痛了他。“为什么是这里?”他质问。“你们的女主人呢?”
       这时剧痛再次降临,他捂着胸前喊出声来。胯下的不败不安的腾跳着,阿尔萨斯仿佛在挣扎求生。眼前灰绿的林地翕然消失,代之以破裂的冰封王座的蓝色和白色。巫妖王的声音刺入的脑海,他强忍住一声呜咽。
       “你被骗了!快到我这里来!服从我!”
        “怎么……回事?”阿尔萨斯勉强从齿缝间挤出话来。他眨眨眼想使视野清晰一点,接着竭力喘息着抬起头。
       她从树后走出来,握着一把弓。混乱间,他以为自己回到了奎尔萨拉斯,正面对活着的精灵。但她的头发不再是金色,而变得黑如午夜,还夹杂着银丝。而且她的肤色苍白泛青,眼睛发出银光。是希尔瓦娜斯,又可以说不是。因为这个希尔瓦娜斯既非活人,也不再是虚幻的灵魂。不知道她是怎么找到自己的尸体的,他命人把它封存在一个铁棺材里,以便进一步折磨她。可她现在却扭转局面占了上风。
       正当他忍着痛想弄清楚怎么回事的时候,希尔瓦娜斯抬起圆润的黑弓,张弓搭箭,瞄准了他。她的嘴角勾起微笑。
       “你自己撞上来的,阿尔萨斯。”
       她放出了箭。
       箭矢刺穿护甲,就像刺穿脆弱的羊皮纸一样,钉进他的左肩,引发了又一种剧痛。他迷惑了一阵——希尔瓦娜斯是个神射手。在这个距离她不可能把致命的一箭射偏。为什么只是肩膀?他不由自主的抬起右手,却发现自己甚至无法弯曲手指抓住箭杆。它们渐渐麻木——接着是脚,腿……
       阿尔萨斯栽到不败的脖颈上,用即将失去知觉的四肢尽一切可能把自己挂在马背上。他勉强转头瞪向她,粗哑的咒道:“叛徒!你对我干了什么?”
       女妖面带微笑。她非常高兴,慵懒的缓步踱到他跟前。她还穿着被他杀害那天所穿的全套武装,露出大片苍白发青的皮肤。奇怪的是,那天她的身体千疮百孔,现在却看不到疤痕。
       “这是我专门为你准备的毒箭,”她一边靠近一边说,同时把弓收回背后,抽出一把匕首,抚弄着它。“你现在经历的麻痹感觉,和你带给我的痛苦相比只是冰山一角。”
       阿尔萨斯竭力吞咽着,嘴巴却干得像沙漠。“那就杀了我吧。”
       她仰天大笑,笑声空洞而诡异。“想要个痛快的死法……就像你给我的一样么?”她的笑消失得和来时一样突兀,眼里闪出血光。她继续逼近,离他只有一臂之远。女妖的靠近使不败迷惑的躁动起来,阿尔萨斯心一紧,差点滑了下来。
       “噢不。你教会了我不少呐,阿尔萨斯·米奈希尔。你让我懂得对敌人心慈手软是多么愚蠢,折磨他们又是多么有趣。那么现在,我的导师,我要让你看看我学得多好。你要尝尝我忍受的痛苦。托我的箭的福,你想跑都不行。”
       阿尔萨斯似乎只有眼睛能动了,他无助的看着她举起匕首。“替我向地狱问好,狗娘养的。”
       不。不是这样——不该是这样全身瘫痪、无助的……吉安娜……
        希尔瓦娜斯突然向后踉跄了一步,握住匕首的苍白手指扭曲着松了开来。她脸上的神情惊讶无比。一个心跳的瞬间,之前帮助阿尔萨斯的那个小影子显形出来,为自己能帮忙拯救国王而高兴得直笑。她实在非常乐于效劳。
       “退下,你们这些蠢货!您不会就这么死的,我的陛下!”
       克尔苏加德!他如约而来,一直找到这里才发现叛变的女妖诱骗了国王。而且巫妖不是一个人来的,身边还跟着十几个腐尸,它们此时已经冲向了希尔瓦娜斯和她的女妖们。阿尔萨斯心里重又燃起了希望,但他仍然无法动弹,只能看着周围激烈的战斗,很快,明显希尔瓦娜斯得撤退了。
       她瞪他一眼,眼睛又闪着红光。“还没完,阿尔萨斯!我绝不会停止追捕你的。”
       阿尔萨斯直直的看着她融入黑暗,最后消失的是那对血红的眼睛。女主人一走,其他的女妖也跟着消失了。克尔苏加德赶紧来到他的身边。
       “她伤到您了吗,我的主人?”
       阿尔萨斯只能瞪视着巫妖,他麻痹得太厉害,连嘴唇都动不了。巫妖的骨头手惊人的灵巧,握住箭杆将它往外拔。阿尔萨斯强忍住吃痛的喊叫,箭头出来了。只见上面混合着他鲜红的血和某种黑色的黏腻汁液,克尔苏加德仔细审视。
       “她的箭毒药效会慢慢减弱。看起来用这种毒只是想让您动不了。”
       那当然,阿尔萨斯心想,否则她就用不着匕首了。突然间放松下来,使得他不禁全身颤抖,反而觉得更加透支。他刚刚那么接近——太过接近——死亡。要不是巫妖的忠心,精灵已经将他置于死地了。他再次尝试着,艰难的说出话来:“我——你救了我。”
       克尔苏加德靠过带角的头,“我真高兴能帮上忙,我的陛下。但您得赶快离开这里去诺森德。您旅程需要的一切我都准备好了。还有什么要吩咐的么?”
       克尔苏加德是对的。阿尔萨斯感觉到四肢开始回复生气,尽管他还不能完全靠自己走动。
       “我得尽快找到巫妖王大人。可能需要很久而且……我也不知道将来会怎样,甚至不知道能不能回来,但我要你照看好这个王国。让我的基业留存下去。”
       他信任这个巫妖,并不是出于感情或他的忠心,而是仅仅因为冰冷的事实:克尔苏加德是个亡灵,并且直接和他们侍奉的巫妖王联结在一起。阿尔萨斯的视线掠过飘浮在不远处的那个微笑着的小鬼魂,再看看那些面容呆滞的腐烂尸体,只要他一声令下它们就会毫不犹豫的走下悬崖。
       它们只是些烂肉和破碎的灵魂。不是他的部下。而且它们从来都不是。不管那个小影子的笑容如何动人。
       “这是您赐予我的荣耀,我的陛下。我会遵照您的吩咐,阿尔萨斯国王陛下。我会的。”
 
       她现在有了躯壳,这曾经本来就是她的身体,尽管有了些变化,就好象她的灵魂也变化了一样。希尔瓦娜斯现在迈着和生前一样的轻盈步伐,穿着同样的护甲。但从根本上,她已经不同了,永远的,无可逆转的改变了。
      “您看上去有些苦恼,夫人。”
       希尔瓦娜斯从思绪中惊醒,转头看向飘到身边的一个女妖,她本来可以和她们一起飘行,可她更喜欢偷回来的这个肉身的重量和实在感。
       “你难道不是吗,姐妹?”她不客气的说。“几天前我们还是巫妖王的奴隶,存在的目的就是以他的名义杀戮生命。但现在我们……自由了。”
       “我不明白,夫人。”女妖的声音空洞而迷惑。“我们的意志现在属于自己了。这不是您一直争取的吗?我以为您会高兴得不得了。”
       希尔瓦娜斯大笑,她意识到自己的笑声几乎歇斯底里。“这样的诅咒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姐妹,我们还是亡灵——还是怪物。”她伸出一只手,审视着青灰色的肌肤,寒意附着在她身上,如同第二层皮肤。“我们不是痛苦的奴隶又是什么呢?”
       他夺走了太多。哪怕让他在死亡线上痛苦几天……几个星期……也远远不够。他的死无法换回死者,无法净化太阳井,也无法让她回复到那个生气勃勃,粉颊金发的那个她。但至少感觉起来……非常痛快。
       几天前的遭遇中,他逃走了。他的走狗,那个巫妖显然到的不是时候。现在阿尔萨斯已经远远逃出了她的掌握,试着给自己疗伤。她已经知道他留下克尔苏加德来治理瘟疫之地。但那没什么好担心的。她已经是个死人了,有的是时间精心谋划复仇计划。
       一阵动静吸引了她的目光,她优雅的站起身来,迅速而流畅的张弓搭箭。漩涡状的传送门打开了,瓦里马萨斯现出身来,摆着恩人的姿态咧嘴看着她。
       “你好呀,希尔瓦娜斯女士。”恶魔竟然鞠了个躬。希尔瓦娜斯扬起一边眉毛。她可一点没把这当真。“我的兄弟们很欣赏你在推翻阿尔萨斯的行动里扮演的角色。”
       扮演的角色。就好象那是个戏剧性的游戏似的。
       “推翻?也可以这么说吧。他已经逃走了,这一点至少可以肯定。”
       面前这个强大的生物耸耸肩,他的翅膀也随之略微伸展。“不管怎么说,他不会再妨碍我们了。我来是正式邀请你加入我们的新秩序的。”
       “新秩序”。一点新意也没有,她暗想;同样的统治,换了主人而已。她没有一丁点兴趣。
       “瓦里马萨斯,”她冷冷的说,并没有鞠躬回礼。“我唯一的愿望是让阿尔萨斯死。既然第一次失败了,现在我希望能集中精力确保下次成功。我没时间跟你们玩无聊的政治游戏和权力交易。”
       恶魔轻蔑的扬起头。“留神点,夫人。惹恼我们可不是那么明智。我们是这片……瘟疫之地的未来。你要么加入我们的统治,要么一边去。”
       “你们?未来?克尔苏加德没有跟着他宝贝的阿尔萨斯走。他留下来是有原因的。不过可能对你们这些强大的生物来说,通过太阳井的精华重生的巫妖算不了什么。”她的声音充满了嘲弄,恐惧魔王恐怖的皱起眉头。
       “我已经作为奴隶活了够久了,恐惧魔王。”真有趣,一个死者怎么可以用“活”这个词,看来旧习难改。“我拼命战斗只为不再做那个混蛋创造的傀儡。现在我有了自己的意志,而且我要选择自己的道路。燃烧军团已经完了。你们只不过是遗留下来的可怜虫。你们的政权也很快会夭折。我可不会牺牲自由跟你们这些傻子铐在一起。”
       “随便你,”瓦里马萨斯咬牙切齿的说。他暴跳如雷。“你很快就会得到我们的答复了。”
       他气歪了鼻子,怒冲冲的传送走了。
       她的话说中了他的痛处,把他气得发抖。希尔瓦娜斯冷静的留意到了这个细节。他很容易发怒,他们派他来见她,应该是以为她不构成威胁。
       她需要更多的女妖来与阿尔萨斯战斗。她还需要一支军队,一座亡者之城……她需要洛丹伦。被遗忘者,她这样称呼那些和她一样迷失的亡魂们,尽管他们不再呼吸,但却有着自己的意志。而且更紧要的是,她需要不只她的幽灵姐妹们来对抗那三个恶魔兄弟。不过说不定她只需要对付两个。
       希尔瓦娜斯·风行者再次琢磨起瓦里马萨斯,他有多容易操纵。
       也许可以利用这一个……
       是的。她和被遗忘者将在这个世界上找到他们自己的生存之道……而且将消灭任何阻碍他们的人。
第二十三章

       诺森德。有种奇怪的回家的感觉。当海岸线映入眼帘,阿尔萨斯不禁想起初来的时候,那时他的内心还在因吉安娜和乌瑟尔的背叛而深感刺伤,还在因被迫在斯坦索姆做的事而痛苦不已。过去的林林总总恍如隔世。他最初来这里,是怀着满腔的复仇火焰,想要消灭那个把他的子民变成行尸走肉的恶魔领主。而现在,他却成了僵尸军团的首领,并且与克尔苏加德为伍。
       造化弄人。
       他和过去一样,感觉不到寒冷。忠诚的部下们也一样,死亡麻木了感觉。只有那些人类死灵巫师们把自己包的严严实实,以抵御哀叹的寒风和冰雪,他们刚刚在海角登陆,大雪便懒懒的飘落而下。
       阿尔萨斯僵硬的从划艇踏上海岸。尽管此地的寒冷对他没有影响,但无论他的力量,还是本来的身体,都是那么孱弱。一踏上这片土地,死亡骑士便感觉到了他——巫妖王。他不再仅仅存在于阿尔萨斯的脑海里,也再不仅仅通过霜之哀伤对他说话,尽管符文剑的虚弱光芒略微增强了一点。不,阿尔萨斯能感觉到他就在这儿,他的主人,而以前从未有过这种感觉。于此同时,还有一种危机临近的刺痛。
       他转身朝向随后上岸的士兵们——食尸鬼、鬼魂、幽灵、憎恶,还有死灵巫师。“赶快,”他喊道。“巫妖王大人有危险了。我们必须赶快到达寒冰皇冠。”
       “国王陛下!”一个男巫指着某处喊道。阿尔萨斯闻声立刻转身,霜之哀伤已经拔出在手。
       透过不断降落的雪幕,他依稀辨出一些金红色的形体悬浮在空中。当它们渐渐靠近,阿尔萨斯不由又惊又怒的眯起了眼,他认出了这些动物,而且意识到谁是它们的主人。
       是龙鹰。他惊讶万分。明明几乎灭绝了整个高精灵种族,怎么幸存者竟然多到可以重振旗鼓?更别提他们竟然知道他的行踪,而且企图在这里阻挠他。一抹微笑在阿尔萨斯英俊的脸上化开,他不禁暗自赞叹。
       龙鹰更近了。他举起霜之哀伤致礼。
       “我不得不承认,”他喊道,“在这儿看到奎多雷真意外。我还以为这里的寒冷对那么娇弱的种族来说太严酷了。”
       “阿尔萨斯王子!”一名龙鹰骑士在阿尔萨斯头上盘旋,他的声音清晰响亮,“你没看到奎多雷。我们是辛多雷——血精灵!我们发誓为奎尔萨拉斯的亡魂们复仇。这片死亡之地……将被清洗干净!你造出来的那些恶心东西终于可以安息了。而你,刽子手,终将受到公正的惩罚。”
       他觉得很有趣。血精灵的人数不算少。阿尔萨斯发现似乎这个濒危种族的所有幸存者都在这里了。他们都是冲着他来的?阿尔萨斯的矜持被恼怒取代。尽管体力不支,他仍然不禁大声怒吼,“诺森德是天谴军团的,精灵,很快你也要加入进来了!你们来这儿可真是大错特错!”
       这时出现了更多的龙鹰,还有步行的弓手。箭雨划破长空,仿佛和雪花一样不计其数,撒向冲锋的僵尸群。然而,大多数亡灵没有倒下;只要没有射穿致命点,它们就一点都不受影响。
       阿尔萨斯连马都不用上,直接冲锋上前。霜之哀伤感到饥渴,它仿佛也和阿尔萨斯一样,每吞噬一个闪亮的魂灵,就汲取多一份力量。在喧闹酣战中,上方的山丘上突然传来一个和诺森德大地一样阴寒而深沉的声音。
       “前进,为了天谴军团!以耐奥祖的名义杀光他们!”
       尽管阿尔萨斯见多识广,也无所不为,但听到这冰寒刺骨的声音,也不由感到一阵寒意扫遍全身。他冒险抬头观望,眼前的东西让他瞪大了眼。
       尼鲁布人!当然,这不奇怪——这里本来就是他们的老家。他们像潮水一样涌来,阿尔萨斯的心不禁提了起来。即使透过雪幕,他们的身形也容易辨识,这些这些蜘类生物以可怕的速度爬向他们的猎物。阿尔萨斯不得不赞扬这些所谓的辛多雷——他们战斗得非常英勇——可相比之下人数少得令人绝望,没过多久阿尔萨斯便站在了金红色的尸海中。他举起手,于是一个接一个的,死去的精灵抽动着爬了起来,目光呆滞的瞪着他。
       “我们的主人有更多士兵了,”阿尔萨斯说。他再次抬头,目光落在了尼布鲁人的首领身上。
       他的身形比任何部下都更加巨大,显得鹤立鸡群,他轻松的从弥漫的风雪中走向阿尔萨斯,举止带着国王特有的严谨。阿尔萨斯想从这个完全陌生的怪物身上找出点熟悉感,在人类的眼中,阿努巴拉克看起来像甲虫和他麾下那些蜘蛛般的尼鲁布人的混种。这个生物走来的时候,阿尔萨斯发现自己已经不由自主的倒退了一步,于是强迫自己硬着头皮站在原地。
       他径直走来,直到逼近阿尔萨斯面前才停下,用复眼盯着他,真是个彻头彻尾的恐怖怪物。这就是他的盟友。
       阿尔萨斯强自镇定,好不容易才说出话来:“感谢你的支援,强大的友人。”
       怪物歪歪头,颚部微微翕动着发出深沉空洞的声音,听得阿尔萨斯浑身不自在。“巫妖王大人派我来协助你,死亡骑士。我是阿努巴拉克,艾卓尼鲁布的旧王。另一位在哪?”他用后脚立起来,环顾四周。
       “另一位?”
       “克尔苏加德,”阿努巴拉克再次咝咝的发出低沉空调洞的话音。他低下身,几只眼睛盯着阿尔萨斯。“我认识他。当年他来投效巫妖王的时候就是我接待的,就和现在接待你一样。”
       阿尔萨斯不禁想,克尔苏加德第一次见到这个古老的亡灵国王时会不会也一样紧张。一定会的,他回答自己。任何人都会。
       “有你的人加入我们对精灵的第一次进攻,真是锦上添花,”他瞟了眼辛多雷们的尸体,很高兴阿努巴拉克的“人民”是他的同盟。“对你们的协助我欢迎之至。不过没时间客套了。既然是巫妖王大人派你来的,那你一定知道他现在处境危险。我们必须马上到寒冰皇冠去。”
       “确实如此,”阿努巴拉克隆隆说道,一边点点可怕的脑袋换了个姿势,伸出两只前腿。“我会召集剩下的子民,和你一起出发去保护我们的主人。”
       于是这个大家伙便急切的走了,号召之下,他忠诚的部下们立刻飞快爬了过来。阿尔萨斯强忍住冷战,踢踢一个精灵的尸体,它已经被撕扯得四分五裂,没法再使用了。“这些精灵真没用。难怪我们随便就毁灭了他们的王国。”
       “只恨我当时没在那里阻止你。久违了,阿尔萨斯。”
       传来的声音斯文悦耳……而且透着憎恨。阿尔萨斯认出了这个声音,转过身去,在这里见到声音的主人,让他又惊又乐,真是造化弄人。
       “凯尔撒斯王子,”他笑着招呼道。精灵站在几码开外,传送术的微光还未完全淡去。他似乎丝毫不受岁月的影响,还和阿尔萨斯记忆中一模一样。不,也不完全是。那双蓝眼睛里闪动着的是压抑的怒火,而不像上次见面时那样暴怒都写在脸上,
这是一种冰冷而深切的愤怒。他不再穿着肯瑞托的蓝紫长袍,换上了自己种族传统的红色。
       “阿尔萨斯·米耐希尔。”精灵无视他的头衔,明显是故意表示轻蔑,但这对阿尔萨斯一点用都没有。他很清楚自己是谁,而且很快,这个如花似玉的公子哥儿也会知道。“要从自己口里说出你的名字,我想想都觉得恶心,不过你连让我恶心都配不上。”
       “啊,凯尔,”阿尔萨斯笑道,“你连骂人都那么罗嗦。很高兴看到你一点没变——跟以前一样没用。我不禁想知道,你那时为什么不在奎尔萨拉斯呢?你心安理得的看着臣民为你而死,自己却舒舒服服的躲在紫罗兰塔里?不过我想你也没法再那样做了。”
       凯尔撒斯眯起了眼睛,咬牙切齿。“我会如数奉还的。本来我应该在那儿,可我却在帮人类对抗天灾——是你给自己的人民带来的天灾。也许你不在乎自己的臣民——但是我在乎。为了和人类打交道,我的子民失去了太多,太多。现在我只代表我们精灵,只代表血精灵——血之子。你会付出代价的,阿尔萨斯。你会为自己的罪行付出惨重的代价!”
       “要知道,我挺喜欢你的笑话。很久不见了,不是么,自从……”他话留半句,观察着精灵王子脸上的抽搐。没错,凯尔撒斯还记得,记得当年撞见吉安娜和阿尔萨斯的深吻。一瞬间,回忆也扰乱了阿尔萨斯,令得刺伤凯尔撒斯的快感也变了味。
“不得不说,我对你带的这些精灵挺失望。本来还以为有场硬仗,看来有种的都在奎尔萨拉斯被我杀光了。”
       凯尔不上钩。“你碰到的不过是支勘察队。别担心,阿尔萨斯,很快就有场好仗给你打了。我向你保证,打败伊利丹大人的军队要难得多。”看到这名字让阿尔萨斯目瞪口呆,王子的嘴唇不禁勾起愉悦的冷笑。
       “伊利丹?入侵是他主使的?”该死。与其把那个卡多雷卷进来,还不如自己亲手去杀提克迪奥斯。他知道伊利丹渴求力量,只是没有意识到那个暗夜精灵会演变成这么大的威胁。
       “正是他。我们兵力强大得很,阿尔萨斯。”温润的声音此刻流露出雀跃之情。这个混蛋看来颇享受。“就是现在,他们正在向寒冰皇冠冰川进军。你绝对来不及拯救你的宝贝巫妖王了。想想这个报应——对奎尔萨拉斯的……还有对其他羞辱的报应。”
       “其他羞辱?”阿尔萨斯咧嘴冷笑。“说不定你想知道这个‘其他羞辱’的细节呢。我是不是应该告诉你把她抱在怀里是什么感觉,品尝她,听她唤我的——“
       突然袭来的剧痛比哪一次都深。
       阿尔萨斯不支的跪倒在地,视野一片殷红。他再次看到巫妖王——耐奥祖,他想起阿努巴拉克对主人的称呼——困在冰牢里。
       “快!”巫妖王叫道。“敌人临近!我们快没时间了!”
       “你还好吗,死亡骑士?”
       阿尔萨斯眨眨眼,发现自己正瞪着阿努巴拉克的脸,如果可以称之为脸的话。一条长长的蜘蛛腿伸向他,想帮他站起来。阿尔萨斯犹豫了一下,但不靠帮助他根本站不起来。他咬咬牙,抓住腿起身,它握在手里像根木棍,十分干燥,几乎——感觉像干尸。一旦能自己站立,他便立刻松开手。
       “我的力量正在减弱,不过会没事的。”他深吸口气恢复镇定,同时举目四望。“凯尔萨斯呢?”
       “走了。”蛛王的声音冷若磐石,透着不快。“在我们把他撕成碎片之前,他就用魔法传送走了。”
       又是那个懦夫的法术。要是阿尔萨斯的死灵巫师会这个,巫妖王也不至于陷于危险。他又唤起一具尸体,本来凯尔撒斯也会是这样的下场的。“我不想这么讲,”他说,“但那个该死的精灵是对的。”他转向吓人的盟友。“阿努巴拉克——我又看到了幻像——巫妖王大人危在旦夕了。他们正在靠近——伊利丹和凯尔撒斯。我们没法及时赶到寒冰皇冠冰川!” 
       我失败了……                                                                                                                                               

       阿努巴拉克倒是看起来一点也不慌张。“从地面走,可能确实是赶不上了,”怪兽答道。“路途遥远而且艰险重重。但是……我们可能可以走另外一条路,死亡骑士。这下面是废弃的艾卓尼鲁布古王国。我曾经在那里统治多年,对它所有的通道秘门了如指掌。尽管它在黑暗时代陷落了,但仍然为我们提供了一条直通冰川的近路。”
       阿尔萨斯举目远眺。对于飞翔的乌鸦来说,目的地并不遥远,但要穿越横陈前方的冰雪山川……
       “你确定沿着这些地道可以到冰川?”他问。
       “没有什么事情是确定的,死亡骑士。”这个尼鲁布人一时间听起来像是语带讽刺。“古王国废墟很危险,但这个险值得冒。”
       在黑暗时代陷落了。这话从一个已死的古代蛛王嘴里说出来,十分勾人好奇。阿尔萨斯不知道它意味着什么。
       但他相信很快就会知道。
       阿努巴拉克和部下步履轻快,一直向北。阿尔萨斯和天谴军也随即跟上步伐,很快大海便被远远抛在了身后。太阳在灰暗的天空中快速穿行,终于低垂于地平线,长夜将临。在行军途中,阿尔萨斯派一些战士沿路收集任何可以找到的树叉树枝,穿越危险的地下王国需要大量火把。
       经过几个小时艰难缓慢的跋涉——尽管亡灵不惧寒冷,但仍然被风雪拖慢了速度——阿尔萨斯知道不管阿努巴拉克怎么说,有一样东西还是肯定的:他绝对不可能及时救援巫妖王——进而是他自己——如果从地面走的话。最终,还是自我保护的本能驱使他这么拼命。是巫妖王找到了他,把他变成了现在的样子,给了他巨大的力量。阿尔萨斯明白这些,而且心存感激,但他和巫妖王的羁绊却无关乎忠诚。如果这个强大的存在被杀死,无疑下一个死的就是阿尔萨斯——而正如他对乌瑟尔所说的那样,他打算永生。
       终于,他们抵达了大门。它们深埋在冰雪中,以至于阿尔萨斯一开始并没有看出来,但阿努巴拉克停下脚步,后腿站立,伸长两条前腿指明了大门所在。
       前方是些经过雕琢的石头,看上去像是镰刀——也许是昆虫的腿,阿尔萨斯想——它们向上突出,尖端两两相对的弯曲,形成一个象征性的穴道。再向前,他可以辨认出大门的形状了。一直巨型的蜘蛛刻在门上。阿尔萨斯恶心得扭曲了嘴唇,但接着他便想起了暴风城里点缀的雕像。他们又有多大不同呢?入口通道和众多门洞一直连接到一个冰山状物体的中心。一时间,只是一瞬间,阿尔萨斯瞥瞥阿努巴拉克沉默的巨大身影,想着无数蜘蛛和苍蝇,不禁怀疑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
       “看看,这入口通往一个曾经强大的古老国度,”阿努巴拉克说。“我曾是这里的国王,我的话就是真理。我身强势大,从不向任何人称臣。可时过境迁。现在我侍奉巫妖王,我的领地也被用来保卫他。”
       记忆也在阿尔萨斯脑海里闪现,对瘟疫的愤怒,炙热的复仇渴望……还有父王被霜之哀伤汲取灵魂时眼里的神情。
       “什么都会变,”他平静的说。“可我们没时间怀旧。” 他转向怪异的盟友,露出冰冷的微笑。“我们下去罢。”
第二十四章

       阿尔萨斯一行在诺森德冻土下不知走了多久,穿越了危机四伏的尼鲁布古王国。当他拖着脚步踏入光亮中时,就像被迫曝于阳光下的蝙蝠般睁不开眼,此时他只有两个念头:一是他希望还来得及保卫巫妖王,另一件是谢天谢地终于走出了刚才的鬼地方。
       很明显这座尼鲁布人的王国也曾经辉煌壮丽。进去之前,阿尔萨斯不确定将看到怎样的一个天地,但也绝没想到,这里竟然充满着让人过目难忘的绚丽蓝紫色彩,错综复杂的几何形体分隔出一个个房间和走廊。它们瑰丽依旧,可却像朵被制成干花的玫瑰,美丽,但生命已逝。穿行其间时,空间里回荡着一股奇怪的气味。阿尔萨斯说不出来这是什么味道,甚至无法判断它属于哪类。辛辣,腐败,却并不难闻——对一个习惯与腐尸为伴的人来说确实还可以接受。
       正如阿努巴拉克保证的那样,最后证明这确实是条近道,但同时,一路走来的足迹却是血迹斑斑。
       阿尔萨斯一行刚进入就遭到了攻击。十几二十个蜘蛛生物从黑暗中骤然袭来,愤怒的发出嘁嘁喳喳的嘶叫。阿努巴拉克和他的士兵当即迎了上去,阿尔萨斯也只迟疑了万分之一秒,便号令士兵加入战局。空旷无边的洞穴中充满了尼鲁布人的刺耳嘶吼、僵尸喉咙里发出的咕隆闷哼,还有亡灵巫师的中毒后的痛苦尖叫。几个凶猛的僵尸被又黏又厚的蛛网套住,无助的被强力的蜘蛛下颚咬掉脑袋,或是被刀锋般的蛛腿刺穿,内脏都被勾了出来。
       阿努巴拉克就是噩梦的化身。随着那恐怖而空洞的声音用母语吼出的战呼,惨剧便降临在他过去的臣民身上。他的几条腿分别行动,扼住猎物并将它们刺穿,并用凶狠的钳爪剪断敌人的肢体。腐败的空气中一直充斥着惨叫,连对残酷景象习以为常的阿尔萨斯都不禁打着冷战,强作镇定。
       那场冲突代价惨重,好在尼鲁布人终于躲回了他们向来藏身的黑暗之中,只留下一些残兵——这些蛛类生物都剧烈颤动着八条腿,最后蜷成一团死掉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阿尔萨斯气喘吁吁的转身问道。“这些尼鲁布人是你的同族血亲,为什么和我们为敌?”
       “我们中间有很多在蜘蛛战争中死了,然后被复活来侍奉巫妖王,”阿努巴拉克回答。“但这些战士,”他朝一具尸体摆摆前脚,“那时没有死。他们仍然愚蠢的坚持反抗,妄图从天谴手中解放尼鲁布。”
       阿尔萨斯垂眼扫视死去的尼鲁布人。“确实愚蠢,”他喃喃自语,同时抬起一只手。“死后,他们却只为生前的仇敌服务。”
       于是,当他回到地面的微光中,呼吸着冷冽的空气时,队伍中反而增添了新生力量,它们身体还很新鲜,而且任他调遣。
       但阿尔萨斯勒马停步。他颤抖得厉害,只想坐下呼吸一会儿新鲜空气。可四周的气息却很快就充满了他的军队带来的腐臭。阿努巴拉克走到前面,停下来苛责的盯了他一会。
       “没时间休息了,死亡骑士。巫妖王大人需要我们,我们得尽自己的本分。”
       阿尔萨斯瞪了蜘蛛之王一眼。这个怪物的口吻中透出一丝——憎厌?阿努巴拉克是被迫服从的吗?如果可以的话,他会不会背叛巫妖王——更重要的是,会不会背叛阿尔萨斯?
       巫妖王的能量正在衰减——阿尔萨斯的力量也随之变弱。要是他们衰弱到某种程度……
       死亡骑士看着蜘蛛之王远去的身影,深深吸口气,跟了上去。
 
       不知在横风大雪中跋涉了多久,阿尔萨斯太虚弱了,有一阵子几乎在马背上失去知觉,他在快要跌下去的瞬间惊醒过来,强迫自己坚持。绝不能动摇,特别是现在。
       登上一座小丘后,死亡骑士终于看到了峡谷中的冰川——以及等待他的军队。看到如此多的士兵汇集起来,为他和巫妖王而战,阿尔萨斯顿感振奋。阿努巴拉克留下了一些战士殿后,现在他们也已经到达,而且坚定并充满斗志。然而在更远处靠近冰川的地方,他看到另一些活动的身影。距离太远难以辨认,但他猜得到那些是谁。接着视线移向上方,这时他突然屏住了呼吸。
       巫妖王就在那里,在冰川的深处,身陷冰牢。阿尔萨斯曾在幻象中看到过。他三心二意的听着一些尼鲁布人匆忙跑来报告军情。
       “您们来的正及时。伊利丹的军队在冰川脚下摆好阵势了——”
       突然阿尔萨斯大叫一声,前所未有的痛苦击中了他,眼前的世界再次变成血红色,剧痛撕扯着他的身体。巫妖王近在咫尺,他所分担的折磨也增加了百倍。
       “阿尔萨斯,我的勇士。你终于来了。”
       “主人,”阿尔萨斯虚弱的低语,他双目紧闭,手指按压着太阳穴。“是的,我来了。我在这儿。”
       “冰封王座——我的牢狱,有一道裂缝,能量从中不断泄漏,”巫妖王继续说,“所以你的力量才会减弱。”
       “怎么会这样?”有人袭击了他?可阿尔萨斯的视野里没有接近的敌人,显然他并没有来迟——
       “那把符文剑,霜之哀伤,曾经也封在王座里。是我把它从冰牢里推出去,让它找到你……并且把你带来。”
       “它做到了,”阿尔萨斯吸了口气。巫妖王困在冰中无法移动,将这把巨剑破出冰牢送到阿尔萨斯眼前全凭意志。他想起封存霜之哀伤的冰块——它看上去参差不齐,像是从更大的冰块中凿下来的。如此强大的力量……而且一心要掳获阿尔萨斯。一步一步的,他被引导到此。被指引着。被控制着……
       “你必须赶快,我的勇士。我的创造者恶魔领主基尔加丹派了爪牙来除掉我。如果他们在你之前到达冰封王座,就一切都完了。天谴军团将会毁灭。赶快行动!我会把所有的力量都赐予你。”
       这时,一股寒意突然渗入阿尔萨斯全身,淹没了愤怒和剧痛,使他的心绪平静下来。这能量是如此浩淼无边,如此醉人……比阿尔萨斯过去所知的更加强大。这,其实就是他来这里的目的——将这冰冷的能量深饮一尽,把巫妖王之力纳入自己的身体。他睁开眼,此时视野一片清朗。霜之哀伤的符文焕发出新的生命,点起丝缕冷雾。阿尔萨斯带着狂喜的笑容,高举符文剑。他的声音坚定而洪亮,在干冷的空气中回荡。
       “巫妖王大人再次向我显灵。他为我注入了力量!现在我清楚该怎么做了。”他将霜之哀伤指向远处点点人影。“伊利丹对天谴军团藐视已久,现在他竟敢觊觎巫妖王大人的王座所在。他必将灭亡。是时候让他也尝尝死亡的恐惧,结束这场游戏了……让我们一劳永逸的彻底了结他。”

       死亡骑士一声狂吼,霜之哀伤挥过头顶。魔剑高歌着,渴望更多的灵魂。“为了巫妖王!”阿尔萨斯呐喊着带头冲向敌阵。
       他无比轻松的挥舞着霜之哀伤,如同天神降世。每吞噬一个灵魂,他的力量便愈加强大。尽管血精灵的箭矢密如大雪,但他们还是像镰刀下的麦穗一般纷纷倒地。阿尔萨斯停了停,扫视整个战场。他要杀的那个人呢?他看不到任何伊利丹的形迹,会不会他已经找到进入——
       “阿尔萨斯!阿尔萨斯,来和我决一死战,该死的!”
       传来一个清晰纯净而充满仇恨的声音,阿尔萨斯转过身。
       精灵王子站在几码开外,一身金红如同雪白战场上的鲜血。他高挑而冷傲,盯着阿尔萨斯,一柄法杖插在身前的雪地上,魔法能量在身周发出爆裂声响。
       “你的路到此为止了,刽子手。”
       阿尔萨斯的脸抽搐了一下。希尔瓦娜斯也是这么称呼他。他轻哼一声,朝精灵咧嘴一笑,在过去那个年轻的人类王子眼中,对方是那么强大而博学。他回想起凯尔撞破他和吉安娜亲吻的那一刻,年少的他知道自己根本不是这个年长而强大的法师的对手。
       但阿尔萨斯不再是那个毛头小伙了。
       “上次你胆小的溜走了,我不得不承认,又看到你真让我惊讶,凯尔。别太在意我抢走了吉安娜。你得接受现实,继续自己的生活。不管怎么说,毕竟世上还有很多值得你享受的东西。噢等等……不对,好像没有了。”
       “去死吧,阿尔萨斯·米奈希尔,”凯尔萨斯气得发抖,咆哮起来。“你夺走了我珍惜的一切,我剩下的只有复仇誓愿了!”
       他没有再浪费时间发泄怒火,而是举起了法杖。随着杖端的水晶球发出刺目光芒,噼啪作响的火球出现在他空着的那只手上,一个心跳间便飞向阿尔萨斯,与此同时,尖锐的冰刃如雨般向死亡骑士砸落。凯尔撒斯是位大师,而且比任何阿尔萨斯见过的施法者动作都要快。死亡骑士勉强来得及举剑挡开飞速袭来的炽热火球。冰雨倒更好对付,他将符文剑挥过头顶,它像磁铁吸引金属般吸住了冰刃。接着他咧嘴笑着转动霜之哀伤,指引着碎冰反扑向原先施放它们的人。刚才惊讶于凯尔撒斯的速度,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但他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凯尔,你在用冰对付我之前恐怕要三思呐,”他大笑着说。他得想办法激怒凯尔撒斯,乱他的方寸,运行魔法的要旨在于精妙控制,如果凯尔撒斯暴怒失控,无疑就会输掉这场战斗。
       凯尔眯起眼。“谢谢提醒,”他低吼道。阿尔萨斯勒紧缰绳,准备撞倒对方,然而霎时间下方的雪地发出耀眼的橘色光芒,瞬间化成了水,不败当即失蹄跪倒。阿尔萨斯跳下马,打发不败跑开。他右手紧握重新灌注了力量与意志的霜之哀伤,同时伸出左手。一个包裹着绿色能量漩涡的黑暗球体在他展开的手掌上形成,像离弦之箭般射向凯尔。法师立刻接招,然而攻击来得太快,他捂着心口倒退一步,脸色瞬间惨白。阿尔萨斯感觉到法师的一部分生命能量流入了自己体内,不由咧嘴一笑。
       “我抢了你的女人,”他继续刺激法师,尽管他清楚,而且很可能凯尔也明白,吉安娜从来就没有属于过这个精灵。“夜里我把她抱在怀里。她吻起来甜蜜得很,凯尔。她——”
       “她现在厌恶你,”凯尔撒斯接道。“你让她恶心,阿尔萨斯。她对你的全部感情都变成了憎恶。”
       阿尔萨斯只觉心口怪异的紧缩起来。他意识到自己从没想过现在吉安娜会怎么看自己。每次关于她的思绪浮现脑际时,他都竭力把它赶走。是真的吗?吉安娜真的——
       一个巨大的火球在他胸口炸开,阿尔萨斯大喊一声,被巨大的冲击力击退。然而只被烈焰舔舐了几秒,他便立刻回过神来抵御这个法术。尽管烤热的护甲灼痛了他的皮肤,但还是帮了他不少,刚才的惊讶失神才更加危险。又一发火球袭来,这次他做好了准备,用自己的致命寒冰迎击烈焰。
       “我毁灭了你的王国……污染了你们的宝贝太阳井。我还杀了你父王。霜之哀伤吸收了他的灵魂,凯尔,它永远消失了。”
       “谋杀高贵的长者你最在行,”凯尔撒斯冷笑道。这句讽刺造成了意想不到的杀伤力。“至少我父王死在战场上。可你自己的呢,阿尔萨斯·米奈希尔?真是英勇啊,杀死一位毫无防备,向儿子张开双臂的父亲——”
       阿尔萨斯已经冲了上来,几大步便缩短了和对手间的距离,引剑刺下。凯尔撒斯举杖格挡,法杖只支撑了一瞬便在霜之哀伤的冲击下断为两节。但这一瞬足以供凯尔抽出一把光滑闪亮的武器,一把闪着红光的符文剑,恰恰和霜之哀伤的冰蓝相对。双剑交锋,两人全身紧绷,都压上了全力。一秒,又一秒。
       双方视线相接,凯尔撒斯冷笑道:“你认出了这把剑,不是吗?”
       他说的没错。阿尔萨斯知道这把剑的名字和来头——Felo‘melrn,烈焰之击,曾经是凯尔撒斯的先祖,王朝的创建者达斯雷玛·逐日者的佩剑。这把剑无比古老,在上古之战、高精灵诞生之时便已出现。阿尔萨斯讽刺的想,烈焰之击还将会见证另一件重大的历史事件——最后一位逐日者的末日。
       “噢,没错。我看着它被霜之哀伤砍成两段,就在我杀掉你父王之前。”
       阿尔萨斯本来体力就更强,现在还得到了巫妖王的能量。他怒骂一声,将凯尔撒斯顶了回去,想让他失去平衡。然而法师反应很快,动作几乎完美的舞出另一个招式,他挥动着烈焰之击,眼睛死死盯着阿尔萨斯。
       “我找到并重铸了它。”
       “断剑的接合点都很脆弱,精灵。”阿尔萨斯开始兜圈,等凯尔露出破绽。
       凯尔撒斯大笑:“那是人类的剑,不是精灵的,不是这把用魔法、仇恨、还有复仇的渴望重铸的剑。阿尔萨斯,烈焰之击从没有这么强韧过——正如我,正如血精灵一样。因为曾经折断,我们才更坚强——坚强而且充满决心。我们的决心就是要看到你死!”
       攻击来得迅雷不及掩耳,前一秒凯尔还站在那里激昂演说,转眼阿尔萨斯就不得不竭力保命。霜之哀伤撞击着烈焰之击,而且真如精灵说的——这把重铸的剑承受住了。阿尔萨斯佯装后退,紧接着举剑大力横扫。凯尔闪身避开剑锋的路径回身反击,攻击的力道之猛和频率之密集,令阿尔萨斯大吃一惊。他被迫后退,一步,两步,跟着竟突然滑倒在地。凯尔一声咆哮,挺剑刺来,想要完成最后的致命一击。然而此刻阿尔萨斯想起了穆拉丁多年前的指点,矮人最得意的一招瞬间浮现出来。他双腿紧紧一缩,接着用尽全力猛踢凯尔萨斯。法师闷哼一声摔了出去,跌进白雪之中。死亡骑士猛吸一口气从地上跃起,双手提起霜之哀伤刺了下去。
       然而烈焰之击挡住了剑锋。两把剑再次交抵在一起。仇恨的烈焰在凯尔萨斯眼中熊熊燃烧。
       但论肉搏角力,阿尔萨斯更胜一筹,他的武器也更加强大,不管凯尔萨斯怎么吹嘘重铸的烈焰之击。一点点的,真如阿尔萨斯所料,霜之哀伤逼近了凯尔萨斯裸露的咽喉。
       “……她厌恶你,”凯尔轻轻说。
       暴怒顿时模糊了阿尔萨斯的视野,他狂吼出来,奋力一刺。
       却刺进了白雪覆盖的冻土。
       凯尔萨斯不见了。
       “懦夫!”阿尔萨斯咆哮着,尽管他知道精灵王子根本听不到。那个混账又在最后一刻传送走了。怒火在他心中狂涌,就在理智几乎要被冲散的一刻,他把情绪驱到了一边。真是愚蠢,竟然反被凯尔萨斯激怒至此。
       诅咒你,吉安娜。到现在你还在纠缠我。
“不败,来!”阿尔萨斯喊道,他发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尽管凯尔撒斯还没被解决掉,但已经不再形成干扰了,这才是重点。他掉回马头,冲向主人的王座。
      阿尔萨斯轻松的杀过密密层层的敌阵,仿佛对方只是一群蝼蚁。他们死后便被复活,用来对付自己的友军。亡灵之潮毫不留情,势不可挡。冰峰下的雪地一片狼藉,浸透了鲜血。阿尔萨斯环顾四周,最后的战斗还在零星进行,但目之所及只有血精灵而已——不见他们主人的身影。
      伊利丹在哪?
      突然一阵疾风般的影动引起了他的注意,阿尔萨斯转过身,不禁发出一声不易觉察的低吼。又是恐惧魔王。他背对着他,黑色双翼伸展着,分岔的蹄子仿佛和雪地融为一体。
      阿尔萨斯提起霜之哀伤。“以前我打败过你的同类,恐惧魔王,”他厉声说,“转过脸来,如果你敢的话。要么就逃回扭曲虚空去罢,你们这些怯懦的恶魔。”
      那个背影慢慢转了过来。他头顶巨角,嘴角勾起微笑,眼睛却蒙着一道破黑布,眼珠的位置透出两点绿色的幽光。
      “你好啊,阿尔萨斯。”
      话音低沉而险恶,这个卡多雷的声音变了,但身体的变化更大。他的皮肤还是淡紫罗兰色,纹饰着仪祭图案。但腿、翅膀、犄角……阿尔萨斯突然明白怎么回事了。看来那就是伊利丹变得如此强大的原因。
      “你看起来和以前不一样了,伊利丹。我猜古尔丹之颅跟你不大调和吧。”
      伊利丹扬起长角的脑袋,爆发出黑暗浑厚的大笑。“正相反,我感觉从来没这么好过。某种程度上说,我变成现在这样还得感谢你呀,阿尔萨斯。”
      “那就别挡我的道。”阿尔萨斯的语气骤然变冷,不带丝毫善意。“冰封王座是我的,恶魔。离开这个世界,再也别回来。否则我会在这里等着你。”
      “我们各为其主,小子,而我的主人要毁灭冰封王座。看来咱们得斗上一场了,”伊利丹答道,同时举起了阿尔萨斯曾经见过的那把武器。他那长着尖锐黑指甲的有力双手握住武器中部,优雅的旋转着,刻意的表现得漫不经心。看着对方的架势,阿尔萨斯隐隐觉得不太有把握。他刚刚和凯尔撒斯恶斗了一场,尽管那个精灵在最后一秒怯懦的逃走了,他是胜者,但战斗还是耗费了不少体力。而伊利丹的神态里找不到一丝疲倦。
      伊利丹显然注意到对手的心虚,笑得更加得意。他继续炫耀着对那把奇特恶魔武器的精湛掌握,然后摆出战斗姿势。“我必须这么做!”
      “你的士兵要么被撕成了碎片,要么加入了我的军队。”阿尔萨斯抽出霜之哀伤,只见它的符文光芒炽烈,冷雾萦绕剑柄。伊利丹那双蒙眼布之后的眼睛——比阿尔萨斯记忆中更明亮更幽绿——看到符文剑后便眯缝起来。如果说这个魔化的卡多雷有把强大的武器,那么阿尔萨斯也一样。“你的下场也不外乎这两种。”
      “这恐怕挺值得怀疑,”伊利丹讥笑道。“我比你想象的更强,况且你的主子还是我的主人创造的!来吧,小走狗。让我先打发掉奴才,再解决你可悲的——”
      阿尔萨斯已经冲了上去。霜之哀伤在手中闪耀蜂鸣,和他一样渴望伊利丹的灭亡。而精灵对突然的攻击似乎一点也不吃惊,他极其轻松的举起那把双刃武器格挡。霜之哀伤曾经截断过强大的上古神剑,但这次,却只是在那发光的绿色金属上发出刺耳的撞击声。
      伊利丹岿然不动,嘲笑的看着他。不安感再次在阿尔萨斯心里闪现。伊利丹吸收了古尔丹之颅的力量之后果然变了,至少有一样,他的体力比以前更强。伊利丹发出低沉刺耳的邪笑,强力切削过来。这次轮到阿尔萨斯被迫后退,而且还不得不单膝跪地抵御恶魔的劈砍。
      “反败为胜的感觉真不错,”伊利丹低吼道。“死亡骑士,要是你能像样的和我打一场,说不定我会让你死得痛快点。”
      阿尔萨斯没有把力气浪费在口舌之争上。他咬紧牙关,全神贯注的迎击雨点般落下的攻击。对方的武器如同发光的绿色涡流,阿尔萨斯可以感觉到它放射出来的魔能,同样,他知道伊利丹也能感应到霜之哀伤的黑暗与无情。
      突然伊利丹不见了,而阿尔萨斯向前扑得过猛,失去了平衡。只听一阵鼓翼声,他猛回头,赫然发现伊利丹在自己头顶,他悬在阿尔萨斯无法触及的距离,巨大的膜翅卷起一阵狂风。
      两人彼此瞪视,阿尔萨斯喘息着,他能看出伊利丹也并非真的气定神闲,汗水在他宽阔的紫色胸膛上晶莹闪烁。阿尔萨斯稳住姿态,举剑准备迎击伊利丹的俯冲。
      然而伊利丹所做的完全出乎意料。他大笑着把武器换手——然后突然的一个动作,似乎是把武器一截为二。现在每只有力的手里都握上了一把单刃。
      “看看这埃辛诺斯双刃,”伊利丹满足的注视着它们。他飞得更高,两手旋舞着双刀,阿尔萨斯可一把都不喜欢。“这双华丽的战刃既可以合为一把威力无穷的战刃,也可以像你现在看到的这样,当作双刀。它曾经是某个恶魔守卫的最爱——一个强大的恶魔军官,我杀了他,那是在一万年前。可你用你那把漂亮东西战斗了多久?你有多了解它?
      这席话的本意是打击死亡骑士的信心,然而相反却鼓舞了他。也许那把武器确实很强,伊利丹拥有它的时间也更长——但霜之哀伤却和阿尔萨斯连结在一起,不分彼此。与其说它是把剑,不如说就是他本身的延展。他知道这些,当他刚到诺森德,看到它的幻象时就知道。当第一眼瞥见这等待着他的魔剑时,他就十分确定他们之间存在着羁绊。而此时此刻,他只觉霜之哀伤在手中躁动,仿佛也在证明它和他是一体的。
       这时魔刃炽光一闪,伊利丹霎时像岩石一样砸向阿尔萨斯。死亡骑士大吼一声挺剑迎击,这一剑比过去任何一次都有把握,霜之哀伤向上朝着下降的恶魔扫出。正如所料,他感觉到利剑深深咬入了血肉,于是就势一扯,切出一条横贯伊利丹整个躯干的伤口。前卡多雷的吃痛尖叫给他带来了深深的满足感。
      但这个混蛋还没有倒下。尽管伊利丹翅膀的拍击变得不规则,但他仍然留在空中,紧接着阿尔萨斯震惊的看到他的身体似乎发生了变化,变得更暗……仿佛他是由扭曲翻腾的紫黑、幽绿的烟雾聚成。
     “这可是拜你所赐,”伊利丹喊道。他的声音本来就低沉,现在更沉更暗,令阿尔萨斯寒入骨髓。恶魔的脸部成了旋转的黑色涡流,其上的眼睛发出狂烈的炽光。“是你让我得到这件礼物——这力量。现在我要用它毁灭你!”
      一声惨叫迸出阿尔萨斯的喉咙,他再次跪倒。燃烧的绿色火焰贴附在了他的盔甲上,烧灼着他的皮肉,一时间连霜之哀伤的冰蓝光芒都变得黯淡。在自己极度痛苦折磨的嚎叫之外,他听到伊利丹在狂笑。邪火再次倾泻而来,阿尔萨斯栽倒在地上,竭力喘息。接着火焰消退,正当他瞥见伊利丹飞扑下来想要给他致命一击的瞬间,他感觉到手中竭力握住的符文剑在催促他反击。
      霜之哀伤属于他,他也属于霜之哀伤,人剑合一,不可战胜。
      刚刚好在伊利丹挥刃杀来的一刻,阿尔萨斯举起了霜之哀伤,用尽全力向上刺去,只觉剑刃刺中了目标,穿过皮肉,深深咬入。
      伊利丹重重的摔到地上。鲜血从裸露的躯干喷涌而出,嘶嘶的融化了地上积雪。他喘息着,胸膛剧烈的起伏,他所吹嘘的双刃现在变成了废物,一把被打飞,另一把还在手里,但手指却连弯起来握住剑柄都做不到。阿尔萨斯爬起来,身体还在因邪火的余威而刺痛。他注视了伊利丹良久,仿佛要把这幅景象刻入脑海。他也想过补上一剑了结他,但最后决定让无情的严寒代他行刑。此刻他有更迫切的事要做,于是阿尔萨斯转过身,抬眼望向矗立眼前的冰峰。
       他屏住呼吸,呆立了一会。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他知道某些东西将彻底改变。他深深吸了口气,踏进冰窟。
      阿尔萨斯沿着通向地底更深处的曲折隧道,神志恍惚的向前移动。他的脚步似乎被引导着,四周静谧无声,当然没人敢在这里挑战他的权威。他听到,或者更准确的说,他感觉到能量的低沉回声,那声音牵引着他,使他越来越接近自己的宿命。
      前方有一抹蓝白的冷光。阿尔萨斯朝着它加快步伐,跑了起来。通道尽头豁然开朗,这里一定就是王座厅,面前的情景使阿尔萨斯的呼吸冻在了喉咙里。
      只见一座发着蓝绿色幽光、似冰非冰的螺旋尖塔高高耸立,尖端仿佛要刺穿洞顶,巫妖王的牢狱就在塔顶上。一条狭窄的步道盘旋而上,引导着前路。阿尔萨斯的体内还充盈着巫妖王赐予的力量,所以他并不疲惫,然而在他一步又一步机械的向上攀登时,不受欢迎的记忆碎片却像苍蝇一样突然拥来。过去的言语片段和画面重又浮现在他脑际。
       “记住,阿尔萨斯。我们是圣骑士。复仇不是我们必须做的。如果任由热诚变成嗜血,那么我们就和兽人一样邪恶了。”
      吉安娜……噢,吉安娜……“看起来没人能拒绝你任何事,尤其是我。”
      “不要拒绝我,吉安娜。永远不要拒绝我。求你。”
       “我永远不会,阿尔萨斯,永远。”
      他继续行进,无动于衷的向上攀登。
      “我们所知的太少——不能因为我们自己的恐惧就把他们当牲口一样屠杀!”
      “这绝对不是好事,小伙子。别管它了,让它呆在这儿烂掉吧。……我们会找到其他办法救你的百姓的。我们快走吧,回去想办法。”
      一步接着一步。向上,一直向上。记忆图景中一对黑翼扫过。
     “我给你最后一个预言。记住,你越是力图杀死敌人,就越快把你的子民送入他们手中。”
      回忆牵绊着他,攫住他的心,然而他脑海中有一幅画面比任何记忆都鲜明,比任何言语都有说服力,它低语着,鼓舞着他:“你就快要成功了,我的勇士。我获得自由的时刻即将来临……而你,即将飞升到真正的权力与力量之巅。”
      越登越高,他的目光一直盯着峰顶,盯着那块暗蓝色的冰块,那里面囚禁着将他引上这条道路的那个存在。它越来越近,最后阿尔萨斯在距它只有几码的地方停下脚步。他望着封冻其中的那个若隐若现的形体,伫立良久,巨大的冰块四周环绕着冷雾,使里面的影像更加朦胧。
      手中的霜之哀伤耀出炽热光芒。而在冰牢深处,阿尔萨斯隐隐看见两点蓝光一闪,回应着魔剑。
      “交还神剑,”阿尔萨斯的脑海里突然响起低沉而又刺耳的声音,音量大得简直让人无法忍受。“完成使命。将我释放!”
      阿尔萨斯向前一步,又一步,接着举剑加速疾奔。一切都是为了这一刻,不知不觉一声狂吼在喉中聚结,当他用尽全力挥下巨剑的刹那,这声狂吼迸发而出。
      霜之哀伤落下时,巨大的回声震荡了整个冰穹。冰牢爆裂,碎片向四面八方飞溅。阿尔萨斯下意识的抬起手臂护住身体,但冰锥却自己避开了他。囚牢破碎倒坍,只见巫妖王朝天举起裹甲的双臂发出长啸。冰穹中的碎裂、呻吟声越来越响,混合着巫妖王的声音,震耳欲聋,阿尔萨斯战抖了一下,捂住耳朵。此时此刻,仿佛整个世界都要撕裂开来。突然,巫妖王那覆着盔甲的躯体似乎和囚禁他的冰牢一起破裂了,散落在目瞪口呆的阿尔萨斯面前。
      什么也没有——盔甲里面——沒有人。
      只有乌冰一样的铠甲哐哐当当的散落在地上。空荡荡的头盔滑到阿尔萨斯脚下。他垂眼看着它,瞪视了很久,一阵颤抖深入骨髓。
      这么久以来……他只是在追寻一个幽灵。巫妖王真的存在过吗?如果没有——那又是谁把霜之哀伤从冰牢里分割了出来?是谁在要求被释放?还是说一直以来被囚禁在冰封王座的,其实是他自己,是阿尔萨斯·米奈希尔?
      难道他追寻的幽灵……就是他自己?
      这些疑问恐怕永远也得不到回答了。但有一点他却非常确信:既然霜之哀伤是为他打造的,那么盔甲也是。于是他用戴着护甲的手握住了那个布满尖刺的头盔,虔敬的缓缓捧起,接着,他闭上眼,将头盔戴在了自己华发皑皑的头上。
     一刹那间,他全身肌肉绷紧,就像通电一样,巫妖王的精华涌入他的身体,穿透了他的心脏,停止了他的呼吸,使颤栗沿着血管扩散全身,冰冷强大的能量向汹涌潮水一样在他体内横冲直撞。虽然闭着眼,他却能看见东西,看见许许多多东西——兽人萨满耐奥祖所知所见所做的一切。一时间,阿尔萨斯害怕自己会被完全占据,害怕巫妖王引他来到这里就是为了给自己的精华找一个新鲜的躯壳。他努力振作起来,准备为控制权而战,而赌注就是他自己的身体。
      然而争斗却并没有发生,只有汇聚,融合。四周的冰穹继续崩塌,阿尔萨斯却根本没有注意到。在他阖着的眼帘下,眼珠飞快转动。
     接着嘴唇动了,他说——
     他们说:
     “现在……我们融为一体。”
尾声

       梦境中,蓝与白变得模糊,寒冷的素色淡去,代之以篝火和火把的温暖色调。阿尔萨斯记起了自己的一生,记起了件件往事,把那将他引向冰封王座和深沉梦境的命运之途重温了一遍。
       但梦似乎并没有结束。他再次坐在那个占满整个大厅的精雕长桌尽头。
       而那两个对他的梦境极其热衷的人也还在,现在正注视着他。
       兽人在左边,苍老但强壮,他察言观色,接着露出笑容,牵动了绘在脸上的白色骷髅。右边是那男孩——瘦小的病童——比初入阿尔萨斯梦境时更加虚弱。
       男孩舔舔苍白的干裂嘴唇,深吸口气似乎准备说话,但抢先打破沉默的却是兽人。
       “我们要做的还很多呢,”他断言。
       影像充斥了阿尔萨斯的脑海,它们交织重叠成了过去与未来的缩影。一支人类骑兵扛着暴风城的旗帜……与他们协同作战的,是一队骑着嗷叫奔狼的部落士兵。他们是同盟而非敌人,一起对天灾发起进攻。接着场景变化了,现在人类和兽人自相残杀——还有亡灵,他们明显在凭着自己的意识行动,和兽人、怪模怪样的牛头人,还有巨魔并肩作战。
       奎尔萨拉斯——完好无损?不,不可能,他率军留下的创痕还在——但银月城却正在重建……
       接着更多的幻境猝然涌入他的脑际,纷繁杂乱,使他眩晕,无法区别哪些归于过去,哪些属于未来。这时出现又一个画面,骨龙正在对一座陌生的城池发起如雨般的攻击——那是个挤满兽人的干燥炎热的地方。然后——是的,现在轮到暴风城遭到攻击了。
       尼鲁布人——不,并不是尼鲁布人,不是阿努巴拉克的子民,而是他们的近亲。没错,他们是沙漠种族。而他们的奴仆是巨大的狗头人,以及阔步在闪闪黄沙上的黑曜石傀儡。
       一个阿尔萨斯熟悉的徽记出现了——“L”代表洛丹伦,一柄剑从中穿过,但却是红色而非蓝色。接着徽记变幻成了白底上的一团红焰。火苗仿佛活了起来吞没了背景,将它烧尽,露出了一片广阔的银色水域……海洋……
       有些东西在洋面下搅动。本来波纹不兴的水面开始猛烈翻涌沸腾,如同遭遇风暴,然而天气却一片清朗。传来一阵恐怖的声响,阿尔萨斯隐约辨出那似乎是声狂笑,伴随着一阵撕裂的尖啸,一个世界正被扯离原处,朝上推向久违无数世纪的日光中。
       绿色——噩梦般阴郁的绿色,怪诞的影像在阿尔萨斯的意识边缘起舞,待他刻意捕捉时却飞快的逃散无踪。只是匆匆一瞥——有角的?鹿?还是人?无法辨识。那个形体被希望簇拥着,然而却有无名之力逼压下来,意图将它摧毁。
       山岚有了生命,他们大步迈进,不幸正好位于前方的一切都被碾碎,脚步每次落下,世界都为之震颤。
       霜之哀伤——终于出现他熟知的东西了。魔剑旋转着,似乎被阿尔萨斯掷入了空中。这时另一把剑腾空迎击——一把长剑,并不精美华丽,但却强大,可怕的巨刃上镶着一枚骷髅徽记。它叫做“灰烬使者”,和霜之哀伤一样不仅仅是武器而已。两把剑铿然撞击——
       阿尔萨斯眨眼摇头。那些混乱翻滚的幻像,不管是振奋的还是不安的,统统烟消云散。
       兽人笑出声来,脸上的骷髅随之牵动。他曾经被称为耐奥祖,具有预见未来的能力。尽管不能完全明白,但阿尔萨斯并不怀疑看到的一切都是将要发生的事。
       “更多更多,”兽人重复道,“但首先你得把这条路走到底。”
       死亡骑士缓缓的把头转向那个男孩。病童直视着他,眼神清澈得让人心惊。一时间,阿尔萨斯感觉到内心深处的悸动。经历了如此种种——这个男孩就是不死。
       这意味着……
       男孩露出一丝微笑,当阿尔萨斯竭力搜寻字句时,孩子的病容似乎消散了一点。
       “你……是我。你们都是……我。可你……”他的声音柔和而透着惊奇。“你是我心里仍然燃烧的小火苗,抵抗着寒冰。你就是最后一丝人性——同情、爱的能力,痛的能力……关怀的能力。你是我对吉安娜的爱,对我父亲的爱……对一切使我成为过去那个我的事物的爱。霜之哀伤竟然没能把它们全部带走。我试着逃避你……可我没做到。我——做不到。”
       男孩海蓝色的眼睛明亮起来,对另一个自我露出颤抖的微笑。他恢复了一点血色,皮肤上的疮疱也消失了一些。
       “你终于明白了。不管怎样,阿尔萨斯,你没有抛弃我。”
       希望的泪水噙满了眼眶,他的声音虽然比以前有力,却因激动而发抖。“这一定是有原因的。阿尔萨斯·米奈希尔……虽然你已经造成了很多伤害,可你内心还有善良。否则……我早就消失了,就算是在你的梦里也不会存在。
       他溜下椅子,缓缓走向死亡骑士。阿尔萨斯站了起来。他们——孩童和他成为的这个男人——注视着彼此。
男孩伸出双臂,仿佛他是个活生生的孩子,乞求慈父的拥抱。“现在应该还不会太迟,”他轻轻的说。
       “是的,”阿尔萨斯平静的回答,沉思的看着男孩。“应该不会。”
       他触碰着男孩的脸颊,一只手滑下纤小的下巴,抬起这张灿烂的笑脸。他对着自己的双眼微笑。
       “但已经太迟了。”
       霜之哀伤刺了下去。男孩叫出了声,那是震惊、被出卖的痛苦叫声——如同门外的凛冽风声——阿尔萨斯看着男孩,他呆立着,几乎和他身高一样长的剑刃刺穿了胸膛,与他目光相遇时,死亡骑士感到了最后一丝悔恨的战抖。
       接着男孩便消失了。只有横扫这片苦难大地的寒风为他哀悼。
       真是……不可思议。男孩离去后阿尔萨斯才真正意识到那挣扎着的最后一丝人性是多么讨厌的负担。现在他感觉身上一轻,充满了能量。他得到了净化,很快整个艾泽拉斯也会和他一样被涤净。所有软弱,所有让他对自己产生怀疑的东西——现在全都消失了。
现在只剩下阿尔萨斯,和终于吞噬了阿尔萨斯最后一片灵魂,雀跃欢歌的霜之哀伤,还有那个兽人,他得意的狂笑,脸上的骷髅也裂开大嘴。
       “好!”兽人大松一口气,笑得几乎歇斯底里。“我就知道你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你和累赘的最后一点良心和人性斗争了那么久,终于有了结果。那个小子一直在拖你后腿,现在你自由了。”兽人站起身,他的躯壳十分老迈,但步履却像年轻人一样轻盈。
       “我们是一体的,阿尔萨斯,我们就是巫妖王。不再有耐奥祖,也不再有阿尔萨斯——只有这个光辉荣耀的存在。有了我的学识,我们可以——”
       当利剑穿透身体时,他的眼珠暴突出来。
       阿尔萨斯上前一步,把饥渴耀眼的霜之哀伤插得更深,这个曾经是耐奥祖,接着成了巫妖王的存在,很快就什么都不是了。他用另一只手揽住对方垂死的躯体,嘴贴近绿色的耳朵。他的姿势近乎亲密,就像每次夺人性命时一样亲密。
       “不,”阿尔萨斯耳语道。“没有什么我们。没人能指使我。我从你这里得到了我需要的一切——现在这力量是我的,而且只属于我。现在只有我。我是巫妖王。而且我准备好了。”
       兽人瘫软在他怀里,被他的背叛惊呆了,很快,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茶杯从吉安娜突然无力的手中跌落,摔成了碎片。她大口喘着气,简直无法呼吸,阴冷的寒气如同刀割。艾格文饱经风霜的手握住了吉安娜的手。
       “艾格文——我——出什么事了?”吉安娜的声音嘶哑而极度痛苦,泪水瞬间盈满了双眼,她是如此悲痛,仿佛失去了……什么……
       “不是你的错觉,”艾格文神色严峻的说。“我也感觉到了。至于是怎么回事——嗯,我们肯定会弄清楚的。”

       希尔瓦娜斯吓了一跳,像被面前高大的恶魔打了一下似的,当然,他没那份胆量。瓦里玛萨斯眯起发光的眼睛。
       “我的女士?怎么了?”
       是他。
       只有他。
       希尔瓦娜斯戴着手套的双手握拳又张开。“出事了。跟巫妖王有关的事。我——感觉到了。”他们之间已经没有任何联结,至少她不再受他控制,但似乎仍有某种东西萦绕不去,让她警觉。
       “得加快进度,”她对瓦里玛萨斯说。“我可以肯定,时间突然变得很宝贵了。”

       很久以来,他都没有感觉。他坐在王座上,纹丝不动,等待着,做着梦。在他像石像般坐着时,冰霜覆盖了他,但并没有变成困住他的囚牢,不,更像是又一层皮肤。
       他原本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但现在知道了。很久以前,他看着年轻的暴风城王子为亡父哀泣,那是黑暗初次降临他的世界,从那时起他便开始了长长的旅程,而现在,终于完成了最终的一步。这段旅程跨越了艾泽拉斯,到达诺森德,到达冰封王座,到达了开阔的天空。他沿着这条道路追寻最深的自我,最终选择将羁绊着自己的纯真善良和改造了他的那一部分全部杀死。
       阿尔萨斯,独自拥有着力量和荣耀的巫妖王,缓缓睁开了眼睛。冰霜因他的动作而碎裂撒落,如同冻结的眼泪。覆盖了他苍白头发和皮肤的华丽头盔下现出一个微笑,随着他苏醒并缓缓改变姿势,更多的冰块跌落下来。不再需要这层冰结的蛹壳了。他已经醒来。
       “天灾开始了。”
<PIXTEL_MMI_EBOOK_2005>3                                                           </PIXTEL_MMI_EBOOK_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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